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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回 重返水村 同谋消浩劫 潜游山寺 合力探妖踪

  话说裘元等一行四人到了且退谷,雷迅骑虎正要出去,见四人自空飞降,甚为欣喜,迎接人内。先拜了司、雷、方三家尊长和方端、袁灵姑,并代纪异一一引见,礼毕归座。
  南绮初意石明珠、司青璜尚在红菱噔侍坛未归,及至坐定一问,才知昨日先是司青璜一人回来,言说鬼老狡猾异常,自知无幸,不甘魂魄全灭,两三次妄想分化元神逃遁。不料银须叟仙法神妙,挣扎越甚,反应之力越强。又恐妖鬼同党暗中抢救,最后一日九次化炼,妖徒已早消灭,鬼老也只剩了一些残烟余气,附在法碑之上,死灰决难再燃。司青璜急于归省老父,请命先回,到家只住了一夜。午前石明珠随后赶到,说适才在红菱噔奉到师父武当山半边老尼飞剑传书,上写乃妹女昆仑石玉珠自和裘元、南绮二人分手,赶回武当,因在外耽延,半边老尼恰值他出,不曾见着。石玉珠同了同门师姊妹照胆碧张锦雯、姑射仙林绿华偶然交谈,林绿华说了一个故事。
  原来林绿华前数月在外行道,路过云南小白茅山,见深山之中有一盘笼族,全族人有数千,都以耕织田猎度日,山景美丽,气候温和,本可安居乐业、不知怎的,去年山酋召三光往离镇上百里的火龙寨去趁墟回来,不久便染奇疾。始以为事出偶然,等到临终告知继承的酋长,才知是在中途中蛊,蛊神便是天蚕仙娘的爱徒。曾对召三光道,叫他献出全族累世所积财货牲畜赎命,从此率领全族永为奴仆,予取予求,不得违命,否则到时便要裂腹而死。盘笼族乃山民,召家族分支虽是山野之民,性却驯良。召三光人更智勇忠正,知道妖蛊凶毒,一经屈服,自己暂时虽得保命,还可分沾一点余润,但是全族从此沦于水火。想了又想,决计拼舍一命,保全全族生命财产,死状至惨。山人多知妖蛊禁忌之法,召三光又颇机警,当中蛊时情知不妙,故意害怕,满口应命,并未说出真实地址。先将妖徒稳住,先在途中绕道远处,择一荒山僻谷,照着素习之法设一疑阵,滴了二滴中指血,使异日妖徒发觉上当,循踪加害,到此而止。至多到日蛊发身死,不至害及族人。因恨极妖蛊,死时掘一深坑,命人将尸体如法焚化,想连身中之蛊一齐烧死。后任酋长自然依言行事。
  召三光初意所居地僻甚险,须由千百丈绝壁攀缒。上下有一秘径,已在百年前地震山崩,将路阻断。便本族人,能随意出入的也没几个。事前又有种种布置防备,决可无害。哪知天蚕妖蛊不比寻常妖徒,虽为召三光所愚,急切问尚未寻到,那蛊一烧人士后,又复回生,化身千百,不消多日,全族的人十之九中了蛊毒。按理蛊有灵性,与放蛊行法的主人灵感相通,妖徒久寻不获,人已裂腹而死,蛊却不飞回,势必接连行法,令其转害旁人,祸发也必迅速。可是中蛊的人多是面黄肌瘦,目光灰蓝,四肢无力,似如病重,人却一个不死,终日忧惶,不知何时腹破肠流。
  正在无计可施,林绿华忽然无心飞降,问知前仇,又问天蚕仙娘下落。无奈盘笼族除每十年往火龙寨换盐一次外,从不出山,山外的事俱不知悉。天蚕仙娘之言,还是妖徒自称,不知底细。中蛊人数大众,林绿华身带灵丹无多。再者中蛊与中毒不同,不是根本之计。只得倾囊取出,用大缸清水将丹药化开,令众分饮,先将烦渴止住,身稍康复,再作计较。
  林绿华正要出山往别寨访查蛊迹。忽见山人自残亲生之子,忙即喝住询问。说是盘笼族族昔年曾为别族所败,避来此地。先只数百人,震于先世出山有祸之训,隐居耕猎。
  除少数为首人因有要事,每隔些年轮流着一人出外谋干外,十九终身不离开一步。当地虽是气候温和,泉甘土肥,但在环山深处,地方不大,出路又被地震隔断,耕地无多,后来生齿日繁,便难足用。酋长聚众商议,说本族人素来良懦,外面仇敌甚多,与其和先世一样,受那残杀灭族之惨,还不如减少人口,永保当初神人指点的这一片乐土。由此下令,以当天全族人数为定额,不许再行增加;如生子女,必须有人老死,或有空额,始许留养,否则生后即行杀死。如生子女过多,父母不舍残杀,就有缺额可补,也须按照家计分别献纳。始而当父母的还多不舍,无如这一山民比较别的土著聪明,素喜虑后。
  酋长为人又公正,以身作则,毫无偏私。出产也实无多富余,还得留存一些以备灾荒。
  年月一久,成了习惯,也就不以为意。
  林绿华闻言大怒,便向山人斥责说:“你们好好安居度日,不似别的山民凶暴,本得天佑。今为恶蛊所害,便由于多杀无辜婴儿,上天降罚之故。再不改此恶俗,非到全族灭亡不可。”
  众人见绿华来时现有许多灵迹,视若天神,怎敢违抗。一面应诺改悔,一面哭诉说:“本族生育甚繁,耕猎之地无多,出口又断。如无限制,衣食无法供给,如何是好?”
  绿华知他情非得已,方始息怒。惟恐当时应诺,去后重犯,再三正言开导,告以附近并无异族为害,尽可开辟。如嫌无路可通,等自己访得天蚕妖女,尽扫蛊毒以后,定必回来行法开山,将旧日秘径打通,使其可以向外另辟田亩。
  山酋仍是紧记上辈遗命,不愿与外相通。答说:“旧日秘径本极窄狭,现为崩山所塞。附近虽无异族盘踞,但是别种土民天性凶暴,迁徙无常,又喜与外族争抢仇杀,败便分头四窜,另觅安身之所。本族良懦,能在此安居好几代,便由于内外隔断之故。如将旧路打通,在外开田辟野,早晚必受异族侵夺烧杀,连这旧业也难保有。仙娘如若开恩,不必重开旧路。昔年族人发现南崖之后,有一大片好地方,水土平旷,地方广大,出产比此还多,也是四面危峰环绕,与外隔绝,好似从无人去过,先人几次想要过去开辟,偏有绝壁险阻。并且内有各种野兽,颇多猛恶之物,少数人去,就能冒险用山藤荡了过去,也无济干事。仙娘如将崖壁凿穿,就用崩石填壑,使两地通连,便成了乐土了。”
  绿华问明方向,飞过崖去一看,果然景物极佳。但那横隔两面的危崖峭壁,最薄处也有里许。估量自己一人之力不能胜任,意欲回山约了同门相助,开山断崖,为那山民造福。也未明告山人,推说:“事虽可行,一则天罚未终,尚非其时;二则对崖有不少猛兽,现时虫毒未消,难于清除抵御。须俟我先灭妖蛊,使尔等康复,再行开通。但我还有事,此去搜寻天蚕妖蛊,三五日内如未寻到,便须回山一行,事完再来。现有灵丹保命,暂时决可无忧,百日之内必有好音。”
  山人闻言,欢喜如狂。
  绿华安定好了人心,立时飞往附近山墟,查访天蚕妖蛊下落。不料那一带山寨相隔妖巢最远,玉花姊妹虽已继位传知,为防众心不附,仍假继承为名,并未详说那天蚕妖女伏诛之事。众山民又畏祸太甚,同类相见,尚不敢提说姓名,何况外人,大都谈虎色变,矢口不吐只字。绿华原是富贵人家小姐,不知山人习性,又嫌山民粗野,虽用法力两次擒人诘问,山人看出是蛊神之仇,越发害怕。绿华见他们宁死不说,想起回山期近,只得暂时作罢。回到武当,又值师命另有要事,无暇及此。等师走时禀告,半边老尼生平不喜山人,只说石玉珠常年在外,熟知山情,可等她回山一同商议,便自他去。
  林绿华说完以上经历,听石玉珠便说妖女天蚕娘早死,否则盘笼族已中蛊毒,妖徒必早寻去,纵不全数灭亡,也必同受苦难。现虽不至于死,但恶蛊附身,耗人精血,日久仍难保命。并且留下这么多蛊种,玉花尚不知道,流毒无穷。此事易办,只须寻找玉花,同往小白茅山,将众山民附身恶蛊收去,稍为施治,便可痊愈。
  三女因事情不难,可救数千生命,还兔未来的遗患,功德甚大,高兴非常。略为商议,便即同往玉花姊妹所居蚕神寨飞去。路程本来遥远,石玉珠以此行事决顺手,行前和张、林二女说,想在沿途顺便访一道友。
  林绿华道:“我自前年起,时常独自下山行道。上次师父本命我去湖广一带行道济世,因在岳阳楼上凭栏看湖,遇一少年,欺我独身女子,说话无理。我本想将他引往湖边,在无人之处将他杀却。不知怎的,被他看出我的形迹,始而和两同伴风言风语,忽然改据为恭,代我会了茶钱。极口道歉,自认过失,说他有眼无珠,多多冒犯。称我仙姑,力请去至他家稍坐,尚有要紧话说。此人说风话时脸未对着我,又未指明是谁,本可不认为是为我而发,他却勇于任咎。细看面上神情和两个同伴,也不像是市井好恶之徒。文人打扮,却似会些武功,为人如何,难以分辨。又疑心他诱我去到他家,不怀好意,意欲随往看个究竟。如是好人便罢,否则,此人看去颇有财势,又有一身武功,平日恶迹必不在少,此去正好为当地除害。便答应了他。
  “约定之后,着他先行。满拟他如存有坏心,必会防我滑脱,不是强劝同行,便是暗中着人尾随防备。他却深信不疑,一口应诺,立和同伴走去。我等他走后向人打听,才知此人不特是个义侠少年,并还是前明忠良之后。因秉先人遗命,不事功名,轻财仗义,爱武好友,品行极为端正。至今年近三十,尚无妻室。日常只同朋友游山习武,济贫救危,有求必应。此次请我去往他家,必是看我孤身女子,衣饰单寒,欲问明来历,加以周济,乃是好意。他先和同伴说风话时,语声甚低,别人原未听出,所以我对别人所说也未深信。那少年姓杨,所居是在滨湖一个村庄以内,离岳阳楼还有二十余里,我沿途向人打听,无论老少俱都知他为人和家世,所答也和先前所闻差不多。如照我初见时心情,定要在杀好人,尚喜不曾冒失。
  “及到他家,少年名叫杨永,将我恭礼延至后园精室以内,互一谈询,果与人言相近。”
  林绿华说到这里,略一停顿,又讲了杨永的经历。
  原来杨永上辈姓周,乃三湘名宦。起初家在长沙,当地只置有田业,归一姓杨的母舅掌管,也是书香世族,明末流寇之乱,乃舅在外省做知府,全家尽丧,只逃得一人回来。老年无子,便以外甥承继。不久,他祖父在甲申殉难,长沙兵灾之余,物产荡然,亲属零落,更有仇家大豪凌迫,说周氏心存故国,啸聚乡兵,欲图不轨。尚幸乃舅为人机智,家业竟能保存,周家本有田产寄存,为了避祸,弃了长沙劫余的田业,往依母舅,并改姓杨。舅死以后,两辈均绝意功名,耕读传家,喜行善事。杨永好武,喜欢结交英雄之士,慷慨好施,更胜乃父,因此义侠之名,远播湖湘。但却因此惹下一桩隐患。
  起因是由于去年夏天,偶同好友往游洞庭湖君山,在山上遇一道士。杨永不知那是竹山教下妖道,互相谈说了几句,问知就在山后居住,也未明说地方。杨永只当是江湖异人,见道士词色傲慢,目光如电,闪闪四射,渐觉不是良善有道之士,便存了一分心,未往自己家中延请,只把随带酒食分赠了一些。妖道也未回问,总算看在杨永执礼甚恭,说话兼和,一说要他随带酒食,立即分赠,并无吝啬,当时无事,便自别去。
  杨永随向君山一渔人打听,说道士来只两月,随行还有一个道童,似是女子,貌极美丽。平日除在山前望水外,什人不理。这日忽来买鱼,第一次给了十两银子,鱼只拿走五条大的白鳝。可是下次再来拿,便一文不与,鱼却随意自取。渔夫觉得当地鱼虾本贱,一船鲜鱼虾,也只卖得两许银子。又以道士词色凶恶,第一次给钱时,渔人不敢要那么多,刚说得一句“不用许多”,便吃厉声喝骂了两句,丢下银子,取鱼便走,觉他又奇怪又可怕。心想:“有这一次钱,便取一年的鱼也值,何况不是天天来。”
  仍是笑脸奉承。道士始终不理,自揭鱼篓,拿鱼便走。第三次起,渔人渐看出道士取鱼时好些怪处。第一,所取的鱼,总是五条白鳝鱼。第二,鱼篓甚多,外观不知有无虚实,那五条白鳝鱼无论放在何篓,一取必得,不用渔人指点,也不低头查看,决无差错。故意放向别处,也是如此。内有一次,将鱼分放五篓之中,道士只向一处探取,出手仍是五条,直似会搬运法一般。最奇是那五条白鳝鱼不特长短大小屡次如一,看去十分眼熟,并且到日只一举网,准是五条在一起,与别的鱼全不相混。日子一久,渔夫看熟之后,认下鱼的暗记,下次打鱼上来一看,果然又是道士取走之鱼,一般无二。习以为常,每次得这五条白鳝,总在未次收网时节,道士也必应时而至,永远只隔半个时辰。渔人曾用种种方法试探,绝无分毫之差。别的鱼,道士从来不要。
  那一带居民渔户本信神怪,道士又来得突然,心疑是神仙点化。这日道士又来取鱼,渔人早预嘱家人避开,等道士来时,迎前礼拜。方欲求告,道士忽厉声喝骂道:“你已数次管我闲事,本当杀却,念你猪狗一样无知,姑且宽容。今对你说,鱼钱我早给过,每次所取仍是那几条,没亏负你处。我也许要取上一年,你自安本分还可无事,再如惹厌,休想活命。”
  渔人本就怕他,吓得诺诺连声。
  道士也别无异状,只是每隔一日,必来取鱼。起初渔人曾尾随过,见他持鱼去往后山,有时口中喃喃,自言自语,似是对鱼说话,向鱼喝问,也未见他放鱼入水。可是一到第三日黄昏收网之时,五条白鳝必定同时入网,怎么也猜不透是何原故,渔人自受道士怒骂以后,不敢再作探询之举,一晃两月,倒也相安。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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