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杨贵妃迭闻凶耗,心似刀割,已洒了无数泪痕;及高力士传旨赐死,突然倒地,险些儿晕将过去,好容易按定了神,才呜咽道:“全家俱覆,留我何为?但亦容我辞别皇上。”
力士乃引贵妃至玄宗前,玄宗不忍相看,掩面流涕。贵妃带哭带语道:“愿大家保重!妾诚负国恩,死无所恨,惟乞容礼佛而死。”
玄宗勉强答道:“愿妃子善地受生。”
说到“生”字,已是不能成语。力士即牵贵妃至佛堂,贵妃向佛再拜道:“佛爷佛爷!我杨玉环在宫时,哪里防到有这个结局?想是造孽深重,因遭此谴,今日死了,还仗佛力,超度阴魂。”
说至此,伏地大恸,披发委地。力士闻外面哗声未息,恐生不测,忙将贵妃牵至梨树下,解了罗巾,系住树枝。贵妃自知无救,北向拜道:“妾与圣上永诀了。”
阅至此,也令人下泪。拜毕,即用头套入巾中,两脚悬空,霎时气绝,年三十有八,系天宝十五载六月间事。力士见贵妃已死,遂将尸首移置驿庭,令玄礼等入视。玄礼举半首示众人,众乃欢声道:“是了是了。”
玄礼遂率军士免胄解甲,顿首谢罪,三呼万岁,趋出敛兵。玄宗出抚贵妃尸,悲恸一场,即命高力士速行殓葬,草草不及备棺,即用紫褥裹尸,瘗诸马嵬坡下。适值南方贡使,驰献鲜荔枝,玄宗睹物怀人,又泪下不止,且命将荔枝陈祭贵妃,然后启行。先是术士李遐周有诗云:“燕市人旨去,函关马不归。若逢山下鬼,环上系罗衣。”
第一句是指禄山造反,第二句是指哥舒翰失关,第三句是指马嵬驿,第四句是指玉环自缢,至此语语俱验。国忠妻裴柔,与虢国夫人母子,潜奔陈仓,匿官店中,被县令薛景仙搜捕,一并诛死,这且不必絮述。
且说玄宗自马嵬启跸,将要西行,命韦谔为御史中丞,充置顿使,甫出驿门,前驱又逗留不进。玄宗复吃一大惊,遣韦谔问明情由,将士齐声道:“国忠部下,多在蜀中,我等岂可前往,自投死路?”
韦谔道:“汝等不愿往蜀,将到何处?”
将士等议论不一,或云往河陇,或云往灵武,或云往太原,或竟说是还都。谔还白玄宗,玄宗踌躇不答。谔进言道:“若要还京,当有御贼的兵马,目今兵马稀少,如何东归?不如且至扶风,再定行止。”
玄宗点首。谔因传谕众人,颇得多数赞成,乃扈驾前进。不意一波才平,一波又起,沿途人民,东凑西集,都遮道请留,提出“宫殿陵寝”四大字,责备玄宗。玄宗且劝且行,偏百姓来得越多,一簇儿拥住玄宗,一簇儿拦住太子,且哗然道:“至尊既不肯留,小民等愿率子弟,从殿下东行破贼,若殿下与至尊,一同西去,试问偌大中原,何人作主?”
玄宗乃传谕太子,令暂留宣慰,自己策马径行。保全老命要紧,连爱子也不及顾了。众百姓见太子留着,乃放玄宗自去。
太子尚欲上前随驾,语百姓道:“至尊远冒险阻,我怎忍远离左右?且我尚未面辞,亦当往白至尊,面禀去留。”
众百姓仍拦住马头,不肯放行。太子拟纵马前驱,冲出圈外,忽后面有两人过来,竟将太子马硗熳。彝溃骸澳婧搞冢*四海分崩,不顺人情,如何恢复?今殿下从至尊西行,若贼兵烧绝栈道,中原必拱手授贼了。人心一离,不可复合,他日欲再至此地,尚可得么?不如招集西北边兵,召入郭子仪李光弼诸将,并力讨贼,庶或能克复二京,削平四海,社稷危而复安,宗庙毁而复存,扫除宫禁,迎还至尊,才得为孝,何必拘拘定省,徒作儿女子态度呢。”
唐室不亡,幸有此议。太子闻言瞧着,一个是第三子建宁王倓,一个是东宫侍卫李辅国,正欲出言回答,又有一人叩马谏道:“倓等所议甚是,愿殿下勿违良策,勿拂众情。”
太子又复注视,乃是长子广平王俶,乃语俶道:“你等既欲我留着,亦须禀明至尊,你可前去奏闻。”
俶应声前行,驰白玄宗。玄宗叹道:“人心如此,就是天意。”
遂命将后军二千人,及飞龙厩马,分与太子,且宣谕道:“太子仁孝,可奉宗庙,汝等善事太子便了。”
又语俶道:“汝去返报太子,社稷为重,不必念我。我前待西北诸胡,多惠少怨,将来必定得用,我亦当有旨传位呢。”
俶叩谢而退,归语太子。太子即宣慰百姓,留图规复,百姓欢然散去。看看天色将暮,广平王俶道:“日薄西山,此地怎可久驻?应择定去向,方可依居。”
建宁王倓道:“殿下尝为朔方节度大使,将来按时致启,倓尚略记姓名,今河陇兵民,多半降贼,未便轻往,不若朔方路近,士马全盛,河西行军司马裴冕,曾在该处,他是衣冠名族,必无二心,若前去依他,徐图大举,方为上策。”
大众统以为然,遂向北进行。途次遇着潼关败卒,误认为贼,竟与他交战起来,及彼此说明,两下已死伤了若干。乃收集残卒,策马渡过渭水,连夜驰三百余里。士卒器械,亡失过半。道出新平安定,守吏统已遁去,不便休息。及驰至彭原,太守李遵开城出迎,献上衣服及糗粮,拨助兵士数百人。太子不欲入城,复北行至平凉,阅监牧马,得数百匹。又募兵得五百余名,众心少定,乃发使往候玄宗。
玄宗已至扶风,士卒饥怨,语多不逊,陈玄礼不能制。玄礼曾教猱升木,无怪其不能制驭。适成都贡入春彩十余万匹,到了扶风。玄宗命陈列庭中,召将士入谕道:“朕近年衰老,任相非人,以致逆胡作乱,势甚猖狂,不得已远避贼锋,卿等仓猝从行,不及别父母妻孥,跋涉至此,不胜劳苦,这皆为朕所累,朕亦自觉无颜。今将西行入蜀,道阻且长,未免更困,朕多失德,应受艰辛,今愿与眷属中官,自行西往,祸福安危,听诸天命,卿等不必随朕,尽可东归。现有蜀地贡彩,聊助行资,归见父母及长安父老,为朕致意,幸好自爱,无烦相念!”
语至此,那龙目内的泪珠,已不知流落多少。将士均不禁感泣,且齐声道:“臣等誓从陛下,不敢有贰。”
玄宗哽咽良久,方道:“去留听卿!”
乃起身入内,命玄礼将所陈贡彩,悉数分给将士。将士乃相率效死,各无异言。虽是玄宗权术,但亦可见人心向背之由来。
玄宗即于次日动身,离了扶风,向蜀进发。行至散关,使颍王璬先行,寿王瑁继进。辗转到了河池,剑南节度副使兼蜀郡长史崔圆,奉迎车驾。且陈蜀土丰稔,兵马强壮等状。玄宗大喜,面授崔圆同平章事,相偕入蜀。到了普安,才接到平凉来使,由玄宗问明情形,即面谕道:“朕早欲传位太子,一切举措,但教择当而行,朕自不为遥制。且朕在蜀平安,你可归报太子,勿劳记念!”
来使领旨自去。忽由侍郎房琯,驰入谒见,伏地泣奏道:“京城已被陷没了。”
玄宗长叹数声,又问陷没后情形。琯对道:“自陛下出都,京内无主,非常扰乱,臣与崔光远边令诚等,日夜弹压,秩序少定。过了十日,贼兵入都,臣等赤手空拳,如何对敌?本拟一死报恩,但念陛下入蜀,未知安否,所以奔赴行在,来见陛下一面,死也甘心。”
都城情事,略借房琯口中叙过。玄宗道:“如何卿只自来?”
琯又道:“崔光远边令诚等,闻有通贼消息,余人亦首鼠两端,无志远行。”
玄宗道:“张均兄弟,奈何不来?”
琯答道:“臣曾邀与俱来,他也心存观望,不愿来此。”
玄宗见力士在侧,便顾语道:“汝说验否?”
力士不禁惭赧,俯首无言。原来玄宗出奔,朝臣多未与闻,当奔至咸阳时,玄宗与力士测议,何人当来?何人不来?力士道:“张均张垍,世受厚恩,且连戚里,料必先来。垍尚玄宗女宁亲公主,已见前文。房琯为禄山所荐,且素系物望,陛下不令入相,未免怏怏,恐未必肯来呢。”
玄宗摇首不语。至房琯驰谒,所以顾语力士,驳他前说,嗣复语力士道:“汝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从前陈希烈罢相,朕尝有相垍意,嗣由国忠荐入韦见素,乃令垍仍原职,朕已料他阴怀怨望,无意前来了。”
力士愧谢。玄宗即进房琯同平章事。
琯请玄宗下诏讨贼,玄宗乃令太子为天下兵马元帅,领朔方河北河东平卢节度使,规复东西二京。永王璘充山南东道岭南黔中江南西道节度都使,盛王琦充广陵大都督,领江南东路,及淮南河南等路节度都使。丰王珙充武威都督,领河西陇右安西北庭等处节度都使。琦珙皆玄宗子,后皆不行,惟永王璘出镇江陵,招兵买马,侈然自豪。暗伏下文。那太子亨太子凡四易名。且不待命至,竟先做起皇帝来了。语中有刺。太子至平凉后,朔方留后杜鸿渐,六城水陆运使魏少游,节度判官崔漪,支度判官卢简金,盐池判官李涵,相与谋议道:“平凉散地,不足屯兵,惟灵武兵食完富,可以有为,若迎请太子到此,北收诸城兵,西发河陇劲骑,南向收复中原,确是万世一时的机会呢。”
谋议既定,乃使涵奉笺太子,并将朔方士马兵粮总数,列籍以献。河西司马裴冕,驰抵平凉,正值李涵到来,遂同见太子,共劝他移节朔方。太子大喜,留冕为御史中丞,令涵转报杜鸿渐等,率兵来迎。鸿渐得报,遂留少游葺治行辕,自与崔漪率兵千人,驰抵平凉,进见太子,面陈机要,请太子即日启节。太子乃与裴冕鸿渐等,同至灵武,但见宫室帷帐,俱仿禁中,膳食服御,备极富丽。太子慨然道:“祖宗陵寝,悉被蹂躏,皇上又奔波川峡,我何忍安居耽乐呢?”
遂命左右撤除重帷,所进饮食,概从减省。即此一念,已足致兴。军吏等盛称俭德,相率悦服。既而裴冕杜鸿渐等,复联名上笺,请太子遵马嵬命,即皇帝位,玄宗在马嵬时,虽有传位之言,并非正式下诏,裴冕等贪佐命功,因有此请,不足为训。太子不许。冕等一再上笺,尚不见允,乃同谒太子道:“将士皆关中人,岂不日夜思归?今不惮崎岖,从殿下远涉沙塞,无非攀龙附凤,图建微功。若殿下只知守经,不知达权,将来人心失望,不可复合,前途反觉日危了。乞殿下勉徇众请,毋拘小节!”
语虽近是,究竟勉强。太子乃即于七月甲子日,就灵武城南楼,即位称尊。群臣舞蹈楼前,齐呼万岁,是谓肃宗皇帝。遥尊玄宗为上皇天帝,大赦天下,即改本年为至德元年,即日改元,何其急急。命裴冕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杜鸿渐崔漪,并知中书舍人事,改关内采访使为节度使,徙治安化,令前蒲关防御使吕崇贲充任,陈仓令薛景仙,升授扶风太守,兼防御使,陇右节度使郭英乂,调任天水太守,兼防御使。朝局草创,诸事简率,廷臣不满三十人,武夫却骄慢异常,大将管崇嗣入朝,背阙踞坐,谈笑自若。监察御史李勉,上章弹劾,始将崇嗣系治,肃宗特旨宥免,且语左右道:“我有李勉,朝廷始见尊重了。”
越数日,方接玄宗制敕,令充天下兵马元帅,肃宗不便遵行,乃遣使赍表入蜀,奏陈即位情形。至此才行奏闻,毋乃太迟。灵武距蜀千里,往返需时,肃宗既已称尊,也不管玄宗允否,当然亲裁大政,且特召故人李泌,入备咨询。泌字长源,世居京兆,幼时即以才敏著名,及长,上书言事,洞中时弊。玄宗欲授泌官职,泌固辞不受,乃令与太子游,联为布衣交。太子常称为先生,不呼泌名,偏杨国忠专相,恨他书词激切,奏徙蕲春,历久得归,隐居颍阳。此次肃宗北行,已发使敦请,泌义无可辞,乃应征就道,到了灵武,肃宗已是即位了。泌入见时,只好称臣,肃宗欢颜相待,令他旁坐,彼此问答多时,即欲任为右相。泌又固辞道:“陛下屈尊待臣,视如宾友,比宰相更贵显得多了,臣有所知,无不上达,何必定要受职呢。”
肃宗乃待以客礼,一如为太子时,出与联辔,寝与对榻,每事必咨,所言皆从,仿佛与刘备遇孔明,苻坚遇王猛相类。特叙此以志得人。泌遂替肃宗拟草,颁诏四方,说得非常痛切。
河西节度副使李嗣业,发兵五千。安西行军司马李栖筠,发兵七千,陆续驰达灵武。郭子仪李光弼颜真卿等,前闻潼关失守,俱引兵退还。平卢节度使王元臣败死,常山赵郡,又复失守,贼将令狐潮再图雍邱,还亏张巡控御有方,才得却敌。颜真卿闻肃宗新立,用蜡丸藏表,从间道遣达灵武。肃宗授真卿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仍领河北采访使,亦用蜡丸传达,附以赦书。真卿颁下诸郡,又遍传河南江淮,诸道方知肃宗嗣位,渐有固志。郭子仪率兵五万入卫肃宗,留李光弼居守井陉,肃宗见了子仪,喜出望外,立授子仪为灵武长史,同平章事。又命李光弼留守北都,亦加同平章事官衔。灵武威声,自是渐振。到了九月初旬,韦见素房琯崔涣等,自蜀中奉传国宝,及传位诏册,来至灵武,由肃宗出城恭迎。原来玄宗自颁诏讨贼后,即由普安赴巴西,太守崔涣迎谒,奏对称旨,立命为同平章事。继由巴西赴成都,正值灵武使至,玄宗问明使人,欣然喜道:“我儿应天顺人,我复何忧?”
当下令改制敕为诰,所有臣僚章奏,俱称太上皇。军国重事,先取皇帝进止,然后上闻。俟克复两京,当不预政。随命韦见素房琯崔涣三相,为禅位奉诏使。三相见了肃宗,宣敕传位,且奉上宝册。肃宗辞谢道:“近因中原未靖,权总百官,岂敢趁着患难,即思承袭帝统?”
诸臣固请领受,乃将册宝奉置别殿,朝夕拜谒,如定省礼。未免虚文。留韦见素等辅政,待遇房琯,格外从厚。琯词气激昂,好似有绝大才识,肃宗视为奇才,竟欲把收复两京的责任,尽委琯身。这也所谓以言取人,未免多失呢。也为后文伏笔。
且说贼将孙孝哲等,奉安禄山伪命,由潼关进陷长安,崔光远边令诚等,开门纳贼,孝哲入都,收捕妃主皇孙数十人,及百官内侍宫女数百人,悉数囚系,乃遣人驰报禄山。禄山大喜,遣张通儒为西京留守,仍命崔光远为京兆尹,使安忠顺率兵屯苑中,归孝哲节制,并特授孝哲二札,一是唐室大臣,若肯归降,当酌量授官;二是查明杨贵妃兄妹下落,若得收捕,立送洛阳。这二札去后,隔日即得复报,唐故相陈希烈,及张均张垍等,一律投诚。杨氏家眷,自贵妃国忠以下,统在马嵬驿伏诛,禄山听了,不禁悲愤交集道:“杨国忠是该死的,但如何害我阿环姊妹?我此来夺了长安,满拟将她姊妹数人,尽行充入后房,俾我得畅意取乐,不意将她屠戮,此恨何时得消呢?”
又忽忆着爱子庆宗,前被赐死,益发愤怒,遂传命孝哲,除陈希烈张均兄弟已经投降,应即令来洛授官外,所有在京皇亲国戚,无论皇子皇孙,郡主县主,及驸马郡马等,悉行处斩,致祭爱子,庆宗。孝哲本是一个杀星,既接禄山命令,遂把拘住的妃主皇孙,并搜得驸马郡马数人,统牵至崇仁坊,设起安庆宗灵位,将妃主等人,一一剖心致祭,惨无人道。再把杨国忠高力士余党,捉一个,杀一个,还有王公将相,扈驾出奔,留有家眷在京,尽行捕戮,连襁褓婴儿,也杀得一个不留。这场惨劫,统是杨氏一门酿成。一面掠取左藏,得了许多金帛,大为满意,因日夕纵酒,不愿西出。禄山命陈希烈张均张垍,并为同平章事,自己也无心西进,乐得居住东京,恣情声色,图个眼前快活,所以玄宗父子,一西一北,安然过去,并没有甚么追兵。大是幸事。
禄山且想着那梨园子弟,教坊乐工,及驯象舞马等物,前时曾供奉玄宗,此刻正好取至洛阳,自备玩赏,因即遣使至长安,令孝哲等如数取到。禄山遂在凝碧池旁,大张筵饮,宴集百官。凝碧池在洛阳苑中,也是一个名胜地,时当仲秋,金风拂地,玉露横天,池水不波,碧漪如画。禄山兴高采烈,居然服了衮冕,由文武官员,拥至席间,高踞上坐。庆绪庆恩两子,侍坐两旁,各官员左右分席,依次坐下。先命乐工大吹大鼓,奏过一番军乐,然后肴醴上陈,飞觞痛饮。禄山连尽数大觥,乃令各乐工各自奏技,于是凤箫龙笛、象管鸾笙、金钟玉磬、羯鼓琵琶、箜篌方响、手拍等一齐发声,或吹或弹,或敲或击,真个是繁音缛节,悦耳动人。禄山用箸击案道:“奏得好!奏得好!”
恐怕是对牛弹琴。各官员趁势贡谀,起座说道:“臣等想天宝皇帝,不知费着多少心力,教成此曲,今日却留与主上受用,这真是洪福齐天呢。”
反衬雷海青之骂。禄山掀髯笑道:“我当年入宫侍宴,也曾听过好几次雅乐,只是前番尚受拘束,不比今日这般快意,可惜李三郎有美人儿陪着,我却还不及他哩。”
各官员又道:“主上要选美人儿,很是容易,况且段娘娘德容兼备,也是一个贤内助,比那杨家姊妹,更好得多了。”
禄山摇首道:“未必未必。”
看官听着!禄山嬖妾段氏,颇有姿色,为禄山所宠爱,少子庆恩,便是段氏所出,因此各伪官乐得奉承。插此数语,无非为下文伏线。禄山语虽如此,心中却是甚喜,便要梨园子弟,及舞马驯象等,相继歌舞。蓦听得一片泣声,传入耳中,不由的惊讶道:“何处来的哭声?”
言未已,竟有一人大哭起来。禄山怒甚,便令卫军当场查明。卫军查得乐工中人,多半带着泪痕,有一人执着琵琶,却俯首大恸,便将他抓至席前,听禄山发落。禄山张目道:“朕在此开太平盛宴,你这乐工,敢无故啼哭,真正可恶!”
那乐工竟抗声道:“安禄山!你本是失机边将,罪应斩首,幸蒙圣恩赦宥,拜将封王,你不思报效朝廷,反敢称兵作乱,屠戮神京,逼迁圣驾,眼见得恶贯满盈,不日就遭天戮了。还说甚么太平筵宴?”
说罢,将手中的琵琶,掷将过去。当被禄山亲军一格,砰然落地。那乐工向西再哭,已被那卫军缚住,用刀乱砍,霎时间血肉模糊,肢体解散,把一个大唐忠魂,送入地府中去了。看官道此人何名?原来就是雷海青。画龙点睛。
小子记得古诗云:
昔年只见安金藏,此日还看雷海青;
一样乐工同气烈,满朝愧此两优伶。
雷海青既被杀死,禄山尚怒气未息,竟愤然起座,大踏步走出去了。各伪官扫兴而散。当时感动了一个文士,也赋诗志悼云:
万古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
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
欲知此诗为何人所作,试看下回便知。
肃宗未奉父命,遽尔即位,后来宋儒多严词驳斥,谓其乘危篡位,以子叛父,语虽未免太过,但肃宗亦未免太急。灵武之与剑南往返不过两月,何勿因裴冕杜鸿渐等之劝进,遣使请命,待册嗣位?况玄宗出发马嵬,已有传位之言,不过因途次仓猝,未曾决定,彼时若禀命而行,当然允准,岂一二月间之时期,竟不及待耶?况古来嗣君承统,大都越岁改元,肃宗草率即位,即改称至德元年,而入蜀之使,迟迟后发,是其居心之僭窃,不问可知。纲目直书即位,本回且特书称尊,示无父也。雷海青一乐工耳,长安之陷,不闻有一烈士,独海青奋不顾身,甘心殉国,忠肝义胆,自足千古,宁得以乐工少之耶?《唐书·忠义传》,置诸不录,实为一大阙文,得此篇以彰之,其庶足扬名而示后欤?阅者于此等处着眼,方不负著书人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