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吴夫人自立议单后,随即择日开吊点主。所有陕西文武官员都来祭奠,又向藩库领出赐祭银两。到了出殡这日,是吴二长子做孝子,说不尽执事的体面。送殡人不少,送至天王庙中暂停,不觉到了百日。那吴夫人一日与屈生商议后嗣一节,屈生道:“子婿有条妙计,大约三四年之期,一定见效。若速,则一二年内亦可收功。”
吴夫人问:“计将何如?”
屈生道:“只须如此,花费些银钱,无不如意。”
吴夫人听了这计,点头应允。背地与小姐商议,小姐以为然,说道:“只件差使,须得一个可靠家人,又要明白,带了银子,往南方扬州苏杭等处购买女子,年纪要轻,至大十八九岁。要聪明美貌,会吹会弹歌舞,若是蠢笨之人,毫不济事。能买四人尤妙,切不可惜价。即使千金一人也可,此系关乎宗祧大事,花费银钱,不同浪费。若女子聪秀,将来生子必秀。南方山水清秀,借此人种,振我家声,子以母贵,古亦有之。”
吴夫人道:“此说不差。家人刘升,在我家二十余年,老成可靠,人亦精明。若差他办去,必定不错。”
小姐道:“是极。”
小姐当即便遣婢请到屈生,一同商议妥了,然后吴夫人将刘升唤来,先将题目说与他听,叉说:“这是神仙遗言,屈姑爷的妙计,非此不能有后。你是我家陈人,此事你须照计办理,务要相准那人有貌并有福泽,多用银子不妨。你赶紧收拾行李,汇兑银两,起身往南方。先往扬州,再到苏州。半年之内,若能买好最妙。年纪不得过二十,身价不论。我今与你五千银子,万一不够,只管写信回来取。”
刘升听了这语,摸不着头脑,又不敢谏止,只得听一句,答一句了。说道:“恐怕一人上路胆小,再得一人为伴较妥。”
吴夫人想了想说:“你下去问问他们,有愿意去者,你酌量一人同去就是。”
刘升答应了是,忙到下面问了同事。家人内有一个更夫名唤老乔,五十岁,是个河南人,口快心直,在吴宅已二十余年,颇有气力,也懂些武艺。刘升遂同他说了缘故,他满口应承,愿一同去。说好了,遂一同到上房回禀吴夫人。_吴夫人于是命管账的向南省靠得住的银号内汇兑五千银子,一半在扬州兑取,一半在苏州兑取,格外给了刘升老乔二百银子做路费。那刘升老乔忙忙的收拾行李,过了二日,辞了主人,二人动身往南方而去。那是夫人在家中与女儿女婿守孝,静候刘升回音。暂且不表。
且说那西番自从屈生征平之后,留重兵镇守,三年无事。不料前任总兵病故,调了一个总兵,姓匡名超,广东人。到任后一味贪财,渐渐侵吞兵饷,刻扣军粮,弄的三军不服,聚众鼓噪,抢了粮台。幸亏匡总兵预先逃去,不致丧命。兵丁抢粮台后纷纷四散,甘肃督臣不敢隐瞒,据实入奏。圣上大怒,命督臣锁拿匡总兵解京治罪,再命访查兵丁聚众抢粮为首之人,其余逃走者,出示晓谕,一概赦罪。归诚者,仍准留营当差。
有兵部奏道:“边庭重地,全靠统兵大臣赏罚分明,清廉自矢,方能服众。若贪鄙之辈,只知肥己,刻扣军粮,何能服众?相应请旨,简派大臣查访各镇。廉正者施恩晋秩,贪污者立予罢除。如此则士卒用命,兵心固结,边庭无患矣。闻前统兵大臣屈侯现任陕西,请圣上下旨,命他往甘肃一带查阅营伍,整顿一番。甘肃是伊旧治,兵将贤愚,是必甚知。有伊查阅,较他人熟悉。伊虽辞职终养,似此查阅营伍,不过一二年之期,即有卒事,如有旨命,他谅亦不敢再辞。”
奏入,天子准奏。即着军机寄廷寄,着兵部差官飞递陕西,着抚转交屈侯。这廷寄不上十日,已到陕西。那时已值屈生商议遣仆南下之日,晏公接了廷寄,忙请屈生上院,亲将廷寄面交。屈生道:“三日后一准动身。”
晏公遂吩咐首县,预备人夫轿马。首县忙出传单,晓谕沿途州县,备公馆办差,迎接伺候。中军参将又发信通知甘肃大小各营,静候钦差查阅。
屈生别过晏公,回到家中,将此事禀告母亲丈母,说此乃君命,不能辞也,大约往返年余。吴小姐道:“官人此番前去查营伍去,不知随带多少人员?”
屈生道:“此番奉旨查阅营伍,止须文武两员足矣。至于至了一处,须暗地采访,才得实情,那可不能拘定时日。若希图了事,甚非朝廷钦派之意也。”
吴小姐闻言,点头钦佩,说:“足见官人心细,尽力王家,无微不至。”
屈生道:“为臣当忠,分所宜然。家中之事,全仗吾妻照料,不用拙夫多嘱。但是二叔二婶处,须要用好言安慰他。说立嗣定是他那二子,非此不能激励他们用心读书。只要能进一学,怕不是享受家产,眼前不过暂为做作,骗他读书而已。如此说法,那吴二夫妇必然放心,不生别故。”
小姐点头:“不为错,但官人此去,一路须要保重。时寄书家中,安慰老母,至家乡之事,既托母舅料理,大要无错。但愿此间妙计一成,吴门有后,我等归家,即可放心,兼不负爹爹遗言所托也。”
屈生道:“万事自有一定,只好听天而已。”
于是收抬行李,忙乱了二日。接着抚台各官饯行请酒,各乡绅亦然,屈生一概辞谢不赴。到了长行前一夜,吴小姐摆了一席饯行酒筵,是晚只有夫妻母子丈母女婿四人入坐。席间无非是些叮嘱屈生一路保重的话,屈生是安慰母亲丈母不用牵挂的话,酒完席散,归房安息。
次早天明起来,梳洗已毕。人夫轿马,早已齐备。各大宪都亲来送行,屈生先拜辞了母亲丈母,揖别夫人,又唤乳母抱了孩儿来视看了看,少不得吩咐一番上下人等,出来升轿动身,说不尽的仪注。钦差是体面不过的。出了城,到了十里邮亭,众绅士人等早已恭候。屈生忙住轿下来,与众人相见,少不得领了三杯饯酒,别谢了大众,告辞起身。一路浩浩荡荡而去,官绅等众遂后各自回城,也不必细表。
屈生此去,先到陕南阅视营伍,背地里改换服色,到处私访。这且按下不表。再说刘升老乔二人奉了主人之命,往南方购买佳人。两人乘坐了车辆,从大道前进。一路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话休烦叙。那一天已到了清江浦,此地是南北通衢,舟车并行之地,十分闹热。二人到后,即住在客店,打听离扬州路程。店主人道:“此地往扬州,水旱皆便。若走旱路,从淮安一路进发,有三百五十余里程途。不能坐车,要用轿子或小车二把手者,大约六日可到。若坐船,水路有三百八十余里,搭船包舱,不过每人花上三四两银子,至迟走六七天,快则三四天即到,要看风顺逆。总而言之,走旱路盘费须十金之外,人又辛苦。走水路,又省又不辛苦。客人自己斟酌。”
刘乔二人道:“水旱两路到底那路平静?只要安稳,倒不在乎省费。”
店主道:“如今天下太平,年谷顺成,盗贼稀少,不论舟行陆路,都是千安万妥,决不至有抢劫之事。”
刘乔二人听了店主一番话说,二人商议道:“还是搭船包舱较之旱路省事,人亦安逸。”
议定后,即托店主人带领到河下看船,当时看定了一只货船,可以搭,店主忙替他包了一个中舱,讲好了船价,银二两八钱,每顿饭加银五分,不过一样蔬菜,要吃好菜,须自己添买,船上有会弄炒炸烹调,无一不会。刘乔听了大喜,二人忙给定银。回店后,即算完店账,收拾行李,雇人挑了,辞别店主下船。到得船中,将行李安放停当,打开铺,开起床铺,静候开船。同船也有数人,都是往扬州去的。彼此各通问姓名,大家闲谈叙话。
刘升向一老者姓范的问道:“老人家贵处何县?”
范老者道:“敝处就是江都首县人,向在城中居住。固有事往清江,如今事结了,搭船回去也。今吾听老兄口音,不是南边人,贵处何省?”
刘升道:“敝处陕西。”
范老者道:“来南何事?扬州到过否?”
刘升道:“初次奉主人之命,来扬州苏州,购买女子与主人为妾,实因主人无子,主母大量,要替主人多置侍妾,故不惜重资,命我二人购买。老人家既是扬州本地人,也该晓得那购买女子,要托甚等样人,方才妥当,求老人家指示一二。”
范老者道:“大凡买女子,离不得媒婆,还有官媒。扬州女子要买不难,价亦不至十分昂贵。但粗蠢者多,若要聪明俊秀女子,除非苏州才有。不知贵主人是要结实人呢,要聪明人呢?”
刘升道:“自然是要聪俊一流人物,却也要厚重一路,若是十分轻佻,也不足取。”
范老道:“如此说来,扬州也还有。等到了地头再看罢。老兄若住店,一进城东大街,即有好客店。”
刘升道:”多承指教,俟到扬州,一定要到府拜望的。”
范老者道:“岂敢岂敢,如不弃嫌,枉驾舍间,老朽亦可奉陪各处游岸,稍尽地主之情。”
二人说的投机,竟共桌而食,不分彼此。次早开船,一路顺风。走了三天,己离扬州不远。范老者与刘乔二人站在酒舱外,指与他二人看道:“这是二十四桥,那是淮水河,离城只得数里了。”
不多时,果然已到扬州城外。望见城池一带,高堞长亘二十里,果是淮扬古迹。人烟稠密,风景清幽。船泊码头,船家向各位客人道:“已抵扬州城外了,尊客们还是先上岸寻着亲友下处再来取行李呢,还是行李一同去的,早早收拾。如要雇挑夫,我上岸替你们去雇。”
那时也有先上岸的,纷纷不一。惟有刘升专叫范老者指点,一同进城,留下老乔暂等。刘升先同范老者进城,寻了客店。登时店中打发店小二一同到船上来挑行李,刘升道:“谢过船家。”
又格外给了水手们些酒钱,彼此说些多谢费心,然后刘乔二人同店主小二挑夫一路进城。
不多时,已到客店。店主接入,看了房间住下。那时范老者已自己归家去了,约定次日来拜望,奉陪去游玩。刘乔二人问了店主姓名,那店主亦问了二人姓名省份,知道是公门中人,不敢怠慢,忙叫店伙计预备茶水。店小二问道:“刘客人可要喝酒吃饭?要用甚么菜蔬?吩咐下来,我好去料理。”
那时天将交午,正是午饭时候。刘升道:“菜是随便,酒也要的,但得一二样荤菜,二三味素菜够了。”
店小二答应道:“好极。”
随到外买菜沽酒,叫厨子煎炒起来。不多一刻,菜饭皆熟。店小二摆起两付杯筷,请刘乔吃酒。二人入座,小二端进菜来,果是两荤两索,无非鱼肉豆腐与素菜而已。
刘乔各饮了几杯酒,当即吃饭,饱餐了一顿。小二收去,随即送上茶壶。刘升放上茶叶,小二拿壶去泡了茶来。店主人走过来,刘升忙让坐。店主坐下,慢慢叙谈。原来这主人是山东人,姓田号松山,是个贩枣子客人。做了多年生意贩,买卖柿饼枣子,赚了钱甚多,兼在扬州日久,人地熟悉,因此开了客店,名曰和顺客栈,专住北方客人。刘升同他谈谈说说,颇投机缘。话引话,遂将奉主人买女子的话叙出。这一来,管教田松山举荐媒婆,范老者领去游玩,都在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