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自西晉之季,惠帝不綱,賈後亂政,宗室相殘,群雄四起,天下土崩瓦解,遂至大壞。琅玡王睿,避難渡江,收集餘衆。以王導專機政,王敦總征討。江東名士賀循、顧榮輩,相率歸附,奉以爲君,即位建康,遂開東晉之基,是爲元帝。其後遭王敦謀逆,鬱鬱成疾,在位六年而崩。子明帝立,會敦死,其黨皆伏誅,大亂乃定。明帝在位,三年而崩。太子即位,是爲成帝。庾亮、王導、卞壺同受顧命。蘇峻反于曆陽,兵人台城。卞壺戰死,庾亮出亡,天位幾失。賴有溫嶠、陶侃諸賢,奮義起兵,入平內難。峻以敗死,晉室複寧。帝在位十七年,國家無事。及崩,二子俱幼,乃迎帝弟琅玡王嶽爲嗣,是爲康帝。二年去世,太子聃即位,是爲穆帝。其時桓溫都督荊、梁等州,坐擁強兵,遙執朝政。出師平蜀,進封臨賀郡公,威名大震,朝廷畏之。時殷浩有盛名,帝引爲心膂,欲以抗溫。哪知浩徒負虛聲,全無實用,出兵屢敗,溫上表廢之。由是大權一歸於溫。穆帝崩,無子,乃立成帝長子丕,是爲哀帝。帝在位四年崩,無子,弟琅玡王奕立,是爲廢帝。溫有篡奪之志,誣帝夙有痿疾,嬖人來靈寶等參侍內寢,穢亂宮掖,所生三男皆非帝出,恐亂宗祧,遂廢帝爲海西縣公,迎會稽王昱登極,是爲簡文帝。帝美風儀,善容止,神識恬暢,然無經濟大略。
謝安以爲惠帝之流,清談差勝耳。在位二年,常憂廢黜,俄以疾崩。太子矅即位,是爲孝武帝。其時桓溫已死,桓沖繼之,盡忠公家。又任謝安爲相,總理朝政。安有廟堂之量,選賢使能,各當其任,內外稱治。大元八年,苻堅入寇,發兵八十七萬,前臨淝水,旗鼓相望,千里不絕,舉朝大恐。安不動聲色,命謝玄、謝石率兵八萬拒之。將士奮勇,大敗秦師。死者蔽野,走者聞風聲鶴唳,皆以爲晉兵將至,心膽俱裂。虧此一捷,國勢遂固。人皆謂安石之功,實同再造。那知良臣去世,君志漸侈,日復一日,漸漸生出事來。
今且說孝武帝,初政清明,信任賢良,大有人君之度。既而溺志於酒,不親萬幾。有同母弟道子,封琅玡王,悉以國事委之。道子亦嗜酒,日夕與帝酣飲爲樂,複委政于中書令王國寶。以故左右近習,爭弄威權,交通請托,賄賂公行,朝局日壞。尚書令陸納嘗望宮闕歎曰:“好家居,纖兒欲撞壞之耶?
”群臣上疏切諫,帝皆不剩國寶既參國政,竊弄威福,勢傾朝野,卻一無才略,唯以追佞爲事。凡道子所欲,無不曲意逢迎,故道子寵信日深。一日,道子色若不懌,國寶問故。道子曰:“吾府中宮室雖多,苦無遊觀之所,可以消遣情懷。”
國寶曰:“易耳。府吏趙牙最有巧思,何不使辟東第爲之,可以朝夕遊賞?”道子從之。乃使趙牙於東第外辟地數裏,疊石爲山,高百餘丈;環以長渠,列樹竹木,高臺傑閣,層出其中。
臨渠遠近皆築精舍,使宮人開設酒肆其間。道子與左右親臣乘船就之,宴飲以爲樂。一日,帝幸其第見之,謂道子曰:“府內有山,遊覽甚便。然修飾太過,毋乃太耗物力。”道子默不敢對。帝還宮,道子謂趙牙曰:“上若知山是人力所爲,爾必死矣。”牙曰:“王在,牙何敢死?”營造彌盛,帝由是惡之。
國寶欲重道子之權,諷令群臣奏請道子位大丞相,假黃鉞,加殊禮。侍中車胤拒之曰:“此成王所以尊周公也。今主上當陽,非成王之比。相王在位,豈得自比周公乎?”議乃止。帝聞大怒,而嘉胤有識。又道子爲太后所愛,內延相遇,如家人一般。
每恃寵乘酒,失禮於帝。帝欲黜之,而慮拂太后意,含忿不發。
時朝臣中王恭、殷仲堪最負重望,因欲使領藩鎮,以分道子之權。一日,王雅侍側,謂之曰:“吾欲使王恭爲兗、青二州刺史,鎮京口;殷仲堪爲荊州刺史,鎮江陵,卿以爲何如?
”雅曰:“王恭風神簡貴,嚴於嫉惡。仲堪謹於細行,以文義著稱,然皆局量峻狹,果于自用,且幹略皆其所短。若委以方面,天下無事,足以守職;一旦有事,必爲亂階,恐未可用也。
”帝不以爲然,卒任二人爲刺史。由是君相疑貳,友愛漸衰。
太后欲和解之,暗使中書郎邈,從容言於帝曰:“昔漢文明主,猶悔淮南,世祖聰達,負愧齊王。兄弟之際,宜加深慎。琅玡王雖有微過,尚宜宏貸。外爲國家之計,內慰太后之心。”帝納其言,複委任如故。
太元二十一年,長星晝見。群臣進奏,勸帝修德禳災。帝正在華林國飲酒,見奏,起立離座,舉杯向天祝曰:“長星,我勸汝一杯酒,自古豈有萬年天子乎?”左右皆竊笑。
卻說酒色二字,從來相連。帝則唯酒是耽,而於色欲甚淡。
凡嬪禦承幸者,一不快意,即貶入冷宮,或賜之死,宮中謂之薄情天子。獨張貴妃侍帝有年,寵愛無間,然貌慈心狠,妒而且淫。自承寵之後,即不容帝有他幸。枕席之私,流連徹夜,猶爲未足。故雖獨沾恩寵,尚未滿意。及帝末年,嗜酒益甚,幾乎晝夜不醒。才一就枕,便昏昏睡去,任你撩雲撥雨,漠若不知。弄得張妃欲念彌爲熾,終夜煎熬,積想生恨。以故愁眉常鎖,對鏡不樂。有宮婢彩雲者,善伺主意,私謂妃曰:“帝與娘娘夜夜同衾,有何不足,而鬱鬱若此?”妃歎曰:“如此良宵,身與木偶同臥,尚有生人之趣否?教人懷抱怎開?”彩雲笑曰:“此非帝誤娘娘,乃是酒誤帝耳。”妃爲之失笑。
一夕帝宴於後官,張妃陪飲。飲至半酣,帝忽問張曰:“卿年幾何?”妃曰:“三十。”帝曰:“以汝年,亦當廢矣。
吾意更屬少者,明日貶汝於冷宮何如?”帝本戲言,而張妃積怨已久,忽聞是言,信以爲實,益增惱怒,頓起不良之意,強作歡容,手持大杯敬帝。帝本好飲,且不知是計,接來一飲而盡。飲已無數,猶頻頻相勸。及帝大醉,不省人事,張妃乃命宮人扶入,寢於清暑殿內。餘宴分賜內侍,命各去暢飲,不必再來伺候。內侍退訖,獨存心腹宮婢數人,泣謂之曰:“汝等聞帝飲酒時言乎?帝欲殺我,汝等明日皆賜死矣。”宮女亦泣。
妃曰:“汝欲免死,今夜助我舉一大事,不但可免大難,且有金帛給汝。否則唯有死耳。”宮人皆曰:“唯命。”乃走至帝所,見帝仰面而臥,爛醉若死。妃令宮女以被蒙帝面,身坐其上,按住四角,使不得展動。良久起視,則帝已悶絕而死矣。
妃見帝死,召內傳至前,悉以金帛賂之,囑其傳報外延,但言帝醉後,遇大魘暴崩。外延一聞帝殂,飛報道子。道子聞之,又驚又喜:驚者,驚帝無故暴崩;喜者,喜帝崩之後,則大權獨歸於己。急召國寶謀之。國寶曰:“臣請人作遺詔要緊。
”遂飛騎入朝。時已半夜,禁門尚閉,國寶扣呼求人。黃門郎王爽,厲聲拒之曰:“大行宴駕,皇太子未來,敢入者斬!”
國寶失色而退。黎明,百官齊集,共詣道子,請立新君。道子意欲自立,而難於啓口,使國寶示意群臣。車胤附道子耳語曰:“王恭、殷仲堪各擁強兵於外,相王挾天子以令之,誰敢不服?
倘若自爲,彼興問罪之師,長驅至京,相王何以禦之?”道子悟。辛酉,率百官奉太子即帝位,是爲安帝。當是時,執政者一昏聵之人,登極者又一愚幼之主,群臣依違從事,唯務苟安。
帝崩之由,皆置不問。張妃始猶疑慮,恐怕廷臣究問情由,大禍立至。及梓宮既殮,外延無人問及,私心暗喜。可憐,一代帝王死於數女子之手,把一親弑逆的人,竟輕輕放過。識者,有以知晉祚之不長矣。
卻說王恭聞帝宴駕,星夜起身到京,舉哀畢,仰宮殿歎曰:“佞人得志,國事日非,榱棟惟新,便有黍離之歎,奈何?”
故每見道子、國寶,輒厲聲色。二人積不能平,遂有相圖之意。
國寶說道子曰:“王恭意氣淩人,不如乘其入朝,伏兵殺之,以絕後患。”道子膽怯不敢動,或亦勸恭以先誅國寶,可免後憂。恭不能決,謀之王珣。珣曰:“國寶罪逆未彰,今遽誅之,必大失朝野之望。況身擁強兵,發於輦轂之下,誰謂非逆?我意俟其惡布天下,然後順衆心除之,亦無憂也。”恭乃止。冬月甲申,葬孝武帝于隆平陵。恭亦還鎮去了。自是道子益無忌憚,日夜沈湎,杯不離手。除二三諧臣媚子外,賓客罕見其面。
一日有客進謁,道子以其求見數次,不得已見之。其人姓桓,名玄,字敬道,溫之庶子也。其母馬氏,常與同輩夜坐月下,見一流星,墜銅盆水中,光如二寸火珠,炯然明朗。同輩竟以瓢接取,皆不能得,馬氏取而吞之,遂有感懷孕。及産時,有光照室,人以爲瑞,故小名靈寶。妳母每抱詣溫所,必易人而後至,皆雲體重于常兒數倍,溫甚愛而異之。臨終,命以爲嗣,襲爵南郡公。及長,形貌瑰奇,風神秀朗,博綜藝術,兼善屬文,每以雄豪自處,負其才地,謂直立朝居要。而朝廷以其父溫得罪先朝,疑而不用。年二十三,始拜太子洗馬。後出補義興太守,鬱鬱不得志,嘗登高望震澤,歎曰:“父爲九州伯,兒爲五湖長,戀此何爲?”遂棄官歸國,上疏自訟曰:“先臣勤王之勳,朝廷遺之,臣不復計。至於先帝龍飛,陛下繼明,請問率先奉上者,誰之功耶?”疏寢不報。今見孝武已崩,道子當國,望其引用,故來進謁。哪知桓玄來見時,道子已在醉鄉,蓬首閉目,昏昏若睡。玄至堂階,衆賓起接,道子安坐如故。左右報曰:“桓南郡來。”道子張目謂人曰:“桓溫晚途欲作賊,其子若何?”玄伏地流汗,不得起。長史謝重舉笏對曰:“故宣武公,黜昏立明,功高伊、霍,紛紜之言,宜不足信。”道子國視重曰:“儂知儂知。”因舉酒囑玄曰:“且飲此。”玄乃得起,由是切齒于道子,不發一言而退。
歸至家,獨坐堂中,怒氣不息。其兄桓偉見之,曰:“弟有何事而含怒若此?”玄曰:“吾父勳業蓋世,子孫失勢,爲庸奴所侮。”因備述道子語,曰:“吾恨不手刃之也!”偉曰:“朝政日紊,晉室將敗,時事可知。吾桓氏世臨荊州,先宣武遺愛在彼,士民悅服,荊、益名流,皆吾家門生故吏,策而使之,孰不心懷報效?況仲堪初臨荊州,資望猶淺,今往歸之,彼必重用。借其勢力,結納群才,庶可得志。毋庸留此,徒受人辱也!”玄恍然大悟,乃盡室以行,往投仲堪。
先是仲堪到官以來,好行小惠,政事繁瑣,荊人不附。又與朝廷不睦,恐爲國寶等所圖,正愁孤立,一聞玄至,知其素有豪氣,爲荊人畏服,不勝大喜,忙即接見,邀入密室細語。
謂玄曰:“君從京師來,必知朝廷虛實,近日人情若何?”玄曰:“大臣昏迷,群小用事,朝政顛倒,日甚一日,是以脫身西歸,委誠足下。且更有一說,君及王恭,與道子、國寶,素爲仇敵,唯患相斃之不速。今道子既執大權,與國寶相爲表裏,其所黜奪,莫敢不從。孝伯居元舊之地,尚未敢害。君爲先帝識拔,超居大任,人情不附,彼若假託帝詔,征君爲中書令,君將何以辭之?如是,則荊州失而君危矣!”仲堪曰:“吾正憂之,計將安出?”玄曰:“孝伯疾惡深至,切齒諸奸,君直潛與之約,興晉陽之甲,以除君側之惡,東西齊舉,玄雖不肖,願帥荊、楚豪傑荷戈先驅,此桓、文之勳也,君豈可坐而失之?
”仲堪然其計,即與共謀軍事。
卻說王恭自還鎮後,深惡國寶所爲,正欲舉兵誅之。一日致書于仲堪回:“國寶等亂政益甚,終爲國禍,願與君並力除之。”仲堪得書以示桓玄,玄曰:“恭有是心,正君之大幸也!
烏可不從?”於是仲堪複書王恭,殷、王遂深相結,連名抗表,罪狀國寶,舉二州之兵,同時向闕。國寶聞王、殷兵起,恇懼不知所爲,命其弟王緒,率數百人,戍竹裏以伺動靜。夜遇風雨,人各散歸。道子召國寶謀之,國寶茫無以對,但雲內外已經戒嚴。國寶退,王珣、車胤人見,道子向二人問計,珣曰:“王、殷與相王,素無深怨,所竟不過勢利之間耳。”道子曰:“得無曹爽我乎?”珣曰:“是何言與,大王甯有爽之罪,孝伯豈宣帝之儔耶?”道子曰:“國寶兄弟,勸吾挾天子以征討,卿等以爲然否?”車胤曰:“昔桓宣武伐壽陽,彌時乃克。今朝廷遣兵,恭必拒守。若京口未拔,而上流奄至,不識何以待之?”道子曰:“然則若何而可?”二人曰:“今有一計,恐相王未必能行,若能行之,兵可立退。”道子急問何計,二人曰:“王恭、殷伸堪所欲討者國寶耳,于相王無與也。若正國寶之罪,誅之以謝二藩,則二藩有不稽首歸順者哉?”道於默然良久,曰:“苟得無事,吾何惜一國寶。”遂命驃騎將軍譙王尚之收國寶,付廷尉,賜死。並斬其弟王緒。遣使詣恭,深謝愆失,恭遂罷兵還鎮,仲堪亦還荊州。
桓玄又謂仲堪曰:“今雖罷兵,干戈正未戢也。荊州兵旅尚弱,玄請爲君集衆以自強。”仲堪許之。玄於是招募武勇,廣置軍旅,陰養敢死之土,爲己爪牙,令行禁止,士民畏之,過於仲堪,雖仲堪亦憚之矣。今且按下不表。
且說一代將終,必有一代開創之主,應運而興。此人姓劉名裕,字德輿,小字寄奴。漢楚元王二十一世孫,世居晉陵郡丹徒縣京口裏;祖名靖,爲東安太守;父名翹,爲郡功曹;母趙氏。裕生於晉哀帝元年三月壬寅夜。數日前,屋上紅光燭天,鄰里疑其家失火,往視則無有。將産之夕,甘露降於屋上,人皆謂是兒必貴。哪知生未三日,趙氏旋卒,家貧不能雇人乳,父將棄之。裕有從母張氏,生子懷敬未期,聞將棄兒,奔往救之,抱以歸,斷懷敬乳而乳之,兒得無恙。及長,風骨奇特,勇健絕倫,粗識文字,落拓嗜酒。事繼母蕭氏以孝聞。俄而父卒,家益貧,蕭氏善織履,賣以給用,亦令裕爲之。裕曰:“昔劉先主賣履爲業,終爲蜀帝,裕何人斯,而敢不爲?”同裏皆賤之,而裕意氣自若。居常行動,時見二小龍左右附翼,樵漁於山澤間,同侶亦或見之,鹹歎爲異。及後所見龍形漸大。
家乏薪,每日伐荻新洲,給薪火用。一日持斧往伐,有大蛇數十丈,盤踞洲中,頭大如斛,見者驚走,裕有家藏弓箭,歸取射之。大蛇傷,忽失所在。明日複往,聞有杵臼聲,從荻中出,迹而尋之,見童子數人,皆衣青衣,搗藥其間。問何用,童子對曰:“吾王神也,昨遊於此,爲劉寄奴所傷,故搗藥敷之。
”裕曰:“既爲神人,何不殺之?”對曰:“寄奴王者,不死,不可殺。”裕以爲妄,厲聲叱之,忽不見,乃取其藥而返。嘗至下邳,遇一沙門,端視之曰:“江表尋當喪亂,能拯之者君也。”見裕有手創,指之曰:“此何不治?”裕曰:“患之積年,猶未獲愈。”沙門笑曰:“此手正要用他,豈可患此?”
出懷中黃散一包,曰:“此創難治,非此藥不能瘳也。”授藥後,沙門遂失所在。裕取藥敷之,創果立愈。其後凡遇金創,將所存黃散,及童子所搗之藥,治之皆驗。偶過孔靖宅,靖正晝臥,忽有金甲神人促之曰:“起,起!天子在門。”靖驚起遽出視,絕無他人,獨裕徘徊門外。因延入設酒相待,倍致殷勤,裕訝其禮待太過,問曰:“君何爲若此?”靖執其手曰:“君必大貴,願以身家爲托,異日元忘今日之言。”裕曰:“恐君言未必確耳,裕何敢忘?”相笑而別。
有呂嫗者,開酒肆於裏中,嘗聞裕多怪瑞,心異之。裕至肆中飲酒,每不計值。一日裕索飲,嫗曰:“室內有酒,劉郎自入飲之。”裕入室,即飲於盎側,不覺過醉,倒臥於地。適司徒王謐,遣其門人至丹徒,過京口裏,走路辛苦,至肆中沽飲。嫗曰:“請容內坐,送酒來。”其人入室,驚懼奔出,謂嫗曰:“汝室中何爲有此異物?”嫗曰:“劉郎在內飲酒,有何異處了’其人曰:“現有一物,五色斑爛,如蛟龍狀,蹲踞在地,不見劉郎也。”姬入,裕已覺,起立謂嫗曰:“飲酒過多,醉倒莫怪。”嫗笑而出。
其人問裕姓氏,略飲數杯便去,心竊訝之,歸以告謐。謐曰:“我知其人久矣。吾前遊京口竹林寺,乍及門,見一人從內走出,容貌奇偉,器宇不凡,詢之旁人,乃知爲劉寄奴也。
”入寺,群僧譁然稱異,予問其故,僧曰:“刻有劉寄奴,醉臥講堂禪榻上,隱隱有五色龍章覆其體,衆目皆見,及覺,光始散,故衆以爲異。”予疑僧言爲妄,據子所見,僧言不虛。
此非池中物也。”因戒門人匆盲,陰欲與裕結納。
一日,謐以公事赴丹徒,便道訪裕,帶從者數人,步行至京口裏,適過刁逵門口,只見從衆紛紛,縛一人大樹上。刁逵在旁,大聲喝打,謐視之,乃寄奴也,大驚,喝住衆人,謂刁逵曰:“汝何無禮於寄奴?”建曰:“寄奴日來呼盧,負我社錢三萬,屢討不還,故執而笞之。”謐曰:“三萬錢小事,我代寄奴償汝,可速去其縛。”刁逵遂釋寄奴。謐執裕手曰:“吾正訪君,不意遇君於此。”裕便邀謐至家,拜謝救解之惠。
謐曰:“此何足謝,君乃當代豪傑,何不奮志功名,而甘守窮困,致受小人之侮?”裕曰:“吾有志四方久矣,苦無門路可投。”謐曰:“前將軍劉牢之,開鎮江北,號曰北府,廣招才武之士,以君投之,必獲重用,何患功業不建。吾寫書爲君先容,何如?”裕拜謝,謐即修書一封,付裕自投,便將三萬錢還了刁送逵,厚贈其資而去。裕從此怨逵而德謐。但未識裕去投軍,果得牢之重用否,且候後文再講。
晉祚將衰,王位無常,權奸繼起,社稷之畿,傾者數矣。
孝武繼統,差強人意,乃正人凋謝,沈酣曲蘖,致斃于數宮人之手,亦可哀矣。道子久有窺伺之心,不得已而扶立安帝。然大權獨握,與國寶諸人,朋比爲奸,而又一無才略,徒以酣飲爲事。王恭、殷仲堪興兵誅之宜矣,乃亦不知大義,只誅國寶以了事。則其所爭不過意氣之私,非爲國家也。內外無紀,卒啓寄奴。太史公曰:“爲賢者驅除難耳。”《傳》曰:“天之所興,誰能廢之?”信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