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晏公子追赶猛虎来至山中,忽见山中有人将虎刺死,把他的枪拿去。公子一见忙用声吆喝道:“打虎壮士留名,那枪是我的兵器,万望赐还完。”
小姐听人说话,举目细看,奈天色已晚看不清楚,又不好不回言,止得说道:“枪在这里,谁要你的?要问我姓名,等我的下人来你问他就知道了。”
晏公子闻言,心中不解,止得走向前去。常小姐果然将枪放在地下,公子上前抬起。
这时候两边下人俱已赶到,见了死虎,问了来历,才知道是两边打的。下人们彼此问了姓名,知是公子小姐。有个家人出了个主意,将死虎用刀劈做两半,大家均分,彼此各自出山,回转行营安歇。还有那两只虎,经此一吓,都避入深山之中,永不敢出来伤人。从此行旅甚便,无不感念公子小姐之德也。
次早一齐入城,常小姐回到布政署中,将打虎之事禀明。母亲娘舅二位老人家笑而不言,将半边死虎去肉留骨,晒干以备药饵。那皮肉不知作何用,不必细述。
那晏公子回到抚署,也禀明打虎一事,系苏布政甥女协力打死这一只猛虎,因此分他们一半。晏公闻言微笑道:“物必有耦,蠢子不知死活,冒险入山,虽出孟浪,还是个男子,怎么苏公甥女乃闺中淑女,也亲武事,竟敢郊外打猎,与虎拚命,真是奇闻。”
家人禀道:“那小姐乃常国公之女,本是将门之后。”
晏公道:“那就是了。常国公忠於国家,死后追封王爵。闻其在关用兵不减武侯应生。如此虎女,不知有公子否?”
家人道:“公子今年已十五岁矣,指日就要入京面圣袭爵。”
晏公道:“可见忠臣必然有后,天未尝不佑善人。”
说罢命公子入学念书,下人散去。晏公想:“如此虎女,何不求与少子为妻?好在苏公现与我同官一省,大约愿意。但此事托何人执柯方妥?”
想了一会,想起吴公来了。托此老为媒必然成就。忙吩咐伺候,出门拜客。一径来至吴公宅外,通帖拜会。吴公连忙请会出迎,让坐叙谈。
晏公将常小姐亲出郊外打虎,与幼子相遇,协同打虎一事细说一遍。然后托吴公向苏公做媒,要求常小姐与幼子完婚。仰仗做个冰人。吴公闻言,又惊又喜。惊的是闺阁千金竟会打虎,喜的是常公忠臣有此奇女。忙答应道:“谨当如命效劳,将来好多喝几杯喜酒。”
晏公大笑,随即深打一恭,说道:“有劳大驾。”
茶罢,晏公别过。吴公次日果然乘轿往布政司衙门中来,拜会苏公。
苏公忙请会,谈了半时,说到晏公重托,有事相求,万望金允。苏公道:“中丞有何见谕,重劳大人下降。”
吴公道:“闻公祖有位甥女,是常国公千金。日前山中打虎,与晏公子不期而遇,协力擒虎,此其中有天缘也。晏公少子今年十八,文武兼通,欲求令甥女为配。似此门户相当,年龄相若,治弟故敢冒昧来做执柯,未审尊意如何。乞明示,以便回命。”
苏公闻言,心中大喜。
原来常小姐回衙,已将入山打虎路遇晏公子一切情形告诉了母亲母舅,又夸奖那公子武艺超群,那杆枪与我的一样斤两。苏公听了这一番言语,已有意要替外甥女联姻。今见吴公来做媒,满心欢喜。遂答应道:“如此快婿,焉有不从。惟尚须问明家姊一声,谅无不允之理。容明日登堂谢步再定。”
吴公闻言,也就不好十分催促。坐了一会,告辞回家。
次日,苏公已向常夫人讨了准信许亲,饭后即命驾回拜。吴公请会,坐下谈了片刻,苏公道:“昨承面谕,晏公美意,欲与舍亲处结亲。昨晚已问明家姊,据云承蒙不弃,焉敢推辞。但此女既容貌丑陋,又性情刚强,恐晏公将来厌恶,先将此话说明,免得他日后悔,请大人将言代达。如晏公不憎其丑,择日下定可也。但两家都是深知底里,诸事从俭尤妙。”
吴公闻言,十分欢喜。忙站起来,打一恭说道:“承蒙公祖不弃,与令姊台爱竟肯允下此段姻事,晏公感之不尽,那有嫌憎容貌丑陋之理,这一来治弟做成媒人,面上有光,何幸如之。治弟当即转告晏公,择吉下定。”
二人谈谈说说,约有半时,方才别去。
吴公次日一早即命驾上院,亲见晏公,说明苏公传语,常夫人允亲,请择日下定,诸事从省办理。晏公闻言,说不尽的欢喜,深深致谢吴公说合。吴公谦让,话休烦叙。一月之内,已选了吉期,送礼至苏公处,纳采放定,议定期迎娶,这且慢表。
再说屈生自从在陕西动身回川,祭祖上坟。一路有人迎送,十分显赫。那一天到了省城,在店中住下,早已惊动了地方文武大小官员,忙来谒见。又替他预备了公馆,行台首府县又派家人办差,说不尽的趋奉恭维。屈生一概辞谢,也出门拜客,往各衙门谢步请安。三日后忙出城,先到旧居,那时房客李老太太仍住在内。屈生亲身去问候,一切礼貌与当初无异,凡旧日邻舍,无一家不去,都有厚礼相送。又备了祭筵去祖坟上扫墓祭祖,托人买田地造坟屋,这其间早已惊动了他的一个至亲,你道是谁?就是那二十年前同副将军往福建去的那徐老先生也。
徐先生字东山,乃屈生母舅。当年在副将军贾廷彪幕中为记室,宾主相得,所以随任入闽,在闽中娶妻岑氏,生下二子。十余年来,幕囊颇丰。岑氏又有嫁资,不下万金。因在外日久,与故乡间阻,音信不通,并不知屈生一切际遇、身膺五等之封、现居秦中等事,但知屈生不在川省而已。那一天无意中过青羊宫,与道士谈起闲话,才知一切根由。今闻屈生归来,喜出望外。那时屈生已到过青羊宫,酬谢道士从前相待之情,顺便访问夏师之信。道士云:“夏先生不知身在何处,月前有信一封寄来,命我交与阁下,说此书有要事在内。今日驾临,可交代矣。”
于是出书面交,随即告诉:徐先生是令亲,已归来月余,现住城内玉河街,可速往认亲。屈生闻言,不胜欣慰。接过了信,辞去,即命驾玉河街。那时徐公已知屈生到省,论理该他先来谒见,但恐他不知我住处,不免先着人去通知,正欲命人去通知,屈生已至门外。下人通报,徐公吩付请进。屈生走进厅堂,看见母舅,虽不认识,而面貌间有一半似母,一望而知为母舅也。忙走上前,口呼舅父,拜倒在地,不觉悲从中来,泪随声堕,哭泣起来。徐公亦然,用手来拉,老泪频挥。彼此对泣,正哭诉间,舅母携两表弟出来,再三劝慰,二人始住了哭声,从新行礼。先拜舅父,次拜舅母,然后表兄弟三人互相答拜。归坐细述一切,屈生将从前奉母家居,在青羊宫训蒙,无意中遇见夏老先生,认做师弟,因此改八字,路遇吴公,果然将女许配,后来联科登第,身入词林,走漏真情,吴公荐举平番,又蒙夏先生遣人相助,成了大功,官封侯爵,告假养亲,而今回来祭祖,一篇大账目细说了一遍。
徐公闻言点头赞叹。说道:“此皆贤甥母子节孝二字所感,才有如此际遇。但如今你母亲在秦,是久住呢?还想回川呢?”
屈生道:“在秦暂住,亦是依靠岳家不得已之举。今甥有余资,又有俸饩,所以此次回川祭祖,打算置下产业,买下房子,可以奉母,不忧冻馁。甥即归来,非愿久居秦中不思归也。”
徐公道:“原来如此。不瞒贤甥说,愚舅数十年来,亦积得有万金幕囊。此番归来,亦欲置产。如今两下相同,大家相帮,置下产业,立定根基,日后衣食有靠,这是后半辈要紧之事也。”
甥舅二人说得投机,留下吃饭。屈生过了一日,搬来同住。然后托人置产买地买房,料理一切,不用细表。
再说吴公自屈生入川之后,做了一场媒人。家居无事,引外孙戏耍。那知大限已到,不能逃走。那一天是九月重阳,有人请赏菊花。吴公多饮了几杯酒,回家口渴,喝了两碗凉茶,次日腹泻不止。延医诊治,误投补药,愈加沉重。一病半月,饮食不进,眼看死的分多活的分少。吴公一想,乘此写下遗嘱,免得错过。要看怎样写书,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