挞懒与宗磐、宗隽既合议以齐地归宋,诸酋不肯。或曰:“我以地与宋,必德我。”
或曰:“我俘宋人父兄,怨非一日,若资以土地,是助仇也,何德之有?宜勿与。”
然三大酋竟以河南、陕西地归宋,以张通古为使使宋。名曰:“诏谕江南使。”
宋帝欲南面,而使通古北面,通古骄甚,曰:“大国之卿,当小国之君。天子以河南、陕西赐之宋,宋约奉表称臣,使者不可以北面。若欲贬损使者,使者不敢传诏。”
遂索马欲北归,帝乃西面受诏,拜起若臣礼焉。通古使还,闻宋置戍河南,谓宋伴韩肖胄曰:“天子裂壤地益南国,南国当思图报大恩,今辄置守戍,自取嫌疑,若兴师问罪,将何以为辞?江左且不可保,况河南乎?”
肖胄以闻高宗皇帝,遂命罢戍。通古具以白干本,且曰:“及其部置未定,当议收复。”
干本喜曰:“是吾志也。”
于是有复取河南之议。
明年,宋使王伦来遗金器干两,银器万两,迎道君皇帝梓宫,及请韦太后与诸王妃、公主南归,而挞懒适以谋反属吏。金之执事者,阅我国书不书其国中年朔及岁币,状内称礼物不称职贡,于是金君亶使人责问伦曰:“汝但知有元帅,岂知有上国耶?”
遂留伦不遣。初,割地之议,实自挞懒始,而促成于宗磐、宗隽二大酋。地既归宋,亶恒有悔心,及亶既任兀术,兀术乃言挞懒实受宋赂,而以河南、陕西地与宋,愿诛挞懒复旧疆。会有王告挞懒者,于是以兀术为太子都元帅,往燕京,诛挞懒,挞懒南走,将亡入于宋,追而杀之。挞懒临刑谓兀术曰:“我死之后,祸又及尔辈。”
亶先与兀室谋诛宋王宗磐、兖王宗隽、虞王宗英、滕王宗伟,而粘罕亦以罢兵,悒悒而死,故挞懒有是言也。挞懒既诛,于是兀术大议南伐,群酋皆曰:“构蒙再造之恩,不思报德,祈求无厌,今若不取,后恐难图。”
亶曰:“彼将谓我不能奄有河南之地乎?”
遂使兀术复河南,乃举国中之兵,集于祁州,元帅府分四道南征。聂黎孛堇出山东,撤离曷侵陕右,李成侵河南,兀术自将精兵十万余,与孔彦舟、郦琼抵汴。兵至宋东京,东京之留守孟庾不敢战而出降,东京破,兀术驻焉。遣其裨将一人,攻南京,南京之留守路允迪朝服出城赴会,遂被执,而金将鼓吹入城,南京复破,河南遂悉归金,时金之天眷三年也。兀术所与将者,李成、鄜琼、孔彦舟皆宋之群盗也,以应募积功为军官,后皆归刘豫,豫灭归金,而兀术用以取河南。撒离曷自河中渡河,疾驰至长安,长安既陷,陕西州县所至迎降。既而,撒离曷西至顺昌府,为宋刘锖兵所败。驰诣东京告急于兀术,兀术互责诸将用兵之失,众曰:“今者南兵非昔之比,国王临阵自可见。”
兀术见其城陋,谓诸将曰:“彼可以靴尖趯倒耳。”
及明日战,乃大败,兀术大惭,卧军中两日不敢出,已而,鞭其将吏,径引其兵还汴,然不久陕西亦复入金。于是亶以挞懒割地之罪,遍告河南、陕西诸郡曰:“非朕一人与夺食言,盖恩威弛张之间,有不得已使者,所至则以兵随焉。”
兀术既复得河南、陕西,而宋将岳飞来争所失地,兀术提兵与飞战,连败于飞,飞兵至朱仙镇,距东京才四十五里。而秦桧在宋主和议,召飞还,并召诸将之与金战者皆班师。杨沂中还镇江,刘光世还池州,刘錡还太平州,张浚还建康。罢宣抚司,尽收其兵隶御前,遇出师时,临时取旨,于是飞所争州郡复归金矣。兀术自顺昌失利,遂保汴京不出,签蕃汉军十余万以谋再举。
皇统元年,兀术请于直,乞取江南,兀术至淮遇刘錡隔河而阵,錡会杨沂中共击兀术,兀术不得前。而宋绍兴皇帝与丞相秦桧皆恐,不敢与金战,乃签书乞和。兀术乃以便宜,画淮为界而和,兀术引兵归。大宋绍兴皇帝为书以盟,名曰“誓表”。其词曰:“臣构言,今来画疆,合以淮水中流为界,西有唐、邓州割属上国,自邓州西四十里、并南四十里为界,属邓州。其四十里外并西南尽属光化军,为敝邑。沿边州城,既蒙恩造许备藩方,世世子孙,谨守臣节。每年皇帝生辰并正旦,遣使称贺不绝。岁贡银绢二十五万两匹。自壬戌年为首,每春季差人搬送,至泗州交纳。有渝此盟,明神是殛,坠命亡氏,踣其国家。臣今既进誓表,伏望上国早降誓诏,庶使敝邑永有凭焉。”
于是,金君亶乃以衮冕、圭宝、佩璲、玉册册绍兴皇帝为“宋帝”。其册文曰:“皇帝若曰,咨尔宋康王赵构不吊,天降丧于尔邦,亟渎齐盟,自贻颠覆,俾尔越在江表,用勤我师旅,盖十有八年。于兹朕用震悼斯民其何罪?今天其悔祸,诞诱尔衷,封奏狎至,愿身列于藩辅。今遣光禄大夫、左宣徽使刘等,持节册命尔为帝,国号宋,世服臣职,永为屏翰。呜呼钦哉,其恭听朕命!”
又归韦太后及太上皇郑太后、故妃邢氏三丧于宋,而以臣宋告其国中。赐兀术人口、牛、马各干,驼百,羊万,仍定每岁宋岁币内给银绢二千两匹。当是时,故辽君耶律延禧、齐刘豫与宋少帝皆在金国中,独宋太上皇已崩。于是亶增封辽君为豫王,豫为曹王,而称太上皇为天水郡王,少帝为天水郡公。
初,兀术再伐江南,以郦琼素知南方山川险易,召至军中,与计事。琼曰:“琼尝从大军南伐,见元帅国王攻战矢石之间,而南帅当战,必身居数百里外,谓之持重;或以虚文召军置将,谓之调发。幸一小捷,则露布飞驰,以为己功,敛怨将士,纵或亲临,亦必先遁。又国政不纲,微功厚赏,大罪不诛,不亡亦已幸矣。复何振起之有哉?”
众以为确论。元帅指兀术也。及兀术问琼以江南成败,谁敢相拒者。琼曰:“江南军势怯弱,皆败亡之余,又无良将,何以御我?颇闻秦桧当国用事,桧老儒,所谓亡国之大夫,兢兢自守,唯颠覆是惧,吾以大军临之,彼之君臣方且心破胆裂,将哀鸣不暇。”
琼,故宋太学生,从宗泽为裨将,泽死,自将万余在淮上,宋以为楚州防御使,叛归齐,齐亡入金。
方兀术之兵至淮上,阻于刘錡,兀术欲求和罢去,宋使洪皓在燕山密奏宋朝言,金国已厌兵,势不能久,异时以妇随军去不敢攘矣。朝廷不知虚实,卑词厚币,未有成约,不若乘胜进击,再造犹反掌耳。兀术恐宋败和议,乃以书抵秦桧曰:“尔朝夕以和请,而岳飞方为河北图,必杀岳飞而后可和。”
于是秦桧使张俊构成飞罪,下狱赐死。飞志慷慨,以必取中原为念。幼饮酒至数斗,绍兴皇帝尝戒之曰:“卿异时到河朔,乃可饮酒。”
遂绝口不饮。帝欲为飞营第,飞辞谢曰:“金虏未灭,臣何以家为?”
洪皓在虏中,闻飞死,蜡书驰奏,以为虏所大畏服者惟飞,至以父呼之。诸酋闻其死,至酌酒相庆。皓留金凡十五年,始得归,惟留王伦、宇文虚中不遣。虚中初以吴乞买时奉使,吴乞买颇爱虚中有才,官虚中,乃受之,与韩昉辈俱掌词命。洪皓至金,见虚中,甚鄙之。虚中于亶时,书阿骨打“睿德神功碑”,为金紫光禄大夫。虚中恃才轻肆,好讥讪人,凡见女真人,辄以矿卤目之,贵人达官,往往积不能平。虚中尝撰宫殿榜署,恶虚中者■〈扌适〉其字以为谤讪,后有人告虚中反,治无状,乃以虚中家图书为反具。虚中曰:“死自吾分,至于图籍,南来士大夫家家有之。高士谈图书,尤多于我家,岂亦反耶?”
遂并杀士谈。而亶亦以王伦为平州路转运使,伦已受命,复辞逊,亶曰:“此反覆之人也”,遂杀之。亶亦颇读《论语》及五代、辽史诸书,然性嗜酒,与近臣饮,或继以夜,宰相入谏,辄饮以酒,曰:“知卿等意,今既饮矣,明日当戒。”
因复饮。直天性好杀,末年尤甚。初与兀室谋诛阿骨打、吴乞买二人子孙殆尽,而兀室终亦不免于诛,而岐王亮变作。
初亶无子,其妻裴满氏尝生子而夭,兀术既没,裴满氏有宠干政,颇掣制,宜不得他幸。亶时畜怒,纵酒手刃杀人。岐王亮者,左丞相也。阿骨打庶长孙,本名勃烈汉,言其貌类汉人,好读书延接儒生,而为人残忍任数,外宽内深。方亶之疑忌好杀也,群臣莫能自保,亮自以其父为阿骨打长子,遂亦欲得立,时为尚书左丞,召对语及阿骨打创业艰难,因呜咽流涕,亶以为忠,拜右丞相兼都元帅。会裴满氏遣人礼赐亮生日,亶不悦。未几,杀裴满氏,又杀诸妃乌古论氏、夹谷氏、张氏、裴满氏。群臣震恐,亮因此遂谋弑,逆结寝殿小底人,共矫诏开门以入,弑亶,亶死时年三十一。于是群小共立亮,而诈传亶令,召诛大酋之用事者而杀之,而降封亶为东昏王。
亮之初立,是为天德元年,群臣上尊号曰“法天膺运睿武宣文大明圣孝皇帝”。宋、高丽、夏皆相继来贺。宋使将还,亮以玉带附遗宋帝,使谓宋帝曰:“此带卿父所常服,今以为赐,使卿如见而父当不忘朕意也。”
使退,秘书郎张仲轲曰:“此希世之宝,可惜轻赐。”
亮曰:“江南之地,他日当为我有,此置之外府耳。”
亮杀吴乞买子孙七十余人,粘罕子孙三十余人,诸宗室五十余人,而其庶祖母萧氏,及自丞相以下大臣被诛戮者,尤不可胜纪。亮为人善饰诈,初为宰相,妾媵不过三数人,及践大位,逞欲无厌,以徒单氏为皇后,大氏为第二娘子,萧氏为第三娘子。蒲蔡氏者,宗室之妇也,丧夫寡居。亮先欲取之未得,及篡位方三日,即纳为妃。蒲察先生一女,亮复与乱,蒲察怒批女颊骂亮,亮杀之。又有唐括氏,有容色,其夫为节度使,亮旧尝与通,因传语之曰:“自古天子亦有两后者,能杀汝夫,以从我乎?”
唐括曰:“少时丑恶事已可耻,今儿女已成立,岂可为此?”
亮闻之,使谓唐括,汝不忍杀汝夫,我将族灭汝家。唐括大恐,乃以子为辞曰:“彼常侍其父,不得便。”
亮即召其子为符宝候。唐括不得已,乃缢杀其夫,亮诈哀之,即纳唐括宫中,为娘子,大爱幸,许以为后,每同辇游瑶池,诸妃步从之。亮嬖宠愈多,唐括希得见,一日独居楼上,亮与他妃同辇从楼下过,唐括望见,号呼求去,诅骂亮,亮阳为不闻而去。唐括故与家奴通,至是复使人调家奴,奴识其意,笑曰:“妃今日富贵忘我耶?”
唐括乃以亵衣置箧中,使于宫门上出入,阍者搜之,得亵衣。唐括责阍者曰:“我天子妃,亲体之衣,尔故玩视何也?我且奏之。”
阍者自是不敢复搜,唐括乃使人以箧盛奴,载入宫中,使衣妇人衣杂诸宫婢间,十余日遣出,事泄,亮遂使唐括自尽,奴伏诛。又有丽妃石哥者,唐括之妹,其夫亦为秘书监。亮私之,欲纳宫中,夫难之。其母曰:“岂以一妻杀其身乎?”
夫不得已,与其妻相持恸哭而别。又昭妃阿懒,亮叔鲁国王宗敏妻也。亮杀宗敏而纳之,大臣奏:“宗敏属近尊,行不可。”
乃令出宫。亮杀诸宗室,释其妇女,皆欲纳之宫中。讽臣下白请行之,曰:“朕嗣续未广,此党人妇女,有朕中外亲纳之宫中,何如?”
其下以为不可亮皆引之与为淫乱。又,寿宁县主斡离不女也,静乐县主兀术女也,师姑儿宗隽女也,皆从姊妹,混同郡君太傅宗本女也,再从姊妹,郕国夫人宗磐女孙,再从兄之女。惟寿宁县主寡,余皆有夫勃烈,悉与之私。凡妃主宗妇尝私之者,皆分属诸妃出入位下。寿宁县主已色衰,亮尝讥其衰老以为笑。惟混同郡君及静乐县主之妹最宠,恃势笞决其夫,亮使其夫皆直宿护。谓混同郡君之夫曰:“尔妻年少,若尔而直宿,不可令宿于家,常令宿于妃位。”
亮每于卧内遍设地衣,裸逐以为戏,凡宫人在外有夫者,皆分番出入。亮欲率意幸之,尽遣其夫往上京,妇人皆不听出外。常令教坊番直禁中。每幸妇人,必使奏乐,撤其帏帐;或使人说淫秽语于其前;或妃嫔列坐,辄率意淫乱,使共观;或令人效其形状以为笑。凡坐中有嫔御,必自掷一物于地,使近侍环视之,他视者杀。诫宫中给使男子,于妃嫔位举首者,刷其目,出入不得独行,便旋须四人偕往。所司执刀监护不由路者,斩之。日入后,下阶砌行者死。告者赏钱二百万。男女仓卒误相触,先声言者赏三品官,后言者死,齐言者皆释之。亮白其母,欲纳其姊庆宜公主之女。母曰:“是儿始生,先帝亲抱至吾家养之至于成人,帝虽舅犹父也,不可。”
其后卒纳之。当时亮所宠狎者,有秘书郎张仲轲,幼名牛儿,市井无赖,说传奇小说以为业,亮引之左右,以资戏笑。亮尝对仲轲与妃嫔亵渎,仲轲但称死罪,不敢仰视。又尝令仲轲倮形以观之,侍臣往往令裸褫虽徒单贞亦不免。王之彰为秘书郎,睪珠偏僻,亮亲视之不以为亵。又有李通者,便僻侧媚,得幸于亮,尝劝亮伐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