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载正月乙卯朔,禄山遣东都耆老缁黄劝进,遂伪即帝位,国曰大燕,自称雄武皇帝,禄山起逆之初,童谣云:“燕燕飞上天,天上女儿铺白毡,毡上一贯钱。”
燕者,禄山国号。重言燕者,史思明亦称天子。天上女,安字也。铺白毡者,禄山入洛阳之日,大雪盈尺。毡上一贯钱者,言禄山只得一千日。禄山云:“才入洛阳,瑞雪盈尺。”
卢言一作颜。上禄山诗曰:“象日云雷屯,大君理经纶。马上取天下,雪中朝海神。”
改元日圣武元年,置丞相已下官,封其子庆绪为王,以达奚珣为侍中,张通儒为尚书,初,汾阳收东都后,差人送伪朝士陈希烈等三百五十余人赴京,兼奏表请从宽恕以招来者三表。上皇以朝官不扈从,其恨颇深,遂下敕云:“初陷寇逆,忽被胁从,受任数年,得非同恶,戴天履地,为尔之羞,宜付三司详理处分。”
后三司谳刑奏曰:“达奚珣、珣子挚、薛晓、一作兢。韦恒、韩澄井、大通丹、大华、刘子英罪当大辟。陈希烈、张均、门用之、郭纳、许彦蒿并赐自尽。许房、宇文班、卢自励、达于□、萧克济、陈□、柳芳、李彦光、何昌裔、郝处俊、崔肃等流于徼外,勿齿。”
帝曰:“珣、摰父子同刑,人所不忍。”
降摰一等,囚于所司。太师房管曰:“张均欲往贼所,望五陵涕泣而不忍去也。”
遂减死一等,流于崖州。发韩公张仁亹一作亶。之墓,戮其尸,以张通儒故也。张万顷、独孤问俗、张休,并复旧官。禄山令问俗坏太庙,问俗迁延,终以获全。令万顷捕杀皇支,万顷多所脱免。休数回谏禄山。此二三人者,本禄山宾佐。其余文武悉备署之。以范阳为东都,复其百姓终身,署其城东隅私第为潜龙宫。其第本造为同罗馆,前后十余院,门观宏壮,闱阃幽深,土木之瑰奇,黝垩之雕饰,僭拟宫室。禄山表请以一千万买之,奏敕赐之,至是号焉。
伪节度留后贾循、右虞候程超谋以范阳归顺,为禄山伪度支副向润客所觉,潜令送赦书,使韩朝阳告之。庚寅,朝阳自洛阳致禄山意旨,将毕,命入别馆。循不虞朝阳之害己,与朝阳款曲行礼,朝阳引之密语,抽佩刀斩之。遂宣伪诏,数循罪逆,并斩超,并传首东郡,戮及妻子。以平卢持节吕知诲一作节。为留后,亦为本军所杀,又加润客右散骑常侍,代之。杀皇支范阳府掾李戒等四人,�黄淦拮印�
五月,奚、契丹两蕃数出北山口至于范阳,俘劫牛马子女,止城下累日,城中唯留后羸兵数千,不敌,润客等计无所出,遂以乐人戴竿索者为趫捷可用,授兵出战。至城北清水河大败,为奚、羯所戮,唯三数人伏草莽闲,获免。其乐人本玄宗所赐,皆非人闲之伎,转相教习,得五百余人。或一人一肩一作扇。符首戴□,二十四人戴竿,长百余尺,至于竿杪,人腾掷如猿狖、飞鸟之势,竟为奇绝,累日不惮,观者汗流目眩。于是,此辈歼矣。虏未至前月余日,童谣云:“旧来夸戴竿,今日不堪看,但看五日里,清水河边见。”
契丹初闻莫悟,至是而应之。
六月八日乙酉,哥舒翰出兵潼关,为禄山将崔干佑所败。十四日辛卯,潼关失守。初,翰守潼关,或劝翰曰:“禄山阻兵,以诛国忠为名,公若留二万人守潼关,悉以余兵诛国忠,此汉诛晁错挫七国之计也,公以为何如?”
翰许之,未发。或泄其言于国忠,国忠大惧,乃奏曰:“兵法:安不忘危。今潼关兵众虽多,而无后殿,万一不利,京师得无恐乎?请选监牧小儿三千人,训练于苑中。”
从之,遂遣剑南军将李福德、刘光庭分部焉。又奏,召募一万人屯霸上,令其腹心杜干运将之焉。翰虑为所图,乃上表请干运兵隶于潼关,乃召干运赴潼关计事,因斩之。国忠语其子暄曰:“吾死无日矣。”
翰自是心不自安。人谓诸将以潼关三百余里,利在守险,不利出攻。杨国忠以翰持兵未决,虑于己不利,欲其速战,数奏促之。贼将崔干佑叩关数请战,国忠与翰既不协,因言翰逗遛不进。玄宗数使进兵出关,翰遂领马步十五万,与贼将崔干佑会。初,翰造毡车,以毡蒙其车,以马驾之,画以龙虎之状,五色相宣,复以金银饰其画兽之目及爪,将冲战,马因惊骇,从而攒戈矢逐之。
贼知其计,积薪刍于隘路,候毡车至,顺风纵火焚之,驾马奔骇,烧毡车及薪刍,烟焰昏黑,两军不相辨。我军谓贼在烟焰之中,遂集弓弩并射之,贼军抽退,日昳方觉无贼。我众,从关门六七十里,路狭,北拒黄河,南抵石岸,排蹴前进不得。贼抽军从南山设疑,曳柴扬尘,以同罗习险之骑,直透黄河横截,我军败绩,沈河死者十有二三。翰在北高阜上观军阵进退之势,于时搬粮船在河北岸,左右言取船渡兵,遂将船百余只到河南岸,争渡者不可胜计,每满即沉,如是沉者数十渡。余军散走,入南关。先时于关门旁穿二道堑,阔二丈余。
及师败之际,前后奔竞,人马枕藉入坑,须臾堑满,兵士践人马之上,方得入关。阵之既败也,干佑领白旗引左右驰突往来,我军视之,状若神鬼,又见黄旗军数百队,官军潜谓是贼,不敢逼之。须臾,又见与干佑斗,黄旗不胜,退而又战者不一,俄然不知所在。
后昭陵奏:是日灵宫石人马汗流。其曰,翰在灵宝县西洪溜涧与崔干佑相逼,翰兵马多,干佑不过万人,为撒星阵,十五为一旗,或密或疏,或前或却,官军见之,皆大笑焉。干佑又以陌刀五千人列于阵后,令其军曰:“进则十五有生,退则死在旋踵。”
故其兵一一自战。干佑忽惊,金鼓卷旗,状似退,官军益怠。忽驰而进,势若雷霆,官军失势,遂为所薄。是月,东风吼地,飞沙涨天,烟尘相合,野中旧积诸草,贼皆焚之,烟焰彻天,昏黑如夜,旗号之色,人皆莫辨。贼乘风便趋我军,烟尘之中,拱手而皆受戮。
初,瀚至潼关,风疾颇甚,军中之务不复躬亲,政事委行军田良邱。其将王思礼、李承光又争长不叶,全无斗志。及出师,未阵而溃,为麾下蕃将火拔归仁执降于禄山。军败后,翰自首阳山西渡入潼关津驿,关门不守,王思礼收合余军,更欲战。归仁语翰曰:“贼势逼,相公且宜西行避之,以图去就。”
翰上马出驿,归仁帅诸将,叩马请降禄山:“后画异图,事将未晚。”
翰曰:“逆胡猖狂,偶然一胜。天下之兵,计相续至,羯胡之首,期悬旦暮。”
归仁曰:“贼在咫尺,更欲征兵,则我之命已挂贼戈矣。”
翰欲下马,遂以毛绳于马腹下连缚其脚,控辔出驿。翰怒握鞭,自筑其喉,又被夺却,鞭拢马就干佑,送于洛阳。禄山曰:“汝常轻我,今日何如?”
翰俯伏,称:“肉眼岂知陛下,遂至此。陛下为拨乱之主,今天下未平,李光弼在土门,来瑱在河南,鲁炅在南阳,但留臣,臣以尺书招之,不日平矣。”
禄山大喜,遂署翰为司空,令书招光弼等。诸将报书,皆让翰不死节。禄山知事不遂,闭翰于苑中而害之。
辛卯之夕,平安火不至,玄宗惧焉。十五日壬辰,闻于朝廷,玄宗召百官问计,国忠以为幸蜀便。先是国忠乐于蜀地,为自全之计,自天下乏兵,颇置腹心于梁、益闲,卒行其志。或曰:“非国忠之计。”
解之在后。监察御史请出御库金帛召募壮士,率六军一战以拒之,识者壮其志,而又拙其谋。初,玄宗览龟兹曲名部,见《北洛背代》,深恶之,谓乐工李龟年曰:“何物音乐为如此不祥之名?”
遂令诸曲悉改故名。及闻禄山反,龟年曰:“曲名显蛔,果不虚矣。”
开元天宝中,人闲多于宫调中奏突厥神,亦为禄山之应。国初盛传《武媚娘》曲,而则天僭窃之事应之,则显蛔岂可测哉?
十六日癸卯,玄宗幸蜀。銮驾自延秋门出,百官尚未知。明日亦未有来朝者。已而宫嫔乱出,驴马入殿,辇运库物。上过渭桥后,杨国忠令烧断其路。上知之,使高力士走马至桥,止之曰:“今百姓苍惶,各求生路,何得断绝!”
令力士扑灭了来。上止望贤宫,从官告饥,乃命杀马,拆行宫木煮肉遗之。入宫,憩于树下,惘然有弃海内之思。高力士觉之,遂抱上足呜咽。上曰:“朕之作后,无负黎元,今朔胡负恩,宗庙失守,竟无一人勤王者。朕负宗社,敢不自勉!唯尔知我,更复何言。”
即使中官入县宣告。咸阳官吏、百姓更无一人至者。午时,上犹未餐。良久,有村叟来献蜜面,上对之惨然。既而尚食令人舁御膳至,分散从官。发至金城宿。是夜,王思礼自潼关至,奏哥舒翰败没之状。十八日,至马嵬,从官韦见素及男谔、杨国忠及男暄、魏方进及男元向等六人入驿起居,才出,有吐蕃二十余骑,接国忠曰:“某等异域蕃人,来遇国难,请示归路。”
国忠方与语,众军传介曰:“杨国忠与吐蕃同反,魏方进亦连。”
一时带甲围驿,国忠曰:“禄山已为枭獍,逼迫君父,汝等更相仿效邪?”
众军曰:“尔是逆贼,更道何人?”
骑士张小敬先射国忠落马,便即枭首,屠割其尸。魏方进及两男、吐蕃同时遇害。见素为乱兵所伤,脑血涂地。曰:“莫损韦相公父子。”
乃得免。上令寿王以药封疮,兵犹围驿不散。王召从官,唯见素父子二人。上策杖蹑履,自出驿门,令各收军,军人不应。行在都虞候陈玄礼领诸将三十余人,带仗奏曰:“国忠父子荚籇,太真不合供奉。”
上曰:“朕即当处置。”
乃回步入驿,倚回久之不进,韦谔极言,乃引步前行。高力士乃请先入见太真,具述事势,太真曰:“今日之事,实所甘心,容礼佛。”
遂缢于佛堂,舁置驿庭中。令玄礼等观之,玄礼等免胄谢焉,军人乃悦。然议銮驾所诣,上意欲幸蜀中,中使常清以国忠久在剑南,恐其中连谋生意,不如幸太原,百姓望幸多时,地安可驻。中官郭师太谋幸朔方,曰:“彼蕃汉杂处,父子成章,自来地名忠孝。”
中官骆休详请幸陇西,曰:“姑臧一部曾王五凉,士厚地殷,实堪巡幸。”
各陈所见,都十余辈,上皆不可,顾谓力士曰:“卿意如何?”
力士曰:“太原虽近,地与贼连,先属禄山,人心难测;朔方近塞,全是蕃戎,教之甚难,不达人意;西凉地远,沙塞萧条,大鸾巡幸,人马不少,既无备拟,立见凄惶;剑南虽小,土富人强,表裹山河,内外险固。以臣所见,幸蜀为宜。”
上然之。即日幸蜀。皇太子为百姓所留,寻幸灵武。
十七日甲午,陷西京。初,禄山不虞玄宗南幸,故进兵缓也。于是禄山伪官属等,全虏府库兵甲、文物、图籍,宜春云韶,犀象、舞马,掖庭后宫皆没焉。禄山以车辇乐器及歌舞衣服,迫胁乐工,牵制犀象,驱掠舞马,遣入洛阳,复散于北,向时之盛扫地矣。肃宗克复,方散求于人闲,复归于京师,十得二三。禄山至东都,既为僭逆,尝令设乐。禄山揣幽燕戎王、蕃胡酋长多未之见,乃诳曰:“自吾得天下,犀象自南海奔来,见吾必拜舞,禽鸟尚知天命所归,况于人乎?则四海安得不从我!”
于是令左右领象至,则瞪目忿怒,略无舞者。禄山大惭,怀怒命置于穽井中,以烈火烧,使力惫,俾壮士乘高而投之,洞达胸腋,流血数石。旧人乐工见之,无不掩泣。禄山尤致意于乐工,求访颇切,不旬日闲,获梨园弟子数百人。羣贼皆相与大会于凝碧池,宴伪官数十人,陈御库珍宝,罗列前后。乐既作,梨园弟子皆不觉歔欷,相视泣下,羣贼露刃持戈以胁之,而悲不自胜。
乐工雷海清者,投乐器于地,西向恸哭,贼乃缚海清于戏马台,支解以示乐人,闻之者无不伤痛。时王维亦在贼中,拘于菩提佛寺,闻之,赋诗曰:“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更朝天?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
维,开元初进士及第,事母崔氏以孝闻,累官给事中。
禄山陷长安,维在贼中,佯狂失音久之。贼重其名,追赴洛阳,伪受给事中。至德二年冬,收东京,陷贼官三等定罪。时弟缙为刑部侍郎,抗表请以官爵赎兄之罪。
上元元年,特宥之。责授太子中允,后为尚书右丞。营别业于辋川,朝散之后,常独坐焚香。妻亡后,三十年孤居一室,便绝尘累。及临终之际,缙在凤翔,作别缙书及平生故人,劝以修习,舍笔而终。
禄山窃据河、洛,令张通儒居守,安守忠总兵以镇西京,于时二京全陷。至德元年九月,贼党孙孝哲害霍国长公主、永王妃及驸马杨驲等八十人,又害皇孙二十余人,并刳其心,以祭安庆宗。庆宗以禄山起兵之年十一月二十七日腰斩于长安,并母康氏等五人,荣义公主亦赐死焉。自后安忍杀不附己者,王侯将相扈从入蜀者子孙兄弟,虽在婴孩之中,皆不免于刑戮。遂深居高拱,残虐自恣,其大将等亦不可得而见之,皆因严庄以白事。其酷如狼虎,虽曰腹心,齐为仇敌矣。先是,百姓因乱为盗,忽入仓库。禄山既收西京,怒之,大索长安三日而后止,虽私财必皆取之。又令府县推按,连引支证,曰以句录征剥搜捕为事,锥刀之末无不征之,百姓骚然,所在叛矣。间谍日至,士庶潜议亡归,知肃宗至灵武,皆企官军,相传曰:“皇太子从西来也。”
人皆奔走,市肆为空,如是者百余日。京畿豪杰、没贼官吏归者,相继不绝,诛而复起,总莫能制。其初自京畿、鄜坊至于岐陇,悉附之,至是城西之外为勍敌。其将皆勇而无谋,日纵酒高会,唯声色财货是嗜,不复萌西进之心。故肃宗得乘其弊,盖天所命也。凶威所至,无不荡覆,衣冠士庶归顺于灵武郡者,继于道路,家口亦多避地于江淮。天宝初,贵游士庶好衣胡服,为豹皮帽,妇人则簪步摇,衩衣之制度,衿袖窄小。识者窃怪之,知其兆矣。其陷贼州郡,贼军所至则为贼守,师才去则相共杀贼归国,反复十数度,至于城邑为墟,而人心不改。及闻肃宗治兵于灵武,人心益坚矣。
禄山先患眼疾,日加昏昧,殆不见物,又性转严酷,事不如意,即加棰挞,左右给侍微过,便行斧钺。特宠段氏,常欲以段氏所生庆恩代长子庆绪为嗣。庆绪每惧见废,严庄亦虑禄山眼疾转甚,恐宫中事变之后将不利,遂夜与庆绪及禄山左右阉竖李猪儿等同谋。庄谓庆绪曰:“殿下闻大义灭亲乎?臣子之闲事不得已而为者,不可失也。”
庆绪小胡,性又怯懦,忧惧之际,遂应之曰:“兄之所为,敢不从命。”
又谓猪儿曰:“汝事皇帝,鞭笞宁可数乎?汝不行大事,死无日矣。”
二年正月五日,遂相与谋杀禄山。严庄、庆绪执兵立于帐外,猪儿执大刀直入帐下,以刀斩其腹,左右惧不敢动。禄山眼无所见,床头常着佩刀,始觉难作,扪刀不得,但以手撼帐竿大呼云:“贼由严庄。”
须臾,腹已数斗血流出。掘床下地,以毡裹其尸埋之,戒宫中勿令泄。庄明日宣言于外,称禄山疾亟,伪诏立庆绪为皇太子,军国事大小并决之于庆绪。伪即位,尊禄山为太上皇。庆绪常兄事严庄,每事必咨之。猪儿,契丹之降口也,年十岁余,事禄山颇谨。宫刑之时,流血数斗,殆死,数日方苏,幼时禄山最信之。禄山腹大,每着衣服,令三四人擎腹,猪儿头戴之,始得系衣带。玄宗赐禄山华清宫浴,猪儿得入宫与禄山解着衣裳。然禄山性残暴,鞭挞猪儿最多,遂有割腹之祸。
禄山以天宝十四年乙未十一月反,至至德二年丁酉正月被杀,僭窃三年,年五十五。至德二年八月二十五日,败贼将安守忠等于香积寺。汾阳领军从城南赴西都。二十八日,元帅代宗皇帝入城,安抚百姓。十月六日,又收东都,安庆绪空东都遁于河朔。十月二十三日,大驾还京,其日上皇发成都。庆绪之奔也,步军不满三千,马军才三四百,至新乡,知严庄投国家,诸将当时心动。
阿史那承庆部落及李立节、安守忠、李归仁等散投恒、赵,范阳只有张通儒、崔干佑等两三人,时来衙前参;至卫州则无人辄见,及至汤阴,分散过半,纵未去者亦止泊相远。庆绪知人心移改,不敢询问。至相州,离散略尽,疲卒才一千,骑士三百而已。至滏阳县界,时河东节度使李光弼屯卒一万,军马三百在滏阳,庆绪处必死地,谓诸弟曰:“一种是死,不如刀头取决。”
遂与庆和等三人领家童数百,设奇计大破官军,光弼大溃。泽潞节度使王思礼相去四五里,知光弼败,一时分散,庆绪遂分八道,曳露布称:破光弼、思礼两军,收斫万计,营幕俨然,天假使便,无所欠少,况回鹘已走,立功不难。其先溃将士于相州屯集,限此月二十六日前到取,来月八日再收洛阳。诸贼知河东丧师,逆心又固,受其招诱,以十月悉到相州。
庆绪改相州为安成府,大赦境内,改年曰天和。委薛嵩训练新旧众三万余,马军六千已上。旬日之中,伪将蔡希德以其众自高平至,田承嗣自颍川至,武令珣自唐至,道涂复及六万。明年六月十四日,汾阳自上都赴军,领十六万至卫州城下。而庆绪以马步十万来逆战,数合皆败。庆和恃以弓矢,独自出阵射官军,中箭弃枪,坠马就擒。庆绪大败,遇夜走归相州,汾阳遂收诸道兵马。
薛兼训、董秦等二十一万众于相州西南三十里下营。十一月五日,庆绪以五万众列阵于愁思冈,贼众大败,杀二万余人,遂至城下,四面穿濠围之。庆绪以残伤出战,多至摧败,却入城守。史思明本为庆绪北镇幽蓟,及庆绪京陕西败,洛阳奔北,思明杀乌承恩,却背国家。庆绪危急,频使求救于思明,思朋乃引军来援。凶徒既出燕州,干元二年,思明于魏州僭称燕王,年号顺天,全军屯于楚王桥。使李归仁以精兵一万寻山向北。汾阳以敕赐刀授怀军。平明,引军蹑贼,贼亦驻军,相持至暮,三合,归仁大败,擒伪洛州节度使张令晖、兵马使范秀严,流血积尸,填溪溢谷,归仁乃归滏阳,招取败卒,思明闻之大惧。
汾阳以诸将欲袭思明谋议不同,汾阳与李广琛同谋,引安阳河水浸城,遂筑堰开渠,而浸城焉。城中无复出路,饿死者众,思明遂领兵来助,杀我防堰官健,决我堤堰,又破卫尉县,烧粮车五十乘,驱却牛万头,官健走脱者一半。二月己未,庆绪城中易子而食,屑朽木淘马粪饲马。官军以道路悬绝,往来甚艰,汾阳与光弼所谋不协,遂列大阵于邺县南十里韩陵山东潼水上。
官军初胜,生擒、杀伤甚众。思明于困败之中,忽生奇计,官军大败。日荡风起,尘埃昼昏,城下诸军望见回军,以为贼徒大至,一时皆溃,资粮器械并弃。汾阳行二三里驻马以待师,与诸将结四面阵,当路而回,官军四分损一。思明引全军赴相州,庆绪使人三十里外,将赭黄衣以送思明,申诚请册。思明曰:“不用衣服即当相见。”
庆绪与弟五人,渡安阳河十里来逆,见思明欲下马,思明止之,回马让行,庆绪从焉。当时分配安置伪刑部尚书孙孝哲、侍中高尚、兵部尚书崔干佑大将已下九人并在球场祗候,参贺思明过后,九人一时处斩。思明休卒于合河之阳。思明既下马,庆绪兄弟厅前东西而立。数庆绪凡数百言,末云:“因何杀阿爷夺职掌?”
曳庆绪西面缢杀之,诸弟四人并斩。初,庆绪未败时,谶云:“渡河野狐尾独速,明年死在十八日。”
又云:“胡绝其后,死在合河口。”
至是而验。当解一作时。思明将士或谋杀思明而附庆绪,盖怀禄山旧恩。事临发,庆绪降,众人皆恨之。庆绪官健六千余人,大半饿不行立,并令安太清等养育之,数内三千三百人是随从庆绪者,亦杀之,食后方移入城。自是禄山之种类歼矣。
庆绪自至德二年杀禄山自立,至干元二年己亥为史思明所杀,其后并于思明。思明复称大燕,以禄山为伪燕,令伪史官官稷一撰禄山、庆绪墓志,而禄山不得其尸,与妻康氏并招魂而葬,所谓哀后者也。谥禄山曰光烈皇帝,降庆绪为进刺王。其墓志叙述凶逆,语非典实,所纪亦无可取,故略也。
史思明,营州杂种胡也。本名窣干,玄宗改为思明。瘦小,少髭须,深目鸢肩,性刚急。与禄山同乡,生较禄山先一日,思明岁夜生,禄山岁日生。及长,相亲,俱以骑勇闻。解六蕃语,同为牙郎。以欠官钱走入奚,诈为汉使得免,后诱杀奚,节度使张守珪以思明杀奚功,奏授折冲。与禄山同为捉生将,去无不捷,累拜大将军。及禄山叛逆,遂为禄山攻劫郡县,所向无敌。始自一卒至平州刺史,收河朔,戮力骤至崇秩,畏威怀德,虽死无二。
后庆绪杀禄山,而赐思明姓安氏,改名荣国,封妫川王。思明自己怀计,而常惧贼将蔡希德。无何,朝义杀希德,而思明喜形于色。寻以八百骑众举河北降,封归义王、范阳节度使。明年,改干元元年。戊戌,肃宗使乌承恩为思明副,思明杀之,复及诸将。围庆绪于相州,思明乃来援,初惧我军之救,会萧华以魏州来归顺,诏河南节度使李光远代萧华,思明乘其初到,以子击光远,光远脱身南渡。
明年,即元年己亥正月一日也,思明于魏州自立为燕王,年号顺天。引兵救相州,官军败绩,九节度使引退,思明顿兵于合河口,庆绪兄弟至,皆杀之,并其众,回至蓟城。集僚属夸衒克捷,自为天假智略,人亦以为然。乃立宗庙社稷,谥祖考为皇帝,以妻辛氏为皇后,次子朝兴为皇太子,长子朝义为怀王,诸子皆为王。以礼招魂葬禄山。置侍中、尚书令等官,立台省,无曹局,递为检讨之所,识者笑之。以范阳为燕京,命洛阳为周京,长安为秦京,置日华等门,署衙门楼为听政楼,节度厅为紫微殿。又令其妻为亲蚕之礼于蓟城东郊,以官属妻为命妇,燕羯之地不闻此礼,看者填街塞路。
燕蓟闲军士都不识京官名品,见称黄门侍郎者曰:“黄门何得有髭须?”
皆此类也。其年八月,又总兵南来。九月,又收大梁,陷我洛阳,东洛佛事皆送幽州,以旧宅为龙兴寺,而崇饰之。思明本不识文字,忽然好吟诗,每就一章,必驿宣示,皆可绝倒。尝欲以樱桃赐其子朝义及周贽,以彩笺敕左右书之,曰:“樱桃一笼子,半赤一半黄。一半与怀王,一半与周贽。”
小吏龙谭进曰:“请改为一半与周贽,一半与怀王,则声韵相协。”
思明曰;“韵是何物?岂可以我儿在周贽之下!”
又题《石榴诗》曰:“三月四月红花里,五月六月瓶子里。作刀割破黄胞衣,六七千个赤男女。”
郡国传写,置之邮亭。子朝兴,本牧羊胡雏,忽奄有十州之地,恣为不法,人不聊生,万姓嗷嗷,皆望官军之至。上元二年辛丑,官军于邙山败绩,光弼奔闻喜。思明使其子朝义为先锋,自为后殿,朝义至永宁郡西,使铁骑先锋至姜子岭,为官军所败。朝义屡进兵皆挫衄,思明大怒朝义与诸将,并欲按军令,朝义惶惧不自安。思明居驿,令心腹曹将军击刁斗,防卫甚严。朝义将骆悦、蔡文景与朝义曰:“王于姜子岭失律,今日害王,王何不自谋,悦等与王死无日矣。因言废立之事,曹将军亦愿为之,欲唤共谋大事如何?”
朝义曰:“勿惊动圣人,善为之计。”
使许叔冀男季常以其命命曹将军至,骆悦以其谋告之,曹将军知诸将怨,恐祸及己,乃不敢拒。其夜,领朝义部下数百人擐甲诣驿,思明侍卫怪其有异,惧曹将军,遂不敢动。思明梦觉,据床惆怅。思明性好伶人,寝食必置左右,伶人以其残忍皆怨之。因问其故,思明曰:“吾向梦见小沙上羣鹿,吾逐鹿一本无“吾遂鹿”三字。及水,遂见鹿死水干。”
言毕如厕,伶人相谓曰:“鹿者,禄也;水者,命也。禄与命俱尽矣。”
俄顷,骆悦以兵入,问思明所在,未及对,以匕首揕杀数人,因指如厕。思明知事变,踰墙至马厩,鞴马将乘之,悦等索见之,使麾下周子俊射中其臂,落马。思明问悦等曰:“是何人作难?”
悦曰:“怀王命。”
思明曰:“我朝来语错,合招此事。然汝废我太疾,何不待我收长安,终归汝事。今虽废我,汝必不成。”
因急呼朝义小名者三,曰:“莫杀我,我不惜死,恐汝有杀父之名。”
因骂曹将军:“此胡杀我,我负汝何事,而行此逆乎!”
悦等叱左右擒思明赴柳泉驿,乃回见朝义,朝义曰:“莫惊圣人否?”
悦曰:“无之。”
周贽、许叔冀军在邙山。朝义发许季常往报,贽于帘下坐见季常,闻说惊倒。朝义乃领兵回,周贽、许叔冀与季常赴之。恐贽贰于己,令骆悦等欢迎之,杀于柳泉驿。恐众心未定,遂矫朝义之命,以帛缢杀思明,毡裹其尸,骆駞駞到东都。朝义僭逆自立,号显圣。朝义,思明之孽子也,既杀思明,复使张通儒诛朝兴等。以通儒为燕京留守,寻为高鞠仁所杀。又与蕃将阿思那承庆相害,承庆不敌而奔潞县。鞠仁令城中杀胡者重赏,于是羯胡尽殪,小儿掷于空中,以戈承之,高鼻类胡而滥死者甚众。以鞠仁为燕京兵马使。
五月,以伪太常卿李怀仙为御史大夫、范阳节度使,复杀鞠仁。衙门自春至夏,相杀者凡四五。加怀仙兵部尚书、陇西郡王。宝应元年,葬思明于良乡东北岗。是月,王师克复洛阳。朝义败走渡河,保魏州。河北相继归顺,朝义又加怀仙侍中,走至莫州,疑怀仙,不入前城,取道北走,将投奚。
十二月,李怀仙以范阳归顺,诱杀朝义于城东,函其首,使骑将徐济驰献于阙下,朝廷嘉之,拜怀仙太傅、检校侍中兼兵部尚书,封武都郡王,仍为幽州节度使,蓟门遂宁。思明以干元二年己亥三月杀安庆绪僭王,至史朝义宝德元年十二月为李怀仙所杀,首尾四年。
安、史二凶羯,相继乱于范阳,安禄山以天宝十四载乙未十一月犯顺,史思明男朝义至宝应元年壬寅十二月为李怀仙所杀,二胡共扰中原凡八年,幽、燕始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