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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 安钦差邓家庄聚会 侯头目太平滨动身

  上回书说至安钦差在天目山营中,候得田总兵已到,忙将兵符令箭面交田总兵,嘱咐他在此围困山林,格外小心,不要被贼人偷走;凡有人迹不到之处,俱挖下濠沟,派人看守。郝、周、韩、谢四将意欲同钦差回庄,因总兵再三挽留,说道:“你四位若去,我就不敢当此重任了。”
  安钦差听总兵之言,止得转劝四人仍在营中效力,“等我此去,或寻出一个机缘,破了此山,省得久在外边受苦。”
  四将无奈,仍在营中。安钦差随即动身,一路无话。
  那一日到了邓庄,进庄后先见了老翁与褚大娘子、二姑娘,然后才见舅母与珍姑娘。大家见礼已毕,归座。邓翁问起营中情形,安公子细说一遍。邓翁道:“这样说来,真正无法可想。就是仙柬指引挖地道,也是难事:要从下往上挖人山中,至少也要数十里之远,旷日延迟,何日收功呢?”
  正说到此,褚一官进来回道:“二欧要进来叩见,同他家眷六人,都在外面候信。”
  安公子道:“请他进来相见。我正要问他可有什么妙计,能攻破天目山。那天目山中的贼人,他可有认识之人,还有那山中怎样一个地势,不知他去过否,我要问他个细底呢。”
  褚一官听了这一番话,忙出来带领二欧与碧氏母女六人,一齐人内。
  到了内堂,安公子先起身站立在一旁,用目细瞧这欧家一门,是怎样一个人物。但见二欧在前,后面随着两个妇人,末后是两个女子。走进内堂,往上一看,连忙一齐跪下,口称:“钦差大人在上,罪犯欧截、欧鹏与妻子、弟妇、女儿、侄女,特来叩见,拜谢救命之恩。”
  说罢,连叩了九个头,真是角崩在地,碰得有响声。安公子忙令人扶起,说道:“壮士肯弃邪归正,将来为国家出力,你我都是一殿之臣。听说你与褚一爷结拜,又将令爱寄拜在褚姑奶奶名下,更是亲戚了,千万不要客气。等我假满到营,二位一同前去立功,宝眷就居住此地,有邓翁照应,尽可放心。还有郝、周诸人眷属也在此地,曾见过否?”
  二欧答道:“已去拜望过,很蒙青眼。就是妻女们也去见过那郝、谢、周三位奶奶,郝家姑娘、谢家姑娘甚爱我们两女,要结为姊妹。将来一定在此置产居住;已遣人往太平滨去取船上的家产,恐关津阻拦,褚一爷有人同往,说是由军营请支令箭,此事大人知道否?”
  安公子道:“我动身之时,未见有人来请令箭,好在田总兵在营,闻信自然给箭,大约一路决无阻拦。闻说有五位头领,我倒要见见这五人。”
  二欧道:“袁、唐等五人现止有三人在此,袁、唐二人已往太平滨去取家产去了。这蒋、许、齐三人在外恭候,请示就此时传见否?”
  安公子道:“快请进来罢!”
  于是二欧出去;带领蒋、许、齐三人进入内堂。一上台阶,三人即止住脚步,往上瞧见钦差,慌忙跪下,叩首在地。钦差忙令人扶了起来,细看这三人相貌,也还良善,遂问了他出身来历。三人据实告禀,说道:“罪犯等五人本是良民,因家贫,贩卖私盐,为盐商拿住,送官究办。用非刑拷打,几乎丧命。坐监半年,九死一生。后来还将我等充军,在海口遇见两位欧寨主,救了土船,收在船上做头目,虽曾抢劫客商金银,却未伤过一人性命。此系真情,并无虚话。”
  安公子闻言道:“据你所说,非甘心为盗可比,如今既弃邪归正,须要替皇家出力,好盖前愆。”
  三人答应:“谨遵大人金谕。”
  安公子复问道:“那天目山的宋贼,你们知道他来历否?他那山寨,你们有人去过否?”
  二欧答道:“那宋贼从不与我们交往。闻听人说,他也认识那妖僧,他那山寨地方不大,险要非常,攻破很不容易。”
  和道:“我想起一个人来了,就是看守船只那个侯蒙,他曾在天目山住过。常听他说,周围有多宽,内里有许多山洞,深有百丈、数十丈者数处,要问细底,等他不日就来,那时间他,即可得其地利也。”
  安公子闻听侯蒙能知天目山地利,心中大喜,吩咐五人道:“你们五位且在此暂住,等侯来到,再问其详。若能熟悉地利,好助我破山,将来大家立功,在此一载你等家眷在此,仰仗邓翁,诸人谅可放心。若能将船中蓄积全数搬来,不愁置产无资。”
  众人闻言,齐声道:“正是。”
  随即辞别,出外面去了。
  话分两头。再说袁声万、唐振声带领着两名兵丁,往天目山营盘那条路上而来,走的是小路,抄近百余里,因此与钦差错过。及至到了营中,才知钦差已动身赴邓庄,田总兵已到营代理。二人进营,参见田总兵,说明原由。总兵留他二人住了一宿,次早送行,果然给了他令箭一支,又请文案处发了护票一张。此系顾朗山在营中定下章程,凡有要紧差事,必须给护票,好令沿途验票放行。此时朗山还在营中,要听钦差回音,可有甚么妙计。因仙柬上说挖地道一节,朗山嘱安公子向邓翁相商,兼问二欧可有妙计。朗山本欲同钦差赴邓庄,又是田总兵留他,且住半月,等营中诸事料理有头绪,可以代办,然后再送朗山赴庄,与钦差诸人聚会。
  这事表过。接说袁、唐二人由营动身,出文登县口,乘船到太平滨,寻着了那侯蒙,将二欧的信取出,交与侯蒙,细述一切。命他将船上所有值钱东西,一总收拾好了,先用船载进口,然后或用车,或用骡驮,大概走内河到德州上岸,旱路不过三四天,就可以到邓庄了,“你先去收拾去罢。”
  侯蒙道:“我知道了,你何妨同我一同上船去收拾,烦你点数,开单清楚,好去交代。依我意思,将上等金银细软装在箱内,其次值钱东西如衣物器皿,可以带去;如木器家伙、碗盏之类,似乎可以不必带去,赏给船上不跟去的人。你看我这主意如何?”
  袁、唐道:“所见甚是,就这样办罢,也不必大忙,多的日子都耽搁了,何在乎这一二日。”
  侯蒙道:“你那里知道我性子最急?巴不得立刻就把这些东西当面交代才好,我那就无事,省得朝夕心惊胆战。”
  袁、唐二人道:“你是实心,所以如此,其实忙不得的。常言道:忙中有错。你止顾性急,万一把东西收拾得不妥,路上碰坏,那可就受埋怨了。不如消消停停,一样样慢慢收拾起来,东西又不得坏,人也有省力的时候,总不过是船中东西,给他带去,还有什么.说的?还有一层,那些个人也预先问他们一声,谁愿跟去,谁不跟去,共有多少人数,也得斟酌开消。跟去的人,自然将来随在一处,仍是一家;不跟去的人,也得分出一个陈人新人。跟随年久者是陈人,从此一别,不知何日再见。那些剩下不带去的东西,多给他些,还须给他些口粮,好劝他回乡务农,不要再做强盗。那新收的弟兄,止须发给他盘费,劝他一番,任凭他归乡也好,仍旧去做绿林,也止得由他。”
  侯蒙道:“此间船上的人共有百余名,大半都是寨主起手共事之人。平日他们也尝虑及做海盗,终有一日报应,无奈身在其间,不得不听号令。如今既然寨主投诚,愿替皇家出力,不惟立功,还可洗罪。他们听了这个信息,十分欢喜,深盼寨主来唤他们前去军营,帮助立功,把那盗名除尽,算是一个将功折罪之人。据我看起来,那陈人多半是愿去的。剩下那些新人,一半是飞空岛的乡人,有家可归,听凭自便,临走时多给他们盘费,也就是了。”
  袁、唐二人道:“就是如此。”
  说罢,又催他去打点船上东西。
  衰、唐二人跟随他一路上船,侯蒙忙去开了船舱,把舱中整只的箱子抬了出来,打开细检,命人取来笔墨账簿,请袁声万照数登簿。侯蒙于是把箱中之物重新点过,再装入箱。每点一物,袁声万即书写编号,点完一箱,再换一箱。袁声万觉得十分累赘,唐振声忙来更换,话休烦叙。如此详细检点,整整三日,方才将上等箱子点完装好,外面用麻布包好,用绳绑定。
  然后再点其次之物,又费了一天功夫。随后将零星物件点清,择其需用值钱之物带去,此外零碎等物一概不带,问明船上有不愿去之人,把此项不带去的各物,全数付与,任凭或卖或留。这些零星碎物全不记账,全赏与那不同去之人。
  这样料理,直闹了五日,才算大功告成。侯蒙尚不觉怎样,袁、唐二人直累得腰疼腿痛,周身无力。二人对侯蒙道:“老哥哥,我算服了你了!如此精神,这样费心劳力,仍不觉乏困,实在难得。我二人不过换替着开开单子,已经累得七死八活,四肢无力,腰腿疼痛,若再要这样劳乏,真正来不及了。”
  侯蒙道:“你二位是一向受用惯的,所以劳碌不起。我是一个苦人出身,慢说这五日收拾东西不觉劳苦,就是经年累月肩挑贸易,奔走街坊,也不知道吃力,所谓‘习惯成自然’也。如今东西巳收拾好了十分之七,还有三分之物,让我一人料理,也不用开单。再得两天功夫,大功成矣。”
  袁、唐二人道:“也只好奉求你老哥哥一人偏劳,我二人要歇息歇息,养养精神,才好上路。”
  侯蒙道:“如此请便。你二位尽管去歇息消遣,不必拘束。”
  袁、唐二人遂在船上倒头就睡,直睡了两天,才歇过了乏。
  那时侯蒙已将所有应带去之物,都绑扎好了,连箱子等项,共有六七十件,装载两只船上。所有愿去之人共五十余人,不愿去之人亦六七十人。侯蒙把船中不带去之物分与那些不去之人,又每人给与路费银数两,嘱咐他各自归乡耕田种地,做个好百姓,再不可又去投在绿林。充当强盗,将来后悔无及。那些人倒也听话,果然各人散归故里,耕种营生,不再失身为盗也。这同去的五十余人,各人都有些随身行李,每人一二件不等,竟装满了两只船,连运载欧家东西之船,共是四只。侯蒙尚恐船重人多,格外择了两只新船,单备人坐,一只是请袁、唐二人与自己乘坐,后面安排伙食;一只给同去之人坐,止许三十余人坐,十余人分数人在东西船上看守,分数人在坐船伺候。诸事料理的妥当,剩下船只赏与邻船渔翁钓叟,作个记念。
  安排已好,约定次日开船进口。坐船在头一排走,袁、唐、侯三人打头站。每逢关口,有的是令箭、护票,不怕阻拦。
  那一日,大家商议当夜在此停泊,明日即走,须要痛饮一醉,以壮行色。更有那些邻船渔翁、钓叟等,与那些不同去之人,每人派了分子,到岛中一个热闹村庄上去买了些鸡肉菜酒,配上新鱼,于是烹鱼煮肉,端整了数席,先摆了一席,在船上请袁、唐、侯三位一醉,其余大家或在船上,或在岸边,摆下酒肴,诸人人座,做一个送行大会。其时天将黄昏,大家饮起酒来,人人鼓起精神,放量饮酒。有的说说笑笑,有的豁拳行令,欢声满耳。袁、唐、侯三人饮酒半醉。袁声万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向侯蒙问道:“我倒来了这里这些日子,眼看明日就要回去了,也忘记问你一个人如今到那里去了?”
  侯蒙道:“你问的是谁?”
  袁声万道:“那个铁头陀那里去了?你总该知道。”
  侯蒙道:“你问的他么?说起来话长。他自从到了太平滨船上,见了二位寨主,诉说他的苦处,说是都因为要替张七大王报仇,千方百计托张七替他保守老家,他一人下山,要想去行刺钦差。那知那钦差更厉害,在好几个地方打听,公馆倒有三四处,都说是钦差寓所。那和尚先到了一处,黑夜之间上了公馆的房,往下一看,是黑洞洞的,下去寻路,忽然会昏迷看不出东西南北,直闹了一夜,寻不着钦差住房。到了天明,止得回归下处。又打听旁人说钦差不在此地,在某处,相隔数百里路途。那和尚又往那里去,又是扑了一个空,又不在那里。第三次却不好了,在公馆中下去,不料有了防备,不用别样兵器,单用汲水筒打水枪,那水内有秽物,又臭又脏,污了和尚一身。和尚无奈,回到店中。哪知被水一冲,秽物一压恶,竟把他法术全行破了。他又气又羞,登时生起伤寒病来了,起不了床,睡倒客店。幸亏遇着一个好心店主人,替他延医服药,足足的治了半月才好。养息了几天,正想回山,这个时候,钦差早巳遣人把他的羊角岭攻破了,张七大王也拿去了。他听了这信息,才出海口,来投奔两位寨主。凑巧碰着熟人,方领他上船相会。”
  袁、唐二人道:“这些事我都知道,问的是他现在何处?”
  侯蒙道:“话须从头说起,你且听我再说。他自从到得船上,无精失神,每日叹气唉声。问他何故,他道他的武艺有限,全仗法力,如今法力被秽水冲破,怎能报仇?又听张七被斩,他才哀告咱家寨主,兴兵进口报仇。他原说随后就进口相助,谁知寨主去后三天,他在岸上碰见了一个人,说起此去南边二十里外,有一个海汊,汊中有个岛,岛名藏空岛,约有数里宽大。
  岛中有一个庙,名法惠寺。寺内有三个和尚,带领着十几个徒弟在寺中修炼,颇有法术。那和尚听了这话,当日就要了一只小船,往藏空岛去了。过了十余日,差人来下书,书中说他到了法惠寺,与三位和尚讲究,甚是投机。那三位和尚法力比他更高,他结拜,安心在寺修炼,等法力炼成,即可同那三人来一齐出兵,去拿那安钦差报仇雪恨,请两位寨主且宽心,等候缓日用兵云云,算来有两个月矣。所以我们这里连打败战和一切事,他并不知晓。我们不过知道有这个地名,到底相隔多远,实在不十分明白。就是那送他去的那只船,也并未回来。他那下书的,也止来过一次。目下我等一总都去了,他等到百日以后来此,不见一人,看他怎样报仇?”
  袁、唐二人道:“他有妖术,万一他暗中行刺,如何防备?”
  侯蒙道:“自古邪不胜正,又道牡丹虽好,也要绿叶扶持。妖僧止得一人,料他孤掌难鸣。”
  袁声万忽然想起天目山挖地道一事,向侯蒙道:“我从前听你说过,你曾到过天目山,那山中路径,你一定知道。闻此山十分险峻,竟无法可破,三面都是悬岩削壁,但有山后一条路,又是曲折窄狭,树木参差,荆棘塞满,人不能落脚。安钦差与顾师爷商议,要挖地道,不知地道能挖通否?你何妨说说。”
  侯蒙听了这话,说道:“我当初去那天目山之时,宋万超尚未落草。据山上那时是一伙无聊之徒,商量要去挖煤,约了我们数十人进山。有一个福建人说会看煤苗,所以大家听他指使。他叫挖那处,就挖那处;连挖了几十处,虽有两三处有煤,可惜不料后来被山中土人报官封禁,将我等赶跑。所以我知道那山的路径,如真要挖地道,止须从山背后挖起,不过十里远近,即通那山中一个中眼洞。那洞中宽大,足可藏兵。等人马到齐,出其不意,由洞中杀进山去,立刻破山。”
  袁、唐二人忙道:“那洞口方向、路径你还记得么?”
  侯蒙道:“记得。”
  袁、唐道:“如此妙极了,快快动身,去邓庄见钦差献计罢。如此事成功,你是攻天目山第一功臣。”
  三人说了一会话,酒醉饭饱,大家安寝。
  次早天明起来,三人吩咐船家开船,动身往海口内地而来。
  那些邻舟得了许多物件与船只,齐来道谢送行。大家拱手说道:“彼此后会有期。”
  不多时,船已去远,正值南风大作,恰遇顺风,挂起风帆,船行甚速,半日已到文登县口。进了口,当有海口巡哨兵船吆喝,要查舱上税。袁、唐吩咐将船靠拢兵船,取出令箭与护票,给他们看了,知道是奉安钦差所差,不敢多言,任凭进口。从此人了内河,每日约行数十里,五日到了德州。雇了车辆,装载诸般物件,一直往邓庄而来。要知到庄后怎样交代,侯蒙如何献策,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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