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洲见双珠又用家传千斤掌和擒拿手将伊瓜打伤,两个寨酋和一些后来的人全数惊退。这两寨酋本是花蓝寨心腹之患,也被镇住,此举虽未商量,办得颇好。老酋目睹双珠也有这样本领,又是敬佩又是惊喜,对他父女自是惟命是从,无一不允,只想婚姻无望是件恨事。南洲乘机直言相告:“非但双方不宜有此结合,二女人已渐长,乃师是位异人,各传了一身惊人本领,心中不愿,不能勉强。并且行医事行,无法分身,以后不是真有紧急要事,恐难相见,望你不可多心。”
老酋听出他以后十九不会再来,心中难过,便把南洲请往后寨哭说:“老兄弟,我已七十的人,能活几时?尤其蛮女一死,虽然除掉一害,要少许多威风。方才那两个对头你也看见,我的儿女太多,又都不好,平日相对,和仇敌一样。本心最爱花古拉,聪明武勇,能当大任,想令他继为寨主,不料这等下作。方才之举,虽蒙我老兄弟极力遮盖,大量宽宏,没有追究,免我父子当众丢人,身败名裂,但是场上这许多人的眼睛,怎么能瞒得过?不是有人生疑,也不会请你父女三人解说经过了。我在还好,我死之后,他们众弟兄间必起争杀,今日真情当然泄漏,外贼仇敌也必乘虚而入,我花蓝家好几百年的基业,非要断送不可。老兄弟回去不愿再来,我也不敢勉强,但我二人多年交情,我虽受花古拉蒙蔽,并未起什私心,他用诡计害人,丝毫不知。我也别无所求,只有一事奉托。
“这野人山下部落甚多,有二三十种,黑森林里那些土人,有多少种族还不在内。
我族祖规,除当寨主的人必须本族嫡系而外,并有一件传家之宝,乃祖宗遗留下来的一柄断的铜钉耙,一条两指粗细的发索,四根石箭头,向由当寨主的人仔细保藏。到了病重或是遇敌伤重,将死以前方始说出,交与接位的子女,令其照着祖规当众角力比武,施展本领,平日便多亲爱的妻妾子女,也都不知它的藏处。这三件东西,均是上代祖宗在野人山黑森林内用来防身求食之物,缺一不可。
“我自五十岁后,见所生子女众多,天性都是那么凶暴,毫无骨肉之情,早料到将来接位不免互相残杀,想起痛心。尤其内中,我有几个最爱的子女,到时更是非死不可。
接位的人任多武勇,不将这三件东西先得到手,不能取信全体山民。就将所有敌人全数打退,也不能继承寨主之位。对头得胜,也是如此。放在眼前,非但他们彼此生心,明偷暗盗,防不胜防,甚而勾结巫师,推托神命,将我害死,他来接位,都在意中,故此藏处非要隐秘不可。历代寨主接位之后,第一件便是把它取出,交与巫师,使全寨人民和远近小部落中的酋长看上一遍,在此七日之内,便须将它藏好,稍一疏忽,便有杀身之祸,为此看得最重。无奈这三件东西多半长大,尤其那根人发做成的绳索长达八九丈,上面还有好些装饰,并在一起有一大堆,极难掩藏。放在本寨,非但亲生子女谁都觑觎,想要偷去,外来仇敌如知藏处,也决放它不过。以前为了藏处不慎,几乎失盗,还杀死了一儿一女。眼看他们年已成长,想起上代父子兄弟互相争杀,以及被害人烈火焚身之惨,稍一疏忽,被人偷去,只要和巫师说好,许下重利,便可假托祖神之命,说我年老无用,必须随他成神,另选寨主,逼我自家走上祭台,活活烧死。我一不肯上去,便算胆小怕死,不敬祖神,由那万恶的女巫师假装疯狂,暴跳一阵,用她秘传的毒箭射死,命必不保,还丢大人。此是世代相传的恶俗,对方便是亲生子女,为想夺这寨主,对于被烧的人,也决无丝毫冷悯。最惨酷是,我所留许多心爱姬妾,都要由他随意残杀,火烧殉葬。近年我些心爱姬妾因我年老,每日都在提心吊胆,恐我一死,她们便难活命,有那年轻美貌的,便在暗中去向将来可以继位的子女勾结,各作未来打算。本族都是一夫一妻,只有寨主可以随意挑选上许多姬妾,生杀予夺,样样任性,众人也都认为当然。
“最万恶的是那两个巫师,我真恨到极点。无奈本族人最是凶野,上代祖宗特意学别寨的样,弄上两个说鬼话的人来镇压手下人民,样样均托神命,以便为所欲为,互相勾结业已多年。他们装神闹鬼都有一套秘传方法,休说外人看不出来,便我也因年纪老大,连做了数十年寨主,觉着他们所说好些不通情理。只要讲不过去,便说是神所有,心中不服,随时留意。偏巧两老巫师内有一个被毒蛇咬死,传与他心爱徒弟,是个年轻女巫,生得好看。我早就爱她美貌,不敢妄动。老的一死,恰巧第二年,另一个男巫师人山失踪。他有两徒弟,全都跟去,也未回来。这女巫虽比乃师还要凶狡贪残,野心却大,竟想一人独揽大权。只是年轻,没有老的隐秘,被我看出破绽。
“这日夜里,我独自一人前往求爱,也以为她是处女,我已老丑,非要强奸不能到手。到后一看,她竟一丝不挂,披了一件白纱立在台上,不知由何处弄了几个少年,正逼对方折箭为誓,跟着便由她挑选,随意交合。本来我要发作,因她事前说起我和她双方利害相关,如其联合一起,大家都好,否则彼此不利。命那几个山人不必害怕,只要样样顺从她的心意,便有无穷享受,谁也不敢欺侮。
“所居是一大山洞,男女巫师已在里面住了好几代,石洞高大,门户甚多。仗着全体山人求神求福,常时献纳,每经一次争杀,由别寨掳来的牲畜财货,也要分她不少。
那大一座山洞,只住着为首男女同一两个亲信徒弟。另外还有二三十个不奉命不许擅入后洞一步,犯者必死的少年山女,空的地方不知多少。仗着多少年来积蓄,值钱的东西连同各种珍奇食用之物不知多少。后洞旁边有一石门,与黑森林边界相通,并还有大群牲畜和所种土地,由一些经她挑选的本族人代为掌管。这些人虽住在森林边界,只管法令严厉,犯者必死。她那后洞,休说走人,连在门外,稍微张望,也都凶多吉少。但是妖巫富足,他们生活甚好,地势更妙,一面是洞,下余三面均有危崖峭壁、深沟大壑隔断,方圆十来里,只空地上面长着一点庄稼,一年三熟。除毒蛇外,不怕野人猛兽侵害。
又算是代神做事,来生有福,全寨都愿做这类事。尤其是外面掳来的山奴,天天盼她挑人,惟恐挑选不上。她那洞中更是富丽讲究,比我这座大洞要好得多。
“我做寨主多年,曾见他们老传小已有三次。每次我均到场,又常借故向其求教,表面敬信,装得十分至诚。他们当我无知,未怎防备。我却暗中留意,路也记得极熟。
去时把话想好,全洞共只二三十人,向来无人敢于深入,自然疏忽。何况内里洞径,他们这些人还不知道。就被发现,我是寨主,也不妨事,所以毫未费事,便偷偷掩进,见她这等淫凶无耻,心正气愤,想起许多顾忌,还没打定主意。没想到经她师徒母女历代经营,她那神堂四面都有机关,不知怎的被她警觉。内里本是灯火通明,忽听一片响声,眼前一黑,整座神坛竟会沉入地底。
“当时我还不曾看出,正在奇怪,她已披上那件由缅甸买来的白纱,立在我的身后,始而满脸狞笑,手中还拿有一柄毒刀。我虽对她厌恶,灭了色心,但一想到此事关系重大,因寨主与巫师通奸,算是亵渎神灵,一旦发觉,双方都要受那火刑惨杀,去时便打定相机行事的主意。如能强奸到手,便可互相挟制,谁也不能害谁。好了常时暗中来往,不好心愿已达,也就不去管她。对方如存敌意,便是你死我活之势。看她此时必因阴私泄露,恨我入骨,想下毒手除去。如其能够成好,方能无事。想起此女淫荡已极,也许有望。猛生急智,装不知道,一味上下打量,向其求爱。果然转了笑容,将手中刀一丢,纱也落向地上。事后问完我的来意,大家说好,从此互相关顾,我也可以随时和她私会,只不许管她闲事。我全答应,表面自然装得爱极。走时她忽说这三件祖传之宝关系重要,近来子女长大,不可不防,最好交她藏起,方免后患。我料妖巫不怀好意,假说我早防到此事,业已藏在黑森林内,往返十分艰难,几时取来,便即转交。
“当时原是一句无心推托之词,事后想起她师徒的凶险,越觉可虑。本来又有这样打算。第三日,便借打猎为名,暗中带了传家之宝,深入黑森林。本想背人,自家觅地隐藏。不料事有凑巧,遇见一个野人,被蟒缠在树上,虽用双手紧握蟒头,不曾咬死,无奈人力不敌,眼看必死,身上皮肉也被蟒鳞绞破好些。我由万分危之中将他救下,本意收作向导,后来想起那么粗一条大蟒,竟能以人力和它拼斗,这等神勇,从来少见。
身边恰巧带有本寨特制和你老爹昔年所传专治伤毒的灵药,连忙取出,代他敷好,止住伤痛,并命人用藤兜抬起,一同前进。此人只说名叫烈凡都,也未说什来历。后来见我待他极好,引到一处透有一片天光的大树之下,忽然一声长啸,跟着便见四外树上纵落下许多野人。这才看出当地野人为避猛兽之害,所居都在离地好几丈高的大树之上。所居房屋,均用树枝木块拼凑而成。外人入境,不知他的风俗禁忌,决难近前。他那飞矛、梭镖、石弩之类又长又大,勇猛多力,纵跃如飞,虽然守着祖宗誓言,从小生长这片林内,永久不出山,但也不愿外人入境。所救的人便是他们酋长,为全族中第一勇士。年纪比我小不几岁。不是沿途先发暗号,我们去这一队人,已早被他围困,吉凶难说了。
烈凡都一面向众说我待他如何好法,一面命众人多杀牲畜,采取野生果实款待,宾主交欢。
“在他那里住了三日,我看这班野人虽然天性凶猛,人都义气忠实。我便和他商量,将那三件传家之宝交他代藏。烈凡都听我说完来意,满口答应。先领我到一隐秘之处,将东西藏好,并说黑森林中部落甚多,分居各地,彼此素不相犯。虽以他这一族最凶,但极讲理,不是像我这样带了许多人拿上兵器露出敌意,或是犯禁生疑,决不至于加害,别的种族却是难说,森林之中危险太多,终年与毒蛇猛兽捕斗。像前日为蟒所困的事,是由于他胆于太大,实在这类事常有发生,不算希奇。为防万一,交与我一个上刻骷髅的小人骨朵,说这东西,乃是他全族中最贵重的东西,藏处除他之外,只有三人知道,都是他自家心腹。万一以后打猎,有人遇险,便要另选一人告知。以后取还这东西,以此为信,决无一失。如其失落,便须本人来取,还有许多麻烦。、最好和你那东西一样,彼此小心,不令遗失。我回来又和妖巫见了一次,说代我掌管传家之宝的人乃我好友,到了时期要用此物,自会送还,请她放心。最好守定前约,各不相犯。妖巫料知上当,先颇忌恨,一晃数年,见我并未泄漏她的机密,也就无事。
“今日蛮女之出,必与妖巫有关,因此疑心花古拉与之勾结,以后恐难免于生事。
你既当我亲兄弟一样,定必帮我的忙。现将这人骨所刻骷髅骨朵托你保存。万一发生事变,我便可以借此挟制,推说黑森林只你能去,将你请来商计,免得引起残杀。如其事出意外,我已送命,不及相见,也请照我所开途向,拿了此物,亲寻烈凡都,将这东西取还,另立寨主。就是不能前往,也请在我这些子女中选出一个,偷偷告知,令其自取才好。”
说罢,便朝南洲父女哭拜在地。
南洲先不愿管这闲事。后因老酋再三诚求,声泪俱下,又知每次建立寨主必起争杀,死人甚多,最可恶是,在妖巫与新寨主阴谋勾结之下,常将许多无辜男女活活烧杀。这类万恶风俗制度,外族中只干看着气愤,无计可施。方才二女连胜三场,本是机会,又因一时顾虑太多,将它错过。双方交好多年,狗于看中二女美貌,想要强纳为妾,本来打着拼命主意,如非老酋讲交情、通情理,决不能如此顺利。再想起他人极大方,自己几次救助许多苦人,均仗所赠大量金沙才得成功。这类人,性又猛恶记仇,今日到底使他难堪。狗子此后必成深仇,老的如不弄好,以后之事也实难料。仔细寻思,仍以明言劝告为是。
南洲先说寨中祖传制度如何不良,又说“你们这样每代凶杀,族中人越来越少,势力越弱,加上别的种族互相拼斗吞并,稍一不妙,或是当寨主的人不得人心,为恶太多,立时便有灭族灭种之忧。这都是你们嫡系的子孙,把全寨人民、牲畜、土地、财产当作私有之故,如肯听我良言相劝,此后把这制度改过,并将那万恶的巫师去掉,不问亲疏贵贱,专立武勇才能之士,我便助你成功。这么一来,表面上仿佛把寨主地位落人外人之手,实则好处太多。第一,做寨主的只有一个,下余也都是你亲人,为了不舍一人私有之制,把许多亲爱的自家人一体残杀,先不上算。平日还受妖巫挟制,敢怒而不敢言,为她每年还要丧失好些人命财富,大已不值。何如放弃私见,化私为公,谁都可当寨主。
非但人心悦服,越来越强,你那全家人均可保住,省得连你本人也都提心吊胆,不知何时便被你那亲生子女惨杀,你看哪个上算,不过此事由来已久,我还不曾想出万全方法,使你身后能够另选贤能,安然接替。我又人少力薄,能否如愿尚不可知,你心意是否拿稳,日后有无摇动,也不一定。东西暂时由我带去,请在两三月内派一心腹向我明言。
如肯照我所说而行,便为你出点死力,多么艰苦,在所不辞!否则便将原物取还,我也不管这事了。”
老酋先还有些不舍,后听南洲仔细开导,恍然大悟,知他只要答应,必定尽心,话虽说得活动,好在自己心意已定,只在三月之内给他回音,便算说定,他那主意也必想好,当时答应。因时已不早,宾主二人便同走往前台。
这时夕阳已快西沉,明月也将升起,远近山人,闻得当夜寨舞盛会,又加上二女斗武的奇事,互相传说,人来越多,不等日落月上,锣声鼓乐已一齐吹奏起来。二女到底天真,那座看台建在大寨旁边,并有木桥相通,本来就有,原是寨主平日召集全体寨人集会之所,只当日为了欢宴来宾,加上一番修饰,前面对着大片树林围绕的一片广场,两旁奇峰怪石甚多,旁边还有瀑布溪流之类。时近黄昏,人来越多,互相吹笙击鼓,人都穿着一身新衣,奇装异服到处都是,衬得当地景物越发雄奇。二女彼时年纪更轻,也更天真,从小生长万花谷中,相助老父耕种,难得远出,第一次看到这类五花八门的人类,样样均觉希奇,竟将先前与花古拉拼斗之事忘了一个干净。老酋子女又多,因知汉人风俗,不喜和生人男子厮混,特命几个长得秀气的亲生女儿相伴。另外还有不少奔走服侍的山人和通事,众星拱月一般,尊敬非常。旁立山女不时送上爪果酒肉和各种食物,随便说一句话,便同声应诺,争先恐后,惟恐不能当意。二女本无机心,又受众人敬仰,贪看热闹和那些披发纹身、各式各样的奇怪装束,连南洲被老酋拉入洞中密谈都未跟去。
遇到新来的人想到台前礼拜,也未加以拒绝。等到南洲和老酋洞中走出,天已将近黄昏。
老酋先向大众赞扬了南洲父女一阵,说完杀死蛮女经过,便令正式奏乐,生火烤肉,把预先备就的牲畜野味分与众人随意烤吃,再将酒缸酒桶抬到场中,围成大半环,任凭各人尽量饮食。二女见那当地山人种类甚多,非但装束奇特,形貌美丑各有不同。内有几种,头插鸟羽,耳戴金环,貌相个个狞厉,丑怪非常,更是从来少见。吃酒的方法也各有不同,有的均用鼻饮,将两枝竹管插向鼻孔之中,就缸猛吸。吃肉也是烤都不烤,血淋淋用刀割下,放在口中大嚼。酒却淡而无味,只是甚香,与昨日所饮青裸酒不同。
后听老父说,才知各族天性粗野,遇到这类人多盛会,酒醉之后往往拔刀而起,容易生事,引起凶杀,故此主人事前都有防备,特意用这一种淡酒,闻着甚香,易醉易醒。如在别处,外来的人也许为了酒淡不快,仗着花蓝家平日声威,所备食物又极丰盛,什么都有,不能算是怠客。这也是南洲的主意。主人因此虽多耗费,却可平安无事。至于好酒,洞中除藏有数十年的老青而外,还有猴儿酒、花儿酒等佳酿,好到极点,不是钱多所能买到。因乃父说什么也不肯要他酬谢馈送,后经主人再三说好话,并请代做好事,救济贫苦,这才答应,收他一船好酒和几袋金沙药材之类,并且说好夜都不过,明月一上中天,当众舞剑之后,便是乘乱抽身,借着步月,溜到江边,由主人备好的船送过江去。
二女觉着没有多少时候,就要起身,少年心性,均想当众逞能,不肯十分吃炮,聚精会神,一面旁观,一面准备。闹到明月上升,笙歌匝地,热闹头上,老酋忽发号令,请二女上场舞剑。起初为了双玉负伤未愈,本由双珠一人出手。双玉好胜,力言:“无妨,伤的是左手,不甚相干。一个人舞不好看,万一有人倚醉装疯,请求配对,拒否两难。”
南洲也是爱女过甚,知其年轻喜事,心高好胜,不曾坚拒,双舞也实好看得多,种种身法均可施展,就是臂伤未愈。用力太过,也不是不能医好,便未阻止。
二女到了时候,便由台上纵入场中,事前早已看好台侧不远立在几根怪石,都是天然石笋,根根向上。二女先在当中怪石上此起彼落由慢而快舞了一阵。忽然一个“黄鹄穿云”,双玉首先一跃两三丈高远,两三个起落,纵向一座石笋头上,双珠随后跟进。
那石笋离地虽只两丈高,乃台旁乱石丛中最低的一根,但是平地拔起,四面凌空,边同另外两根高的石笋,两近一远,分列在那大堆怪石的旁边,最是好看,顶上只有尺寸之地,可以立人。双珠纵起时,身法更快。双玉将面向前、毫未在意,地方本窄,又是“金鸡独立”。“朝天一住香”的身法,单脚立在上面。后面双珠纵法不同,箭一般一条直线斜蹿上去。双玉纵时,高出石顶丈许,再用“大鹏展翅”的身法,两臂平分,头下脚上,往石顶飞落,快要挨近,方始一个转折,俏生生单脚点地,立在上面。
四边围观的人,见此美妙无比的姿势,正在同声欢呼,狂叫喝采,不料人刚落地,第二个跟踪纵上,骤出不意,只顾上面,没想到下面来势这等神速,等到发现,双方相去已不满三尺,仿佛一条银箭朝人射去,来势又猛又急。不知万花谷后崖一带,这类石笋危峰最多,比此更险,二女常在上面勤练轻功纵跃之术,一到当地早就看好形势,互相商定,想使众人惊奇。眼看二女晃眼撞上,照那急势,双玉非被撞落不可,哪知眼睛一花,另一石笋头上多了一人,原立的人还是原来形势,立在上面。
二女年貌相同,日里还有衣服颜色可分,月光之下,双珠所着一件淡黄葛衫也成了白色。二女故示神奇,动作分外轻快。看的人只觉两条白衣人影一合一分之间,相去丈许的石笋尖上多出一人。因双珠到了顶上也是同样立法,只几个眼睛特尖的,看出双玉未等后面的人纵上,也未回顾,便往前面石上纵落。双珠本是头前脚后,手中还拿着那口明光耀目的宝剑,作出前刺这势,不知怎的,前半身业已越过石顶,忽然身子一挺,往后微仰,便稳当当立在上面。二女前后相差最多不过两尺,这等神速灵巧从所未见,全部惊奇不止。余者眼睛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都未看出这两人怎么分开,立在上面的到底是姊是妹,惊心骇目之下,重又震天价叫起好来。
正在相顾惊奇,赞不绝口,二女忽将剑法舞动。这班山人原不懂什真实本领,二女仗着家传轻功,从小翻山跳涧,身轻如燕,故意卖弄花巧。人是那么美秀,先各立在一株石笋头上相对击刺,剑光如雪,映月生辉,舞到急时,宛如两团银光,各裹着一条婢婷情影,休说众人见了诧为奇观,便南洲也觉二女虽是故意炫弄,卖弄花招,并非真实本领,高明剑法,似此轻功之高,身法之巧,也是难得。平日一心行医,近来不曾考问二女所习功课,想不到短短数月光阴有此进境,娇女如此聪明,再想起日间正式对敌时的机警胆勇,心中也是得意非常。
二女遥顾老父高兴神气,下面欢声雷动,震撼大片树野,越发得意,索性卖弄到底。
双珠先恐妹子创伤未愈,不宜用力大猛,几次劝告,偏不肯听,再说,双玉便照平日所练那些极惊险的身法,一声娇叱,对面冲来。双珠不得不避,实在无法,只得答应,再舞片刻,把所有本领全数施展出来,于是双方越舞越急,由各据一株石笋凌空对舞,变为相对攻击,此去彼来,星丸跳掷一般,就在这远近高低的三数座石笋危峰顶上纵来跳去,杀了一个难解难分。
当中三株石笋,一株顶上比较宽平,也只六七尺方圆,离另两石笋较远。二女只一追到平的上面,必要对打一阵。内有两次,对面舞剑,凌空飞过。本是一东一西,二笋对列,双方偏各不相让,晃眼撞上,只听地啷啷宛如龙吟,一声响过,就借着这两剑交触、一打一架之势,各自倒退丈许,重又回落原石顶上。起时都是那么又高又急,月光之下,宛如两个白衣仙女凌空对打,剑光霍霍,冷气森森,电掣星流,洒了一天银雨。
众人不曾见过这等巧妙花招,不知此是二女从小借着家传轻功淘气练出来的花招,除却纵跃轻灵,动作神速,双方配合得严丝合缝,看去十分美观而外,真要有以动手,遇见强敌,并不能用以致胜,还当二女真个会飞,全都看得眼花缭乱,目眩心摇。始而采声如雷,欢呼不绝。看到最危险紧张之际,都代二女捏着一把冷汗。全场上人立时肃静无声,各瞪着一双眼睛,把手握紧,注定上面,做声不得。等到二女一个惊心动魄的接触,在危机一发中相对避过,落到侧面峰头,由凌空交手变成实地对打,猿蹬虎跃,剑气纵横,谁也不曾受伤,众人心里一块石头刚刚落地,又似地雷爆发,万鼓齐鸣,叫起好来。内中许多金环寨人,看到高兴头上,得意忘形,竟把芦笙牛角和人骨哨子取出,相互狂吹,不等寨舞开始,便三三两两,或单或双,欢呼舞蹈起来。
下面群情正在狂欢热烈头上,二女也是越打越急,只听铮铮地地,金铁交鸣,剑光人影,分合无端。正打到最激烈的场面,忽然一声娇叱,两剑交触,又是一声又清又脆、龙吟般的击金之声,余音尚未停歇,二女已一东一西由峰顶飞起,各化作一条白影,带着一条寒光,惊虹电射,分向那两株石笋顶上飞去。众人还未看清,二女已单手背剑,袅袅婷婷,分立在两三丈高的石笋顶上,在皎月明辉之下从容微笑,面向大众,说了几句谦词,并用山人礼节,双手交拜,跟着转向侧面那堆乱石,右手背剑,双手朝上微微一拱,相继朝那峰崖交错,由台旁十余丈起回环曲折、通向正面大寨危崖的石笋危峰顶上纵去。
众人不知二女早就看好形势,临去还要卖弄轻功,不愿由上纵落,在人丛中赶往看台,想由这些危峰怪石上面,绕回大寨前面看台。因其年纪大轻,生得那么美秀,本领这样惊人,好些山人都在疑神疑鬼,当她们神女下凡,事出意料,更加惊奇,多当就此飞走,同声呐喊,再求二女多留些时,内有几个性急的,惟恐飞走,领头一追,下面众人立时跟踪一窝蜂追去。这伙山人十九外来,个个力大身轻,善于爬山,不是二女身法灵巧,起步在先,那隔得最近的一面已被迫上。
二女中途回顾,看出这伙奇装异服的山人也极勇猛厉害,长于纵跃攀援,暗中失惊,深悔多此一举。那一堆乱石又都是些高低不等的危崖怪石,有远有近,必须蜻蜓点水一般,在这些离地一三五丈高远不等的峰顶上面飞纵过去,才显好看。又是初来,地理不熟,只方才在台上暗中查看了几次,没想到山人会追,如被赶上,虽知对方不是恶意,到底减色,心里一急,越发加快。双玉更是好胜,带伤上场,接连纵跳,舞剑比斗,用力太过,臂创业已震破,越来越痛,偏又不肯示弱,仍在暗中咬牙提气轻身,用足全力,连跳带纵,往前飞驰。不料内中几个金环寨人最是勇猛,见追二女不上,仗着路熟,竟抄近路由下面争驰而来,因被乱石挡住,看不出来。
双玉和乃姊原是分路急驰,各取一路,往前飞纵,本意卖弄身法,伤痛心急,恨不能当时赶到台上敷药休息。被乱石挡住目光,先未发现追的人已抄近路,快要赶过,眼看相隔不远便是正面山崖,虽是一片参天排云,上生草木的峭壁,上面却有几条羊肠曲径,乃山人平日采掘草木往来之地,险窄陡峭,寻常汉人决不敢在上行走,放在双玉眼里,却不在心上,何况又有藤蔓可以攀援,中间只隔着一座孤峰和一堆正好接脚的怪石,再有两纵便到崖上,对面落脚之处离地甚高,上面是片绿油油生满苔薛的削壁,只一纵到上面,山人急切间决无法上去。心方一喜,忽听侧面崖下欢呼之声,百忙中偏头一看,乃是五六个耳戴金环的山人飞驰赶来,已快追上,又惊又急,微一心慌,也未看清落脚之处,瞥见峰前面有一处石崖最高,上面黑茸茸生着一些花草,那一带月光光恰被侧面峰崖遮住,也未看清,以为前途只此最高,离崖又近,纵到上面,稍一用力便可飞身直上,往对面崖腰上纵去。
双玉素来胆大心灵,动作神速,想到便做,身随念动,目光才到,人便飞身而起,朝那相隔两丈高远的崖顶暗影中纵去。耳听远近人们狂呼急喊,毫未动念,身刚凌空,还未纵到地头,猛瞥见前面崖顶暗影中,有两个人头般的黑影往下一沉,心中一惊,无奈起势大急,已收不住。说时迟那时快,那两黑影微一隐现,人已朝上纵落,连念头都不容转,刚把手中剑一紧,未及开口喝问,忽听前面脚底有男女二人同用汉语低喝:“姑娘不必心慌!我们送你过崖。不要露出形迹,各自回去便了!”
头一句话刚刚入耳,猛觉脚底一软,同时瞥见那片黑影随风飘动,自知不妙,想要提气翻身,往横里侧转过去,手脚并用,只要捞着一点实地便可脱险,哪知发现太迟,业已无及!
原来当地乃是一堆乱石,无落脚之处,但是只有数尺方圆的崖顶旁边却生着一株南疆特产的头发松。这类松树虽极高大,枝叶却极柔软,又最繁茂,山人都喜用它铺床。
这枝松树恰生在崖旁绝壑之上,树高好几丈,内有一部旁枝,带着大片密叶,恰盖在崖顶前面,黑茸茸蓬起丈许高下,与崖相连。双玉只图纵往高处,以便纵向对面崖腰,去势太急,加以发现山人追来,心再发慌,没有看清,本就准备施展全力,借那崖顶垫一垫脚,立时纵起,通身重力均在脚上,等到警觉,业已踏空下沉,离崖如近,也可以忙中设法,偏生那松枝分布极广,着脚之处,离开石崖已好几尺,恰是又软又脆的松梢,便将枝叶捞住,也是随手折断,照样坠落下去。最危险是下面便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水潭,等到纵过了头,人往下落,惊慌忙乱之中,瞥见前面脚底有一深沟,月光照处,现出大片水光。料定凶多吉少,业已无法挽救,右手紧握宝剑,又被那两人头影子一吓,恐有敌人暗算,不免分神,方才用力大过,左膀伤处越来越痛,几面夹攻,怎禁得住!
双玉心方一寒,还想挣脱危险。先听有人低声说话,猛觉双脚被人托住,往下沉去。
惊慌太甚,头一两句并未听清,万分情急中,又惊又怒,正待用剑往下斫去,忽听出那是一个汉人,口气甚好,总算心灵机警,便不再强,忙即收势。人只往下沉了数尺,身刚越过崖上松枝黑影,猛又觉着那人托了自己往旁一偏,将那大蓬柔枝密叶避开,到了空处。同时又听一个女子口音笑说:“此女真个聪明胆勇,机警可爱,可惜没有得到高明传授。”
未句还未听完,第一个发话的业已住口,树旁光景黑暗,又由明处纵来,百忙中,共只三两名句话工夫,只听出那是一男一女。先发话的并未动手,托她双脚的好似一个女子。刚看见两条黑影,便听二人同声低喝:“照你本领,足可过去,心不要慌!
看准对崖落脚之处!这面崖腰恰是一片斜坡,藤蔓甚多,怎么都不要紧。我们将来自会寻你父女。如觉不行,快些回答。”
双玉会意,方答:“多谢二位恩人。”
还想询问姓名时,猛听女的又说:“姑娘留意,仍用你那纵法,先不要动,我将你抛过崖去,只看准落处好了!”
话刚说完,人已随手抛起。当时只觉那女子手法甚巧,抛得又高又远,人却稳稳当当凌空而过,往对面崖腰飞去,才知所说之处比方才预定要高得多。不等落地,忙用一个巧妙身法纵向坡上。
侧顾双珠,由别路飞驰纵跃,恰巧先后越过,虽然到得较先,并未看出中遇奇险之事。
下面的人本似潮涌赶来,看台上老酋因南洲嘱咐,吹动牛角信号,不令众人追赶,人已多半回身。只前面的人瞥见双玉踏空下落,均料不死必受重伤,正在狂呼急喊,全场男女三四千人正在同声惊呼呐喊,双玉人已飞身直上,非但不曾受伤。反比先前那几次纵得分外高远。双珠已先纵过,姊妹二人,一路盘旋上下,飞驰危崖峭壁之上,两条银线也似,转眼会合一路,转入对面羊肠曲径,同往当中看台赶去。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