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蚕
广蚕岁七熟,闰则八熟。《记》曰:一岁八茧出日南。是也。广自三月至九月,月一熟蚕,以三十二日为度。岁当立春,桑谷生,蚕驹始出。凡蚕初出曰〈虫少〉,而曰蚕驹者,蚕与马同神,本龙精而首类马,故曰蚕驹。蚕驹既出,以桑芽喂之,二眠三眠,食叶渐有声,至四眠而蚕熟矣。
凡蚕三日一蜕,蜕则不食,是谓一眠。眠至四而茧成。然眠必齐眠乃良,齐眠曰大眠,若九蚕眠,一不眠,则九为一所累而俱败矣。茧既成,时当正月,是曰大蚕。大蚕一岁一熟,熟至八日而出蛾,配其雌雄。又至八日而蛾卵,卵则蛾死,以纸裹卵藏之。至立春,蚕驹复出,故曰大蚕。其二蚕、三蚕曰小蚕,亦曰连蚕,言相连不绝,月月熟也。
茧既成,大蚕茧四千,小者六千,可获丝一斤。大蚕丝光滑而细,小者不及。计一妇之力,岁可得丝四十余斤。桑叶一月一摘,摘已复生,计地一亩,月可得叶五百斤,蚕食之得丝四斤。家有十亩之地,以桑以蚕,亦可充八口之食矣。坡山之丝线良,龙江之线绸良。然龙江蚕种,率购之于九江,而为丝及线乃独良,非女手之不同也,水色异也。
然李商隐诗云:“八蚕蠒绵小分炷。”
又云:“小炷八蚕绵。”
左思赋:乡贡八蚕之绵皆言绵而不言丝。盖以蚕养至第八次,不中为丝,但可作绵,然吾广第八蚕皆可为丝。所谓珍蚕也,凡蚕再熟者谓之珍,况于八辈蚕乎。《本草》言:南粤蚕,有三眠、四眠、两生、七出、八出者。盖蚕属阳,喜燥恶湿,南粤火之所房,炎精盛实,故蚕至于八辈也。
天蚕
天蚕,出阳江,其食必樟枫叶,岁三月熟,醋浸之。抽丝长七八尺,色如金,坚靭异常,以作蒲葵扇缘,名天蚕丝。亦有成茧者,大于家蚕数倍。《禹贡》:厥篚{厌禾}丝。或即此类,然不可缫为丝。入贡者,齐鲁之山茧也。有沙柳虫,腹中丝亦可作缘。
蝉
罗浮东峰下有石洞,洞中枫树千万株,尝有蜩蝉数百种,数里间鸣则齐鸣,止则齐止。无一参差断续者。又有异鸟和之,声若木鱼以为节。黄冠云:昔白玉蟾真人,于冲虚观制云璈八曲,有客,常命道童奏之,玄鹤唳空,山鸟相应。今乐器零落矣,听此蝉声,犹仿佛云璈音节也。
大胡蝶
大胡蝶,惟罗浮胡蝶洞有之。尝止花树间,见人弗动,即动亦依依不远,采者连枝持出,辄飞复故处不他之。其生以茧,茧中有一卵,小于鸡子,重胎沁紫,包以乌桕木叶,络以彩丝,山中人尝以冬月往采,好事者购取藏之。明年二月,以茧置梧柳间,辄有一大胡蝶,展翅径尺,飞来就茧,不饮不食,抱伏缠绵。
经七日,茧破子出,大可六七寸许。越数日,挟之飞去,其出茧绝不使人见,虽昼夜伺之,弗觉也。雌雄不离,千里外必相寻觅,至则绕笼翔舞,不得入。以翅触笼,金翠委损,放之,两两相逐,翩然高举。盖羽族之至神者,精气相通,无间远迩,所谓仙灵之使令,非人间所得而羁也。予尝有远行,有一大胡蝶飞来,止庭柯三日。友人陈子,谓大胡蝶既美文章,舍仙山而集兹,与予气类相感,非无意也。
为诗云:“罗浮大胡蝶,言是小风凰。六足盘胸间,四翅交文章。修眉若杨叶,绣腹如垂囊。仙人爱文采,挟之游帝傍。四海安足飞,来下君子堂。堂中有行子,比德共翱翔。”
一时诸子属和,绘图以传。子亦有诗云:“翩翩大蝶谁所为,庄得其雄老得雌。芙蓉沆瀣日餐服,流将一气母群儿。”
又云:“变化不离玄牝内,世上蜉蝣那足配。南郭今为槁木藏,葛洪不见丹砂在。”
其亦得物化之旨欤!大胡蝶以花为粮,予尝于华首台,见有花如红芍药,大胡蝶食之,倏尽数朵。道人掩取其一,误伤之,以翅为团扇,五色绚烂,金粉流光,真神仙之服玩也。广州人士向有大胡蝶会。冬月,使人入罗浮,以针及绵丝带,易茧于牧竖。春间大胡蝶出茧,文采各别,虽百十无一同者。以丝竹笼贮之,携往浮丘、穗石间,以胡蝶大小较胜负,买花犒之。
其花或使人采于罗浮百花径中,径多异花,四时烂若锦绣,大胡蝶之土物也。罗浮诸洞,皆有异花,瞥见之,欲折不折,行数武。远视辄失之。惟径中花可常取。予诗:“只愁胡蝶大如箕,食尽山花人不知。红翠纷纷难与守,芳菲又过艳阳时。”
大胡蝶本洞中仙种,相传麻姑遗衣所化,二三月间出洞,山中人索其子藏之。至六七月,如蚕成茧,茧破成蛾,乃化为胡蝶,初化时大五六寸,雌雄成配,无一孤者。留雌则雄不去,留雄则雌去复来。数月生子,子生半月而化,其子如弹如雀卵,大小不等,其生化亦随大小而成。广州春夏之交,市上有卖大胡蝶者,每枚数十钱,大仅五六寸许,悬竹竿上,兼旬不飞不饮食,生卵十余,渐不能动,以为乾死矣。触之辄蠕蠕然,如是者数月乃化。
予诗:“二月大胡蝶,家家出茧来。儿童争凤子,买取及花开。”
罗浮山中人,所见无非凤凰者,不惟以红翠、碧鸡、五色鸟之属为凤,即大胡蝶亦以为小凤凰。王说作诗云:“罗浮胡蝶翼如箕,彩云晴日向天飞。锦光金色相离披,盛世文章仙人姿。胡蝶双飞如凤凰,仙人骑入道士房。房中诞育凤凰子,四百山头山气紫。”
胡蝶大如蝙蝠者,名凤车。其大如扇,四翅,好飞荔支上者,名鬼车,亦曰鬼蛱蝶。又有大如扇,纯黑,为橘蠹所化,名玄武蝉。此皆非仙种,与罗浮所产者NC564别。予诗云:“胡蝶元生胡蝶洞,仙胎不必鲍姑衣。天教凤子如箕大,不向梅花岭外飞。”
罗浮人喜以胡蝶茧饷客,予入山必盈袖以归。有《胡蝶茧歌》云:“罗浮胡蝶有洞穴,天蛾吐丝白如雪。千丝万丝作一茧,仙胎只为凤车结。终日缠绵如有情,变化一一通神明。茧中久蛰经霜雪,雌雄之雷不能惊。枝间厚裹乌桕叶,山人采得盈筐箧。四百峰边大小村,家家皆有大胡蝶。”
蝙蝠
粤山多岩洞,蝙蝠宫之。以乳石精汁为养,夏间出食荔支,冬则服气,纯白者大如鸠鹊,头上有冠,或千岁之物。其大如鹑而未白,亦已百岁。而皆倒悬,其阳精在脑,脑重,故倒悬也。余则背腹茜红而肉翼浅黑,多双伏红蕉花间,雌雄不舍,捕者得其一,则一不去,妇人佩之为媚药。予诗:“罗浮蝙蝠红,双宿芭蕉叶。相与带在身,媚郎兼媚妾。”
或谓即肉芝,以药制服之,身可肥健。未知然否。仁化有夜燕岩,蝙蝠多至数万,旦暮分三道往还,声如飘风,倏忽数十里。罗定有催生鼠,状如兔而鼠首,以其髯飞,飞且乳,声如人呼,喜食火烟。能从高赴下,不能从下上高,其毛可治难产。一名飞生,亦即蝙蝠也。又从化鳌头岭之右,有蝙蝠石,石穴中多黄白蝙蝠,有大五六尺者。肇庆七星岩,有五色蝙蝠,生黑洞中,游人以火入多见之,名伏翼。予诗:“岩中伏翼扑人飞。”
蠬蜂
阳春有蠬蜂,尝附橄榄树而生,虽有首足,与木叶无别,须木叶凋落乃得之。土人以置箧笥,每遇蛊毒必鸣,鸣则自呼,又以其声之清浊卜祸福,粤以鸡卜又以蠬蜂卜,人罕知之。司马迁所谓昆虫之所长,圣人不能与争者也。
蜂蜜
阳春多蜂蜜以为货。蜂为房于岩石林木间者,其酿白蜜脾,谓之山蜜,亦曰蜂糖。霜后割之,白如脂,味胜家蜜。家蜜取以夏冬为上,秋次之,春易发酸。冬曰梅花糖,最甘香。唐诗云:“天寒割蜜房。”
然其性热,多食发湿热病,生虫{匿〈虫虫〉}。新兴有姜蜜,尤忌,不若川蜜温。西南蜜凉,为可嗜。
凡海滨岩穴,野蜂巢焉。其蜜曰石蜜,多泛溢于草间石罅,露积日久,必宿蛇虺之毒。舶人入山者,虽草木鱼蟹之属,糁以胡椒,熟而食之无害也。设遇石蜜以为甘而过食,必大霍乱以死。故食蜜必以家养者为贵。
虾
虾字始见于贾谊《吊屈赋》,曰:“夫岂从虾与蛭螾。”
虾莫多于粤水,种类甚繁,小者以白虾、大者以〈虫寧〉虾为美。〈虫寧〉虾产咸水中,大者长五六寸,出水则死。渔人以丝粘网,其深四尺有五寸长六尺者,仄立海中。丝柔而轻,〈虫寧〉虾至则须尾穿罥,弗能脱也。两两乾之为对虾,以充上馔。鲜者肉肥白而甘,其次曰黄虾、白虾、沙虾,最小者银虾,状如绣针。以纻布为网,绸大丈有二尺,以二罾戙系之,口向上流,取虾卵及禾虫,亦复如是。银虾稍大者出新安铜鼓角海,名铜鼓虾,以盐藏之味亦美。
其虾酱则以香山所造者为美,曰香山虾。其出新宁大襟海上下二川者,亦香而细,头尾与须皆红,白身黑眼。初腌时每百斤用盐三斤,封定缸口,俟虾身溃烂,乃加盐至四十斤,于是味大佳,可以久食。一种名虾春,粤方言,凡禽鱼卵皆曰春,鱼卵亦曰鱼春子。
唐时吴郡贡鱼春子,即鱼子也。然虾春非虾之卵也。江中有水螆,大仅如豆,其卵散布,取之不穷。产新会者卵稍粗,滋味益好,烧之通红,红故鲜明多脂而可口。次则番禺深井江勒海所产。村落间家有数瓮,终岁腌食之,或以入糟,名泥虾。
丹虾产惠州西湖。其色青,煮熟丹红,绝鲜美。谚云“湖上渔家,白饭丹虾。”
白饭者,水晶鱼也,长不盈寸,大不过分,其色瑳洁,无乙有丙,八九月有之。
天虾
天虾,色白,西江多有之,状如蛱蝶。四五月间,从空飞入水化而为虫,黄鱼食之而肥,名黄鱼虫。渔人取其未化者炙食之,云味甘美,或以为虾所化,以其自天,故曰天虾。崔豹云:“海间有飞虫如蜻蛉,名繙绀,七月群飞暗天,夷人食之,云虾所化。”
或曰:“腐草为萤,朽麦为蛩。”
蛩为虾,天虾者蛩之所化,未知然否。戊申冬,韶州相江雨天虾,大如灯蛾而多两翅,人以为异,非异也。
水母
水母,生海中,以咸水之渣滓为母,故名水母。鲜煮之辄消释出水,一名海蜇。气最腥,为虫之所宅,虫者虾也。水母以虾为浮沉,故曰水母目虾,性冷,能化物,不能自化,脾胃弱者勿食。乾者曰海蜇,腹下有脚纷纭,名曰蜇花。八月间乾者肉厚而脆,名八月子。尤美。
禾虫
夏暑雨,禾中蒸郁而生虫,或稻根腐而生虫。稻根色黄,禾虫者,稻根所化,故色黄。大者如筋许,长至丈,节节有口,生青,熟红黄。霜降前禾熟则虫亦熟。以初一二及十五六,乘大潮断节而出,浮游田上。网取之,得醋则白浆自出,以白米泔滤过,蒸为膏,甘美益人,盖得稻之精华者也。其腌为脯作醯酱,则贫者之食也。
萤
萤之类初如蛹,腹下有火,数日能飞者,茅根所化,为萤。其长如蛆,尾有火不能飞者,竹根所化,为熠耀。萤飞而熠耀行,故曰宵行。岭内秋夕萤始飞,广则夏秋俱见。熠耀四时有之。或谓熠耀即放光虫,如百足而小,夜缘屋壁,身有火,色杂红绿,以手触之成粉,粉所著处生光,逾时不灭。其光生于咸,咸故作火光也。萤亦湿热所化,腐草与阳气相蒸,故生焉。
金花虫
金花虫,大者如斑猫,有文采,其背正绿如金贴,有翅生甲下,一名绿金蝉。喜藏朱槿花中,一一相交,取带,令人相媚。予诗:“持赠绿金蝉,为卿钗上饰。双栖朱槿中,相媚情何极。”
荔支龙眼二虫
荔枝树有虫名曰石背,喜食荔枝花蕊。荔枝多虚花,花十子乃一。又以石背之为贼,场师必务去之。石背闽中尤多,冬伏荔枝叶下,荔始花,虫亦生子。一生十二粒,数应一岁,闰则增其一。荔花时,石背辄溺,溺则全枝脱蒂,雨时尤盛。其背坚如石,故曰石背。
广中荔花所苦多雨耳。石背无甚害事。而龙眼者,地一亩仅可种二十株,多则翳风而生金鸡虫,虫食龙眼花立尽。岁大寒节,场师必摇树,使金鸡虫尽落,乃扫除而溺之江。非大寒节,虽摇树,虫亦不落也。有黄虫者,状类蜜蜂,春社后,江岸地中乘日暮而出,食百树叶,色转翠,盖叶之所化,而万嗜荔枝之叶。
予诗云:“叶化黄虫还食叶,花生石背更餐花。”
又有桂蠹者,桂上蠹也,生于桂而还食桂。其大如指,色紫而香辛。色紫则桂之花所为也,香辛则桂之叶所为。蜜渍之,可为珍味,去阴痰疾。其名因尉佗以五器献文帝而传。然《楚辞》云:“桂蠹不知所淹留。”
则已为三闾所知矣。又露花中有蠹,色白,亦大如指,熟则化为飞蛾。乘未化取之,炮炙充盘,味甚甘。
蚊
蚊,多生于腐叶、烂灰及阴湿地,或臭沟沙虫所化。而新州有蟁母焉。邓氏云:鷏也,类乌而大,有黄白杂文,吐纳皆蟁。又有虻母草,虻自其花实中出。
有虻母木,《南越志》云:古度树也,一名那子。南人号曰柁,不华而实。实从皮中迸出,如缀珠榼,色赤味酢。煮为粽食之,迟则化蛾,亦有为蚊子者。又从化有树实如枇杷,将熟,则壳中飞出蟆子。又榕子中多有数小蚊,亦皆虻母木也。虻母木与夜兰相反。夜兰木本,高尺许,叶似槐,花如粟米,至夜则芳香如兰,折之可以辟蚊,插门上则蚊不敢入,一名蚊惊树。有病取其叶生啖或煎水,即吐痰,数日而愈。叶上有篆文如符,又名神符树。
海珠
海珠,状如蛞蝓,大如臂,所茹海菜,于海滨浅水吐丝,是为海粉。鲜时或红或绿,随海菜之色而成,晒晾不得法则黄,有五色者可治痰。或曰;此物名海珠母,如墨鱼,大三四寸,海人冬养于家,春种之濒海田中,遍插竹枝,其母上竹枝吐出,是为海粉,乘湿舒展之,始不成结。以点羹汤作。
蜈蚣
蜈蚣,短者也,其长者节节有足,是曰百足。足赤腹黄,有双须,尾歧,螫人最毒。以酱敷,或以纸钱作燃薰之,或以蛞蝓涎涂可解。性畏鸡,人见百足亟唤鸡,鸡未至而百足僵矣。或触饮食,误食之令人腹痛欲死。饮烧酒,或鸡肉羹亦可解。百足,《尔雅》作蝍蛆,能伏蛇,每自口入食蛇腹。山行,筒置蝍明,蛇不能近。又能嗅龙腥,天将雨,争就木最高处,盖闻龙腥故。广中多蝍蛆而少蜈蚣,绝无蝎。蝍蛆多生古墙中,盛暑辄出,大者有珠,雷常搜而击之。
蜞
蜞,有青黄二种。青者生深山树叶中,名曰飞蜞。闻声辄飞,刺人取血,专集耳后,使人不知。始如针,血饱则如指,随手拔去,稍迟深入肤理矣。凡山行,以无患子,或蒜,或姜汁,或茶子末涂身,则飞蜞不敢近。黄者生地下,吮血如蚂蝗,入水则死。蚂蝗一名水蛭,池泽处处有之,入人肌肉咂血。误吞之,则生子腹中,噉食脏血,饮黄土水数升可解。或以蜂蜜,则蚂蝗化水而死。
有狗鼻扌肯者,生阴湿处,似山蜞而长,好入犬豕鼻中吮血。间入人鼻,血出不止。口含酽醋,塞两耳,自低首,则此物鯈然而出。被刺时人不可拔,重力拍之则自坠。有沙虱者,生水中,大不过虮,喜入皮肤害人。以茅根竹叶刮之,或以苦苣汁涂之,可愈。或以火炙身,则随火去。
有飞蛟者,生于瘴雾,有三足,无身,呼吸间入人肺腑,则食渐减而毙。或入鱼腹牛马腹中,令食之者剧病。先毒物以毒人,虫之最恶者也。然亦傜黎中乃有之。又有蛇蛊,状如蜘蛛而足短,最毒,出琼州。见者以为蜘蛛也,易视之,忽为所中。有谣云:“生恨蜘蛛无结网,无丝无绪最伤人。”
雨师云师
霍山有雨师、云师,云师如蚕,长六寸,雨师如蝟,长七八寸。每出则有云有雨。山人以为验。
蛊
西粤土州,其妇人寡者曰鬼妻,土人弗娶也。粤东之估客,多往赘焉。欲归则必与要约,三年返,则其妇下三年之蛊,五年则下五年之蛊,谓之定年药。愆期则蛊发,膨胀而死。如期返,其妇以药解之,辄得无恙。土州之妇,盖以得粤东夫婿为荣。故其谚曰:“广西有一留人洞,广东有一望夫山。”
以蛊留人,人亦以蛊而留。
粤东诸山县,人杂傜蛮,亦往往下蛊。有挑生鬼者,能于权量间,出则使轻而少,入则使重而多,以害商旅。蛊主必敬事之。投宿者视其屋宇洁净,无流尘蛛网,斯则挑生鬼所为。饮食先嚼甘草,毒中则吐,复以甘草、姜煎水饮之,乃无患。入蛮村,不可不常携甘草也。挑生鬼亦蛊之属,盖鬼而蛊者也。以人蛊人已不可,况于以鬼乎。
下蛊皆出于僮,出于僮之妇,若傜娘则不能下蛊也。蛊有鬼,名曰药鬼,药鬼之所附,僮妇恒不得自由。代代相传,必使其蛊不绝以为神。其中于人得解者,或吐出生鱼、生虾、生鸭子之属,皆药鬼之为之。粤东无僮,故无药鬼。
水蛊
粤西有三江,而左江之水尤毒,其源自交趾而来,皆蚺蛇、孔雀之粪所渍,夏间尤忌之。流至端州始平淡,然五六月西水涨溢,往往令人腹疾。又恩平水中多蚯蚓屯结,每水一升,可得蚯蚓数十许,色黄浊,饮之立蛊。又罗旁之水,多有〈木何〉木叶、木犀花叶浸其中,饮之亦辄胀满以死。是皆水之蛊,不因人力者也。
木蠹
高、雷间,木之所为者,皆有蝎蠹。善啮木心,其声入夜尤甚。木既穿穴,雨后化为天牛,飞满室中,角两而黑,背有黄白点,盖木之蛊也。凡器久不用而虫生,谓之蛊,故凡物皆有蛊,蛊者,虫之所为。虫,风族,风郁而不舒则为蛊,于文三虫食皿为蛊。二〈虫虫〉食蠧为蠹。然蠹之为患在物,而蛊之为患在人。人为天地之皿,物为天地之蠧。蠧而蠹焉,物不能全归于天地矣。人而蛊焉,人不能全归于天地矣。故圣人必务致中和以顺天地之风,风顺,而二虫、三虫乃不为害。
蟋蟀
蟋蟀,于草中出者少力,于石隙竹根生者坚老善斗。然多以东莞熊公乡所产为最。其地名花溪银塘,熊公飞昔与元人大战之所也。其产于东莞伯何公真、罗中丞亨信、彭中丞谊、陈少保策墓上者皆最。广人喜斗蟋蟀,岁于此间捕取,往往无敌。其立于蛇头上者,身红而大,尤恶。五公勇烈绝人,皆多战功,精气盖及于昆虫也。
大蚁
广中蚁冬夏不绝。有黄赤大蚁,生山木中,其巢如土蜂巢,大容数升。土人取大蚁饲之,种植家连巢买置树头,以藤竹引度,使之树树相通,斯花果不为虫蚀,柑橘林檬之树尤宜之。盖柑橘易蠹,其蠹化蝶,蝶胎子,还育于树为孩虫,必务探去之,树乃不病。然人力尝不如大蚊,故场师有养花先养蚁之说。
向称岭南有树蚁、树蜂、树胡蝶,皆连于树上,树蚁即此。树蜂者,蠬蜂也。树胡蝶者,木叶所化,状如丹青,与木叶相缠绵不去者也。其为胡蝶也,犹其为叶也。叶已非叶,而胡蝶犹然叶也。
白蚁
广多白蚁,以卑湿而生,凡物皆食,虽金银至坚亦食,惟不能食铁力木与棂木耳,然金银虽食,以其渣滓煎之,复为金银,金银之性不变也。性不变,故质亦不变。铁力,金之木也,木中有金,金为木质,故亦不能损。
潮州大马蚁山,有蚁祖庙,岁五月,群蚁来朝。有咏者云:“马蚁山头马蚁朝,年年五月趁江潮。”
蚁祖者,主蚁之神之名,犹《周礼》翨氏、蝈氏之命其官者也。土人以蚁害稼而载牲击鼓致赛于蚁祖,盖亦曰昆虫毋作,曰去其螟螣及其蟊贼,以无害我田稚之意云尔。广东多蚁,螽蝝之属亦名蚁,故攻荣之术是勤。蚁祖者近乎古之田祖,致其祈焉,亦礼也。
蚺蛇
崖州多蚺蛇。新官至,黎人辄以蚺蛇为献。其长至丈,巨盈尺,秋时眼矇而休,茅草萌芽,自其腹出于鳞甲,春暖始可屈伸,行者视茅草盘旋即知之。性畏蓑披木,猝遇之,以蓑披木为御,人多则掊击毙之。首尾两分,犹奔胜数十里,以有水旱二胆转运周身,故逾半日乃死。
其性淫,以妇衵衣置穴外,蚺蛇闻气出蟠伏,黎人以藤圈加颈上,逆鳞牵之。藤名蚺蛇藤,凡有蚺蛇之所,即有此藤,见此藤,即知有蚺蛇在咫尺间。黎人又以牛为饵。蚺蛇嗜食牛,其口小,见牛则啮其足,任牛所之,久之牛力绝,乃缩其身而吞焉。入水闭气,牛即毙。逾日肉骼融化,以尾挂树杪而吐其骨,黎人因击杀之。
邝露云:蚺蛇尾有钅句,口无齿,其声甚怪,似猫非猫虎非虎,击之则鸣。其长九十丈者吞赤蚁,六十丈者吞象,三十丈至九丈者,吞豺、狼、虎、豹、鹿、豕及人。吞之法,始以尾钩之,继以气冲之,濡湿之。吞毕,悬树上,绞至糜烂。骨角悉从皮出,望之若神龙之蜕。西粤土司,凡蚺蛇过三十丈者皆称龙。其拿龙部署也,缉妇人裙裾以为旗,斩乌盐以为枪,葛藤以为缆。
凡蛇长一丈,旗一人,枪一人,弩五人,金二十人。蛇长十丈,人十之。长百丈,人百之。金者藤,藤以束之。枪者盐,盐以剥之。旗者酒,酒以劳之。旗者得胆,枪者得皮,金者得肉,弩者、牌者得眶。眶辟邪杀鬼,佩之吉祥。肉辟风寒,皮五采可绷鼗鼓。其过三十丈者曰龙皮,一端千金,波斯市之为鼓,声振百里。胆有三,旱胆能疗目疾,水胆止泻,护身胆随月,击其处则随而至。
诸蛇
蛇之类甚众。中其毒者,以蛇药敷之即愈。凡有蛇之所即有蛇药,见有蛇药,即知有毒蛇在左右,不可践履。蛇每遗精草上,及饮行潦之水而留涎沫。行者宜择地而蹈,择泉而饮。忽焉肿痛如蛇蟠状,是中其毒。求蛇药不得,亟以酒和熊胆服之亦可愈。诸山峒多蛇。有曰乌梢者,野遇之,杀伤不死,能尾其人至家以报之。以酿酒,可治疮疥。有曰量人者,长五寸许,见人即标起,欲高过人。
有曰藤蛇,善附物,袅袅如藤,见者以为藤也,遂为所中。有曰山乌蠡,一名飞梢,头如鸟,声如马嘶,每逐物,身则腾起,惟尾著地。
有曰土锦,将生子,必当大道,俟人击之,腹破子始出,否则其子食母而出,故粤人称不孝者曰土锦蛇。有曰两头蛇,有曰九首蛇,《天问》所谓雄虺九首者也。亦曰王虺。此皆毒蛇之异者也。其无毒而异者,曰时辰蛇,状如蜥蜴,十二时转十二色。曰猫蛇,其声如猫。曰雷公马,产雷州,可食,故北人谓雷州人食雷公云。蛇种类绝多,有一字名、二字名、三字名者。三字名如筲箕筴、金角带、七寸锦、过树〈虫容〉之类。予不欲言,宁言猛虎,不欲言毒蛇也。
蛤蚧
蛤蚧,长五六寸,似蜥蜴,四足,有毛尾绝短,尝自呼其名以鸣,一岁则鸣一声。有鸣至数十声者,人以为神,罗浮多有之。《方言》曰:桂林之中,守宫能鸣。即此。一名吉度蛇,吉度者,象其声也。其背色绿,有黄斑点若古锦。自旦至暮,常变十二种色。有得其一,闭于笼中玩之,止见变黄、褐、赤、黑四色。多居古木窍间。人以其声与色之异,喜捕取之,得其雌雄合者益阳。
白蜡虫
粤人以虫大如虮虱者,芒种后置之菁树上,树状类冬青,虫食树汁,吐沫粘嫩茎上,化为白脂。至秋取之,以水煮镕滤成蜡,文理莹彻,若石膏然。以之浇烛入药,甚适用。虫嫩时白色,作蜡及老则赤黑。其结苞于树枝,初若黍米,入春渐长如鸡头子大,色紫赤,累累抱枝,宛如树之作实,是称蜡种,亦白蜡子。
子内有白卵,一苞数百。次年立夏,以箬叶包之,系于树上。芒种后苞拆,白卵化虫,乃复上树作蜡也。黄蜡成于蜜蜂,白蜡成于此虫,各有其能若此。白蜡琼州最多,以之为炬,大者可五六斤,每夜宴用至数百石,其价颇贱。谚曰:“东家白蜡虫,西家黄蜡蜂。养蜂得蜜食,养虫得烛红。”
禾虫
禾虫,状如蚕。长一二寸,无种类。夏秋间,早晚稻将熟,禾虫自稻根出。潮长浸田,因乘潮入海,日浮夜沉,浮则水面皆紫。采者以巨口狭尾之网系于〈木弋〉,逆流迎之。网尻有囊,囊重则倾泻于舟。杙之所,在江两岸,其名曰阜。阜有主,争者辄讼。与罾门、白蚬唐,皆土豪所私以为利者也。
论者谓:国家渔课,达于山谷溪涧之水,芥为之舟,课亦不免,故皆敷于里甲。然渔业有浮、实,乘潮掇取,若棹艇往来,浮业也,缯门、禾虫阜之类,实业也。广州边海诸邑,其渔而实业者,尽入豪宗,利役贫民,而不佐公家之赋,所在皆然。鸭阜起于洪武、永乐间,其图具在,虽非渔业,以之抵课有四善焉:免逋负一,去蝥贼二,抑兼并三,弭暴乱四矣。禾虫阜、白蚬塘亦然。当事者尚亦留心于此。
蝇异
嘉靖间,三水何维柏以御史按闽,疏论严嵩被逮,闽人哀号攀送。有无数蝇,小而绿色,朋飞甍甍,如泣如诉,止于舆,止于桎梏,止于校人之衣,扑之不去。出郭十余里乃散。既抵京下狱,蝇集如前。高明罗一中,为撰《苍蝇传》。
蝶异
林光禄培,知新化县,有饶贵者,与妻男四人暮归,盗杀之。骈尸于野,主名不获。为文告山川城隍之神毕,有蝶前飞,飞良久,心识之。寻单骑历里社讲约,适见蝶飞集一稚子衣背,尾得其父王忠瑚,捕至鞫之。稚子背即饶男故衣,立伏罪。诸生为作《蝴蝶记》,以神其政。
蚱蜢异
香山黄双槐先生瑜官长乐时,有豪氓杀人匿其尸,讯不词服,法司欲从疑释。先生请自讯,忽有蚱蜢折左股毙于砚池。谓曰:女折其左股,沈黑水池中,神告我矣。氓惊服。其洗浊冤奸,多此类。
断草乌
断草乌者,蛇也,大仅指许,长五六寸,头如龙形而小,身纯乌。其行也,百草沾之立断,人见断草,辄迹得之,故蛇每离地丈许。使身如矢,直以入穴,使不沾草,故人莫得而取之。以酒煮食,愈痳疯。
虾母
捕鱼者言鱼之情,水涨逆水而行,水退顺水而去。五更出于浅水,天明潜于深渊。虾亦然。虾之母名曰水母,块然如破絮,黑色,有口无目,常有虾随之,食其涎沫,水母以虾为目,每浮水上,或取之,欻然而散。有曰虾姑者,一名海马,亦曰水马,虾类也,主催生。其扁如蜈蚣者,烧服,主夜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