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智伯于天来虽则无功,心中依然未舍良朋意气,可谓相投。一日天来往问告抚词意若何。智伯曰:“前禀虽难,犹有证人可恃。如今张风已毙,孤掌难鸣,词中当直指其据证沉冤,然后提出坑生灭死九命难伸,如此或可见怜,不负高明所托。”
乃闭目幽思良久,惧然而起,写成一张禀帖。天来带往抚衙印戳号房,见此禀系舍官吏,不敢相从。天来再三求之,终不肯所遂,入告杰臣。杰臣曰:“探得大人来日炷香城隍,何不拦舆投递?”
天来从之。
次早,大人果往进香。候至回衙,俯伏于甬道呈词。萧公览毕,收纸入内。天来暗喜而返。
且说贵兴自从与天来构讼,一向交结李丰。缘贵兴心有所求,且女往来不胜礼貌,又常挥金似土,曲意逢迎。盖李丰系抚院萧公内弟,势利机人。闻贵兴素称谭村殷户,亦欲与之往来,曾力荐于萧公,言贵兴“才名夙著,有三唐学士之风,两广文人之誉”。萧公取其课文披览,贵兴乃将别人佳章以进。萧公以为然,遂纳为门下,尝赐食全羊。(全羊未详或云脍成白八香羹。)二日闻得张风夹死,在家大演俳优,与爵兴等闹酒。酒至半,巡忽有二人入报:“巡抚大人有召。即晚更要到廨,留下南门,请凌老爷登时发驾。”
贵兴领命而去,入至后堂。只见萧公怒责李丰曰:“尔这狗才!不晓世务,不谙民情,荐此凌姓罪人与我。”
言罢,掷天来告词于地,令李丰看。李丰执起有读。(巡抚禀在李题口叙出,文法奇勾。)其状云:
告为屠证沉冤坑生灭死千金易捏九命难伸鬼泣人悲泣叩超生雪死事。蚁悲估寡人,单居住虎监凌贵兴叔侄肘下。恶听堪舆,要蚁拆居,长伊风木,见志不从。蚁念父置子不弃,相拒成仇,屡被势逼。破祖父天罡,斩伐长松树木,建白虎照明堂,毁拆后墙,填塞鱼池,掳掠花园,渡头截杀,惨殴夺银,锄冈芋,割田禾,抢雪菊玉石花盆、花梨未椅、桌。岂料十害不休,祸于戊申年七月十八夜统贼焚劫,烟杀七尸八命。蒙县台验明在案。有张风亲见亲闻,愿为实证。蚁以“虎豪叠噬抄杀七尸八命事”到县鸣冤,恶以雄财贿县。蚁复以“财神摆布巧织瞒详八命沉冤号天究救事”,恶以雄财大贿刑证沉冤,逼蚁具词存案。蚁悲一家受害,八命沉冤。蚁又以“捏凶叠噬坑杀八命七尸台宪受贿沉冤干证非刑受夹号天超雪死生有赖事”蒙行牌吊审,将谓王法昭昭,盘冤可雪。孰知官寝民冤,张风证贼不讳,惨害刑酷,夹毙公堂,轻如群蚁。势着望光匍赴。乞天超雪生死。衔恩切赴!
计粘原词三纸
李丰读毕稽首谢曰:“此案是否未分,惟臬司曾经办案。伏望吾兄执法从宽,免取下民晒笑。”(不畏律法森严,徒挽下民晒笑,何等强词。)
萧公亦将贵兴骂责。贵兴嘿嘿无对。(竟不能答可见绝无才智)萧公大怒,引得肝气盛作,心火上炎,一月未尝下相。所有大小案尽附詹师爷与李丰循办。贵兴常进珠宝于二人,求他护卫。二人欣喜无限,遂与贵兴图谋。
再说天来通禀后,日日到衙探听,全无影响。一日见照壁上贴出大书“梁天来批”四字下边幼字两行。批云:
尔天来屡告官判不遵,胆敢告官告吏,倍告贵兴。真乃刀笔健讼,打死,该打死!
看罢,错愕不能行,乘舆泣诉智伯。智怕跌足叹曰:“今番不准,再告无词。奈何?奈何?”
二人无所为计。天来暂别而去。智伯意欲再诉一词,细看此批,无处可以安脚。左思右索,三日不能着笔。
正虑间,忽闻童子报:“门外有人求见。”(伊何人哉?)
智伯整衣而出,只见一人丰神飘洒,气宇逍遥。上衣色蓝单袍,下穿蒲履,头戴立纱网巾,手持白鹅羽扇,神舒气畅,立于门外。智怕欣然接入。
茶罢.智伯曰:“高僧光临,有何见教?”
东来曰:“今日仲春八日诗会佳期,可与公同到大佛寺中吟咏。”
智伯曰:“吾今正在一字不下。”
东来笑曰:“诗坛尚未出题,如何一字不下?”
智伯曰:“不然。曾为他人构禀,被其批死,再告不能。”
东来问曰:“批语云何?”
智伯举天来之案细述一番,且说批中有“该打死,该打死”之句。东来叹曰:“枉汝一生博学,不善誊词”(智伯不问,东来不说,作非一顿。)智伯愕然问曰:“批中著此,下笔何如?”
东来笑曰:“如此批语,正好着笔。”(不笑其问,徒赞其批,再作一顿。)
智伯奇其言,再叩其旨曰:“事为人谋,敢求教益。”
东来曰:“禀中之语,即批之言,施公请更追思。”(不肯道出令其自想,又作一顿。)
智伯愈怪其荒,捦首良久,再三诘曰:“如此用意,实非所谙?”
然后东来微拊其背曰:“胡不曰‘宁愿该打该打死不愿含冤屈死事’?”
智伯闻言,如获异珍,倒身下拜。(倒字用得巧,写出当日情景。)东来回礼,长揖与智伯告辞。徐行缓步,飘飘而去。未知东来去后何如,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