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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动疑心深宵窥秘戏 寻短见吃醋闹官衙

  却说乔仰高睡时,忘将稿子放过,摊在桌上,被同事取去。明日给大家一看,个个心中怨恨,怪他不应语含讥刺,笑骂吃鸦片人。有几个老于世故,和那替乔仰高日常要好的人,都一笑置之,怪他不应弄笔头,訾人短处。同事相处,总宜和好,无端訾议同袍,不特开罪于人,且亦有伤忠厚。再有那狭量的人,以及平日与他积不相能的,遂拿着稿子去见东家,说他种种不是。子诚见他稿子刺着了自己的病痛,心中也十二分不愿意。隔了几时,就辞了他的馆。
  这乔仰高一时乘着酒兴,摇笔弄舌,及至明日醒转来,这事倒已忘了。后来被东家辞了馆地,自己莫明其故,有和他要好的朋友,对他说明,方才晓得一个馆地是弄笔头弄掉的,自己并不懊悔,搬着行李就走。仗着随身本领,哪里不可寻饭吃?这州县衙门中一个书契馆地,本来也不甚爱惜。他出得衙门另寻亲友,别找馆地,这且搁过一旁。
  再说张子诚自从讨了如夫人以后,喜新厌故,也是常情,妻妾之间,也常常要争风吃醋。子诚心里纵向着姨太太,然面子上总不敢得罪大太太,要求个安稳,少不得太太面前还要趋奉趋奉,防是河东狮吼起来,要不太平。
  一日,子诚在姨太太房中吃烟,太太闯了进来,见两人双双睡着吃烟,不由的心中不气。子诚和姨太太见是太太进来,大家立起,姨太太便走过一旁让太太,那太太道:“你日常说我吃鸦片不会生育,要娶个姨太太生几个儿子。如今姨太太是娶了,儿子不会生,你倒教他吃鸦片,是何缘故?”
  子诚说道:“他在此替我开烟,并不是吃烟,你不要错怪了。”
  那姨太太道:“老爷要我开烟,我就替他开几筒,倒惹得太太疑心,我是勿会吃烟的。”
  那太太道:“我进来的时节,看见你烟枪含在嘴里,怎说不是吃烟?”
  姨太太道:“开好了烟,总要试一试透气不透气,怎好算吃烟?”
  太太道:“这斗门上的烟,只剩得半筒,还要嘴硬说不曾吃?”
  老爷一看,知道说不过去当面要拍太太的马屁,遂把这事推在姨太太身上,说道:“我原说你不能吃烟,太太知道要费话说,你定要香一筒,如今果然要讨太太的骂。”
  姨太太道:“都是你缠账,扭住了我香一筒,香一筒,如今太太看见,倒都推在我身上来。做了老爷,还要这种样子,真真气数!”
  子诚不再多言,立起身来说:“我要外面办公事去,太太你就在此吃几筒罢。”
  太太也不睬他,看老爷去了,叫个使女说:“那烟具搬我房中去,以后不准老爷在姨太太房里吃烟。”
  姨太太一肚子的气,发泄不出,只说得声:“也算倒灶,烟吃得半筒,气倒受了一饱。”
  停一会儿老爷进来,晓得太太将烟盘取去,不准他在姨太太房中吃烟,遂走到太太处,对太太说道:“你晓得我每日起来即须吃烟,你把烟具取了过来,若是姨太太周番,我住在那里,许多不便。不知你把灯枪交与我,只要我看管好他,不准他吃就是了。”
  太太道:“不行,你们串做一路,我信不过你们。你要吃时,我好教丫鬟鬟送来你吃。”
  老爷道:“起来迟早不定,你又困惯晏朝的,若等你起来再安排我吃烟,不要教我失瘾。”
  太太道:“这个倒有个法子,这里系个铃,用条铁丝,引到姨太太房里,你要吃烟,只须把铁丝牵动,我闻得铃声,就赶紧教人送过来。”
  老爷笑道:“要是你睡熟了,便如何?”
  太太道:“铃就系在我的床上枕头边,也就不妨了。”
  老爷没法,只好如法施行。
  一日,老爷在姨太太房中宿,太太独自一人睡到半夜,闻得铃声响动,惊醒起来,一看天尚未明,丫鬟都未起身,思量老爷怎的起来得这等早?这时候便要吃烟?再听那铃声疾徐中节,叮铃叮铃响个不止,心上好生疑惑!遂披衣起来,悄悄的开了房门,轻手轻脚,走到姨太太这里来。
  到房门口,看里面露出灯光,侧耳一听,仿佛尤云-雨之声。向门缝里张去,只见帐子乱动,帐须抖得如一阵急雨一般。
  太太看得欲火中烧,一时不可遏抑,却又不好意思声张,心里又气又急,就倚住房门呜呜咽咽哭泣起来。早惊动了里面一对的戏水鸳鸯,问外面是谁?太太也不答应,只管的哭,哭声渐高。
  二人非常诧异,只好罢休,就此收兵不战。子诚披衣出来,开门一看,一个太太哭得泪人儿一般,门儿一开,太太倒栽葱的跌进门来。子诚连忙扶起,搀住了他,送他归房去陪伴着他困了,枕边百般的讨好。
  那边姨太太一回戏尚未做完,半夜里杀出个程咬金出来,把个老爷从热被窝里抢了去,譬如馋猫口里的鳅,有人去硬挖了他出来,你道他心中恨是不恨,恼是不恼?可怜他少妇青春,盼得今朝双栖双宿,那一霎衾寒人往,要教他熬这孤眠独宿的况味,真一刻难耐!所以他越想越气,越气越恼,思量不如一死,免得受这种凄凉之苦。
  想到这里,索性起来啼啼哭哭,骂骂咧咧,把头发挂在帐钩上,坐在床沿,两只脚向地板上乱掉,口中只说:“我要寻死!我要上吊!”
  把丫鬟使女惊醒起来,大家赶进来劝,见他上吊是把头发挂在帐钩上的,口中倒说寻死,大家掩着嘴暗笑。
  有人到太太房中去送信,说姨太太上了吊。老爷一听,吓得魂不附体,抛开太太,再赶到姨太太这里来,见姨太太已有人救了下来,坐在床上哭个不止,遂竭意的前去抚慰。
  斯时天已大明,合署的仆妇都已闹醒,大家都来张望这姨太太,忽然一个小丫头奔进房来,说道:“不好了,太太吞了生烟!”
  把个子诚吓得三魂出窍,六魄离躯,急问小丫头:“怎样吞烟?吞了多少?”
  小丫头道:“太太见老爷撇了他就走,等了半天不来,就把一盒鸦片向嘴里一倒。”
  子诚再奔过来,看见太太仰眠在床,双眼哭得红肿,面色发青,嘴唇发白,再查看那烟盒,见一盒烟所剩无几,约莫吃了有二两多烟,忙教人去请医生来救治。
  太太见了老爷,放声大哭,骂道:“你日常多厌着我似眼中钉,我死了,好让你们快活。我只吃了几口烟,又没有干个歹事,你总说女子吃烟,便算坏品,我如今吃了这一顿,以后永不再吃,省得你憎嫌。我死了,让那不吃烟的,替你当家。我活在世上,也无好处,死得倒干净。”
  子诚忍气吞声,只说得句:“太太,你不要烦恼。”
  不一会儿医生来了,请入里面来看,说道:“不妨,我带有急救误吞生烟的药水在此。”
  取出来教取开水来冲了,子诚端着来教太太吃。太太不肯吃,经大众劝说,勉强灌了下去。一霎时药性到了,呕吐出来,呕得满地板都是黑水,简直像泼翻了一锅不曾收膏的烟。医生见了,舌头多伸了出来,说道:“吞得这样多,不是我来得快,迟一刻那就没有医救了。如今再吃些安眠药水,请太太休息几时。这会受病实深,太太须要养息几日,服几剂调理药。不然,恐烟毒留恋肠腑中,要变别样疾病。”
  子诚问道:“我们太太是吃烟的,停会儿过瘾是不碍么?”
  医生一想,生意来了,说道:“不能,吃了药水,须三四日不可吃鸦片。”
  子诚道:“这便怎样?”
  那医生道:“不妨,我有一种戒烟药,既非药水,也不是寻常丸散,却是一个峨眉山僧人传授秘方,是采名山药草配成的,吃了这药,永远不想吃烟。这药药性和平,功效神奇,已屡试屡验,从不会牵惹别样病痛。真要算戒烟的圣药,比较林文忠公的戒药方,好得百倍。”
  子诚说:“你且回去送一服来试试看。”
  先生答应出去。
  子诚过来甜言软语,抚慰一番,然后私下走过姨太太这里来看。姨太太听说太太吞烟,吓得不敢声响,此时倒也安静。子诚再想惹祸之故,原来那铃索本系在姨太太房内,子诚贪过便,移在床柱上去,困在床上,一伸手便掣得到,这烟就可在床上吃,不必起来,这是吃烟人贪懒的缘故。不料翻云覆雨之时,床柱震撼,牵动了铃索,遂惹出祸来,闹得合署不宁,大家传为笑柄。自此也就把铃索换了地方。
  再说医生回去,不一时,取了戒烟药来请太太吃,说道:“这药吃下去,并不难过,只要安眠半日,以后就不再想吃烟了。”
  太太吃了药,果然睡着。子诚教账房送他二十金,医生去了。子诚等太太醒来,两三日之间,果然不想吃烟,却也没有什么病痛,只是人少了些兴致。
  子诚心里欢喜,以为是仙丹妙药,自己也想着戒烟,遂去请那医生来,如法服了一剂。以为这戒烟药真个有灵,不知要闹出桩笑话来。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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