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桓修進計於元顯曰:“殷、桓之下,專侍王恭。恭既破滅,西師必恐。玄及佺期,非有報復之心,唯望節鉞,專制一方,若以重利啖之,二人必內喜,可使倒戈取仲堪矣。”元顯從之,乃下詔桓玄爲江州刺史,楊佺期爲雍州刺史,黜仲堪爲廣州刺史,桓修領荊州之職,遣牢之以兵千人,送修之鎮,救令罷兵,各赴所任。仲堪得詔大怒,忙催楊、桓進戰。而二人喜於朝命,欲受之,因回軍蔡州。仲堪聞之,怒曰:“奴輩欲負我耶?”遽即引兵南歸,遣使到蔡州,諭軍士曰:“有不散歸者,吾至江陵,當盡滅其家。”於是衆心離散,佺期部將劉系率二千人先歸。玄等大懼,狼狽亦還。追仲堪于尋陽,及之,深自謝罪曰:“雖有朝命,實不欲受。所以回泊蔡州者,欲俟大師之至,相與並力,非有他意也。”是時仲堪失職,必倚二人爲援;玄等兵力尚寡,必借仲堪聲勢,雖內懷疑忌,其勢不得不合。乃以子弟交質,互相歃血,盟于尋陽,上表申理王恭。乞還荊土。朝廷欲圖苟安,乃罷桓修,仍以荊州還仲堪。
優詔慰諭,仲堪等乃各受沼還鎮。從此建康解嚴,內外稍安,今且不表。
卻說楊佺期有女,名瓊玉,美而勇,雖怯弱身材,生有神力,能挽強引有百步穿楊之技。手下女兵百人,皆能臨陣禦敵,貴家子弟,爭欲得之爲室。而佺期自矜族望,必得王、謝門弟,方肯結婚,故女年十八,尚未受聘。時仲堪有子,名道護,字荊生,年少多才,兼善騎射。一日路經襄陽,見一隊女兵,在山下打獵,內一女將,色甚豔,馳馬如飛,射無不中。訪之,知爲佺期女也,心甚慕之。歸稟于父,欲求爲室。斯時,仲堪正與楊、桓不睦,欲圓修好,因即遣使襄陽,求其女爲婦。佺期已有允意,恰值其時,桓玄亦遣使來爲其子升求婚。升字麟兒,少在江陵,曾與荊生同學,才貌風流,彼此相仿。玄欲結好佺期。故求婚焉。兩家一齊來說,佺期轉無定見,因念殷、桓相等,皆堪爲婿。但此系女子終身大事,不若令其自擇。遂對殷、桓二使道:“兩家公子,我皆愛之,欲屈公子到此,面試其能,如中吾意,便可在此成婚。歸語爾主,未識可否?”
使各領命回報。仲堪許之,便命其子來謁佺期。玄聞之曰:“佺期亦大作難,但吾子不往,是弱于殷兒也。”亦令束裝前往。
一日俱到襄陽,各就館室。二子本素相識,明日並騎詣府,殷謂桓曰:“吾與子逐鹿中原,未識鹿歸誰手?”桓亦謂殷曰:“楊柳齊作花,未知花落誰家?”相與馬上大笑。俄而至門,佺期忙即傳請登堂。相見畢,留入書齋敘話。見二子翩翩風度,儀貌甚偉,正是不相上下。佺期曰:“久慕二君英名,特邀一敘,承賜降臨,不勝欣快。”二子亦謙讓一回。至夜,設宴內堂,邀請入席。二子徐步而入,見堂上燈彩輝煌,階前笙歌並奏,正中二席,請二子上坐,佺期主席相倍。瓊玉垂帝以觀,侍女見者,無不嘖嘖稱羨。宴罷,二子告退。佺期進謂女曰:“殷、桓並佳,兒以爲孰可,不妨直說。”瓊玉曰:“二子文雅相仿,未識武藝若何,明日兒欲帶領女兵,隨父同往教場操演,使二子各呈其能,方定去龋”佺期正欲誇耀其女武藝,聞言大喜,便即傳令三軍,明晨齊集教場演武。差人到殷、桓兩處,請他共觀。二子聞女自往比試,先得觀其容貌,正中下懷,皆欣然領命。
話分兩頭,瓊玉要往教場擇配,隔夜打點已定,明日絕早起身,聽見轅門外發炮三聲,知父親已往,隨即上馬,領了一隊女兵,來至教場。其時,佺期已高坐將台,殷、桓二人旁坐于側,將士齊列台前聽令。瓊玉不即上前,勒馬於旗門等候。
但見:
槍刀森列,密密層層;甲仗鮮明,威威武武。虎帳中三通鼓起,將士如負嚴霜;鈴閣內一令傳來,旌旗爲之變色。兵演八陣,極縱橫馳驟之奇形;變長蛇,多進退盤旋之勢。金一聲,各歸隊伍;旗三展,又奮干戈。左右交攻,人人爭勝;東西相敵,個個當先。拍馬來迎,各顯平生手段;挺槍接戰,共奪本事高強。大將台前,湧出一團殺氣;演武場上,凝成萬道寒光。
正是:久練之師,不讓孫吳節制;如雲之衆,何異貔虎成群。
瓊玉此時,亦看得眼花撩亂,俟諸將演罷,然後帶領女兵,直到台前請令。佺期吩咐豎起一竿,竿上設一紅心,先令女兵比射。於是女兵得令,無不挽弓搭箭,馳驟如飛,弓弦開處,也有中的,也有不中的。一一射畢,方是瓊玉出馬。你道她若何打扮?頭帶紫金冠,輝光燦燦;身穿紅繡甲,彩色紛紛。耳垂八寶珠環,胸護一輪明鏡。玉顔添好,閨中丰韻堪憐;柳眼生姣,馬上風流可愛。娟娟玉手,高舉絲鞭;怯怯纖腰,斜懸寶劍。跑一匹五花馬,勢若遊龍;開一張百石弓,形如滿月。
箭無虛發,三中紅心;鼓不停聲,萬人喝采。正是:女中豪傑,生成落雁之容;閫內將軍,練就穿楊之技。
斯時,殷、桓二子坐在將臺上,看見瓊玉容顔絕世,武藝又高,神魂飛越,巴不得即刻結成花燭。俄兩瓊玉上臺繳令,風流體態,益覺動人,各個看得呆了。佺期顧謂二子曰:“賢契皆將家子,定通武藝,亦令老夫一觀何如?”二人連聲答應。
群兒自恃藝高,即起身上馬,馳人教場,連發三矢,中了一箭。
荊生技癢已久,隨亦上馬開弓,連發三矢,俱中在紅心上面。
衆人齊聲喝采。射罷上臺,佺期各贊了幾句,二子告退。軍中打起得勝鼓,放炮起身,歸至府中。父女相見,謂女曰:“兒意何屬?”瓊玉曰:“中紅心者可也。”佺期知女意屬殷,遂招劑生爲婿,擇日成婚。桓失意而去。合巹之夕,荊生謂女曰:“卿何願歸於我?”女微笑曰:“以子能中紅心也。”殷笑曰:“今夜才中紅心耳。”遂各解衣就寢。正是女貌郎才,一雙兩好,其得意處,不必細說。
且說麟兒回至江州,正如不第舉子歸家,垂頭喪氣。玄見婚姻不就,且怒且懼,謂卞範之曰:“佺期不就吾婚,此亦小事,但荊雍相結,必有圖我之意,不可不防,敢問若何制之?
”範之曰:“江州地隘民窮,兵食不足,此時先宜厚結執政,求廣所統。地大則兵強。雖殷、楊交攻,禦之有餘矣。”玄從之,上表求廣所統,時執政者正惡三人結黨爲患,欲從中交構,使之自相攻擊,乃加玄都督荊州四郡軍事。又奪楊廣南蠻校尉之職,以授桓偉。佺期聞之大怒,囑廣不要受代,勒兵建牙,欲與仲堪共擊桓玄。仲堪志圖寧靜,因遷廣爲宜都太守,使讓桓偉,力止性期罷兵。
是歲,荊州大水,平地數丈,田禾盡沒,饑民滿道。仲堪竭倉廩賑之,軍食盡耗。參軍羅企生諫曰:“救荒誠急,但軍無現糧,一旦有急,將何以濟?”仲堪不聽。玄聞之喜曰:“此天亡之也,取之正在今日。”乃勒兵西上,問巴陵有積穀,襲而據之,以斷荊州糧運。仲堪聞玄起兵,執其兄桓偉,使作書與玄,勸其罷兵,辭甚苦至。玄曰:“仲堪爲人無決,常懷成敗之計,爲兒女作慮,必不敢害我兄也。”兵日西上不止。
仲堪因率水軍七千,拒玄于西江口,一戰大敚時城中乏食,以胡麻給軍士,故兵無鬥志。玄遂乘勝,直至零口,去江陵十裏。仲堪惶急,求援於佺期曰:“江陵無糧,何以待敵?可來就我,共守襄陽。”仲堪志在全軍保境,乃詐謂佺期曰:“比來收集,已有糧矣。”佺期信之,留其女瓊玉守襄陽,荊生隨往,率精騎八千來援。及至江陵,仲堪一無犒賚,唯以麥飯餉軍。佺期大怒曰:“殷侯誤我,今茲敗矣!”遂不見仲堪,遽自披甲上馬,出城討戰。玄將郭銓拍馬相迎,哪里是佺期敵手,戰數合,敗而走。玄畏其勇,退軍馬頭,堅壁不出。桓謙、桓振進曰:“來軍方憂無食,若運襄陽之粟以濟其乏,勝負未可知矣。請給精騎三千,分伏左右,交戰時,大軍佯退,佺期有勇無謀,必長驅直進。吾等從旁擊之,彼師必敚佺期之首,可梟於麾下。”玄從之。遂進戰,兵交即退,佺期以爲走也,引兵直前,兩伏齊起,左右夾攻,玄回軍複戰,襄陽兵大敚佺期見勢急,奪路走,桓謙射中其馬,馬蹶墜地,遂爲謙殺。
楊廣單騎奔襄陽,仲堪聞佺期死,大懼,將數百人棄城走,玄將馮該追及之,衆散被殺。
先是仲堪之走也,文武官吏,無一送者,唯羅企生從之。
路過家門,弟遵生邀之曰:“作如此分離,何不一執手?”企生回馬授手。遵生有勇力,便牽其手下馬,謂曰:“家有老母,去將何之?”企生揮淚曰:“今日之事,我必死之。汝等奉養,不失子道。一門之內,有忠有孝,亦複何恨?”遵生抱之愈急。
仲堪于路待之,企生遙呼曰:“生死是同,願少見待。”仲堪見企生無脫理,策馬而去。及玄入荊州,誅仲堪一家,士大夫畏其威,無不詣者。企生獨不往,而殯殮仲堪眷屬,玄遣人謂之曰:“若謝我,當釋汝。”企生曰:“吾爲荊州吏,荊州敗,不能救,死已晚矣,尚何謝爲?”玄乃收之,臨刑引企生於前曰:“吾待子前情不薄,何以見負?今者死矣,欲何言乎?”
企生曰:“使君既興晉陽之甲,軍次尋陽,並奉王命,各還所鎮。升壇盟誓,口血未乾,而旋相屠滅。自傷力劣,不能救主于危,吾負殷侯,非負使君。但文帝殺稽康,其子稽紹爲晉忠臣,從公乞一弟以養母,言畢於此,他何云云。”玄乃殺之,而赦其弟。
卻說楊廣逃至襄陽,泣謂瓊玉曰:“兄死戰場,全軍盡沒,汝夫家盡遭殺害,襄陽孤城,恐不能守,奈何?”瓊玉一聞此信,驚得魂飛天外,哭倒於地。忽報桓謙領大兵數萬,來取襄陽,將次到城。楊廣忙即上城守護。瓊玉咬牙切齒,誓不與桓俱生,隨即披甲上騎,率領軍士五百,女兵百人,出城迎敵。
桓謙乘破竹之勢,長驅而來,只道襄陽守將,非降即逃,莫敢相抗。將近城池,卻有一女將攔路,便排開陣勢,出馬問曰:“女將何名?”瓊玉答曰:“吾乃楊使君之女瓊玉是也。桓賊殺我父、夫,恨不食其肉,寢其皮!汝何人,敢來送死耶?”
謙怒曰:“汝一女子,死在目前,尚敢搖唇鼓舌!”喝使副將擒之。瓊玉直趣副將,手起一刀,斬于馬下。謙大怒,挺槍便刺。瓊玉架開槍,舉刀便砍,狠戰數合,瓊玉力怯,回馬而走。
謙喝道:“哪里去!”縱馬追下,瓊玉取出一箭,回身射來,謙急閃避,已中左臂遂退不追。瓊玉入城,廣迎謂之曰:“侄女雖勇,但來軍甚銳,只宜堅守,切勿輕敵。”瓊玉含淚歸府。
卻說桓謙雖中一箭,幸甲厚不至深傷。明日大軍齊至城下,四面攻擊,自早至午,城不能克。乃退軍十裏,便命軍士連夜造雲梯百架,限在天曉取城。時交五鼓,兵銜杖,馬摘鈴,直抵城下,架起雲梯,揮衆蟻附而登。楊廣知有兵至,正立城上,率衆迎拒,忽一流矢飛來,貫胸而死。軍士大亂,謙遂破關而入。瓊玉聞城破,急領女兵挺刃出門。府前上馬縱橫,皆是桓家旗號,不得出,遂挾女兵登屋,以箭射之。進者輒死,衆不敢前。及明矢盡,下屋力戰,左右皆死,遂拔劍自刎而亡。桓謙重其義,厚殮之。桓玄既吞江陵,複並襄陽,奏凱京師,詔加都督荊雍等七州軍事。玄志猶未厭,仍請江州,詔亦與之。
自是統據八州,自謂有晉國三分之二,遂萌異志,擅改制度,上斥國政,凡所陳奏,語多不遜,朝廷憂其朝夕爲亂,然亦無如之何。
卻說庾楷本一反復之徒,前投桓玄,玄僅以南昌太守處之,鬱鬱不樂。至是玄令鎮于夏口,楷意不滿,複欲敗玄,遣使致書元顯曰:“玄在荊州,大失物情,衆不爲用。若朝廷遣將來討,楷當內應,以覆其軍。”元顯得書,謂張法順曰:“玄可圖乎中’法順曰:“玄承借世資,少有豪氣,既並殷、楊,專有荊州,兵日強盛,縱其奸凶,必爲國禍。今乘其初得荊州,人情未附,使劉牢之爲先鋒,大軍繼之,庚楷反於內,朝廷攻于外,玄之首可梟也。”元顯然之,使法順報於牢之,牢之以爲難。法順還,謂元顯回:“觀牢之言色,必有二心,不如召入殺之,以杜後患。”元顯曰:“我方倚以滅玄,烏可先事誅之?且牢之與玄有仇,不我叛也。”乃于元興元年正月,下詔罪玄。發京旅一萬爲中軍,命牢之率北府之衆爲前鋒,大治戰艦,刻期進發。玄聞朝廷討己,大驚,欲爲自守之計,完聚衆力,專保江陵。卞範之曰:“明公英威震於遠近,元顯口尚乳臭,劉牢之大失軍心,若起兵進臨近畿,示以禍福,土崩之勢,可翹足而待,何有延敵入境,而自取窮蹙乎?”玄從之,乃留桓偉守江陵,抗表傳檄,罪狀元顯,舉兵東下。斯時,猶懼不克,常爲西還之計。及過尋陽,不見有兵,心始喜,將士之氣亦振。庚楷專待官軍一到,便爲內應。適有奴婢私相苟合,楷撞見之,欲治其罪。其奴逃至玄所,發其謀,玄遂收楷斬之。
丁卯,玄至姑孰,遣大將馮該進兵攻曆陽,守將司馬休之出戰而敗,棄城走。又司馬尚之以步卒九千,屯于橫江,其將楊秋以偏師降玄,尚之衆潰,爲玄所執。
元顯聞兩路兵敗,大懼,所仗者唯牢之,屢催進戰,不應。
原來牢之自誅王恭以後,謂功名莫出其右,而元顯遇之不加禮,既爲軍鋒,數詣元顯門不得見,因是怨之。又恐玄既滅,己之功名益盛,不爲所容,故欲假玄以除執政,複伺玄隙而取之,按兵不動,存一坐觀成敗之意。斯時,玄雖屢勝,猶懼牢之,不敢遽犯京闕。卞範之曰:“吾觀牢之擁勁兵數萬,軍於溧州,而徘徊不進者,其心必二於元顯。若卑禮厚幣以結之,與之連和,取元顯加拾芥矣。”元從其計,因問誰堪往者。有從事何穆,與牢之有舊,請往說之。元乃使穆潛往,而致書於牢之曰:自古戴震主之威,挾不賞之功,而能自全者誰耶?越之文種,秦之白起,漢之韓信,皆事明主,爲之盡力,功成之日,猶不免誅夷。況爲凶愚者用乎?君如今日戰勝則傾宗,戰敗則覆族,欲以此安歸乎?不若翻然改圖,則可以長享富貴矣。古人射鈎斬祛,猶不害爲輔佐,況玄與君無宿昔之怨乎?
牢之見書不語,穆曰:“桓之遣仆來者,實布腹心於君,事成共用其福,君何疑焉?”牢之遂許與和。劉裕、何無忌切諫,牢之不聽。敬宣亦諫曰:“國家衰危,天下之重,在大人與玄,玄借父叔之資,據有全楚,已割晉國三分之二。一朝縱之,使陵朝廷,威望既成,恐難圖也。董卓之變,將在今矣。
”牢之怒曰:“我豈不知今日取桓如反掌,但平桓之後,令我奈驃騎何?”遂遣敬宣詣桓請和。玄聞敬宣至,大開轅門,出營相接,深自謙抑。宴飲之次,除名畫觀之,謂敬宣曰:“歸語尊公,事成之日,朝政悉以相付,吾當仍守外藩也。”敬宣拜辭,玄送出轅門,珍重而別。或問玄曰:“公何敬之若此?
”玄曰:“牢之已在吾掌中矣,不如此不足堅其意也。”敬宣歸,述玄言,牢之大喜,退兵班瀆。
玄聞牢之退,引軍直取新亭,元顯見之失色,棄船就岸,陳師宣揚門外。繼知牢之叛己,益懼,欲還宮自守。師方動,玄之前驅已至。拔兵隨後,大呼曰:“放仗,京旅皆潰。”元顯單騎走,馳至東府,見道子曰:“養兵數載,竟無一人拒敵者,奈何?”父子相抱大哭。俄而兵至,皆束手就縛。元顯執至新亭,玄立之舫前面數之曰:“乳臭小子,何不自揣,而妄欲圖我!”元顯曰:“爲張法順所誤耳!”壬申,玄入京師,百官拜迎於道,詔加玄大丞相,總百揆,都督中外諸軍事。以桓偉爲荊州刺史,桓謙爲尚書左仆射,桓修爲徐、袞二州刺史,鎮京口,余皆居職如故。賜道子死,斬元顯、譙王尚之、張法順等於市。由是大權一歸於玄,內外莫不畏服。
且說牢之退兵以來,物情大去,威望頓減,心甚悔之。一日詔下,以牢之爲會稽內史,大懼曰:“始爾便奪我兵,禍其至矣。”時敬宣在京,玄恐牢之不受命,使歸諭之,敬宣歸謂其父曰:“桓玄志不可測,深忌大人功名,必不見容,爲之奈何?”牢之曰:“吾受其愚矣。今且據江北以圖事,汝往京口速取眷屬以來。”敬宣受命而去。
牢之日夜憂疑,謂劉裕曰:“前日不聽子言,悔之無及。
今事急,意欲就高雅之於廣陵,舉兵以匡社稷,卿能從我行乎?
”裕曰:“將軍以勁卒數萬,望風降服,彼新得志,成振天下,朝野人情,皆已去矣。廣陵豈足成事耶?裕當返還京口,不能從公行也。”牢之默然。裕退,無忌問曰:“我將何之?”裕曰:“吾觀鎮北必不免,卿何與之俱死?可隨我還京口,徐觀時勢,桓玄若守臣節,當與卿事之。不然,當與卿圖之。”無忌曰:“善。”二人遂不告而去。牢之知裕與無忌去,恐軍心有變,乃大集僚佐告之曰:“桓玄志圖篡逆,吾將勒兵渡江,就此舉事,顧與諸君共此功名。”一座愕然,參軍劉襲曰:“事之不可者,莫大于反,將軍往年反王兗州,近日反司馬郎君,今又反桓公,一人三反,何以自立?”語畢趨出,佐吏多散走。
牢之不能禁。又敬宣失期不至,軍中訛言事泄,已被害。牢之益惶急,乃率部曲北走。軍士隨路奔散,至新州,僅存親卒數人。牢之知不免,仰天歎曰:“吾亦無顔渡江矣!”遂縊而死,後人有詩悼之曰:江北江南無路投,大軍百萬喪荒陬。
當時若把桓玄滅,北府勳名孰與侔。
卻說敬宣迎了眷屬,回至班瀆,師已北走。隨即趕往,行未廿裏,只見一人飛騎而來,乃是牢之隨身親卒,見了敬宣,大哭曰:“三軍盡散,將軍已經自縊。聞朝廷遣將,又來拿捉家屬,公子速投江北,避難要緊。”敬宣一聞此信,魂膽俱喪,也顧不得奔喪大事,星夜渡江,往廣陵進發,幸得關口尚無拿獲移文,于路無阻。一日到了廣陵,向高雅之哭訴前事,欲圖報復。雅之曰:“若要復仇,必須厚集兵力,徒恃廣陵之衆,恐不足以濟事。現在北府舊將,在北者甚多,可約之舉事。”
於是,遣使四方,廣招同志,一時從之者,有劉軌、劉壽、司馬休之、袁虔之、高長慶、郭恭等,皆至廣陵,推敬宣爲盟主,共據山陽,相與起兵討玄。消息傳入京師,玄聞之怒曰:“鼠輩敢爾!”便命大將郭銓起兵一萬,帶領勇將數員,浩浩蕩蕩,飛奔而來。斯時,山陽軍旅未備,雖有數千人馬,半皆烏合,未識何以拒之,且聽下回分解。
仲堪全無謀略,徒負虛名,欲結婚楊氏,以爲聲援,計亦左矣。桓玄早蓄梟雄之志,一朝得勢,猖獗固宜。所惜劉牢之一時英傑,乃墜于桓玄術中,雖寄奴、敬宣切諫不聽,以至一敗塗地,遂自縊而死,爲可悲耳!豈天欲傾晉興宋,有莫之爲而爲之者耶?至羅企生、楊瓊玉之忠節,亦可謂卓然天地者矣。
中間寫招婚比箭一段,又寫臨陣死節一段,兩兩對照,文氣如火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