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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辞艳 寻芳

  话说嫣娘到了园里,进了屋,见外间的挂灯俱未点,问说:“怎么挂灯不点?”
  又问:“菜备齐没有?”
  娟姐说:“天已四更多了,我们都要睡了,相公的盛馔我们心领罢。”
  嫣娘说:“如何使得?”
  婳姐、关关、窈窈俱说:“夜深了,要睡了。”
  嫣娘不肯,娟、两个将嫣娘推着往里间去,说:“睡罢!谁再混闹,罚他跪一夜。”
  嫣娘没法,只得进了里间。娟姐、婳姐将门闩上,关关说:“还有窈姐没进来,且相公也未喝茶,我出去将茶壶拿进来。”
  刚要出来,窈窈来了。关关说:“来的好,你就随手将茶壶带来。”
  窈窈将茶壶拿进来,关关才闩上了门,大家都睡了。到了第二日,一早嫣娘还在睡着,关关、窈窈也在睡着,娟、两个在床上才披衣坐起,就听有丫头来说:“还没起来吗?爷叫你们收拾行李。”
  娟姐连忙穿好了衣服,开了门。婳姐也穿了衣服,下了床,叫醒了关关、窈窈。嫣娘也醒了,看看他们说:“天还未明,你们都起来做什么?”
  娟姐说:“太阳三竿了,爷着人来叫你哩!”
  嫣娘听说,连忙起来,娟姐就叫丫头们舀了洗脸水。嫣娘洗了脸,就跟着来的丫头到上房去了。见了常兴、郑氏,说了一会话,又吃了点心,嫣娘想着:“我这就去了,还未去辞谢他四个。”
  又不敢直说,心里想了一个法,说:“我的书与笔砚还未收好,他们也未必知道,还得我自己去看看。”
  常兴说:“你去看看收好,吃了饭就走了。”
  嫣娘答应着,出来三步两步,连忙跑到园里,一进门就高声说道:“我回来了,我可也回来了!”
  娟、婳、关、窈接着说:“怎么又来了?我们才想一时去送你。”
  嫣娘听了,一只手拉着娟姐,一只手拉着婳姐,就大哭起来。娟、 替他拭眼泪,关关劝告说:“这何必这个样?”
  嫣娘听了这一句话,大总的恸起来,过了一时,才说:“我去也罢,我想你们,我心里也罢了。你们想我,费了你们的心,我实在过不去。”
  接着又哭。娟、同关关只是劝告,也不觉淌起眼泪来,劝了一会才住下。又听着里间屋有个人也在那里呜呜地哭,娟姐说:“这是谁个?”
  关关说:“必是窈窈,我看着他方才红着眼圈儿跑进屋里去了。”
  嫣娘连忙也进屋里来,向窈窈说:“莫哭罢!”
  一句未说完,又哭起来了。娟姐同关关又才劝住,又劝住了窈窈,大家无言对坐。坐了一时,还是娟姐大些,想着这不是个常法,就向嫣娘说:“我想着这时候上头的饭也好些了,相公上去罢!”
  嫣娘又拉拉娟姐的手,又扯扯婳姐的手,又看看关关、窈窈,想说话,嗓子却硬了,只落得点点头,恰好丫头来请他,就慢慢地去了。
  见了常兴,常兴说:“你哭什么?”
  嫣娘说:“没有哭,是方才迷了眼揉出泪来的。”
  常兴也不再问,即时同他吃了饭,叫家人押着十几付挑子先去了,随后常兴同嫣娘坐轿去了。娟、婳、关、窈来送自不必说了。到了寓处,常兴叫家人安放好了行李,又叫家人替相公摆上书桌,又叫家人打听几时考期。家人去了一时,回来说:“考期是第四日。”
  常兴说:“你们去替相公备场务、买券子,早早的办齐。”
  家人答应着去了。日日常兴叫嫣娘读文是不必说了。到了场期,常兴送他进了场。到放头场,他就出来了。
  常兴问他:“文章可好?”
  嫣娘说:“取是必取的。”
  又过了一日,放了榜,常兴叫家人去看,一时回来说:“取了第五。”
  又覆试了几场,俱在十名之内;放了正案,又是第五。常兴一面着人去家里送信,一面叫人送嫣娘进衙门谒见老公祖。嫣娘回来,常兴就叫他在寓处看书,候着院试。
  一日,常兴有一亲戚家请他吃午饭,常兴去了。嫣娘写了一会字,想到:“前面是秦淮河,我何不去看看?”
  就不给家人知道,偷偷的去了。走到秦淮河沿,一眼望去,两岸俱是红小栏杆围着,栏内或是月窗,或是六角小门,俱挂着湘妃竹的帘子。河里的小船亦不一样,或是小字栏杆,或是十三女儿栏杆,又挂着各色玻璃灯。嫣娘想着:“我何不叫只小船,上去坐着逛逛。”
  正好来了一只小船,嫣娘叫到了近沿,上了船,一路逛去。秦淮河里的船,原没有男人撑船的,这只船也是两个二十内外的美人撑着。嫣娘上了船,船上的美人问道:“往那里去?”
  嫣娘说:“随你撑,逛完才回来。”
  这两个美人开了船,一路慢慢的撑去。嫣娘在船中左一看,右一看,真是在山阴道上,目不及赏,应接不暇也。分不出来那一处第一,只眼里看的俱是如花似玉;耳朵里听的俱是玉笛珍琴。不知不觉,船到了夫子庙。这两岸的街道都看完了,又回来慢慢的撑着。嫣娘看着左边一个大大的月窗,题着“天然”二字。嫣娘叫靠着这边住了船,又听着“叮咚!叮咚!”的响。
  嫣娘原会弹琴,随站在船头听去,弹的是《虞美人》,又听他的宫弦忽然声高,又听着宫忽转商,悠悠扬扬,真是如泣如诉。嫣娘不觉也掉下几点眼泪,只怕撑船的看着,连忙拭去,心里想道:“这个人到是钟于情者,不可不见见。”
  又想:“这隔着如此高,怎么上去?”
  就问了船家,撑船的说:“相公要是上去,就叫人放梯子下来。”
  嫣娘说:“就烦你叫一声。”
  撑船的叫应了,上头放了梯子下来。撑船的说:“相公上去可以就从前门去了,前门就是秦淮后街。”
  嫣娘说:“我还未带银子来给你船钱,我送你个东西罢。”
  说着,将手上玉镯去下,赏了撑船的,就上梯子去了。上来就是月窗跟前,隔着帘子一望,望着那里边一个人还在弹琴,映着帘子,真像烟笼芍药一般。这里放梯子的人将梯子收上去,就要进去,向那人说好出来迎接。嫣娘拱拱手,就站在窗外,听他一曲弹完了。那人也看着窗外有人,就出来迎进去。嫣娘进去一看,那个美人尚在绿鬓初女,不觉大惊,想道:“如此妙点,如此妙枝,可敬可敬!可羡可羡!我在他旁边站一时,也不枉虚生一世。”
  嫣娘看着、想着,就来到了那美人身边,那美人说:“相公请坐!”
  嫣娘说:“这般仙府,岂可容我浊物站在这里,还恐有玷清秀,如何敢坐?”
  美人说:“相公真是君子也,毋乃木谦乎!”
  就让着坐下。嫣娘问起:“请问妙字?”
  美人答道:“不敢,贱名宜人。”
  嫣娘说:“妙哉!妙哉!真无不宜也。还请问妙龄?”
  美人答说:“十二。”
  嫣娘大惊,说:“奇哉!奇哉!与我同庚龄矣。”
  又说:“请问此处即是宜卿一人乎?”
  宜人说:“妾乃吾母之少女也,不曾学倚门卖笑,此为吾之侧室,不意相公箫史下顾,妾非美玉,何敢劳尊?”
  嫣娘说:“宜卿所言,吾此时一些魂魄俱付之卿身矣!吾亦无言可答,但有一句不敢说的话,不知尊前容纳否?”
  宜人把脸一红说:“何妨!”
  嫣娘起来,走到宜人身边,低声说道:“可嫌我否?”
  宜人把脸一红,斜着眼看了一眼,又笑了一笑。嫣娘深深作了一揖,就靠着宜人坐下,又低声说:“此事吾当善谋之,卿可能徐待之?”
  宜人把脸又一红,把心一指说:“此处虽妾之静室,然亦非相公久居之所。但不知相公何处人?来此地何事?”
  嫣娘说:“我家在雨花台西边。在我是来这里赴考的,我父亲也在这里。”
  宜人说:“你快些回去,看你父亲找你。你若要再来,却也不妨。”
  嫣娘听他说父亲找的话,就不敢再坐,站起来又依恋了一会,宜人扯着手,送他从一小夹道到大门去了。
  嫣娘到了寓处,正好他父尚未回来。家人们问他:“到哪里去了,叫俺们好找?”
  嫣娘支吾了一会,就躺在床上细细的想着宜人长的那个模样,毋也息不了。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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