黄野人
黄野人,相传葛洪弟子,共仙去,留丹柱石间,野人服之。居罗浮为地行仙,往往与人相遇,或为黄冠,或儒者,或为溪翁、山妇,或牛,或犬,或鸟,或大胡蝶。凡山中所有物,皆能见之。苏子瞻常游罗浮,见一田妪负儿,嘲其黑乳,妪答歌多言子瞻隐事,子瞻大惊,欲就语,妪忽不见。
子瞻尝云:罗浮有一野人,相传为葛稚川之隶。有道士邓守安者,尝见其足迹长二尺许。大均尝至罗浮,一人云,有僧于黄龙洞遇一老者,意其为黄野人也。拜求丹药,老者指虎粪示之,僧见虎粪犹暖,有气蒸然,且杂兽毛,腥秽不敢尝。俄而虎粪渐消灭,仅余一弹丸许。一樵者至取吞之,异香满口,后得寿百有余岁。
又有见黄野人,冠乌方帽,著靴,往来黄龙、华首之间,见人则大笑反走。一日醉归,以煤书壁上云:“云意不知沧海,春光欲上翠微。人间一堕千岁,犹爱梅花未归。”
又有人于石岩间见一无衣人,绀毛覆体,异之。再拜问道,其人了不相顾,但长啸数声,响振林木。有一伛偻者遇之,令于道上俯拾一石以进,及起则腰膂自如。
又有樵者,患脚疮不愈,一老人隔溪唤之使前,手削木皮傅之,其疮即愈。又有采笋者,夜宿深谷中,然木以辟云气,一木客就火而蹲,眉目如人,而黄发离披,以薪触之,稍稍退缩,相对寂然无言,至明乃跳跃而去。
又有僧于聚霞峰侧,见一人从竹丛中惊出,披发至地,大呼疾奔入涧,视足迹长二尺许,是皆黄野人之所为云。黄野人故有庵庐,在冲虚观西,遗蜕尚存。
宋太守王宁,登山寻其庵,一樵夫持一竹篾授之,随即不见,视竹篾三丈无节。又有采药者,至大石楼下,洞门忽开,一披蓑美者少年,腰插斧柯,手携一幼女,顾视采药者曰:“女识吾否。”
问之,则书数字于其手,行十余步忽不见,洞门复合,惆怅者久之。亦意其为黄野人也。山中仙灵颇众,人稀得见,惟黄野人数数与人遇,共事见《山志》,不可枚举。大率每年九月六日至九日,黄野人必出,以是日候之,然往往见之不识云。
幻女
南方海外之国,多幻术师,能使鬼执烛持茗供客,客徒见烛茗出入,不见其人。有孔氏子者,往从学之,则曰:“且留为我女婿,当以法授。”
于是见女,夜与之处,美而艳,亟欲就之,辄展转床席间,如隔墙壁。与语则在,索烛照之,婉娈丰泽来亲人,欲抚而搂之,又不可近。凡数夕,无如之何。孔氏子亦美而艳,女心动,悦之。则曰:“席间有红丝一缕,盍取而去之。”
去之,乃遂得接合为夫妇,甚欢。师知而将杀之,其女以告,使亟去。且曰:“幸以手执一雄鸡,顶一铁釜,剑飞至,得鸡若手指血。可厌而返也。”
曰:“若此赘我何为。”
女曰:“以子美故。我私而就子,其他或来与处,相狎昵久不得接,彼将神荡魂离,以至于死。死则师命我裸裎招之,故能役之执烛茗以事客。以是为赘耳。”
乃决去,涕泣甚悲。女曰:“无思我,我固老且丑也。”
因脱其面,若蝉蛇蜕然。或以语美周黎子,黎子曰:“固然。夫色之美者皆能役人,然而固未尝美也。”
三烈魂
女以烈见,不幸也。而烈以魂见,使人得传其名氏,则犹为大幸。予得三人焉。一日韩氏女。初,广州有周生者,于市买得一衣,丹縠鲜好,置之于床。夜将寝,褰帷忽见少女,惊而问之。女曰:“毋近,我非人也。”
生惧趋出。比晓,闾里争来观之,闻其声若近若远,久之而形渐见,姿首绰约,有阴气笼之,若在轻尘。谓观者曰:“妾博罗韩氏处女也,城破被执。兵人见犯不从,触刃而死。衣平日所著,故附而来耳。”
予哀之以辞曰:“彼绡者衣兮,水之不能濡,美人之血红如荼兮。彼衣者绡兮,火之不能爇,美人之心皎如雪兮。毋留我绡兮,吾魂与之而东飘兮。毋留我衣兮,吾魂与之而西飞兮。噫嘻烈兮,不自言之而谁之知兮。”
一曰湛氏,增城湛翼卿之女也。及笄,受聘吴氏子。丙戌,广州不守,女投井而死,吴生欲迎丧以归。其亲串止之。有李生曰:“凡女子许嫁,字而笄之,死则以成人之丧礼之,况死于节者乎。”
于是吴生迎丧以归。一夕月明,李见一好女子身被湿衣,前拜曰:“妾湛氏女也,非君执议,游魂无依矣,请赋诗志妾之死。”
言毕而灭。予抚琴而为之操曰:“呜呼噫嘻,井之阴阴兮,美人以其魂嫁犹不沉兮。匪一日之沉兮,何以得君子百年之心兮。谢君之友兮,以礼而合幽明之瑟琴兮。”
一曰苏氏妇。甲寅春,广州有请觇仙者,忽有自署苏氏者来,问其谁,曰:“妾广州绣花街人,年十七,嫁汪叔茂季子。庚寅冬,城破,兵杀吾夫,吾以几击兵,兵破头额,因磔我而死。”
予为之歌曰:“击奴击奴,奴虽不死已碎颅,脑血可以溅吾夫。纤纤女手有霹雳,泰山难与秋毫敌。丈夫何必是荆轲,死为鬼雄随所击。”
卢琼仙
卢琼仙者,刘鋹之才人也。崇祯间,有请觇仙者,琼仙至,题云:“身轻不许风中立,腕白愁教月下看。”
琼仙故能诗。同时有苏才人者,亦能诗,南汉宫中称大家,刘宠之。至鋹时,有女学士十余人,琼仙其一也,与苏皆南海人云。
王小姑
王小姑,东莞石冈人。及笄,适陈氏子,无何,得疾不火食,日嚼梨枣饮水而已。殁经一日,颜色如熟寐。向夕,诸姊妹并立庭中,月色凄清,霜叶微坠,有物随风而至,灭于阶下,流香馥郁,冷然袭衣。诸姊妹曰:“岂小姑来惊人耶!”
小姑微吟,若流莺出于叶底,就之弗见。良久曰:“世缘未尽,复来相对耳。”
骨肉掩泣。小姑取架上巾为之拭泪,亲戚来观,婉娈如昔。每晓妆,皆见其衣紫绡,挽颓云,与近态异。因戏疾抚其臂,玉腕如冰。小姑怒,以钗刺之。兄举子,代命名曰栋隆,手制巾领与之,时时抱行空中,儿弗畏也。越数年,忽见身,与所亲泣诀曰:“缘尽矣。”
倏然而灭。
黄宾臣
有黄宾臣者,字敬而,琼山诸生也。庚申七月,至高州,值天大旱,有司祈祷不应。宾臣曰:“凡求雨必得奇门真传。”
或异其言,亟报有司往请之。宾臣使取竹片十二为令牌,及大锅一,黑雄鸡一,鹿脯五器以待。明日于观出寺为坛,宾臣服道衣,被发仗剑,于坛上步罡捻诀,以目视日,竟日不下一睫。明日申刻果雨,不甚大,观者称其术之神。曰:“未也。俟明日观之。”
明日烈日如故,宾臣曰:“此劫数,非独高凉一郡为然,柰何!”
有司以其左道讥之,宾臣愧甚。于是至发祥寺,登浮图,居第四重,上下左右悉以符箓封之。越三日,谓观者曰:“明午雨必至,但从东南来可保无事,否则当有性命之忧。”
因作书与家人诀。明日未时,烈日中狂风大作,宾臣谓其仆曰:“雨从西北方起,不祥,尔当速去。”
其仆甫下塔,霹雳一声,雨如注。有老人见一麻鹰,口含火丸,从塔第一重飞入,势甚可怖。须臾霹雳再震,远近闻硫磺扑鼻。驰视之,宾臣僵仆塔外,口存微息,鼻旁与右臂微破,一孔如针,血流不止,以沸水饮之,不受矣。高州人以宾臣为百姓而死,立庙祀之。
北门邪
自琼至崖,所历州县,皆杜北门不开。曩时,琼郡午后鬼入市廛,以纸钱贸物,核之仅灰烬存焉,于是皆试钱水中,验浮沉以别人鬼。有堪舆言:“宜杜北门,作真武庙以镇之。”
有司如其言,鬼怪遂灭,故十州县皆效之。此甚妄也,北非鬼门也。鬼无形,随在可以出入,有司者尽人道以杜之可耳,何必门。故曰:“有道之国,其鬼不灵。”
孝陈
孝陈者,恩平文安寨人,不知其名。人以其始为女而终为男,不可以复女之,而掩其今之为男也;亦不可以竟男之,而掩其昔之为女也。于是但称之曰陈云。
陈之为孝则何?曰:陈及笄时,以其父贫而无子,将如,北宫婴儿之所为,不嫁以养。其父强遣之,陈时时提持酒食,归饷其父。虽大风雨,崎岖山谷,豺虎之间弗少避。路有乌风大王者,祷之,祷已而哭,哭辄失声。痛其身之女,不幸而不为男,使其父老而无依也。一日匍匐坛前,见有山果随流,拾食之,得疾。
迷闷数日,梦有人以刀截其下体而接以他体者,惊寤,则居然男子矣。其夫以闻电辉王将军,将军嘉叹,以为孝之所致,命麾下给养其亲。未几,文安寨破,蕃王得陈,怪之,配以女子,而使掌管鹿园,于是陈又为人夫焉。
屈子曰:“甚矣哉!天固无不足于人,而人尝不足于天。人固无不足于人,而人尝不足于人。夫苟足于天,虽女而男之可矣。苟足于人,虽妻而夫之可矣,孝陈之事是矣。
嗟夫!女而男之,非祥也,则在陈则祥;妻而夫之,非祥也,而在陈则祥,祥则复何怪之与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