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孽龙精砚池变去,又化为美少男子,逃往长沙府,闻知刺史贾玉家生女,极有姿色。怎见得标致?
眉如翠羽,肌如凝脂。齿如瓠犀,手如柔荑。脸衬桃花瓣,鬟堆金凤丝。秋波湛湛妖娆态,春笋纤纤媚姿。斜軃红绡飘彩艳,高簪珠翠显光辉。说甚么汉苑王嫱,说甚么吴宫西施。说么赵家飞燕,说么杨家贵妃。柳腰微摆鸣金珮,莲步轻移动玉肢。月里妲娥难比此,九天仙子怎如斯。宫妆巧样非凡类,飞琼昨夜降瑶池。
却说此女姿色冠绝江南,孽龙遂来结拜刺史贾玉。贾玉问曰:“先生何人也?”
答曰:“小人姓慎名郎,自幼颇通经典,不意名途淹滞,莫能上达,今作南北经商之客耳。因往南国贩其货,今得明珠数斜,生乃无处作用。兹者特来献与使君。伏望笑留,幸甚。”
贾使君曰:“此宝乃先生心力所求,况汝我萍水相逢,素无心□,吾岂敢受此厚赐哉?”
再三推拒不受。慎郎献之甚切,使君遂不得已而受之。留住数日,使君见慎郎礼貌谦恭,丰姿美丽,琴棋书画件件皆能,弓矢干戈般般惯熟,使君遂谓慎郎曰:“吾有一女,未曾许配他人,今当配汝为妻,汝意若何?”
慎郎鞠躬,致谢而退。慎郎又将珍宝厚贿使君亲信之人,悉皆称赞慎郎之德。使君乃择吉日,将其女与慎郎成亲,不在话下。
却说慎郎既在贾使君府中,成婚以后,岁遇春夏之时,则告禀使君,托言出游江湖,经商买卖。至秋冬之时,则重载船只而归,皆是奇珍异宝。使君大喜曰:“吾得佳婿矣。”
盖不知其为蛟精也。所得宝财宝货,皆困春夏大水,覆人舟船,抢人财宝,装载而归。慎郎既赘使君府中,计有三年,复生三子。
一日慎郎寻思起来,不胜忿怒,曰:“吾家世居豫章,子孙族类一千余众,皆被许逊灭绝。破我巢穴,使我无容身之地。虽然潜居此地,其实怨恨难消。今既岁久,谅许逊不复知有我也,我今欲回豫章,大兴洪水,溃没城郡,仍灭取许逊之族,报复前仇,方消此恨。”
言罢,来见使君。使君问曰:“贤婿有何话说?”
慎郎曰:“贫婿自思男子者志在四方,岂能向故园空老?方今春风和暖,正宜出外经商,特来拜辞岳丈前去。家中妻子、大小事务,望岳丈看顾。”
使君曰:“贤婿放心前去,不必多忧。若得充囊之利,早回马首之鞭。”
言罢,分别而去。
时晋永嘉七年,真君与其徒甘战、施岑周览城邑,遍寻蛟孽,杳无踪迹,已三年矣。今且置之度外去了。不想道这个孽龙自家却来寻死。忽一日,变一少年子弟,丰姿美貌,衣冠俊伟,称言吴地人氏,来谒真君。道童通报毕,真君命其入见。真君问曰:“先生何处人也?”
少年曰:“小生姓慎名郎,金陵人氏。久闻贤公有斡旋天地之手,慑伏孽龙之功,海内少二,寰中寡双。小生特来过访,别无他意,盖欲遂识荆之愿尔。”
真君曰:“孽精未除,徒负虚名,可愧,可愧!”
真君言罢,其少年告辞而出,真君送而别之。
甘、施二弟子曰:“适间少年是何人也?”
真君曰:“此孽龙也。今来相见,探我言虚实耳。”
甘、施曰:“何以知之?”
真君曰:“吾观其人妖气尚在,腥风袭人,是以知之。”
甘战曰:“既如此,即当擒而诛之。何故又纵之使去也?”
真君曰:“吾四次擒拿,皆被变化而去。今佯为不知,盖使彼不甚提防,庶可以随便擒之耳。”
施岑乃问曰:“此时不知逃躲何处,吾二人愿往杀之。”
真君举慧眼一照,乃曰:“今在江浒,化为一黄牛,卧于郡城沙碛之上,我今化为一黑牛,与之相斗,汝二人可提宝剑潜往窥之,候其力倦,即拔剑而挥之,蛟必可诛也。”
言罢,遂化一黑牛,奔跃而去。则见:
拔山气力,转地施为。乘风愈奔,见月不喘。却好似函谷关中,老子乘来传道教;又恍如即墨城下,田单驱出助军威。奔奔腾腾,纵庖丁发硎之刀解之未可;踊踊跃跃,任贾坚穿杨之箭射之不能。长安道上,毋烦丙相问行程;渤海郡中,奚事袭公偿贾价。使耕夫纵力本,岂敢清晨起去,大叱之以拖犁;凭牧子恁忘忧,那能暮夜归来,倒骑之以吹笛。
真个是:
爪蹄坚固如山虎,头角峥嵘似海龙。
今向沙边相抵触,神仙变化果无穷。
却说真君化成此牛,早到沙碛之上,即与黄牛相斗,恰斗有两个时辰,甘、施二人蹑迹而至。正见二牛相斗,黄牛力倦之际,施岑用剑一挥,正中黄牛左股,甘战亦挥其宝剑,斩及一角,黄牛奔入城南井中,其角落地。真君此时未除,此角后乃变一牛,在黄牛洲与马当相对,常常出来害取客商船只,此不在话下。
却说真君谓甘、施曰:“孽龙既入井中,谅巢穴在此,吾遣符使吏兵导我前进,汝二人可随我之后,蹑其踪迹,探其巢穴,擒而杀之,以绝后患。”
言罢,真君乃跳入井中,施甘十人亦跳入井中,符使护引真君前进。只见那个井,其口上虽是狭的,到了下面,别是一个洞府,别是一个乾坤。这边有一个孔,透着那一个孔,那边有一个洞,透着这一个洞,就相似杭州城二十四条花柳巷,巷巷相穿,又相似龙窟港三十六条大湾,湾湾相见。常人说道:井中之蛙,所见甚小,盖未曾到这个所在,见着许大世界。
真君随符使一路而行,忽见一样物件,不长不短,圆圆的,相似个擂槌模样。甘战抬起看时,乃是一车辖,问于真君曰:“此井中怎的有此车辖?”
真君道:“昔前汉有一人姓陈名遵,每大会宾客,辄闭了门,取车辖投于井中。虽有急事,不得去,必饮罢才捞取车辖还人,后有一车辖再捞不起,原来水荡在此处来了。”
又行数里,忽见有一个四方四角新新鲜鲜的物件,施岑捡将起来一看,原来是个印匣儿,问于真君。真君曰:“昔后汉有宦官张让劫迁天子,北至河上,将传国玉玺投之井中,再无人知觉。后洛阳城南骊宫井,有五色气一道,直冲上天,孙坚认得是宝贝的瑞气,遂命人浚井,就得了这一颗玉玺。玺便得去,却把这个匣儿遗在这里。”
又行数里,忽见有一物件,光闪闪白净净,嘴弯弯腹大大的,甘战却拾将起来一看,原来是个银瓶。甘战又问于真君,真君曰:“曾闻有一女子吟云:石上磨玉簪,玉簪欲成中央折。井底引银瓶,银瓶欲上系绳绝。想这个银瓶是那女子所引的,因断了绳子,故流落在此。”
符使禀曰:“孽龙多久遁去,真仙须急忙追赶。途路之上,且不要讲古。”
真君于是命弟子趱步而行。只见水族之中,见了的唬得魂不附体,鲇鱼儿只是张了一个口,团鱼儿只是缩了一个头,虾子儿,只是拱了一个腰,鲫鱼儿只是摇一摇头,摆一摆尾,钻在洞孔里去。真君都置之不问。
却说那符使引真君再转一湾,抹一角,正是行到山穷水尽处,看看在长沙府贾玉井中而出。真君闯见孽龙踪迹,谓甘施曰:“今得其巢穴矣。”
遂辞了符使回去,不在话下。
却说孽龙精既出其井,仍变为慎郎,入于贾使君府中。使君见其身体狼狈,一家之人大谅小怪,问其缘故,慎郎答曰:“今去颇获大利,不幸回至半途,偶遇贼盗,赀财尽被劫掳,又被杀伤左额左股,疼痛难忍。”
使君看其刀痕,不胜隐痛,即令家童请求医士疗治。真君乃扮作一医士,命甘施二人扮作两个徒弟跟随。这医士呵:
道明贤圣,药辨君臣。遇病时深识着望闻问切,下药处精知个功巧圣神。戴唐巾披道服,飘飘扬扬,吕洞宾模样;摇羽扇背葫芦,潇潇洒洒,孙思邈行踪。诊寸关尺三部脉,辨邪审病,奚烦三折肱,疗上中下三等人,起死回生,只是一举手。真个是东晋之时,重生了春秋扁鹊;却原来西江之地,再出着上古神农。万口共称医国手,一般都是活人心。
却说真君扮了医士,其童仆见了,相请而去。真君遂进了使君宅上,相见礼毕,使君曰:“吾婿在外经商,被盗贼杀伤,左额左股,先生有何妙药,可以治之。容某重谢。”
真君曰:“宝剑所伤,吾有妙方,手到即愈。使君大喜,即召慎郎出来医治。当时蛟精卧于房中,问童仆曰:“医士只一人么?”
僮仆曰:“兼有两个徒弟。”
蛟精知疑是真君,不敢轻出。其妻贾氏催促之曰:“医人在堂,你何故不出?”
慎郎曰:“你不晓事,医得我好,也是这个医士。医得不好,也是这个医士。”
贾氏曰:“终不然。这个医士不是三折肱来的。”
慎郎曰:“好便是个折肱医士,不好却是个取命阎王。”
贾氏竟不知所以。
使君见慎郎不出,亲自入房召之。真君乃随使君之后,直至房中厉声叱曰:“孽畜,再敢走么!”
孽龙计穷势迫,遂变出本形,蜿蜒走出堂下。不想真君先设了天罗地网,活活擒之。贾使君不知缘故,却唤慎郎三子急忙逃遁。真君以法水喷之,其三子悉变为小蛟,真君拔剑并诛之。贾玉之女此时亦欲变幻,施岑活活拿住,使君大惊。真君曰:“慎郎者,乃孽龙之精,今变作人形,拜尔为岳丈。吾乃豫章许逊,追寻踪迹至此擒之。尔女今亦成蛟,合受吾一剑。”
贾使君乃与其妻跪于真君之前,哀告曰:“吾女被蛟精所染,非吾女之罪,伏望怜而赦之。”
真君遂给取神符,与贾女服之,故得不变。真君谓使君曰:“蛟精所居之处,其下即水,今汝舍下深不逾尺,皆是水泉,可速徙居他处,毋自蹈祸。”
使君举家惊惶,遂急忙迁居高处。原住其地,不数日果陷为渊潭,深不可测。
施岑却从天罗地网中取出孽龙,欲挥剑斩之。真君曰:“此孽杀之甚易,擒之最难。我想江西系是浮地,下面皆为蛟穴。城南一井,其深无底,此井与江水同消长,莫若锁此畜。回归吾以铁树投之井中,系此孽畜于铁树之上。使后世倘有蛟精,见此畜遭厥磨难,或有警惕,不敢为害。”
甘战曰:“善。”
遂锁了孽龙,径回豫章。于是驱使神兵,铸铁为树,置之郡城南井中,下用铁索钩□镇其地脉入口摆数尺,牢系孽龙于树,且祝之曰:
铁树开花,其妖若兴,吾当复出。铁树居正,其妖永除。水妖屏迹,城邑无虞。
又留记云:
铁树镇浜州,万年永不休。
天下大乱此处无忧,天下大旱此处溥收。
又元朝吴全节有诗云:
八索纵横维地脉,一泓消长定江流。
豫章胜地由天造,砥柱中天亿万秋。
真君又铸铁为符,镇于鄱阳湖中。又铸铁盖覆于庐陵元潭,今留一剑在焉。又立府靖于岧峣山顶,皆所以镇压后患也。真君既擒蛟孽,功满乾坤,但不知后来飞升如何,且听下面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