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隋炀帝大逆无道
炀帝,名广,封晋王,隋文帝仲子也。初,文帝立太子勇,勇性宽厚,率意任情,无矫饰之行。帝不悦。广伺术勇过,矫情饰诈,与勇相倾。帝性好节俭,每幸其第,广悉屏去美姬,以老丑者给事。衣服屏帐,改用缣素。故绝乐器之弦,尘埃不拂。帝悦之。又与用事大臣左右相结,由是声名特著。帝遂决意废立矣。开皇二十年,废太子勇为庶人,立晋王广为皇太子。是日,天下地震。仁寿四年,帝不豫,广侍疾。陈夫人旦出更衣,为广所逼,拒之得免。帝怪其神色有异,问故,夫人泣然曰:“太子无礼。”
上恚曰:“畜生何足当大事!速召吾儿勇来。”
广遂同右庶子张衡弑帝于大宝殿而杀故太子勇,流大臣柳述元岩于岭南。是日晡后,封小金盒遗陈夫人。是夕,广遂焉。明日,发丧即位,为大业元年。以杨素为尚书令,起义丁二百万人,大营东京宫室。命内史封德彝等发江岭之间奇材、异石、嘉木、异草、珍禽、奇兽以实西苑。苑周二百里。其内有海,周十余里。为方丈、蓬莱、瀛洲诸山,高百余丈。台观宫殿,罗列山上。海北有渠、潆注海内。缘渠作十六院,每院以四品夫人主之,穷极华丽。宫树凋落,剪为花。或月夜上从宫女数千骑游西苑,作清夜游曲,于马上奏之。元年,西苑成,发丁百万,开通济渠,自西苑引汴水以达于淮。又发民十万开邗沟,入于江。沟广四十余步,旁筑御道,树以杨柳。自长安至江都,置离宫四十余所。造龙舟及杂彩船数万艘。元年八月,帝如江都。龙舟四重,高四十五尺,长二百丈。上重有正殿、内殿、朝堂;中二重有百二十房;下重皆内侍处之。余舟数万,以载后宫、诸王、公主、百官及诸藩客。共用挽士八万余人,以锦为袍。惟龙舟皆选民间美女挽之。号殿、角女、旌旗锦二百余里。所过州县,皆令献食。水陆奇珍,多者一州至百舆。后宫厌饫,弃置道路。大业四年,又筑汾阳宫。男丁不足,役及妇人。帝将伐高丽,东莱造船者立水中,昼夜不息。自腰以下皆生蛆,死者相枕,天下骚动。大业八年,帝自将东征,合十二军,一百一十三万人,首尾亘千余里。近古出师之盛未有也。高丽皆城守不下。及大败于萨水,资械荡尽,惟二千七百人得归,故杨立感、王世充、窦建德等四方蜂起。大业十三年,帝再幸江都,荒淫日甚,遍历台阁,汲汲顾影,惟日不足,常卮酒不离口,引镜自照曰:“好头颅谁当斫之?”
是时,天下大乱,帝复命治丹阳阙,欲徙都之。将作少监宇文智及司马德戡等,遂谋作乱,杀之于江都。及其少子宗戚皆死,隋遂亡。
论曰:吾读史而至隋炀,此天地古今一大变也。五伦全灭,万恶积成,盖分闰阴晦之极,将大开朗,故害气全钟于此异物,为唐室作颤獭也。列国尽而秦政出,六朝尽而隋广生,盖将大辟一统之新局,故尽结一人之元恶。如阳春之始,必有冰雹;旦明之时,更深黯。不大乱,不大治也。不然,广亦一具耳目心知者耳,知有父母兄弟男女者耳,何至兽心行,残狠淫污,为禽类而甘心哉?迷楼吐焰之诗,照镜惜颅之语,其病狂耶,抑杨谢李荣之谣,天有以夺其魄耶?酒卮在口,顾日不及,语云安肆日偷,然如不终日,盖自知其绝于天矣。诗云:畏天之威,于时保之。血溅御衣,宗亡国灭,贯盈而后报之,殆天授其恶欤?
二、张衡贼臣之报
初,晋王广谋危太子也,皆右庶子张衡之谋。仁寿四年,文帝不豫。广侍疾,无礼于陈夫人,为文帝所觉,欲召故太子勇。广急召张衡弑帝于大宝殿。内外知之。及炀帝立,衡以佐命自功,位不满望,衡妾告其怨望,诏赐自尽。衡临死大言曰:“我为人作何等事而望久活?”
监刑者塞耳,促令杀而脔之。论曰:元恶灭天,造恶自煎,以狼翼虎,终为虎啖。子亦知所作何事而不为人脔?
三、卫州吁弑其君桓公
春秋卫庄公娶于齐庄姜,美而无子,再娶于陈,生桓公完。庄姜以为己子。州吁,嬖人之子也,有宠而好兵。公弗禁。庄姜恶之。石谏曰:“臣闻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骄奢淫佚,所自邪也。宠而不骄,骄而能降,降而不惑,惑而能者鲜矣!”
弗听。三十六年,卫庄公薨,子完立,是为桓公。周桓王元年,卫州吁弑桓公而自立,不和于民。九月,卫人杀之于濮。论曰:州吁之乱,庄公酿之也。不能纳石之谏以端本清源,绿衣篇养为戎首。虽然,卫至辄父子君臣之间,其所由来远矣!
四、宋太子劭巫蛊弑逆
宋文帝元嘉二年,袁皇后生太子劭。后曰:“生儿形貌异常,必破亡国家。”
欲不举,帝禁之。及劭长,黠而刚猛,屡失德,与潘妃子浚数为宋主所挞。因与吴兴巫严道盲及公主婢鹦鹉者共为巫蛊,以玉刻宋主形象,埋于含章殿前。事觉,欲废劭诛浚,迟疑未决。元嘉三十年三月,太子劭乃率东宫甲士万余人,以伪诏入宫,命张超之弑帝,及杀大臣徐湛之、江湛等,即位改元。不敢临丧,以白刃自守。四月,武陵王骏举兵讨劭。劭督兵出战,皆放仗降。张超之走至合殿御床之所,为众军所杀,刳肠割心,脔其肉生啖之。劭入武库井中,缚而斩之。及其四子诛于牙下。浚南走,为江夏王义恭所擒,及其三子诛之。劭、浚父子皆悬首于大航,暴尸于市汗潴劭所居宫。严道盲、王鹦鹉焚死,扬灰于江。
论曰:元凶巨恶,或有其性,抑亦夙冤耶?当生不欲举之时,固有异乎人类者。至于不敢临丧,以刃自守,劭亦知天不赦之矣,枭獍哉!
五、寒浞杀羿
夏后氏时,羿之祖世为射官。天子赐之弓矢使司射。夏之方衰。自迁于穷石,号“有穷氏”。夏太康十有九年,王畋于洛表,羿拒王于河,不能复返冀都,遂作五子之歌,都于王夏。羿篡夏政,号帝夷羿。不修民事而淫于原兽,用伯明氏之谗,子弟曰寒浞者为己相。浞谗慝诈伪,娱羿子田,而阴取其国家。杀羿而烹之以食。其子不忍食,杀之于穷门。浞因羿室,生浇及。夏太康崩,弟仲康立。仲康崩,子相立。国浸弱,依同姓诸侯斟灌、斟氏。及寒浞杀羿,而浇既长,力能荡舟,浞乃使浇用师,灭斟灌、斟而弑夏侯,相于帝邱。后缗方妊逃出,归于有仍氏,生少康焉。少康长为仍牧正。浇使人求之,逃于有虞,为虞庖正。虞思妻之以二姚,而邑诸纶,有田一成,有众一旅,布德兆谋,以收夏众。少康三十九岁,夏遗臣兴师讨浞,伏诛,灭浇于过,灭于戈,有穷氏遂亡。秦少康践天子位,夏道中兴,复禹旧绩。
论曰:禹吾无间然矣!一传而有甘誓之战,再传而至太康。羿浞相篡,失国者几百年而后复,岂禹变为家,亦有未慊天心者乎?不也。太康失德,羿浞构祸,是天之未厌乱也。一娠而诞少康,弱旅孤臣,卒以凝承新命,而后知禹德之不衰也。靡鬲诸臣,谓非天心所权欤?
六、苌弘知蔡祸将周
周景王二年,蔡世子般弑其君固而自立,是为灵公。至十有四年,庚午夏四月,楚子虔诱蔡侯般杀之于申。是年景王问苌弘曰:“今之诸侯,何实吉,何实凶?”
对曰:“蔡凶,此蔡侯般弑其君之岁也。岁在豕韦,弗过此矣。楚将有之,然壅也。岁及大梁,蔡复楚凶,天之道也。”
楚子在申,召蔡侯。将往。蔡大夫曰:“楚贪而无信,币厚言甘,诱我也,不如无往。”
蔡侯不可。楚子伏甲享蔡侯,执而杀之,刑其士七十人。公子弃疾帅师围蔡,灭之。及平王立,复蔡。伍员入吴,遂复楚。
论曰:越范蠡云:圣人之功,时为之庸;得时弗成,天有还形。天节不远,五年复返;小凶则近,大凶则远。其义可以参观,古人之学,盖有所本欤?
七、王莽盗名篡汉
汉成帝永始元年,大将军王凤用事,太后兄弟皆封王侯,独弟曼早亡,未封。子莽幼孤,不得与众比,太后怜之。莽见列侯子侈靡相竞,因折节为恭俭,勤身博学,被服如儒生,内事母嫂以孝敬闻。大将军凤病,莽尝侍药,不解衣带者连月。又能交结贤士,以要名誉。赈施宾客,家无赢余。尝家宴,列侯夫人皆衣珠玉,莽妻敝衣不曳地。时论重之。凤死,封莽为新都侯。帝崩,哀帝立。二年,崩。莽益谦谨,遂以太后命自为大司马,立平帝,称安汉公,号宰衡,加九锡。颂德上书者四十八万七千五百七十二人。莽因腊日进酒,弑帝,迎立孺子,居摄践,自号曰“新”皇帝。以皇帝虞舜为始祖,立九庙祀焉。好空言,慕古法。匈奴入寇,天下大乱,汉光武起兵。更始元年,遣将攻洛阳。莽始惧,日率群臣至南郊,陈其符命本末,仰天大哭。使诸生、小民旦夕哭天,以哀者为郎。赦囚徒授兵,杀与誓,曰:“有不为新室者,社鬼记之。”
兵皆散走,迎汉兵。至城下,发掘莽父祖坟,烧棺暴尸,焚其九庙。九月朔日,兵入烧宫门及掖庭。莽犹衣绀褐服,持虞帝匕首,旋席随斗柄而坐曰:“天生德于予,汉兵其如予何!”
避火宣室前殿,火辄随之。是日,军士分莽身节解脔食之,悬莽首诣宛。百姓切食其舌。王氏遂族。
论曰:莽起外戚,而能慝情饰行,假窃名誉,班固所谓色取仁者非耶?夫心不可欺,始而欺人,终而欺天,卒之抱孺子向天涕泣,身死于人手,而犹曰“天生德于予”,则亦成一痴,无知之物而已。自欺者,果能欺人、欺天乎哉?夫乱臣乱子,何代无之,而阴邪左道以乱天位,当以莽为罪首!
八、董卓燃脐达旦
卓,陇西人。桓帝时为郎中。性粗猛有谋,羌胡畏之。灵帝中平六年,何进欲诛宦官张让等,征天下兵,卓遂将西凉兵诣京师。及张让杀尽,劫太后与帝出宫,卓因乱遂为司空。弑太后何氏,废帝为弘农王,弑之。奉陈留即位,是为献帝。迁都长安,烧洛阳宫阙,发诸帝陵寝,收诸富民以罪恶诛之,没入其财物子女,驱徙余民数百万口于长安。步骑驱蹙,积尸盈路。二百里内无复鸡犬。献帝初平三年,卓以弟晏为左将军,兄子璜为中军校尉,皆典兵事。侍妾怀抱中子,皆封侯,美以金紫。筑坞于,高厚皆七丈,积聚三十年,自谓事成雄据天下,不成守此足以毕老。卓性残忍好杀,每朝乘车衷甲,陈兵夹道,屯卫周迎。中郎将吕布素骁勇,卓收为义男,使持戟捍卫,然后出。朝廷之上,人不聊生。司徒王允密谋诛卓,因激布为内应。四月,帝疾新愈,卓入朝,为布所杀。死之日,吏士皆称“万岁”,百姓歌舞于道,士女贾衣装、市酒食相庆。暴尸于市,为火炷脐中燃,光明达曙。坞中有金三万斤,银十万斤,锦绮玩好如丘山,皆籍入官。子孙无少长皆杀。
(附)吕布负丁建阳
吕布善戟法,骁勇绝技。初事刺史丁建阳,为帐下义男。董卓收为腹心,以利啖之,布遂杀丁建阳奔卓。卓拜为中郎将,每出,使持戟捍卫之。受王允谋,诛卓有功,后为曹操所杀。
论曰:卓近羌,粗勇无人理。当时不内召,直一番将耳。汉鼎将移,如篱落不牢,而虎狼入之,遂以成荼毒弑废之祸。及坞守虏,自谓大事不成则退以自老,何异曹爽不失富家翁之言?真一粗莽蠢之物耳!燃脐达旦,脂膏自煎,何快也!布以枭将,两刺其主,白门之诛,有天道焉。
九、南宫长万弑闵公
鲁庄公十年,败宋师于乘邱。鲁公以金仆姑射南宫万,公右颛孙搏之。宋人请之,闵公靳之曰:“始吾敬子,今子鲁囚也。吾弗敬子矣。”
病之。秋八月,宋万弑闵公于蒙泽,杀宋卿仇牧及太宰督。宋人立子御说。御说奔亳。万之子南宫牛、其党猛获帅师围亳。萧叔大心及宋王公子孙以曹师伐之,杀南宫牛于师。猛获奔卫,南宫万奔陈。宋人请猛获于卫,卫欲弗与。石祁子曰:“不可。天下之恶一也,恶于宋而保于我,得一夫而失一国,非谋也。”
卫人归之。亦请南宫万于陈。万素多力,陈人饮之酒而以犀革裹之。比及宋,革破,手足皆见。宋人皆醢之。
论曰:南宫万以勇力闻,御母而奔,昼夜驰数百里,盖飞廉恶来类也。犀破骨縻,天有以屈其力矣。
一〇、朱温弑君得子祸
朱温,本砀山小民,从黄巢为盗。巢败降唐。僖宗中和二年,以温为河中招讨使,赐名全忠。及昭宗为宦者刘季述所幽,崔胤召温以图匡复,赐爵东平王。是时,藩镇互相杀伐,阉宦结党擅政,韩全诲、李茂贞等劫帝入凤翔。天下大乱,惟温兵最强。天复二年,温克凤翔,迎车驾还长安。以温为太尉,封梁王。劫迁帝于洛阳,杀帝左右二百余人,诛崔胤、裴枢等,坑朝士于白马驿,投之浊河。遂谋禅代。天元年,温弑帝于椒殿,立哀帝祝,杀昭宗太子德王裕等九人,弑太后何氏,以哀帝为济阴王,即天子位,国号“梁”。开平元年,梁王尝与其兄全昱饮,昱呼之曰:“朱三,汝本砀山一民耳,从黄巢,幸不死,天子用汝为四镇节度使,富贵极矣。一旦灭唐三百年社稷,他日得元灭吾族乎?”
梁王不怿而罢。僭位之后,恣意声色,诸子虽在外,常征其妇入侍。次子友文妇美,尤宠之,欲以为太子。友妇不平,相与谋弑,率龙虎军斩关夜入,刺温之腹,刃出于背。以败毡裹而瘗之。矫诏杀友文而自立。季子友贞讨,杀之。恐兄弟为乱,乃尽杀。梁子孙无遗者。不二年,为唐李存勖所灭。
论曰:余按狂暴粗恶,未有贼如温者。唐德不振,戾气偶钟,而生此枭獍。崔胤借乌头毒药以治虚羸之人。国既不支,且以自杀,哀哉!至于清流投浊,开祖龙以后未有之惨,卒至祸。来神昧,淫气自煎,借刀以其腹。君臣父子出尔反尔之道也。呜呼,天亦严矣!
一一、安史子祸
禄山,本营州杂胡。初名阿荦山,其母再适安氏,因冒其姓。以部落破散,与安氏子思顺来归,为幽州节度使张守所收,为讨击使。开元十四年,讨奚契丹,败绩,当斩,执送京师。上惜其才,赦之。张九龄固争曰:“不杀必为后患。”
上不听。禄山仪观丰伟,外若痴直,内实狡黠,善揣人意,由是贿买左右,声誉日起。天宝二年,帝以为范阳节度使,宠遇日固。上尝指其腹曰:“此胡腹中何所有?”
曰:“止有赤心耳!”
其诙谐辩给如此。知上宠贵妃,禄山先拜之,曰:“胡人先母而后父。”
上悦,因请为贵妃儿,出入禁中,与妃通焉。上尝晏勤政楼,使禄山设金鸡帐,坐御座之东。宠异无比,赐爵东平郡王,授铁券。每入朝,杨国忠兄弟姊妹,皆往迎之。命有司为禄山起第于亲仁坊,敕令但穷壮丽,不限财力。命中使护作曰:“胡眼大,勿令笑我。”
新第成,日遣诸杨与之游晏。禄山生日,贵妃以锦绣为大襁褓,使宫人舁之,名为“贵妃洗儿”。上赐贵妃洗儿金钱,尽欢而罢。禄山兼领三镇,日益骄恣,潜养契丹壮士史思明等八千余人,畜战马数万,欲应图谶,以谋不轨。天宝十二年,禄山入朝,为杨国忠所激,遂举兵反于范阳,杀节度使张介然、御史中丞卢奕、常山太守颜杲卿等。帝命郭子仪、李光弼讨之。肃宗至德二年,禄山两目俱盲,为子庆绪所杀。后史思明复杀庆绪。
贼将史思明,猜忍好杀,善用兵。既与禄山俱反,攻陷河北诸郡,兵势日盛。及庆绪之杀禄山也,使思明守范阳,遂不用庆绪之命。庆绪既败,乃以所部来降。上大喜,封归义王。乾元元年,思明复叛,攻陷魏州,杀三万余人,自称“大圣燕王”。庆绪势蹙,乃上表称臣于思明,入营拜谢。思明怒斩之,以其子史朝义并其众,守邺城。朝义,思明长子也。无宠。思明爱少子朝清,尝以朝义进兵屡败欲斩之。朝义忿惧,射思明杀之,并杀朝清。代宗广德元年,贼将李怀仙杀史朝义,传首京师。
论曰:非其种者,锄而去之。先王知华夷之不可以一而限焉。以其非吾族也。乃至衽席之侧,置一异物,初以为狎之,不知其为所狎也。譬若驯狼守羊,终逞野心耳。然亦有异焉,金日亦胡人也,忠与伊、霍比,何哉?盖犬马知恩,鸱枭无义,以禽兽报人者,亦来禽兽之报。若非父子相夷,唐几中灭矣!
一二、刘守光囚父囚兄
唐昭宗时,卢龙节度使刘仁,恭骄奢贪暴,筑馆于大安山。四面悬绝,穷极壮丽。实以美女。与方士采丹炼药,悉敛境内金钱瘗之山颠,使民间用芹泥为钱。中外不堪。有爱子刘守光与仁恭爱妾私通,仁恭杖而斥之。梁朱温兴兵击卢龙,仁恭在大安,城几不守。守光引兵入据之,自为节度使,使部将李小喜袭大安,执仁恭,囚于别室。其兄守文,贿契丹以救父,守光亦擒而囚之。梁乾化三年,为李存勖所执,先斩李小喜,而后诛仁恭父子。
论曰:五代之际,杳冥昏黑,岌岌乎殆哉!天道方蹶,产此枭獍。然而仁恭亦有取焉。以幽州偏校攻其主帅,藉河东之力,妄激卢龙,既而知乘舆之播迁,傲然拒命,旌节自有果安在也。天报以子,亦何异安史朱温之祸哉?故《纲目》父子皆书诛。
一三、萧正德通贼叛父
正德梁主萧衍少子封临贺王,屡以贪暴得罪,为衍所出。阴养死士,幸国家有变。太清二年,梁侯景举兵反,致笺于正德曰:“天子年尊,奸臣乱国,大王属当储贰,终被废黜。景虽不敏,实思自效。”
正德大喜,报之曰:“仆为其内,公为其外,何有不济?机事在速,今其时矣。”
冬十月,景以铁骑引兵论江。梁主使正德督大军屯丹阳。正德遣大船数十艘,诈称载荻,密以济景。乃引景兵围梁台城。初,正德约景:平城之日,不得全二宫,立之为帝。及城开,景兵遏正德不得入,封正德为大司马。知为景所卖,入拜梁主涕泣。梁主曰:“啜其泣矣,何嗟及矣!”
及梁主为景所逼而死,遂杀正德。
论曰:虎狼虽残,不啖子女。岛獍初生,即食父母。引贼入庭,操戈启户,丧狗无家,终亦就釜。或泰之贻谋也乎?生豚犬以贻虏。
一四、梁冀跋扈弑君
梁冀者,汉顺帝梁后兄也。阳嘉二年,封襄邑侯。冀刚愎狠急,尝为河南尹,纵暴失职。客有告其父商者,冀因杀客而灭其宗亲百余人。父商卒,以梁冀为大将军。帝崩,太子立。四月崩,迎章帝曾孙缵即位。时缵八岁,目冀曰:“此跋扈将军也。”
冀使左右置毒弑帝,而立桓帝,杀清河王蒜及太尉李固、杜乔,暴尸于路。由是,权倾中外,三公绝席。赏赐金钱、奴婢、车马、币、衣服、甲第,赐之四县。冀犹以为薄。正月朝贺,冀剑入省。尚书张陵叱之,使虎贲夺剑。秋七月,梁后崩,冀专擅威柄,凶恣日积。一门七侯、六贵人、三后、二大将军,卿、相、尹、校五十余人。宫卫近侍,并树所亲。禁省起居,纤微必悉。故四方贡献,先输其上于冀,其次乃及乘舆。百官迁召,到门谢恩,奔走天下。冀妻孙寿,引共舅女为贵人。冀欲假为己女,遣使杀其母以灭口。事觉,帝大怒,令尚书令尹勋持节勒羽林虎贲剑士千余人围冀第。冀、寿皆自杀,收梁氏无少长皆弃市,籍其财三十余万万以充王府,散其苑囿千余处,以业穷民。
论曰:梁冀恃椒房之戚,弑君据位,当其金紫满族而奔走一世,何其盛也。至于一仆赤族,化为轻烟冷风,荡然无余,何异阳春之消微冰乎?隆隆者绝,炎炎者灭,跋扈宁几时哉!而不有自返也。
一五、曹操司马懿前后九锡
汉灵帝时,曹操举孝廉为郎。平黄巾贼有功,迁济南相。献帝兴平二年,因董卓乱长安,操遂入朝,自为司隶校尉录尚书事,迁帝于许。建安十八年,自立为魏公,加九锡,剑履上殿,赞拜不名。车骑将军董承谋诛操,事泄,夷三族。皇后伏氏令父完密图操。使尚书令华歆勒兵入宫,收后。后闭户藏壁中,歆坏户发壁,牵后出,幽死于暴室。所生皇子二人,皆鸩杀之。操立其女为皇后。建安十一年,操进爵为王,用天子车服,出入警跸,以世子丕为太子。操死,丕复为丞相。二十五年,废帝为山阳公,丕遂篡汉,国号魏。魏文帝时,司马懿为抚军,屡战有功,受遗诏辅太子睿即位。景初二年,魏主睿卒,太子芳立。懿受遗诏辅政,与曹爽并加侍中,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爽用何晏谋,欲树亲党。懿遂诈病告休。乘爽出,闭城门,据武库,杀爽及何晏等,夷其族。魏嘉平元年,懿自为丞相,加九锡,杀楚王曹彪,置诸王公于邺监禁之。懿卒,以子师为抚军大将军,录尚书事。杀中书令李丰、太常夏侯玄诸大臣不附己者,废帝后张氏并杀其父光禄大夫张缉,亦如伏后之死。嘉平三年,废其主芳为齐王,迁之河南,迎高贵乡公髦立之。师死,弟昭代立,自为晋公,加九锡,使贾充刺髦于阙下,号晋王。以子炎为世子,即皇帝位。魏遂亡。自丕篡汉至司马懿父子才三十载,而事多相类。
论曰:唐虞禅夏,后殷周继,至汉而以匹夫崛起,乘秦鹿之衰,是皆有道焉。九锡之谋,始于魏,因于晋,其后奸臣谋国,类以此为即真之阶,种种不可纪。故于魏晋书始,志乱首也。其后九锡多不书。
一六、霍氏毒后灭族
汉宣帝本始三年,大将军霍光夫人显,欲贵其小女成君,道无从。皇后许氏当娠病,女医淳于衍者,霍氏所爱,尝入宫侍疾。显谓衍曰:“将军素爱成君,欲奇贵之。今皇后当免身,若投毒药去之,成君即为皇后矣。如蒙力事成,富贵共之。”
衍即捣附子,赍入长定宫。皇后免身后,衍取附子并合太医大丸,以饮皇后。有顷,曰:“我头岑岑也。药中得无毒?”
对曰:“无有。”
遂加烦闷,崩。显因劝光内其女,入宫立为后。霍光卒,封子禹为右将军,兄孙山为列侯,以奉车都尉,领尚书事,昆弟诸婿,皆居权要。夫人显及诸女皆通籍长信宫。或夜诏门出入,骄奢放纵。会有言霍氏毒杀许后者,显恐泄被诛,遂与禹、山等等谋反。事觉,禹、山、腰斩,显及诸女昆弟长幼皆弃市,诸婿姻属相连者数十家,皇后霍氏废。
班固曰:霍光受襁褓之托,拥昭立宣,周公何以加焉。然不学无术,暗于大理,阴妻邪谋,遂至颠覆,哀哉!余读,《纲目》,未尝不为光惜也。当妻显弑后,光实未知。及显以实告,光即当诛其妻以请死,尚可自赎。乃匿罪不发,私女为后,又安逃乎弑逆哉?死才三年,子孙族灭,天为许后复仇也。
一七、江充杀太子
汉武帝时,江充为赵王客。得罪亡,诣阙,告赵太子阴事。太子坐废。充容貌魁岸,被服轻靡。上召与语,大悦之,拜为直指绣衣使者,使督察贵戚近臣逾奢者。充举劾无所避,令身待从军击匈奴。贵戚子弟叩头求哀于上,愿入钱赎罪,凡数千万。上以充为忠直,尝从上甘泉,逢太子家使乘车马行驰道中。充以属吏,太子使人谢充曰:“非爱车马,诚不欲令上闻之,以教敕无素者,唯江君宽之!”
充不听,遂白奏上。曰:“人臣当如是矣。”
大见信用,威震京师。江充见上年老,恐晏驾后为太子所诛,因言上疾祟在巫蛊。于是,上以充为使者,治巫蛊狱。充将胡巫掘地视鬼,染污令有处,辄收捕验治,烧铁钳灼,强服之,民转相诬。以巫蛊坐而死者,前后数万人。充因言宫中有蛊气,上乃使充入宫,至省中坏御座掘地求蛊。又使苏丈等助充。充先治后宫,以次及皇后、太子。宫中掘地,纵横无复施床处。云于太子宫得木人甚多,又有禹书所言不道,当奏闻。太子惧,不知所出。及诈为使者收捕。充等自临斩之。后武帝杀太子,因田千秋之谏,遂族江充家,焚苏丈于桥上。
论曰:非江充杀太子也,武帝自杀其子也。充本阴险小人,而宠之,以喘物为奇,安得不屠人父子也?养狼而使视稚,其不尽食稚者几稀。武帝穷兵极欲,阴残之气及于骨肉,天也。吾于江、苏也何诛?孟子曰:不仁哉,梁惠王也。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尧母之命小人有以窥其隙矣。
一八、贾后毒淫弑母(附:贾午)
晋惠帝后贾氏,贾充女也。晋武帝以充弑魏主髦于南阙为有功,晋室故立其女为太子妃,是为贾后。后妒忌多权诈,后宫有孕者,子随刃堕。事太后杨氏不以礼。及武帝崩,嫉杨骏专政,谋诛废太后,遂与黄门董猛等召楚王玮,诬骏与太后谋反,杀骏,夷三族。骏妻庞氏,太后母也,诏欲原之。贾后付廷尉行刑,太后呼天号叫,截发稽颡。上表于贾后,请全母命,皆不省,卒杀庞氏,废太后为庶人于金墉城,绝其膳八日而卒。覆而殡之。又杀太宰汝南王亮及楚王玮,废太子为庶人,寻杀之。淫虐日甚,与太医令程据等私通,秽彰中外。永康元年,三月雨血,妖星见南方,太白昼现。赵王伦矫诏敕三部司马开门夜入,废贾后为庶人,亦置于金墉城,赐金屑酒而死。贾氏皆族。
南阳人韩寿,美姿容,善词令。贾充拜为椽。每宴集,其少女贾午窥而悦之。女光丽艳逸,赠寿以异香,遂通焉。充秘之,因以妻寿。生子谧。贾充死,无子,以谧嗣继充佐命之后,袭封食邑。又恃贾后内戚,骄恣奢靡。时从帝幸,宣武观校猎,与两宫太子游处,不为之屈,权过人主,到锁系黄门待郎,其威福如此。及赵王伦废贾后,召谧于殿前戮之。韩寿早卒,其兄弟与贾午皆伏诛。
《晋书》曰:充初伐吴时,尝屯项城,军中忽失充之所在,其帐下都督周勤昼寝,梦百余人引充至一府,侍卫甚盛,一人南面坐,厉声责充曰:“尔何敢毁吾事!终当使汝孙嗣死于钟之间,大子毙于金酒之中,小子困于枯木之下!”
充忽然还营,神气昏丧,经日乃复。其后谧死于钟下,贾后服金酒而死,拷贾午竟用大杖毙之,果如其言。
一九、何后弑董太后
董太后为汉桓帝贵人,生灵帝。及帝立,尊为孝仁太后,以兄子董重为骠骑将军。灵帝元和三年,立贵人何氏为后。后本南阳屠家,以选入掖庭,生皇子辩,故立之。征其兄何进为侍中。后王美人生子协,后鸩杀美人,董太后收协养之,以是不和。中平六年,帝疾笃,何后欲立辩,董后欲立协。帝崩,卒立皇子辩,封协为陈留王,故何进与董重权势相危。何后亦排斥董太后,日夜忿詈。进与后谋,诬太后交通州郡,不得留京师。遂迁之河间。举兵围骠骑府,使重自杀。董后亦暴崩。由是人心不附何氏。后何进欲诛宦官,召董卓诣京,何进为宦官所杀,董卓亦弑何后而立陈留王,遂以乱汉天下。
论曰:汉之微也,实由何进。何后之立,天正以危汉室也。荼毒弑母,当其收协之时已不两立矣,卒之。何后虽诛,汉室亦微,虽诛百何进,何益哉!后生屠家,故母仪不可不慎也。
二十、刘婕妤争坐废后
宋哲宗元七年,册立皇后孟氏。后,洛州人,都虞侯孟元之孙,贤淑有女仪。太皇太后爱之,备六礼,册为后。绍圣三年,宫中刘婕妤有宠,尝同朝景灵宫,讫事就坐,嫔御皆立侍,婕妤独依帘背立。座髹金饰,婕妤亦欲得之,使从者易座与后等。众嫔御不平,因传言曰:“皇太后出,后起立,婕妤亦起立。”
寻复坐,则或已撤去婕妤座矣。婕妤坐空,仆不能起。因怼不复朝,泣诉于帝。内侍郝随趋附之曰:“勿戚戚!此座终当为婕妤有也。“会后女有疾,呼女医出入宫掖,与尼法端俱为祷祠。婕妤以魇魅上闻,诏掬之,逮捕宦官宫妾三十余人。掠备至,肢体毁折,至有断舌者。狱成,命侍御史覆录。郝随以言胁之,御史惧,乃以奏牍。上诏废孟后,出居瑶华宫。时宰相章阴附刘婕妤,欲立为后,故与郝随构成此狱。天下冤之。元符二年,立婕妤刘氏为皇后。三年,帝崩,无子。徽宗政和三年,刘后干预外事,以不谨闻,遂命自杀。年三十五,诏昭怀。靖康之乱,王后诸妃被虏,皆北迁,独孟后以废居私第获免。及高宗立,尊为隆太后。至绍兴中,以寿终。
论曰:人君端冕迎婚,将以为天地宗庙神人之主,非苟焉而已也。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亲之至也,人政之大者也。婕妤市宠,佞臣构祸,僭者蒙诛,废者免难,何天这之巧于授人欤?
二十一、韦后(附:上官婕妤)
唐神龙元年,中宗复位,立韦氏为后。初,帝为武后所废,与韦同幽闭,情爱甚笃,尝与后私誓曰:“异日复见太平,当为卿所欲。”
及复位,上每临朝,后亦施帐于殿上,如武后焉。帝尝使后与武三思发陆,为之点筹,后遂与三思通。内外相为奸恶,杀张柬之等五人,为武后报仇。又与散骑常侍马素客、光禄少卿杨均通,恐事泄不自安。景龙四年,于饼中进毒,弑帝于神龙殿。临淄王隆基起兵讨之,韦后及上官婕妤、武延秀等皆伏诛。尸韦后于市,诸韦襁褓无免者。上官仪亦被杀。
上官仪,女名婉儿,配入掖庭,辨慧能文,明习吏事,武后宠之,使掌制命,拜为婕妤。武后崩,与武三思通,复荐于韦后。后益宠幸。劝帝袭武后故事,改易制度,诛戮大臣,与武三思及驸马武承训、宗楚客表里擅权,请谒受贿,降斜封墨敕官数千人。立婕妤外第,出入无节。朝士公卿往往从之游,以求进取。景龙二年,以上官婕妤为昭容。及韦后弑中宗,昭容谋草遗制太子,以皇后知政事。及临淄王隆基起兵讨韦氏,遂被杀。
论曰:韦后要房陵私约,为司农先券。复辟之后,踵情积丑,其所由来渐矣。败衔弛辔,奔马莫制,卒死其手。虽恶妇藁街,更何益哉!婕妤便佞,附狗屠龙,阴阳一大变也。
二十二、王敦灭亲叛主
晋永嘉中,敦为扬州刺史,都督征讨杜之乱。敦史澄名冠海内,为荆州刺史。敦以名出澄下,诬与谋反,杀之。及杜讨平,敦进为镇东大将军,督江、扬、荆、湘、交、广诸州军马,潜蓄异图,骄横莫制。敦从弟棱苦谏之。敦怒,密使人激其叛将杀棱。敦刚愎阴狠,宗族强盛,故成篡志。晋元帝永昌元年,敦举兵反,据石头,杀骠骑将军戴渊、尚书周。改易百官,然后还镇。元帝崩,明帝大宁元年,敦移屯姑熟,自领扬州牧,与兄王含及钱凤、沈充等俱反,水陆五万人奄至。帝乃率诸军出屯南星堂,遣将军段秀等大破之。敦遂忧死。斩凤及充,传首建康,发敦尸跪而斩之。敦党悉平。
论曰:哺乳多则成痫病,富贵盛则致祸疾。王敦以江南地望,兄弟持衡,遂叛亡之逆,势使之然也。盖亦有天性焉。残灭骨肉,眼白多杀伤,虽藁街亦未尝偿其报。此王导所以有可罪也。
二十三、柳灿辅贼负国
唐昭宗时,朱全忠劫迁帝于洛阳,柳灿辅之,遂以为相。灿性倾巧,为全忠腹心,恣为威福,僭杀裴枢、独孤损、崔远等三十余人。凡门胄高华名检自处者,皆指以为浮薄,杀之于白马驿,投尸于河,遂有清流之祸。天二年,全忠弑帝,欲急受唐禅,使柳灿与其党蒋玄辉、张廷范等谋之。灿欲先加九锡。全忠大怒,以为灿观望怀异,车裂廷范、玄辉于都市,斩灿于上东门。灿临刑仰天自呼曰:“负国贼柳灿死其宜矣!”
遂灭族。
论曰:灿以豺翼虎,卒为虎啖,灭族殒身,仰天自怜,乃有讼过之言。呜呼,杀百灿首,何足赎白马冤!
二十四、李立武乱唐
唐太宗贞观中,李为行军大总管,专任征讨,甚宠任之。尝有疾,帝为剪须合药。帝崩,遗诏高宗,以为左仆射。高宗永徽五年,帝以太宗才人武氏为昭仪,欲立为后。大臣褚遂良入,皆苦谏。称疾不入。他日私见,上问之曰:“朕欲立昭仪为后,褚遂良等固执以为不可,此事庸可为乎?”
对曰:“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
上意遂决。及武氏立,废帝鸩子,灭唐为周。历中宗嗣圣元年,孙李敬业起兵扬州,传檄讨武氏之乱,为武后所杀。追削李官爵,发冢斫棺,复姓徐氏。
论曰:,唐功臣也。赐姓李。人主至为剪须合药,际会隆哉!当高宗娶武乱伦,不能死谏,逢君以怙宠,不几一言而丧邦乎?为子计耳。未几,敬业举兵而武灭其家,种棘自刺,藏刃自割,天官逭乎哉?然吾于敬业有取焉。以干蛊而败家,当无愧于地下耳。
二十五、周宋黄袍受禅
五代郭威,为汉侍中枢密使,镇邺都留后,督诸将以备契丹。汉隐帝乾佑三年,嬖幸用事,恨为大臣所制,杀枢密使杨、侍卫指挥使弘肇等,遣供奉官孟业赍密诏杀郭威。事泄,为威所得,因举兵向南。汉主承佑出奔,为乱军所杀。威入城,诛首恶者数人,奉太后临朝,欲立武宁节度使刘,未果。威将兵御契丹,至澶州,军中忽大噪曰:“天子须郭侍中自为之!”
裂黄旗以遮威体,呼“万岁”。因拥威南行。威乃上太后笺,请奉汉宗庙。太后下诏,授符宝,遂即皇帝位,国号“周”。改元广顺,杀于宋州。广顺三年,周主威殂,太后临期,少子宗训立,加匡胤太尉、归德节度使。声言契丹入寇,遣匡胤率兵御之。兵至陈桥驿,将士石守信等聚谋曰:“主上幼弱,不如册检点为天子。”
相与罗拜匡胤,以黄袍加身,众皆呼“万岁”。拥之还汴。废宗训为郑王,迁符太后于西宫,即皇帝位,国号“宋”,因以代周。
论曰:盂方水方,盂圆水圆,轻重毫发,何其铢两平也。元人曰:汝国得天下以小儿,亦失天下以小儿。宋报周,元复以报宋,轨往辙还,作法固深哉!
二十六、张彦泽卖国杀身
五代石晋,彰义节度使张彦泽率兵拒契丹,不战而降,为契丹前导,斩关而入宫。纵兵大掠。与阁门使高勋有怨,杀其叔及其弟,并杀宰相桑维翰等。都城为之一空。迫晋主重贵草诏迎降,左右皆流涕。晋王使人诏彦泽求援,笑而不应,徙晋主于开封府。契丹主怒其专恣,遂斩彦泽于北市,仍命高勋监刑。勋乃剖心以祭死者。凡被害之家,破脑取髓,争脔其肉。
论曰:卖国于夷,俘主为虏,主泣求援,臣笑而佞,张怨屠城,欲族高勋。高勋监刑,反剖尔心,孰谓天道不临汝身?
二十七、刘黑闼锄菜为贼
黑闼,彰南人。少骁勇。初事王世充,使守新乡,为窦建德所虏,署为将军。屡将奇兵克敌,封东汉公。及唐灭世充,建其故将有居闾里为民患者,诏悉征之。于是,高雅贤等,惧罪谋乱,因相与诣彰南,约黑闼起兵。时黑闼方家居种蔬,即杀耕牛飨众,定计聚众,袭县据之,自称大将军。诸州响应,兵势大振。半岁之间,尽复建德旧境。唐高祖武德三年,黑闼自称东汉王,改元。唐遣秦王世民征之,大败,奔突厥。至饶阳,从者数十人,馁甚,为其将葛德威所执,送唐斩之。临刑叹曰:“我方在家锄菜,为高雅贤所从至此!”
论曰:彼锄菜者,去帝王远甚,甘心做贼,死而后悔。此班彪所以作《王命论》乎!
二十八、魏博悍卒
初,魏博节度使田承嗣选募骁勇五千人为牙将,厚其给赏以自卫,名“外宅男”。自唐藩镇祸起,皆得自称留后。故魏博之卒日益骄横,往往诛族旧帅而易之。天子拱手而已。自史宪诚以来,五六十年皆听命于牙军,力不能制。唐昭宣天二年,魏博节度使罗绍威借朱全忠之兵,潜遣人入营,断其弓弦甲襻,合击殪之。凡八千家,婴孺无遗。
论曰:上好礼,则民易使也。唐自藩镇不掉,故军吏亦得长其傲。此上之人有以教之也。日坑八千,天之怨积恶甚矣哉!
二十九、陈友谅弑主为贼
友谅,沔阳渔人子。尝为县吏,不乐。元至正十七年,会徐寿辉兵起,往从之,为簿书掾。领兵为元帅,攻掠诸郡。友谅攻破龙兴,寿辉欲徙都之。友谅恐不利,谋弑寿辉,遂自称帝,国号“汉”。骄奢无度。至正二十三年,我太祖诸将击之,大战鄱阳湖。友谅中流矢贯颅而死,其子陈理败降。后有以友谅镂金床进者,太祖曰:“此与孟昶七宝溺器何异?以一床工巧奢靡如此,安得不败?”
立命毁之。
论曰:按友谅功业,已成犄角,几鼎峙矣。至其谋弑寿辉,是篡贼也。贼安能成大业乎?盖天生此辈,为我太祖作獭耳。鄱阳贯颅,摧枯拉朽,殆天授非人力也。呜呼,皇明巍巍大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