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定元年庚午正月乙巳,完颜天穆将佥兵五万,上国兵五万,战于北狭口,自辰至申,国兵已废,北国益生兵,国兵不敌,天穆率麾下在前殊死,战及暮,胜负不决,收退时。天寒甚,北兵举兵弥漫山泽,诘朝,众压吾境,人如垒山,矢石如雨,天穆命以刀车冲之,随开复合,日昳皆饥渴,兵遂溃。天穆伤重,左右欲载以马舆先奔,天穆不可,曰:“吾曾大父为开国功臣,吾为子孙而不能救国之败,何面目见宗庙乎?”
奋剑大呼,创裂而卒。天穆,乃忠献王粘罕之子也。三大王收其尸,葬之而哭。北兵至桑干川,完颜天宇闻其兄死,怒甚,将兵御之于旧坪,望见北国大将,以虎皮蒙马,居中直前,以槊刺之,北兵四合,遂死于阵。蒲伏虎、鸟伦大漠收众,保天都山,兵不甚败,是以北兵虽杀二将,然不甚得利。二月乙丑,北兵既退,出境之三日,忽平川报蒲伏虎引兵至。而北兵既去,三月丙辰,又陷辽西未波城,败六统军,杀二戍将。四月己巳,自飞狐道回河东,岚、代等州皆震。五月,秘书监起居舍人韩伯宪上言“北人以能生啖人畜之肉为粮,饮生血以止渴,战阵之间不患饥渴,则战有余力。我兵与争,饥渴交逼,易至疲惫,以此较之,野战非我长,乞于幽燕以北及北兵经由之地,凡控扼险要,悉筑城垒,务令坚壮,一处被攻,且合坚守,诸处之兵更迭邀遮,不必与战,则北兵之势沮。兼牛、马、羊、骡、骆驼并置城内,彼无所掠,则将乏食,绝其所有,必致狼狈。”
遂遣天使督佥兵筑城。时连岁饥歉,耕猎皆废,寇盗蜂起,辽西上国为北兵残灭攻陷,老弱妇女素不习劳。大兴府及上京路帅守,皆榜谕,虏兵入境,民皆不保,与其死于刀戈之惨,宁劳苦于筑城。民始结为队伍以往,至八月末,才筑古北口、东陉二城,楼橹未备而北兵游骑骎骎然来矣。十一月,北兵分二道入,一自白檀,一自靡陂。奏至,集群臣议之,皆请迁都以避寇锋,聂希古正色言曰:“此策之下者,未可议。”
徐王律明、兖王天骥曰:“北兵远来,而此闲徒聚头坐议何益?诸君不见南宋宣和、靖康事乎?”
请自往御之。翌日,以律明为东道统军监军,天骥为西道。天骥至军,率众凿沟,引白沟及白檀河以自固。北兵至水旁睥睨二日,风动雪飞,冰厚五尺,北兵悉渡,国兵力拒不能遏,北国将骨赞俟兵尽渡,乃以炬火熔兵,撤垒屋竹木茅苇,尽焚于坚冰之上,众共腾跃,在岸国兵大败,天骥仅以身免。夜入长泰城,会朝廷遣窦永固来援,天骥遣报,令依山入城,且报庆州令坚守。北兵野无所掠,三大王竭国牛羊不能继,且闻朝廷遣使,说西夏以挠其国,欲进则天骥永固兵,坚守长泰以截其后,其庆州兵以当其前,乃回师缚筏以济。
二年辛未正月,以北兵退,肆赦,其略曰:“朕以菲德获继丕基,岂期骨肉之亲,遽构萧墙之祸,毒流庶类,罪在眇躬。
兹蒙上帝之垂仁,遂使外夷之弭化。兵革休息,幸宽将帅之劳;国祚底宁,将见室家之庆云云。”
上自北兵深入,蔬食徒跣,焚香告天。至是百僚入贺,请复膳,凡十二表,始从之。天骥见上,请贬爵,不许,且曰:“不如是,无以谢三军死亡之众。”
遣中使至战所,收敛尸骸,仍设冥祭寒食。遣中使六人,于北兵所经残掠地,分设鱼肉酒炙,招魂奠酹。内出祭文,其略曰:“禁烟祭先,土俗所宜,凡尔子孙,以此为恭,乃令乏祀,鬼哭阴风,惟予一人,致汝若此,痛恨填臆其颡有泚。”
摹印颁行,读者涕下。丙申诏求言,略曰:“朕以菲质偶被推崇,思欲革前朝之废政,祈万国以乐生,而乐难滋张,天灾未已,今兹远退,尚虑包藏。凡保民固国之方、攘敌裕财之策、与朕躬之阙失、吏治之乖违,可悉究言,无有隐避。”
右正言单立敬上疏云“先朝致乱之由,在今已影响不留,但方今天时人事之不顺皆遗殃余烈之所贻,陛下惟当正心修德,以祈上天之悔祸而已。”
时言者甚众,皆不出此。四月,策进士,圣问略曰:“泰和荒怠,群才不收,兵革纷攘,文字亦息,遂使四方之士,怀才抱艺而不获申,或陆沈于草野,或奔仕于外境,挺身寇盗甘与为谋,凡尔子大夫之至于庭,皆忠义之良也。”
是时,进士凡一百单三人,皆升擢补官,有甘于沿边临汉大定府会宁路就差使者,皆优与职秩,并从右仆射聂希古建请也。是岁不稔,自四月至六月不雨,内出宝器图画文籍付杂卖,务及广谕富民纳粟补官,时富室迄无应命,惟陕西差稔,河南高田种不入土,独齐鲁下田有收,其西下北国麦稻皆熟。九月,北兵声言入侵,上忧之,枢密完颜忠言“北兵骤至,亦由朝廷不小顺其意,遂致怙忿逞凶不已,昨自先朝遣虞世奕、李固善一行,续后不复修好,今合遣使以往,彼不从,然后与角,天下皆知陛下非喜兵,此一策也。”
聂希古、高耆年曰:“如此,可保北人必从否?”
忠曰:“臣亦安能保之?但今国力不支,天灾流行,财力俱乏,行此,下策耳。”
十月乙亥,遣兵部尚书完颜大声使于北国,见北国将于阴山北,大声曰:“三大王父子是国叛臣逆子,北国何意与之为援?今以北国有恩于其父子,自当让其立国,愿不必更与举兵。”
北将地永斯坚曰:“我受北天帝命,以宗锦、海阳、安昌之北见归我王,顺州以南立三大王,汝国保山东、河南与南宋为邻,我便不争。”
大声无以对。越日,拘大声于其军,遂入侵。十一月,陷利州、泰州,败三韩,完颜天骥将兵七万御之于三韩,闻利州陷,退保宋州,急遣报朝廷为备。二十二日,攻宋州,天骥上城望,黑旗满野,前后不见其际,举军大嘶,地为之震。二十五日,用田单策,以火系骆驼尾奔其军,北兵殊不畏之,俟其到,取以食焉。用三韩材木立冲车云梯攻城,拆民屋堆叠于城下,引水沃之,天大雪,水之所沃,冰亦随结,城中击以矢石不能止。
三鼓,北兵立于冰水之上,城陷。天骥奔海阳,收拾溃散二千余人,夜行面皆裂,至昌平,遇神曜将援兵而来,天骥曰:“汝辈虽来何益?当归卫京阙,我非不能死,但欲归死于阙前阙后,以谢宗庙。”
是日,律明亦自神水遁归,凡三万士卒溃散垂尽。十二月二日,北兵至昌平。时南宋遣使臣余嵘来聘贺,正聂、希古请遣谕使回程。大兴尹乌陵用章榜谕居民,使自为计,内外大乱,老弱奔号。少尹张天和奏请京城一十八门,仰随方隅,因其便道自门以出,凡永顺、东义、宁化、新兴等县,皆有城郡许其容受,士民饥冻死者相望。三日,左谏议大夫俞昌世请上避兵,高耆年曰:“事已至此,惟有死守,一离京城,则北兵随后,岂容我有驻足之所?”
初,忠献王有志于都燕,因辽人宫阙,于内城外筑四城,每城各三里,前后各一门,楼橹池堑如边城,每城之内立仓廒甲仗库,各穿复道与内城通。时陈王悟室、将军韩常娄宿皆笑其过计,忠献曰:“百年间当以吾言为信。”
及海陵炀王定都,既营宫室,欲毁撤其城,翟王祺曰:“忠献王是开国社稷元勋,措置必有说。”
乃止。至是,命京城富室迁入于东子城,百官家属入南子城,宗室保西城,戚里保北城,各分守兵四千人,内城二万人,凡市廛小民听其奔走。七日,北兵将骑至大城下,完颜天骥遣小将金突通出战,凡杀三十余人,去大兴门三里,见烟尘涨天,金鼓动地,急奔回。是晚,北兵营于城下,大兴尹乌陵用章分命京畿诸将,毁在城桥梁瓦石,悉运入四城,往来以船渡,运不及,沉之于水,拆近四城民屋为薪,纳之城中,凡有储蓄,容其搬运入子城,门不许闭。八日,大雨,已而积雪,城皆冰冱,北兵乏食,一犬凡百余人分食。天骥欲以兵劫其寨,律明不可,二人与聂希古建巷战之计。十一日,北兵攻南顺门,破之,天骥设拒马于南柳街,纵其入已半里,以槊御之于拒马内,且纵火烧两傍民屋,街狭屋崩倒,北兵死伤甚众。
屯于南顺门不退,俟火息乃进,天骥战死,律明入守内城,驾自巡城劳军。十四日,北兵攻内东城,拆民屋为楼,与城上相敌,东城使奎徽、李思安等以长枪束藁于火上焚之,随毁随立,城中发中炮击之,北兵视炮所坠,随散随合。十七日,攻内南城,角道上国兵击之,金吾卫将军邵邕战死,北兵亦失一将及三百余人。二十三日,率众攻内城,四城兵皆迭自城上击之,北兵失势。
时大城中遗民不能去者,为其啖食无余,见妇人肥美者,必以献之上将充食焉。上寅夕跣足告天,永兴王至焚香于顶。
北兵以太庙为马厩,上望之恸哭。二十八日,遣东安王出使请和,且以公主为婚,北国将地永斯坚许之,且曰:“婚待俺白北天帝,只是国兵至此,岂可无犒劳?欲得骆驼三万匹、羊五万头、马三万匹、牛三万头。”
东安王曰:“此非祐所专,当奏皇上。”
及晚入禁城,以木舁悬而入,北兵欲射之,有止之者。既入,议于明阳殿,翰林直学士张庆之曰:“不可,彼方乏食,因我请和,复得六畜以为食,后留攻不去,独不见侯景之攻梁武帝石头城之事乎?”
因命人于翰林院取《通鉴》以进,聂希古曰:“不可无以塞其意。”
上曰:“惟有金缯耳。”
翌日,悬三百囊及东安王复往,北将大怒,举缯帛悉焚之,欲烹东安王。已而,有骨娄黠斯者劝之,至午攻内城转急,发大炮击碎西承天门楼屋,又叠木于下,复欲沃水为冰,完颜律明命城上缚大火炬数百,薰炙于上,且发擂木击之,北兵少却,营屯于城外,毡帐连绵,密如星布,望之无有边际,人心大惧。
三年壬申正月三日,河东总管统军完颜及、高阳帅臣陶木、成德帅臣茹贲兴各将兵入援,至易州,及又遣人使蒙国,使袭其国,北兵攻城不得志,亦欲和,乃许和,以羊一万遗之。北兵又请止援兵,高耆年曰:“不可,此忠献王、斡离不二太子尝以此术误南宋矣,国家自当监之,岂可复坠其计?”
乃报以援兵之来,此不及知,径路不通,何由可止。会北兵所虏将军穆思顺乘间走脱,至贲兴军,言北兵疲阻之状。贲兴与及木皆请速进兵,阻易水之上。十一日,北兵退,取坤山兴中路以归,贲兴等败其后军。十五日,内城及四子城门开,完颜及等见上大哭。上亦泣曰:“燕京自天会初,不罹兵革殆将百年,僧寺、道观、内外园苑、百司庶府宇室华盛,至是焚毁无遗,向非忠献王有先见成规,国不立矣。”
北兵归至临潢,复留别将攻兴化和建永霸州,皆陷之,赤地千里,闻燕京众回,亦还。二月,北国遣其臣骨娄斯大鲁来请婚,且欲割宗锦以北之地,聂希古请允婚,欲以章宗第三女顺国公主嫁之,割地之请不从,且许岁赂金帛三十万,遣王良嗣报聘至阴山见其主,良嗣致命。其国大臣地永斯坚闻之,大怒曰:“我今秋引兵,地与公主皆可有。”
良嗣回,已四月末矣。五月,天时大暑,复少雨,礼部侍郎太常卿杜昌世请奏,上郊天地,用《周礼》《春秋》祈祷之制,张庆之以为不可,昌世曰:“国家闵雨,遍从民望,今种多不入土,国家非兵弱将庸,但乏粮储,为北兵所困,若得一岁稔,便可少安,不告之天,将安祷也?”
众以为然,且用季秋龙见而雩之说,上亲祀南郊与地祗合祭。先一日,祭太庙,于大兴殿列祀开国勋臣,惟忠献王用太庙乐,完颜天穆、天骥皆预祭祀,命有司定谥。十七日,连雨二十余日,京师市巷萧条,草莽蓊然,大兴尹乌陵用章亲课大兴县宰及千户等耕城外废田。山东都转运俞良裔、河北转运廖鼎各运米五万石至京,兵民皆呼万岁。吏部郎中兼秘书少监邵文虎,奏乞州县立力田科,秋初遣使行诸路,观田之开垦,以为守令殿最。参政王昌禹曰:“此诚是也,但朝廷征行调发使不苦于发兵方可耳。”
是岁小稔,然田之荒者动至百余里,草莽迷望,狐兔出没,盗贼伏藏。时莒、潍、淄之寇则有杨安儿,割据同华,河中府则有刘伯太、林行山贼,凡数百众,多者聚数万人,陕西耀州、鄜州、黑燕飞虎,所在屯结。朝廷谋讨之,张庆之以为民未安业,若用上国以平诸寇,恐北兵来不堪用敌,若欲佥兵,止为盗饵,无益也。
九月,上不豫,上自即位,无一日欢,以外敌为忧,寝食俱废,眉须苍然,渐成脾疾,至是寝剧,永兴王自祈祷于恒山,十月初,稍瘳。时北兵已动,十月五日自蒲兴路取三韩,骑兵二日已到顺州,朝臣相顾不知为计,乌陵用章、枢密完颜律明曰:“复用往时规模。”
张庆之问侍御史萧立义,力争当以为避寇,主不能决。聂希古、余崇义、高耆年曰:“避寇当素为行计,今强敌已逼顺州,旦夕且至,一动足则内外纷溃,若底收拾,非万全策,当如去年,一力捍御,俟敌退,然后定迁都之议。今中京形势为壮,犹可保守,自燕以南,皆是小垒,到大同府及中山府方可以守,亦不如此见成规模。”
用章曰:“臣知北兵复来,所以不令居民携妻挈子,且令附在诸县,多募强勇,复兹城守备,百方皆令构思,但北兵至国大举,志在必克,守城尤须尽力,兼自七月,遣张汝弼谕西夏,完颜叔良谕蒙,皆厚赍金帛。昨,叔良信报,蒙极善,但叔良痛未回。今当命大同府帅臣遣一官属,优与借官告急蒙国,命永兴节度师臣,告急西夏。事济,许其厚报,北国必被其挠。”
聂希古曰:“用章言是也。”
八月,以用章为枢密使,用章兼府尹事,许之。右卫大将军、知枢密院完颜律明请且守大城,不可遽弃,令敌往入,守之不得,然后守子城内城。用章与聂希古、少尹张大和曰:“不可。大兴都城汗漫九十余里,楼橹棚架事件皆无,如何去守?设或不利,必当走入子城,仓皇急遽如何得入?纪律必乱,敌若踵至,此危道也。不若从容养力,以坐俟其至,且坚闭大城,俾之不可径入,使之劳苦,我乃以逸待劳,凭高困之,斯乃上策。”
众以为然。
十月二十八日,北兵至城下,地永斯坚屯仁王寺,骨娄结赞屯太安山,山乃刘仁恭所筑,不甚高。十一月一日,攻顺阳门、南顺门、四会门,门楼上以沸汤热粪沃之,北兵乍退乍进,结赞遣人自西门之北,拔木扳城以上,一呼而前,黑旗驰走,诸门守兵皆溃,用章令开苑城洞门纳之。二日午后,攻内城南角道,左卫统军李思安,发擂木牛鼻炮击之,敌死甚众。六日,北兵发民间所叠木植竹芦等,皆叠于角道城下,务与城平,欲前搏战,思安等募人,自龙游池凿地道,以干姊涂硫黄,破絮蘸油,间塞于所叠竹木之下。八日午,北兵登木堆,用冲车大铁锥打城,火自下发,众皆惊走,斯坚遣将于夹城口用大刀砍其众,不许退,焚死者甚众,臭不可闻。聂希古请夜劫其寨,用章曰:“不可。劫寨须是有可据,今敌据前南顺门,去子城九里,万一失利,为敌所觉,群起追逐,开门纳众,则敌亦乘间而入;不纳则是无故遣三四千人纳之死地,不惟无益,且损吾气。”
希古喜曰:“枢密所说皆是,此社稷之福也,宜白上,当以厚报。”
用章曰:“人臣尽忠,何报之有?但强敌攻击至于阙下,此为我辈愧耳。”
张思颜谓聂相曰:“万一敌退,宜思大计,此不可频频侥幸。”
是晓,大雪,国兵皆安,北兵驰跃雪中。十四日,雪霁,三大王自沈州运干蒸饼、牛马肉凡五十挽车,北兵喜甚。十七日己已,攻内城,张琼、范泰自子城上用强弩射之,用热沸油泼其体,死者虽众,攻者不辙,用大铁镵,镵阔尺余,尾作长尖柄,以大锥锥砖上蹈之以上,有登至半者,李思安命兵士执大刀、大斧,待其上将到者,斫碎飞尸以下。北兵以府第、寺观漆板壁门扇及窗槅叠为高木,与城同高,旁搭飞梯以升。用章造六轮车,上立两柱,横贯巨木五丈余,横戛木城,兵多坠死,车行既骤,北兵扼不能遂,皆俯伏以俟木过而起。用章令夜造搭桥,次日,用章以戛之木搭桥随后,北兵才伏,勇士执大斧跨搭桥至其上,斫其背,北兵大败,因夺木城,拆板壁以坠,北兵百计攻城不克。用章令随方隅置厕,兵人不得野溷,厕溢煮之使沸,以沃北兵,凡所沾秽,体皆生痏.不野溷则无臭秽,疾病不生,独柴薪渐乏,至拆绛霄殿、翠霄殿、琼华阁分给四城为薪。二十五日,北兵渐退。
二十六日,无一骑在城下。范泰欲出兵追袭,永兴王使白用章,用章曰:“不可。北兵知我守此五城,共有十万兵,若设伏于平地,猝起与战,我兵必败。多遣,则守城之兵不足;少遣,适为敌擒。彼无故弃去,必是有巧,第少忍之。”
次日早,忽金鼓震响,驰马探之,乃前队引去,以精兵伏于仁王寺、太安山东翠园,星兴观,俟我追兵出城,夹击之,因复攻城,众乃
服用章之言。十二月二日,北兵屯顺州,顺守出奔,一城老幼尽杀之,凡半月余,始自古松越龙汉以北而归国。
四年癸酉八月,北兵至紫金关,距燕京二百里。十月辛亥,北兵复围燕京,分兵徇河北、河东、山东诸郡,回薄燕京,环城下寨。是时,北兵势盛,所将降人杨伯遇、刘伯林同汉军四十六都统,及大项军马分三路攻取河北、河东、山东诸郡。其时,中原诸路之兵,皆往山后一带防遏,城中无兵可守。悉佥乡民为兵,上城守御,北兵尽驱其家属来攻,父子兄弟遥相呼认,由是人无固志,所至郡邑皆下,惟真定、大名、青、郓、邳、海、沃、顺、通州有兵坚守,北兵不能破。北兵又约南宋交攻。十一月,燕京乏粮,上复遣使请和,北兵索犒军金、帛、牛、羊、驼、马等物,上皆从之,北兵归居庸关,尽驱两河少壮十余万而去。北兵既退,上喜甚,以手叩天对群臣曰:“不图今日再得相见。”
未几,旧疾复作。十二月四日,淄王允德自磁隰引勤王之兵三万至城下,入见而泣,上已不能言,至晚始苏,会大同帅臣解士政奏言,奉诏之次日,即遣同知全伯野,借郎中使蒙国,且许犒以金帛二十万,元兴言北兵虽退,秋必复来,四民俱废,国何以立?宜少顺其意,或许以婚,或赂以财,且大臣欲以金帛与蒙,未见其益,不与北国,立见其害。
付都堂议其可否。左谏议大夫兼御史上大夫穆次仁言曰:“御敌必原其意,然后始有屈伸。今北国树立大辩之余孽,欲有我河北、河东、幽、燕之地,自欲得我辽阳、上京、会同、临潢等路,北国之所欲者吾土地也。事以珠玉金帛,事以子女,皆不得免,将见使者日至其国,而彼不得其欲,此志不厌,以此计较,徒废玉帛子女,而彼惟欲灭吾国,我虽赂之无益。蒙国隔在北国、西夏之傍,彼欲吾地,则有北国以为之隔,惟使金帛悦之,可以结其心,彼既乐从,便当为我以扰北国,少舒国患。”
众以为然,续闻北兵之退归,蒙人攻其西部。是春,完颜叔良归,所言之事皆如其所陈。
五年甲戌正月八日,诸大臣入问疾,上曰:“惟愿作病里去,荷公等不死于兵,知荷知荷。”
是夕晏驾,翌早,枢密完颜宇、乌陵用章宣遗诏,且令速葬,仍以国家多难,山陵痛加节约。上在位五年,宽仁恭俭,力矫前弊,虽曰善政未及修立,天下无不怜之。是日,百官议所立,用章曰:“淄王乃世宗第八子,功勋夙立,容止可观,请众立之。”
于是,奉迎以入,王辞让久之,乃从,立为皇太弟。十日昧爽,淄王允德即皇帝位。二十八日,知大名府俞崇义奏曰:“生民薄祐,大行遗弃万国,遗诏所逮,民皆感哭。伏思太宗及忠献王定鼎中京,已及百年,变通之理不可蹈常,自大兴以来灾变荐臻,七年之间三有大变,北兵猖炽,三次围城,虽人事之未修,亦天数之否运。盘庚以河患犹且迁亳,况今外敌如此,若燕中王公士民恋本重迁,畏闻移徙,臣恐为社稷之忧非细故也。一二年来侥幸,以今思之,迹已尽危,岂可为常?大福不再,如臣言可行,乞行下大名,容臣治办,俟山陵后,即乞大驾光临。”
有旨集议于明阳殿,嗣庆王琮、嗣安王伸,谓燕京规模壮大,不可轻迁。
完颜宇、乌陵用章、张庆之、葛安民皆曰:“昔忠献王佐辅太宗,既灭辽平宋,欲逮上京,以龙朔上国为根本,以辽阳、长春、会宁等路为北畿,以河北为东畿,故于大兴称中京,以会同为北京,以黄龙为上京,以中山府为南路,接引根本,东西南北道里适均。虑南宋有取河南、山东之心,每视为之度外去来之物,凡河南财物贡赋悉储于大名,山东之贡赋悉运之于镇州。临终付属于忠烈王及诸大臣,盖以南宋为虑。及废刘豫,又以其地归之于宋,此忠烈王欲诱以歼宋兵,为取江南计也。
谋计不齐,乃复取之,故当时控压中外,莫过于中京,今上国及古长城外之地已皆陷失,巍巍帝都,邻为敌境,兵戈朝起,夕已到都。彼乃众大之势,尚复泥古而不知变通,余崇义之奏迁都是也。但大名不知如何?更议定之。”
嗣安王伸曰:“昔太祖与宋夹攻耶律,约事定之后,以燕京归宋,耶律既灭,太祖便令如约。忠献王爱其山川广表,风俗坚悍、力劝自取。太祖微服以往,归谓忠献王,燕真好真好,但我不欲失言,我死后,汝辈自取之。今舍之而去,是失燕京也。”
张庆之曰:“与其失社稷,孰若失燕京?”
伸无以应。完颜律明曰:“他处不知何如,中京断不可留。”
聂希古曰:“今河东有太原,河北有成德,中山府有大名,山东有东平,河南有汴京、有洛阳,陕西有永兴,惟此八处,皆古帝都。太原地瘠民贫,迫近西夏,成德、中山亦非久计,永兴西迫夏,南迫蜀,汴京近宋,皆不如大名得两河之中。闻余崇义葺理甚有规模,亦可保恃。”
嗣庆王宗曰:“今弃燕京而去,祖宗山陵尽在北地,若有残坏,公等何面目以辅人子孙?”
庆之曰:“太祖葬长白山,今已隔绝,卢龙诸陵若使边镇得人,亦是无患。为人子孙,以不坠宗祀为本,若北兵未尽,燕京必危,血食尚可忧,况陵寝耶?”
中书舍人孙大鼎曰:“中京便作不可迁,亦须暂时迁避,以俟敌势衷怯,然后还都。国人多苦热,谓河南暑毒可畏耳。”
庆之曰:“极北苦寒,极南苦热,惟河南北得寒热之中,炀王既都燕,以亲王宗室上国人畏暑毒,到二月末,遣归始兴沈州龙漠过夏,至八月回京,自大辩与北兵攻陷上国,二十年来,不往避暑,亦不闻有病热死者。忠烈王既复取河南,欲迁上国人居于梁、宋、齐、鲁,时皆以为不便,及炀王丧还,世宗初立,山东、河南北人,结集起兵,请援南宋,世宗始令上国人,筑土室以居河南北,以河南北人为上国,今七十年矣,亦不闻上国人以河南为不可居者,此小节耳,岂可妨大计?”
议论久不决。五月,葬德宗于福宁陵,虞主返,上迎泣过悲。侍读高宗直曰:“陛下宜少宽圣情,在礼不过始接三举,已至并爵酹四举耳。”
上曰:“不然,卿独不见诸公近日议论乎?陵寝宗庙自兹益远。”
宗直亦泣下。知永兴军大行台御史大夫邵纂奏曰:“闻崇义奏乞迁都,俟山陵以后,当有定议。今盛暑无几,秋风渐劲,迁国大事敢竟一岁而图之,恐北兵既来,噬脐无及。”
十八日虞祭。十九日诏曰:“国有大事,谋贵佥同,我太祖效文王之兴岐,居龙朔以有天下,忠献继周公之卜洛,宅中京以朝诸侯,顷岁多虞,兵灾未已,臣邻思久远之计,国人怀故本之思,合各进言,以图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