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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 空欢喜林内得薰香 枉勤劳庙中擒巨寇

  话说茶馆内有二人讲论前夜店内丢了住店的和尚,那边一阵吵嚷,就有人接声说道:“你说前夜丢了和尚,不足为奇。昨晚北关店里住了两个财主,是一来为听戏还愿,二来代办点事,身边有百十两银子,被人偷去了。大概是和尚用薰香将人薰死过去偷的。今早和尚不见了,各处访查和尚,必就是这东关店里丢的那个和尚了。”
  大家议论纷纷。孙俊在旁一听,悄悄对郝金刚道:“你听他们所说之人,必是铁头陀无疑。咱们何不到北关打听打听?”
  郝金刚点头,二人给了茶钱,一同投北关而来。在戏台下略站片刻,遇见赵鹏他二人,惦记往北关厢探事,故急急而去。这且不表。
  又说那往西关的谢标,来到西门以外,这关厢不及东关、北关热闹,铺面也少。大关嘴外有一带大柳林,此时正是四月底,天气甚热,赤日当空,恰似火炉一般。谢标外号叫一篓油,身子又胖,走得满头是汗,想要歇息歇息,凉快凉快,奔到林子里面,在一块卧牛青石上坐下。只见那边先有二人在彼乘凉,旁边树枝上搭着衣杉。谢标瞧这二人却是一僧一俗,都有三十多岁。那僧人生得十分凶恶,身量高大;这俗家是瘦小枯干,五短身材。谢标心中一动,疑是铁头陀。再一看,他不是头陀,是个光头,并且在公馆谢标也于带领水枪之时,见过铁头陀了,虽没看真,却知道不是他,然也不免呆看。那边僧人见谢标呆呆看他,心中犯疑,就与这俗家使了个眼色。两人从树上拿下衣服来,穿在身上,往林子里去了。再看柳林那边,隐隐有一段庙墙。
  正看之间,见有一个小和尚,年纪不过十一二岁,手中拿着一物,一面走,一面瞧,也向林子里走来,却从谢标面前走过。谢标细看小和尚手中之物,似乎是薰香盒子,越看越像,将小和尚一把拉住,说道:“小师傅,你手里拿着是个什么?”
  小和尚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谢标又问道:“你从何处得的呢?”
  小和尚道:“我们庙里今早来了一个客,虽也是个和尚,他却有头发,可是披散着。他今早来在我们庙里,他就病了,就是我服侍他。我见他这个盒子有个仙鹤脖子,可以活动,是个玩意,我故此偷着拿他的。”
  谢标道:“你拿他的,他要是不依,你怎好?”
  小和尚道:“他现在病得厉害,顾不得了。”
  谢标道:“小师傅,你卖与我罢!我给你五两银子,你要这盒子也无用,不如银子好。”
  小和尚道:“五两银子是多少,你先给我瞧瞧。”
  谢标从搭链里拿五两一锭的锞子给小和尚瞧,小和尚瞧见一大块银子,甚是喜欢,即将盒子递与谢标,把银子收了。
  谢标还要问他话,就看见从林子那边来了一个头陀,恍恍悠悠,像个有病的样儿。小和尚忙忙躲了。那谢标他是绿林出身,如何不认得薰香盒子,心中甚乐。今见来的头陀,正是那行刺的恶僧,此时趁他有病,恰好拿他,况且在林子乘凉,大衣是早就脱了。
  说到此际,须再表铁头陀一番。那铁头陀被公馆追下来,幸而他身子灵便,步履飞快,又仗有城砖扔下来退了追兵,出了大城。天已四更,不好再回店中,恐人知觉,于是就在北关一个店里扣门。恰好这个店里因药王庙有夜戏,听戏的将回来,还未睡呢,故而铁头陀进店容易,就住在西小厢房里。及至进来,店小二把后窗支开,十分凉爽。铁头陀吩咐:“先烹茶来,我是走渴了。”
  店小二答应,先把灯点上,然后打脸水烹茶,又说道:“大师傅还是用斋,还是随便?要打多少酒?”
  铁头陀道:“俺只随便,不论什么鱼肉、牛羊肉,你只拣好的拿来,与我先打二角酒,明日一并还钱。”
  店小二应了,出去不多时,摆上酒菜满桌。铁头陀自斟自饮,心中暗道:“我因行刺被追,未能回店,行李盘川都扔在原先店里,回来拿什么给店钱?”
  为难了半天,忽然一笑说:“有了,你看这上房住着的像是两个财主,必有银钱,何不用薰香将上房之人都薰死过去,偷他个干净,一走儿?”
  主意已定,俟饮酒吃饭完毕,那时天已将亮,大家都睡熟了。他暗暗用薰香,鹭伏蛇行,在上房窗户外将烟引入。不多时,人俱受了薰香。那时慢慢进房,将被套内白银一百五十两,偷到手中,从后菜园越墙而出。自己一想,投何处方好,况此时心中烦闷,大似有病模样。忽然想起有承福寺的下院在西关口外,名承寿寺,法明和尚在那里住持,何不投奔他去?想那法明、法静、法通三人,俱与我是至交,万不能不收留我。忙忙来到西关口外承寿寺扣门,小和尚开了门。
  说明来历,回亲进去。不多时,法明忙接出来,携手让进禅房,彼此诉说一番。
  不料铁头陀近日劳碌太甚,又于前夜在公馆受了大惊,恐因此生病,法明留他住下。午饭后,病渐沉重,炕上睡了一觉,醒来收拾自己物件,薰香盒不见了。一想,许是那服侍的十一二岁小和尚偷去了,因此急急出来找他。找到柳林那边,见他与一个人说话,说的就是薰香盒子。铁头陀一着急,就嚷道:“小和尚,你把我的盒子弄到那里去了?你快给我!”
  那小和尚开腿就跑。谢标不管好歹,奔过来随走随喊道:“好一个秃驴,你是严拿的行刺要犯,胆敢青天白日出来行走。今日你好好跟我到公馆投案,或者可以从轻治罪。如若拒捕,定不饶你!”
  说着,拉出短刀就砍。铁头陀不防有人要拿他,又没带着兵器,又有重病,如何迎敌?就是一愣,然而到此时候也是无法,遂大着胆子道:“你是何人,敢来拦我?”
  谢标道:“你不认识你二太爷姓谢名标,外号人称一篓油,现在跟着安大人当差。我们大人与你无冤无仇,你在你的羊角岭青莲寺当你的和尚也就完了,为何屡次三番前来行刺,是何道理?今日没你的走儿。”
  铁头陀拨头就走,谢标急急追来。
  铁头陀被迫急了,要用法术,已然不灵,实实无法可施。忽想起腰里还带着装薰香盒子的搭裢,还有个盒子是盛药与堵鼻子的纸卷等物,连忙拿出来一抖手,一宗物件直奔咽喉。谢标不知果系何物,一闪身子,手急眼快,竟自躲开。谢标说:“好贼秃,你二太爷也有暗器,是你招出来的。你的暗器伤人不算英雄。明器伤人才是好汉。谢二爷的法宝这叫明器,你留神罢。”
  铁头陀正往前跑,一听说“招打”,铁头陀一回头,什么也没有,拨头又跑。谢标又嚷,一连三次。铁头陀一想:“他必没有暗器,不过拿话唬人,我何用留神,只管跑罢。”
  二人追得嘴尾相连,已到承寿寺门口。铁头陀要往庙里跑,一想:“我要进庙,他必追进去。这庙是法明的庙,我承他好意,留我住下,惹出这样祸来,别连累朋友,莫若与他一死相拚,就是死了,也落个名在人不在。”
  想罢,止住脚步,大骂:“姓谢的,你莫赶尽杀绝!我与你誓不两立,拚个你死我活。”
  说话之间,谢标已到面前,举刀就剁。铁头陀究竟赤手空拳,难以抵敌,只好绕着庙跑。谢标仍然不舍,紧紧追来。将要追上,只听那边嚷道:“师兄莫慌,阿弥陀佛,我来也。”
  谢标一惊,见迎面来了一僧一俗,让过铁头陀,将谢标挡住。二人非别人,即柳林乘凉之人。
  原来先在柳林的和尚就是法明,带着香火老道齐明往大关南边村子里找人不遇赶忙回来,见铁头陀被人追下来,忙迎上去,拉出短刀一把,二人动手。那齐明也会武艺,也来相帮,三个人杀在一处。谢标武艺不及周三诸人,况又天热身胖,他本敌不住法明,又来了帮手,更难招架。只是堪堪要拿住铁头陀了,忽然来了两个救星,眼见得救了去,并且自己还得逃命。
  又勉强战了几合,虚晃一刀,往柳林而逃。法明要追,倒是铁头陀在庙门口探头把法明喊住。三人进庙,关了庙门。谢标见他们不追,虽然不舍,无奈不是他们的对手,只好回去搬兵,再来拿他。忽想起柳林内石头上扔着薰香盒子,忙回来一找,踪影俱无。各处寻了一番,仍然不见,只得垂首丧气而回,暂且慢表。
  且说那寻访铁头陀的四路已经表明三路,惟有出南关的韩七未曾细说。韩七比别人都早,带了包袱,由公馆出来,走到南关外头,看了看甚是冷静,铺面也不多,人家也不多,来往几次,并无消息。后来想起和尚必多住庙,只好各处找庙,遇着庙就打听,是老道庙,是和尚庙,有外来的头陀和尚住着否。
  一路问着,由正南往西北而行,不觉来在西关口外,也因天热,急奔柳林乘凉,忽看绿柳外露着红墙。正要蹬石头细看,见石头上有个薰香盒子,甚为纳闷,不知从何处而来,忙拾起来带在身边,这才听见人声喧嚷。再一看,是三人杀在一处。其中有一个和尚,一个俗家,正与谢标杀得难解难分。谢标渐渐要败。韩七在林内一想,他一人不能取胜,英若凑胆子,我帮着谢二哥动手,许能蠃那个和尚,然而那个和尚不是铁头陀,何必与他动粗。正想着的时候,谢标已然败下来。又看庙门口一人探出头来嚷道:“师兄,穷寇莫追,并且他要进林子,更追不得了,犯兵家之忌。”
  那说话的人披着头发,正是铁头陀。
  韩七甚喜,见谢标追进林子,奔到石头那边来。韩七躲在林外,见他向石头上似乎找东西,必然找薰香盒子,暗暗耍笑。不多时,谢标无精打采的去了。韩七自己思想一番,想:“谢二、周三等时常看不起我,他们诸事争先,莫若今夜跳过庙墙,用薰香盒子把铁头陀薰过去,背了他一走,岂不是奇功一件?我无意中得这个盒子,是天赐成功也。天与不取,真真可惜。”
  主意已定,看看日色平西,又围着庙探了探道,看定进庙之路,只盼天黑。无如日正长时,那里能快,且先到酒铺喝一壶,再吃了晚饭。俟磨到二更时分,悄悄来在柳林石上,又睡了一会子,不过睡不安稳。约莫天已三鼓,把夜行衣靠包袱打开,通身到顶俱都换好,背插单刀,百宝囊,收好了薰香盒子,把白昼衣服包好,寄放在树杈上,奔了庙的南墙边来。墙边有一棵大榆树,韩七蹿上墙头,趴在大榆树之上。有一个双杈,自己骑在树上。前边枝叶正把自己挡住,往下瞧的偏真。下面往上瞧可有些费事。瞧不多时,见一个和尚由南屋出来,说:“兄不必着急,慢慢保养着罢。就是公馆有人来,咱们也不怕,有我帮你,怕他作什么?”
  说着,往里院去了。韩七听了个真切,就知铁头陀住在南屋里而且病着。心中甚喜,只不知屋内尚有何人。原来小和尚偷了薰香盒子,不敢回来,从柳林一直逃走,换了个年老的人服侍他,尚在未睡。
  韩七性急,等不得他二人睡熟了,就从树上下来。到了南屋,便将身子趴在屋上,脚勾住檐瓦,把头倒悬,瞧见南屋是两明一暗,铁头陀躺在里间哼哼。那外屋坐着一个年老之人,须发苍白,不消说,是服侍之人了。意欲掀帘进去杀了二人,必然容易,又一想,不好,只怕惊动法明,反为不美。既有薰香在此,何必卤莽?也不用等他们睡了,就向身边取出薰香盒子来,将千里火点着,轻轻吹动。先堵了鼻子,然后将仙鹤脖子对着帘子缝内透将进去,立时把外屋年老之人醉倒。又把仙鹤尾巴一拉,两个翅儿自来一胡扇,那香烟就奔里间屋去了。
  香烟顷刻已浓,里间即听不见哼哼,大约铁头陀必然薰过去了。
  连忙把盒子收好,掀帘进屋,一晃千里火,外屋之人不管他了,扑奔里间而来。那韩七胆量极大,竟敢点上灯烛,见铁头陀横躺在床上,有心一刀将他杀死,又想不如拿活的好。从外屋找了两根绳子,把铁头陀二臂捆上,又把他的腿捆好,用一床被,照着卷薄饼的样子,把他裹好,往肩头上一扛,上了墙头。
  此时已交五鼓多天,趁着朦胧月色,把树权又扛着铁头由墙上下来,直奔到城门脸上。虽开不了城,倚仗拿着要犯,有钦差大人令箭,可以叫关。那韩七洋洋得意,越想越乐越欢喜。
  无奈四月夜最短,看看东方发亮,自己一想,天是快亮了,穿着一身夜行衣,又扛着个人走路,教人看着不是样,莫若把衣服换上再走。又到昨日柳林那块石头上,把铁头陀放下,正要脱换衣服,只听那边有人大喊一声,说道:“那里来的,偷盗人家的东西,快快给我留下!”
  韩七吃了一惊,不知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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