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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下

    ○百年以来无人道柳
    阳湖派兴,流宕忘返,百年以来,学者始少少讲求雅音。然言清空者喜白石,好稼艳者学梦窗,诸婉工致,则师公谨、叔夏。独柳三变,无人能道其只字已。
    ○柳三变纯乎其为词
    词源于诗,而流为曲。如柳三变,纯乎其为词矣乎。
    ○以院本喻周柳
    屯田词在院本中如互琶记,清真词如会真记。
    ○以小说喻周柳
    屯田词在小说中如金瓶梅,清真词如红楼梦。
    ○评近人词
    王幼遐词,如黄河之不,泥沙俱下,以气胜者也。郑叔问词,剥肤存液,如经冬老树,时一着花,其人品亦与白石为近。朱古微词,墨守一家之言,华实并茂,词场之宿将也。文道羲词,有稼轩、龙川之遗风,惟其敛才就范,故无流弊。张次珊词,轩豁疏朗,尤有守律之功。宋芸子词,非颛门,要自情韵不匮。夏剑丞词,秀韵天成,似不经意而出,其锻炼仍具苦心。
    胡研孙词,标格在梅溪、玉田之间,往往风流自赏。蒋次香词,伊郁善感,信笔写出,亦铁中之铮铮。况夔笙词,手眼不必甚高,字字铢两求合,其涉猎之精,非余子可及。萧琴石词,老气横秋,乃时有拖沓之态,今遗稿不知流落何许矣。洪未聃词,聪明绝世,亦复沉着有余音。程子大词,源于三十六体,粉气脂光,令人不可逼视。易实甫词,才大如海,惟忍俊不禁,犹有少年豪气未除。王梦湘词,工于赋愁,长于写艳,故亦卓荦偏人。之数君者,投分既深;故能管窥及之,而窃叹为不可及。
    客曰:“君词自谓何如。”
    余曰:“天分太低,笔太直,徒能以作诗之法作词耳。”
    ○同光三家词
    同光间,乡人填词者三家,杨蓬海恩寿、杜仲丹贵墀、张雨珊祖同也。雨珊尝语余曰:“江浙人舌柔,开口便作昆腔,湘人不能及也。”
    执是而论,吾湘人之词,将谓优于闽广人耶。
    ○郑文焯论柳词
    近年词家推郑文焯氏,殚精覃思,每一调成,必三五易稿,其意境格趣,殆不仅冠绝本朝而已。而虚衷服善,于余发明柳词,尤引为同志。
    比重阳前夕,损书惠余,节录于下:“前诵袌碧斋词话,感君真知,实异世士之延誉增重者。且独于下走,论及品格,益叹数十年来朋契之深微,无以逾是。毕生荷一知己,可以无憾矣。即以词言,觉并世既少专家,求夫学人之词,亦不可得,宜吾贤自况,以能诗余力为诗余。如欧、苏诸贤,皆恢恢有余,柳三变乃以专诣名家,而当时转述其俳体,大共非訾,至今学者,竟相与咋舌瞠目,不敢复道其一字。独梦华推为北宋巨手,扬波于前,又得君推澜于后,遂使大声发海上,亦足表微千古。
    凡有井水处,庶其思源泉混混,有盈科后进之一日乎。下走自去春奉教于君子,沈毅以求之,为岁已积,百读不厌,极意玩索,自谓近学,稍稍有获。复取曩所校定私辑柳词之深美者,精选三十余解。更冥扌覃其一词之命意所注,确有层折,如画龙点睛,神观飞越,只在一二笔,便尔破壁飞去也。盖能见耆卿之骨,始可通清真之神。不独声律之空积忽微,以岁世绵邈而求之至难。即文字之托于音,切于情,发而中节,亦非深于文章,贯串百家,不能识其流别。
    近之作者,思如玉田所云妥溜者,尚不易得,况语以高健邪。其故在学人则手眼太高,不屑规规于一艺。不学者又专于此中求生活,以为豪健可以气使,哀艳可以情喻,深究可以言工。不知比兴,将焉用文。
    元、明迄今,迷不知其门户,噫亦难已。近略有奥悟,惟君可以折中。慈先写上新制一解,切乞诲音,幸有以和之。犹记十年前,在京师连句,和美成此曲,未审君曾存稿无。忽忽一纪,世变纷岐,怳若昨梦,仍为江南词客,相与寂漠终老耳。思之泫然,听雨寄声,聊次詹对。”
    其时郑君函视新制竹马子,故笺末及之。观此,则其自负可知也。
    ○六十一家词选例言字字可宝
    词选旧鲜善本,王兰泉祖述竹坨,以南宋为极诣,其词综率人录一二首,尤多咏物之作,不足以知升降也。本朝词选,周止庵最精,张皋文最约,若冯梦华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可谓囊括先民之矩镬,开通后学之津梁,字字可宝矣。
    ○姜吴双峰并峙
    白石拟稼轩之豪快,而结体于虚。梦窗变美成之面貌,而炼响于实。南渡以来,双峰并峙,如盛唐之有李、杜矣,顾词人领袖必不相轻。今梦窗四稿中,屡和石帚,而姜集中不及梦窗,疑不可考。至草堂诗余不选石帚一字,则又咄咄一怪事。
    ○小令是天籁
    词有天籁,小令是已。本朝词人,盛称纳兰成德,余读之,但觉千篇一律,无所取裁。鹿虔扆、冯正中之流,不如是也。余学词,不敢作小令,学诗不敢作五言截句,心知其意而已。
    ○宋元词用方言古语
    宋、元以来,词用方言古语,如杨西樵“白袷春来学意钱”,周美成“便撮撮九百身心”,陈无己曰:“世人以痴为九百。”
    刘言史“迸却琉璃义甲声”,“弹筝所以护甲者,如假髻曰义髻,笛有义嘴,衣有义襕,皆言外也。”字义皆不可解。
    ○梦窗用堍字
    梦窗自度腔西子妆慢云:“凌波断桥西堍。”
    堍字习用,而今字书、韵书皆未搜。
    ○白话诗词
    古诗“行行重行行”,寻常白话耳,赵宋人诗,亦说白话,能有此气骨否。李后主词,“帘外雨潺潺”,寻常白话耳,金、元人词亦说白话,能有此缠绵否。
    ○周词继柳
    上三下五八字句,惟屯田独擅,继之者美成而已。
    ○柳词从古乐府出
    柳词云:“算人生悲莫悲于轻别。”
    又云:“置之怀袖时时看。”
    此从古乐府出。美成词云:“大都世间最苦惟聚散。”
    乃得此意。
    ○梦窗用柳词法
    柳词夜半乐云:“怒涛渐息,樵风乍起,更闻商旅相呼,片帆高举。泛画鹢、翩翩过南浦。”
    此种长调,不能不有此大开大阖之笔。后吴梦窗莺啼序云:“长波妒盼,遥山羞黛,渔镫分影春江宿,记当时短楫桃根渡。”
    三四段均用此法。
    ○柳词夜半乐二首不同
    柳词夜半乐二首,时令虽不同,而机杼则一。盖一系初作,一系随时改定稿,而并存之。其他重文误字,不一而足,说见于审定柳词本。
    ○清真绮寮怨
    周清真绮寮怨第三四句“映水曲、翠瓦朱帘,垂杨里、乍见津亭”。元人王竹涧则云:“疏帘下、茶鼎孤烟,断桥外、梅豆千林。”
    纯作对偶语,不成绮寮怨矣,此不明句调之失。鄙人尝论词有单行,有俪体,学者不可不考。至陈西麓和作失去清字一韵,尤为疏忽。
    ○订正词律
    万红友词律一书,光绪初年杜文澜氏重加校刊,灿然大备。鄙见所及,偶有订正。如第五卷,叶少蕴应天长,万注柳词,于渺字意字俱协韵,而不知起句老字,柳已领韵,此叶词之失也。九卷垂丝钓注,饮字不是韵,杜校疑为宴字之误。按饮、掩声转韵近,并非误字。十三卷塞翁吟算终是注,终宜仄,疑是纵之讹。按此字平仄,似可不拘,梦窗又一作好花,是花字亦平也。法曲献仙音注,梦窗冷字不叶韵,而以宛相向连上读。不知吴音冷读如朗也。十六卷迷神引回向烟波路注,疑回字上下多一字。按回字因向字形近而重出。下段怪竹枝歌声声苦,又重一声字。
    此调本七十九字,去此二字,与柳词合也。至卷二相见欢下注,即秋夜月,不知何据。而卷十二,又有正调秋夜月。浪淘沙下录浪淘沙慢,木兰花下录森寺花慢,木兰花令,而雨中花慢,又不录于雨中花下。双雁儿即醉红妆,万以其一押韵为又一调。锦帐春即锦堂春,燕飞忙、莺语乱,乱字是韵。观洺水词,问何人留得住,住亦韵也,而万以为两调。柳词雨中花慢,宋本作锦堂春,宜从宋本,今列于雨中花慢。凡此之类,疏略尚多。若杜校编韵,三觉之乐,与十药之乐字不甚分明。至以驻马听入青韵,而隔帘听入径韵,则亦强为分别矣。
    ○贺双卿词
    史震林西清散记载贺双清颇详,余幼时酷爱其词,曾作文吊之。黄韵珊词选亦取以为本朝闺秀之冠,如孤雁残镫,尤其擅名者也。近阅董东亭东皋杂钞,“见艺海珠尘。”则以为金坛田家妇张氏庆青之作,里居则同,姓名互异,殆不可考矣。
    ○历代诗余词人姓氏之误
    御选历代诗余,王奕清奉敕编定,录词人姓氏者,率以是为蓝本,其中颠倒错误,不可枚举。如晁补之,神宗时进士,元祐初为太学正,则谓元祐初应进士。程泌、陈亮皆绍熙时进士,则误作绍兴。魏了翁,庆元五年进士,则误为元年。刘光祖,庆元中官侍御史,则误为绍兴。至王观,官翰林学士赋应制词,为宣仁太后所谪,自系神宗时,而以为元祐二年进士。又张升本传,仅云第进士,而以为大中祥符八年进士,不知何据也。
    ○钞本梦窗词
    光绪己亥,半唐给谏胪举五例校定梦窗词。迄戊申,古微先生重加校刻,极为精审。最后于沪上得明万历二十六年太原张氏手钞本,题目下均载宫调,篇次亦小有不同,足订毛本之失。其他空字处补字处,皆极精当,得此乃为足本。诸公搜讨之勤,固梦窗之灵也。
    其最可宝贵者,如秋思耗自来无第二首,意者为梦窗自度腔,而耗字殊费解。既观钞本,曲名仅秋思二字。至耗字之衍,则题下荷塘上应有毛字,而隔行第三字为香字,以香字之禾配以毛字,遂成大错,又如疏影赋墨梅,殊不似疏影。钞本则题上有“前用暗香腔,后用疏影腔”十字,盖前段“数点酥钿”下,本不空四字,而收句少一微字,乃暗香腔也。亟录之,以告海内之读梦窗词者。
    ○梦窗夜飞鹊词
    半唐五例第二条有云:“若幽芬之作幽芳,绣被之作翠被,浪费楮墨,何关校雠。”
    今按夜飞鹊词“人影断幽芬,深闭千门”。钞本芬作坊,与芬芳字义有尺咫之别。此必一本有幽芳作幽芬,而芳又坊之讹,读书顾可恃乎哉。使半唐得此,必跃然以喜矣。
    ○白石词沿旧本之误
    庚戌之秋,沈子培提学以仿刻姜白石词见遗,其后题嘉泰壬辰。辰当为戌,以嘉泰无壬辰也。至词中误字,亦往往而有,如角招起句云:“为春瘦,何堪更,绕湖尽是垂柳。”
    按此调第三句本仅六字,不知何时湖上多一西字,遂使旁注少一宫谱,此皆沿旧本之误。
    ○词贵清空尤贵质实
    姜白石长亭怨慢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
    王碧山云:“水远、怎知流水外,却是乱山尤远。”
    似觉轻俏可喜,细读之豪无理由。所以词贵清空,尤贵质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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