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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立法森严力能排外 挟资运动财可通神

  却说钦差林大人听说外国人包匿了吴春霖的财产,十分震怒,说道:“鸦片犯禁,不准入口,已一再与该夷申明,货船进口,都具并无鸦片甘结。今乃不遵约束,夹带私售,已属罪无可逭,乃敢包匿奸民,窝藏犯人的财产,可恶已极!若不穷治其罪,何以攘夷狄而威远人?”
  于是咨会提督总兵,统带提镇各营,分路把守。传令各趸船,速将船上所有鸦片,悉数缴出。如敢故违,定行严办!洋商初闻此令,一个个多在观望,只有那包匿吴春霖财产的洋商,名叫颠义,恐怕闹个不了,思量乘间逃脱。不料各口早已把住,遂被拿获,把他拘在狱中,说要把他来正法。
  众洋商听了,大家恐惧,于是尽将船上所存鸦片,计二万二千余箱,悉数堆积虎门,听候收缴。钦差命悉将缴到烟土,全行堆在虎门外,传集洋商,令具永不售卖,犯者正法、船货充公等因切结,然后命将烟土销毁。
  一声令下,四面火起,万目睽睽,看着这山一般堆积的一大堆鸦片,顿时烧得烟焰冲霄,黑雾四塞,数十里周围,都闻得着鸦片的臭味。只薰得鸟飞不下,鸡犬无声。当场看的人,有称快的,有叹息的。外国人看了,人人股栗,个个心惊。只有那烟鬼看着这无数公班、白皮,一霎尽成灰烬,心中老大不舍得。还有那吞土皮吃生烟的穷烟鬼,闻了这浓厚的烟味,倒可以三日不会瘾发。
  这一大堆鸦片,足足烧了两日两夜。林大人此举,扬威海外,慑伏蛮夷,真要算绝后空前之举!盖当时之中国,威望未挫,国势犹张,外人不知内地虚实,不敢轻启祸端。其实中国是一只纸头老虎,张牙舞爪,不过虚张声势罢了。
  要在今日,莫说洋商不敢得罪,就是个中国人入了夷籍,挂着洋旗,出了什么事,立在租界,中国官场,便不敢轻易拿他。要是事情大了,洋人不能包匿,只须拼着剪去辫子,改装易服,向外洋一跑,莫道是大官大府无法可施,便是大清天子,也奈何他不得。这都是威权损失,国势不扬,没有了治外法权,就免不得处处要受外人的欺侮。
  莫说别的,就是这禁烟一事,内地烟馆,限一朝闭歇,独有这租界上的烟馆,非但不遵官限,并且多方推托。近来虽允许了将租界内烟馆分限停歇,犹复要挟我们政府,说十年不能禁尽,必须赔偿他的损失。这不是他们的露马脚的说话么?可笑我们中国的官员,胆小如豆,莫说见着短衣窄袖、蜂目高鼻的洋人,惊得发慌;就是见了一个没辫子的光棍,手里提着一根赶狗棒,也要害怕起来。这叫做积威之下,畏葸成风,却也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
  要说这林则徐,却不像那些狗头鼠脑的官员,要算我们中国的杰出人物,生就的一副排外性质。你看他当时禁烟,办得何等认真!要是照他那样办法,这些鸦片鬼,哪里会传下后代来?无奈我同胞四万万人,厄运方临,天意要造成个烟鬼世界,怎容得林则徐逆天而行?
  这个祸机,就借着林则徐做了个引火种子。都因他办得稍嫌激烈,洋商失利归国,唆动国主兴兵,留在中国的商人凑起数十万银子,入京运动,把林则徐革了职,另放钦差来到广东办理。
  新钦差一到,先把沿海防守尽行撤去,于是敌轮可以长驱直入,官场便藉口夷氛不靖,难以扑灭,希图糊涂了事。后来议了款,讲了和,送了香港,许了五口通商,这鸦片就变成了正项税则,吃的贩的,都是冠冕堂皇,不干例禁了。
  再说那吴春霖的家眷,当时听得风声不好,一家人东奔西窜,吃惊吃吓,弄得疾病相缠,死亡相继。
  吴春霖有个儿子,叫吴良,号瑞庵,起初躲在洋商船上,听说他父亲要正法,要出来收尸。又听说要捉吃鸦片的,他是一个烟鬼,怎敢出来自投罗网?后来烧烟令下,洋商包匿不来,他就躲在一个要好朋友家。他这朋友,姓谢名辉,字子晋,是个洋行通事。这瑞庵躲在他家,听风声稍静,方敢出头,已弄得人亡家破。
  子晋荐他到一个洋商处做个沙文。沙文是外国人的奴隶,这瑞庵自幼读得几年洋文,会说得几句不规则的洋话。当时做了外国人的奴隶,却服事得外国人十二分周到,趋奉得外国人十二分殷勤。外国人得意,遂替他运动大帮贩烟的洋商,说他的父亲为贩烟正法,要算殉难鸦片烟之战,他的儿子应该专利,这是正当的酬报。如今我们的鸦片运到中国来,概从他那里出销,使他沾些微利,这不过他们中国人自赚自钱,于我们却一毫无损。大家都以为是。
  吴瑞庵得了这个好机会,自然不再做沙文了,他就在广东城内,开爿土栈,外洋运来鸦片,每年何止数十万箱,他做了一个贩卖鸦片的总管。一个人坐收渔人之利,发财是可立而待。但有他那许多邻里乡党,都晓得他的历史,却没有一个人瞧得起他,说他是不义之财。还有那一班贩鸦片的,更是妒忌了他,常言道,“利之薮,怨之府”,是一些也不差。
  吴瑞庵知道人情浅薄,大家欺侮他是个暴发户,没有声势,自己想着钱也有了,这好买卖也不能久长,遂请个经理,将店事交托了,自己要想改个行业。左思右想,却想不出一个名利双收的生意来。三百六十行生意,有钱皆可做得,但要教人家钦敬,却只有读书行医两种行业。
  有素说,一读诗书二学医,可惜这读书行医,总是要童而习之,不能半路上出家。后来这吴瑞庵却想出一注生意来,这注生意,只要有钱,人人皆可做得。不要学习,不妨半路上出家,不但可以名利两全,并且是荣宗耀祖。做了这注生意乡邻也不敢欺侮,亲戚都有荣光。
  你道是什么生意?就是做官一行。从前的做官,是列位知道的,总要是个读书人,一自捐官之例一开,官场风气,遂大有变动。无论娼优隶卒,龟奴贼盗,一朝发迹,便可拿着几个臭铜钱,去捐一官半职,到官场中去鬼混。又有那贵家子弟,富室王孙,一字不识,一物不知,仗着前人挣下来的家私,也拿着钱去买个候补道做做。次一肩的,捐个府厅州县;没有志气的,也捐个佐贰杂职,一样到省候补。顶冠束带,居然官宦人家,谁敢说他是个绣花枕头,外面绣得五色灿烂,里面却包着一包稻草?
  这班人终日终夜,躺在鸦片铺上逍遥作乐,哪里懂得什么民情利弊?又哪里讲得什么忠君爱国?这都是捐官的弊害,所以仕途最为庞杂,要算个下流之归。然而做官要是奸滑刁诈四字俱全,会逢迎得上司、垦剥得下民,便算个能员。其实名利双收,三百六十行生意,再没有强如做官的了。
  当下吴瑞庵转着了做官的念头,他就带着银子,入都营干,想捐个官做。他的意见,本来没有大志,想捐个知县做做。京里朋友,见他钱多,遂撺掇他捐个候选道,加个大花样,不上一年多,果然仗着孔方兄的力量,选着了缺,报喜的报到他寓处来。但不知他选了什么地方,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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