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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库里雍顺

  王先谦《东华录》所录《清实录》文云“长白山,山高二百余里,绵亘千余里。山之上有潭曰闼门,周八十里,源深流广,鸭绿、混同、爱滹三江出焉……山之东有布库里山,山下有池曰布尔里湖。相传有天女三,长恩古伦、次正古伦、次佛古伦,浴于池。浴毕,有神鹊衔朱果,置季女衣。季女含口中,忽已入腹,遂有身。告二姊曰‘吾身重不能飞升,奈何?’二姊曰‘吾等列仙籍,无他虞也。此天授尔娠,俟免身来未晚。’言已别去。佛库伦寻产一男,生而能言,体貌奇异。及长,母告以吞朱果有身之故,因命之曰‘汝以爱新觉罗为姓,名布库里雍顺。天生汝以定乱国,其往治之。’汝顺流而往,即其地也。与小舠乘之。母遂凌空去。子乘舫顺流下,至河步,登岸折柳枝及蒿为坐具,端坐其上。是时其地有三姓,争为雄长,日构兵相仇杀,乱靡由定。有取水河步者,见而异之。归语众曰‘汝等勿争,吾取水河步,见一男子,察其貌,非常人也。天必不虚生此人。’众往观,皆以为异。因诘所由来。答曰‘我天女所生,天生我以定汝等之乱者。’且告以姓名。众惊曰‘此天生圣人也,不可使之徒行。’遂交手为舁,迎至家。三姓者议曰‘我等盍息争,推此人为国主,以女百里妻之。’遂定议。妻以百里,奉为贝勒。其乱乃定。于是居长白山东,俄漠惠之野俄朵里城,国号满洲,是为开基之始。越数世以后,不善抚其众,国人叛。布库里雍顺之族被戕。有幼子名范察者,遁于荒野。国人追之。曾有神鹊止其首,追者遥望鹊栖处,疑为枯木,中道而返。范察获免,隐其身以终。自此后世俱德鹊,诫勿加害云。数传至肇祖原皇帝。”
  以上为清世所传始祖布库里雍顺之事实。古来帝制与神权互相糅杂之代,例作此等不经语,以示神奇。帝王之末造,有愿子孙生生世世勿生帝王家之痛;而其代兴者,必又兴高采烈,自云有命在天。千古昏蒙,如出一辙。清起荒服,见解尤不免蒙昧。三天女浴身之说,三百年以为不刊之典,总之为无父之儿而已。若后世以山东人王杲故事,附会雍顺之母,正无可解。
  日本人则谓雍顺本无是人,清之本原,即由肇祖为始。其说创于文学博士内藤虎次郎。而稻叶岩吉等皆尊信之。其所根据,不过以长白山东俄漠惠之地名,恰与肇祖所乘虚入居之朝鲜会宁府属地斡木河相合。肇祖即于此地受建州左卫指挥之职,指为发祥之据,斡木河一名吾音会,又名吾弥府,亦作兀弥府。即前纪所云《明史·朝鲜传》文讹作九犭尔府者也。河非通流之河,府非政区之府,总之皆为音转,故与俄漠惠、鄂谟辉均相等。此事别详《肇祖纪》。
  日本人谓清人指发祥地在宁古塔附近,以今敦化县为鄂多里,而于其左近觅一音与俄漠惠相近之地以实之。此所觅得之俄漠惠,仅从康熙朝内府舆图中,按其字音摸索而得。而在康熙朝敕撰之《皇舆表》卷二,言俄朵里城在兴京东北一千五百里,四至莫考云云。常时并未确指俄朵里之境,又安有俄漠惠地。且其地在长白山北,非长白山东。
  故断言敦化附近之俄惠漠,为乾隆以来所附会。而俄朵里则系建州部族之称,非必实有是城。因斡木河与俄漠惠音近,又恰在长白山东,乃断定其为《实录》所言雍顺发祥之地。又以斡木河地无俄朵里城可指,则断定为建州原有之部族名。又以入居斡木河省为肇祖,则断定雍顺之事实即肇祖之事实,并非别有其人。曲折按合,其会意亦甚巧。此日本人之见解也。
  然吾以为俄漠惠与斡木河,均为译音,斡木河究为肇祖所迁居,非斡朵里之原地。斡朵里为《元史》之斡朵怜,自有明征。而稻叶氏所据《龙飞御天歌》,朝鲜李成桂于明洪武、建文之间,确有移阑豆漫即三万户入侍之事。此三万户中,一为后授建州卫指挥阿哈出,一为右授建州左卫指挥之孟哥帖木儿,即清肇祖孟特穆。而要皆为《元地理志》合兰府水达达等路五万户府中之三万户府。
  具如上篇所述,夫此五万户府,即设自元初,在明初肇祖之为斡朵里万户,必得自先世之遗。观其与阿哈出等所标三万户之名号,既与元志相合,必即受自元初。《元百官志》,于诸路万户府之下,云其官皆世袭。
  而《元兵志》则云“国初典兵之官,视兵数多寡,为爵秩崇卑。长万夫者为万户,千夫者为千户,百夫者为百户。世祖等颇修官制……万户千户死阵者,子孙袭爵,死病则降一等。把总百户老死,万户迁他官,皆不得袭。是法寻废。后无大小皆世其官,独以罪去得则否。”云云。
  又“于军士则言辽东之纠军、契丹军、女直军、高丽军,云南之寸白军,福建之畲军,则皆不出戍他方者,盖乡兵也。”云云。
  据此可知元万户府之本皆世袭。女直军尤为乡兵,不出戍他所,无迁官,不得袭之理。亦无死阵、死病之别,元初各万户府之原名尚在,即其受自元初,得之世袭无疑。
  又考魏源《圣武记·开国龙兴记》一,所引《开国方略》,及王先谦《东华录》天命以前,万历四十年壬子,十二月,太祖责乌喇贝勒布占泰有云“我爱新觉罗氏,由上天降生,事事顺天命、循天理,数世以来,远近钦服,从不被辱于人。汝即不知百世以前事,岂十世以来之事亦不知耶?”云云。
  则雍顺之得姓,及诞自天女,据太祖自言,不过十世以来之事。从太祖本身而上溯之二世为显祖,三世为景祖,四世为兴祖,五世为妥罗即脱罗兄弟,六世为董山即充善兄弟,七世为肇祖。再溯其前,不过三世,即满十世之数。是知《实录》所云“雍顺开国越数世而后国乱,又遁荒越数世而后传至肇祖,必为悠谬之词。”
  由元初至明洪武末,相距百年,正合三世以来之时限。斡朵里必有始祖,始祖又必在元初。太祖自述雍顺之生,前于肇祖者为三世,则雍顺之即为元初受万户府职者,又无疑矣。
  雍顺既必有是人,其所居之地,为元代合兰府水达达等路之斡朵里。夫合海府领混同江南北两岸之地,以今三姓地为其中心,则《清实录》所谓雍顺往定三姓之乱者,亦不无关合。其鄂多里之是否即今敦化,证以《实录》所言,距兴京千五百里,殊不相合。今敦化之距兴京,至多不能满千里。
  康熙时既称鄂多里城四至无考,则后起之以鄂多里为即阿克敦,而设县时遂名敦化者,殊难必其真确,当尚在其北,与三姓较近之处。因《元地理志》可证斡朵里之有万户,且与胡里改均属合兰府。可见清之自有始祖,不能以肇祖居朝鲜会宁之斡木河,适与俄漠惠之音相近,而与始祖与肇祖并为一人。夫斡木河与俄漠惠,仅止音似,本不能强断为一地。
  惟长白山方位有定,《实录》既指俄漠惠之野及斡朵里城,在长白山之东,而今据清之官书,并上溯《无地理志》,皆当定斡朵里在长白山北。日本人以东与北一字之歧异,即断清始祖为无此人,以斡木河之音近俄漠惠,即断清肇祖为《实录》之始祖,所化一而为二,则亦未免武断矣。
  夫《实录》本难尽信,雍顺至肇祖之世次,即与太祖自述之言不符,中间着一范察,又当即肇祖弟凡察之传讹。
  《实录》有此种种难据之迹,何独以其一东字为万难改动。意其所云长白山东,或即缘肇祖后居斡木河,误合为一,果尔,则东字缘后来所徙之地而延误。所误不过一东字,日本人必以斡木河当俄漠惠,又无以处斡朵里,则以为是部族而非城。
  知有《元地理志》之合兰府各万户,而斡朵怜万户府,决不能移至朝鲜。则略之为部族,又抹杀一元初始受斡朵怜万户之人,使清史必除去始祖一代,乃与相合。是其所抵触者较多,不如听其东与北方向之小误,而于其他各证据为相合。以雍顺在未为建州左卫以前,故又为建州左卫之前纪。其下距肇祖之世次,则据太祖所自言,断为三世以内,与元初至洪武末之年数亦相合,而不从《实录》所言,是为《布库里雍顺纪》。
  斡木河一名吾音会之下改作,又名阿木河,其音与俄漠惠、鄂谟辉均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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