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如意已先开口,说:“来时先在入口第二层关口连扳机关通报求见,无人应声。
等了一阵,忽听一女子口音,发怒叫我三人进来,说话口气十分难听。我们疑心那是两位嫂子,别人无此大胆,未便多说,只得掀开帘子走进,里面却没有人。前面那一带光景十分黑暗,我们无人引路,虽觉女主人不大高兴,但是事已至此,又和老兄约定,正主人不曾见面,如何退去?又想我们三人业已低声下气,通报来意,还说了许多好话,并无开罪,何以如此不近情理?虽有一点疑心,仍未想到别的。及至走近中部,离你上次待客之所不远,先见一个白衣女子一手抓着一只上次见过的巨獒,在前面转角上一闪不见。那两只和驴差不多大小的西藏猛犬何等厉害,又是难得之物,并还经过你的苦心训练,灵警非常,忽然同时弄死,岂非怪事?”
“因入门起不曾遇到一入,只此白衣女子,仍当你的门人,喊了两声仍是未应,忙追过去。那转角之处上下均有道路,歧径甚多,人已不见,不便跟踪乱闯,正想去往上次去过的地方通名求见,这位女高足忽然闻声赶来,见面一谈,才知老兄师徒和全洞的人都在这里,只她三个女弟子看家。尊夫人病卧房中,刚往这里寻你有事,洞口左近不会有人,外人也走不进来,她们三人均不相信猛大为人所杀,力言方才还在这里,刚把牛肉喂完放开。后想,我们三个外人无人引路,深入洞中,巨獒如在,决不会没有动静,至少也必跟在身旁,方始惊疑起来。内中一位便往探看,忽然发现巨獒已全被杀。我三人料知发生变故,敌人决非弱者,忙请一位领路,引来此地。我看此事决非寻常,还要小心二点才好。”
老贼始终静听,一言不发,二目凶光不时扫射在贼妻任如玉的身上。那两心腹死党随他多年,年己五十左右,天性凶残和老贼差不多,深知他的习性,早就看出当日形势大变,这位师娘非但不能丝毫做主,转眼便有性命之忧,早将铁锹加紧挥动。洞壁共只丈许来厚,外面原是一座大水洞,除隔壁外,过去还有一道夹弄,对面水壁因受暗泉终年冲刷,好些地方已有裂痕,水由壁间渗透过来,夹弄中终年污湿。老贼深知地理和水道来去之路,见侧面厚壁经过半日攻掘业已攻穿一洞,只要将那厚只尺许的水壁凿穿一个拳大洞眼,不消片刻,大量寒泉便将那丈许来长、六七尺宽深的夹弄填满,倒灌而入,将下面地洞淹没。这样酷寒彻骨的泉水,人浸其中,就不淹死,也要冻死。两凶徒业已拿了铁锹钻过,估计至多再有个把时辰便将下洞淹没。
老贼正暗中咒骂得意,一面想到两凶獒死得奇怪,白衣女子不知是谁,如是武当诸女侠之一,决不止来一个,老贱人方才所说一定不差,敌人不知何故至今还未现身,接连三日并无动静。事情如早得知,有这三日功夫,无论去留,凭自己足智多谋,定必有了准备。可恨老贱人和那小淫妇明知克星到来,一个恋好情热,偷偷卷逃,事后只发现一点血迹和一些破布片,像是日前所擒幼童所着,仿佛人已被她杀死,畏罪逃走,连那身上绑索也被带走,死尸偏未寻见,又像带了那个可疑村童一同逃去,至今心神不安,恐留下后患,将那几个强仇大敌引上门来。
一个总算二三十年夫妻,我近年虽对她太薄,常时怒骂,没有以前宠爱,原是男人家的性情,照例如此,她全不想自己人老珠黄,一无可取。我因她是正室,又与仇敌交情深厚,尚有用她之处,至多说上几句,从未毒手打骂,比对别的妇女相差天地。照我平日为人,对她己是格外宽厚,偏还不知好歹,见我宠爱小红,竟敢怀恨,偏向仇敌,和我争论,已是该死。前夜发现对头冤家、命中克星,竟敢隐瞒,不先对我明言,想等敌人寻上门来坐观成败,及见寒泉已快掘通,仇敌的救兵尚无音信,为恐伤了她的老情人,才横了心,来此拼命。如不杀她,恶气难消。本来想等仇敌死后取她性命,照眼前形势大是不妙,好在地洞广大,机关重重,外人多大本领也决不易深入,逃走的路又多,便是仇敌在此同隐多年,也不知我底细。接连三日没有动静,必是新来强敌不知地理,不敢冒失下手之故。此时将人杀死,就是逃走,不过途中冒寒受苦,时候决来得及。
地洞石牢坚固已极,多大本领的人也难将其攻穿,何况寒泉已快涌到,便是仇敌援兵和那白衣女子业已深入,仗着各路机关埋伏,也能抵御半日光阴。杀狗之处正是下层地牢入口,分明来敌不知地理,只多少晓得一点出入途径,妄想先往下层救出仇敌,再来寻我晦气。这一上下往返要费不少时候,一个不巧还要触动机关,被陷受伤,为毒刀毒箭所杀。事已至此,乐得快意,先报仇泄恨再说。难得今日又多三个得力同党,真个卜老大自己赶来,业已入洞,老二脱困而出,再加上两个帮手,吉凶自然难料,只有一人不到,凭我师徒和这三个得力帮手,对方稍差一点,便所有机关挡他不住,也未必不是来人敌手。初来时,还曾听到仇敌叫骂,这样胆怯作什?想到这里,凶心又起,杀机立动。
先向三老贼将头微点,笑答:“我已知道,没有内贼勾引,仇敌决进不来。那看守我多年的对头卜二老狗,业已被我困在下面地牢之内,插翅难逃。这厮如不看上我那老婆娘,决不会对我那样尽心,更不会落人我手。如今他们互相勾结,想要害我,可笑我那老贱人偌大年纪,老狗还是爱她如命。方才曾听狗叫,决未逃出。此外不问今日来敌是谁,没有自己人领路,决寻不到此地,就来也是送死,并不相干。你们来时,领路的人胆小害怕,惟恐发生变故,已将所行秘径中的铁闸放下,这里共只一条由上到下的弯曲夹弄,内里歧径四出,到处都有铁门封闭,便知地理也过不来。如走别路,危机密布,步步皆险,就算他能够破去,也要一半天光阴,并非势所必能,稍中毒刀毒箭休想活命。”
“此时我已想开,好在藏金之处就在上面密室之内,与此相通,相隔只三四丈高下,另有两条秘径,内中两条道路连我以前妻妾都不知道,逃走十分容易。敌人如其由后追来,我只举手之劳,附近石室中所藏大量火药立时爆炸,这一带地洞当时震塌,隔壁水洞中的大量寒泉也必倒灌而入,下洞一带转眼全被淹没,来敌多高本领也休想逃得活命。
如今这面洞壁已被攻破,寒泉就快涌到,我们立处颇高,又在石级之上,举步便可上去。
我恨卜二老狗不过,他只稍听我的良言相劝,便将这无耻老贱人送他为妻我都愿意。他偏是装腔作态,才闹得我骑虎难下。老狗和老贱人从小相爱,理应叫他同生共死,成全他们下世再结夫妇的心愿。三位兄台请作旁观,待我把老贱人送走再说。”
任如玉早就看出老贼对她要下毒手,先想拼命。后听三贼说两凶獒被杀,料知强敌业已深入,同时又见那两凶徒攻穿洞壁之后,钻往夹弄之中,本是攻那泉眼。相隔这近,只听响了两声,以后并未听到声息。前听老贼说过,对面水壁甚薄,只两三铁锹便可攻穿一洞,引了大量寒泉倒灌过来,怎会没有声息?再看老贼一心静听新来三贼说话,眉头紧皱,满脸狞笑,知其表面镇静,口说大话,晴中忧疑,怕死惜命,又不舍他那大量财产,和新近强奸的女弟子乌小红,心情卑怯贪吝,乱到极点,只顾急怒交加,想杀自己出气,还没理会到夹弄中的动静,装拾手中遗落的手帕,低头偷窥,瞥见夹弄里面暗影昏茫中,有半段毛茸茸的白影一闪,想起前夜所见卜大先生所穿正是这类翻羊皮袄裤,心中越定,料知变生瞬息,强敌就在身旁,转眼之间就要发难。大表兄既在夹弄中现身,二凶徒必已被杀无疑。暗忖:老贼虽然万恶,我也嫁他多年,业已快遭恶报,我无须和他拼命,反正以后活在世上也是心情苦痛,不如听其自然,死活付之度外。
刚将前念中止,猛瞥见老贼一双三角凶睛注向自己面上,口气凶恶,不由激动悲愤,气不过,戟指骂道:“你已恶贯满盈,还要这样凶残狠毒。我本不想活命,死活听便,不过今日之事好些奇怪,大表兄人已到此,你说二哥方才曾有语声,不知怎会没有脱身出来?蒙你好心照顾,索性成全到底,将我困到下面,和他见上一面,再死如何?”
口中说话,冷不防随手抢起老贼用来行路的钢拐纵向下面翻板之上。
上面形势奇特,山石错落,高低不等,老贼平日最贪舒服,但可安逸取巧,丝毫不肯放过。又恐洞壁攻穿之后,寒泉来势大猛,退避不及,湿了衣服,特意坐在离地最高、通往上洞秘径的山石之上,事前并还命人铺有好几层锦茵被褥,表面神态仍和平日一样安详,满脸和善之容,指挥门人也是轻言细语,如非未了面带狞笑,极像一个和蔼可亲的善良老者,决想不到那会是个口甜心苦、阴险凶毒、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只为平日骄狂大甚,自恃身边没有一个外人,贼妻平日温柔和善,一味将顺,万没想到也有情急之时。下半身受过重伤,腿脚又不灵便,等到警觉,慌不迭一劈空掌打去,无奈一个有心,一个疏忽,任如玉本有一身好功夫,只为人太柔懦,样样认命,看去文弱无用,真个翻脸相抗,杀她并非容易,空自情急暴怒,切齿咒骂,事已无及。
因任如玉死活已不放在心上,钢拐抢到手内,料知老贼下半身吃亏,当地乱石纵横,于他不利,好似猛兽毒蛇去掉一半爪牙,无形中少却许多凶威,心胆越壮,人也纵到下面,便将钢拐有枝的一段匆匆伸向铁栅之下,含泪喝道:“你好好放我下去,与二哥见上一面,表明我对他的心迹,便将钢拐还你。否则,这样冰雪寒天,你已四面强敌包围,没有此拐更难逃生了。”
话未说完,群贼业已一阵大乱。
原来任如玉夺了钢拐纵下,老贼一向行事稳练机警,自知防身利器、仗以行动之物落于人手,急则生变,过去硬抢,必难到手,骂了两句,觉着干事无补,方想改变说法,探询对方心意,骗回钢拐,再行加倍残杀。忽听徒党惊呼之声,旁立三同党首先发现新掘壁洞中缓缓走出一个白人,灯光照处,那是一个身穿翻羊皮衣裤、须发皆白的矮胖老头,不禁大惊。秦、金二老贼和卜氏弟兄仇恨最深,只管心胆皆寒,自知非拼不可,也未看出那是卜大卜二,扬手便将暗器发出。
老贼也自瞥见,认出那人正是多年未见的大侠卜报,本来惊魂皆颤,同时又听地底水响,匆匆立起一看,铁棚下面地牢洞中已有水光闪动,上下相隔似有两丈光景,当时醒悟,料知二侠卜独已早脱险,方才故意在下面咒骂了两声,不知用什方法破壁而出,人先溜走,暗中在事前做好手脚,将夹弄那面的暗泉伏流另穿一洞,引往地底。经此一来,非但下层地牢全被淹没,那座火药库当初为防有险,特意深藏地底,正当寒泉去路,首先被水浸透,已无用处,怪不得洞壁攻穿,二凶徒钻将过去,只铁锹响了几下,以后便无声息,也未见水涌来。照此形势,卜氏弟兄必早相见,并还另约能手相助夹攻,自己凶多吉少,不由又惊又急,又恨又怒,万分惊惶情急中,瞥见任如玉因是变生仓猝,共只瞬息之间同时发生的事,又是背向洞壁,急切问并未看出,还在戟指哭骂,越发怒火攻心,顿生毒念,竟将那根要命的钢拐忘掉,一言未发,照着平日杀人以前的习惯,阴恻恻一声诡笑,恰巧翻板机关的短铁桩就在身旁栏杆之上,笑喝得一声:“包你如愿!”
随手一板,那靠近地牢上面铁棚旁边厚达半尺以上、宽约丈许方圆的一块大钢板立时翻转。
任如玉原是想起身世伤心,悲愤太甚,只想和旧日情人相见,没想到死生呼吸只差这几句话的功夫,稍迟一步便不至于送命,加以连日悲苦愁急,神智业已失常,心情激烈,没有细想。先听众声惊呼,还当平日最得人心,老贼近年众叛亲离,便是小红也偏向自己一面,常时暗中相助,与老贼同床异梦,并不一心,众人这样惊呼喧哗,必是不愿她遭惨死,心中不服,想要劝解,全神贯注在老贼一人身上,话也不曾说完,当时没有回顾,不知救星已来,如其不死,转眼便可逢凶化吉。正在哭喊,似听有人大喝:“你心迹已明,快些纵往旁边,下面山泉暴涨!”
心中一动,底下话未听完,同时瞥见三贼倒有两贼扬手发出暗器,上下一阵大乱。因下面老贼命众攻掘洞壁,所点灯光火把甚多,虽有大半边地面明如白昼,那条通往上层的秘径厌小阴森,又有许多怪石阴影上下遮蔽,由老贼所坐山石起,再上去几步便是一片黑影,看不清楚,悲愤情急中听出口音极熟,秘径上层入口转角之处仿佛立着一个白人,心方惊喜,连念头都不容转,脚底倏地下沉,翻板当时折转,本就凶多吉少,老贼更是凶毒,为防如玉纵身逃避,竟连另一层机关一齐发动,这面翻板猛然翻转,势已极快,旁边又有好些形似十字花交错的铁梁,方圆两丈,长短数十根,同时由上打下。除在翻板未落以前贴地往旁急窜而外,谁也休想活命。
任如玉刚听出众声喧哗中,来者正是方才心中想见的人,只差一步,或是先前稍微听出,先见人影,定必惊喜纵起,也不至于送命。偏巧她这里刚有一点警觉,连转念头的功夫都没有,老贼心狠手辣,动作极快,还未发现身后来敌,只看出大侠卜报由所掘壁洞中从容走出,便知不妙,平日害人太多,恶贯满盈,只顾残杀被他好骗二三十年的老妻,连最重要的钢拐也忘了先行取回。毒手下得又狠又快,两层机关一并发动,便是铁人不下坠也被打落,如何能够活命?等到扳完机关,百忙中想起那根钢拐性命相连,关系重要,这深冰雪,没有此拐如何逃走?急得惊魂皆颤,想要收势业已无及,铁板往下一翻,上面铁梁还未全数打下,扑咚一声人已下沉; 妙在那根钢拐本来伸向旁边铁栅之内,想是任如玉临时想逃性命,没有松手,已被带起,挂在铁栅之上,并未下坠,人也吊在上面,只将机关复原,仍可到手。偏是心太凶毒,作法自毙,惟恐老妻不死,又将旁边埋伏的铁梁发动,内中一根正打在人的手上,每根铁梁都有茶杯粗细,上面并有许多锐角,如玉已禁不住这重击,为数又多,那根钢拐的旁枝竟被震脱,人也松手下沉。老贼眼看钢拐落在翻板之上,只差一点往上一起便可托住,无奈心慌手乱,机关扳得稍晚了一步,钢拐乘着翻板斜坡往下溜去,已到边上,便自合缝,至不济也可夹住,不料那一根铁梁已只剩下未了一根,恰巧打在上面,就此震落,顺坡溜下,咚的一声刚落水中,两层机关全数复原。
正自急怒交加,心忧如焚,就这转眼之间,目光到处,新来三贼中的金如意妄想上前拼命,被大侠卜报左手捞住兵刃,右手一把连身抓起,一声惨号过处,那么本领高强、成名多年的老贼,竟被敌人一把抓死,叭的一声掷在洞角山石之上,打得脑浆崩裂,软瘫地上。井、秦二老贼虽和卜氏弟兄仇深,卜大先生却是初会,没想到这样厉害。秦天章见势不佳,首先胆怯欲逃,仗着一身轻功,一个惊燕穿帘,鲤鱼打挺,倏地扭转身子,一跃两三丈,想往上面秘径纵去。正在此时,老贼耳听身后头顶上厉声大喝:“该万死的老贼,还我表妹命来!”
猛想方才曾听仇敌在上面洞口发话,为了害人心切,又心痛那根钢拐,惊慌急怒之中竟自忘却,当时吓得惊魂皆颤,这两个强仇大敌两面夹攻,如何还能抵敌?总算老贼机警过人,天性多疑,到处都有秘径逃路,有的连他妻妾心腹都不知道,卜氏弟兄又把他认作网中之鱼,卜独更因心上人落水急于往救,分去多半心神,再加上秦天章一个替死鬼由斜刺里纵来,正挡在老贼的前面,卜二先生恰由上面冲下,本朝老贼抓去,想将老贼打翻在地,再去救人,无意中吃这一挡。
秦贼在三贼中本领最高,软硬功夫俱都来得,情急逃生之际势子更猛,刚由老贼身后飞身往上,斜窜过去,猛瞥见暗影中飞下一条白影,自知闪避不及,形势不妙,惊愕无计,索性拼命,就势双掌齐发,一手护着前胸要害,一手施展全力,待用重手法将敌人打倒。手刚往上一扬,准备连人扑去,说时迟,那时快,自来棋高一着,步步上风,就这情急拼命一眨眼的当儿,双方业已撞上,当时只觉一股重大压力,随同一股急风迎面扑到。知是内家罡气,同时看出敌人业已对面,正是昔年对头克星二侠卜独,方才所见并不是他本人,乃他兄长卜报,心方一惊,便觉两膀手腕和前胸一带好似被极重大的铁锤同时打中,脏腑大震,真气被人击碎,外面筋断骨折,内里又受重伤,心肠迸断,如何还能活命?一声惨号,人被打翻,仰跌下去两三丈,死于非命。
这些变故相差至多一两句活的工夫,老贼何等机警,一听身后发话,便知不妙,慌不迭翻身先往侧面石级下倒纵下去,竟在千钧一发之间,由秦贼替死,暂时保得残生,动作更是快极,到了下面,脚才站地,顺手把方才那根铁桩往旁一扳,人便贴着石级旁壁往旁闪去,只一纵便到两株大小并列的大石笋下,手往石缝中一拉,丁零零一串响声过处,大的一座石笋立时向前扑倒,挡住敌人去路,小的石笋立往下沉,老贼先不下去,看准敌人来势,假装觅路想逃,等那一圈地面业已沉落七八尺,方始厉声大喝:“今日我自知身败名裂,下面便是水牢,也不想活命了。”
话未说完,人便往下纵落。
井泽人最好狡,先见大侠卜报现身,便知不妙,想要逃走,偏又不知路径,正往回路那面暗影中闪去,纵逃不远,刚想起老贼曾说,铁闸已闭,后退无路,心里一急,猛瞥见来路前面甬道中,飞也似驰来一条白影,认出正是前遇白衣女子,暗忖:西藏猛獒何等凶恶,尚被此女连杀两只,连点声息皆无,分明武当三女剑侠之一,如何能敌得过?
心慌意乱,忙又纵逃回来,急切间正打不起主意,见当地洞中地势广大,乱石甚多,灯光虽亮,只照前面洞壁和地牢入口铁栅一带平坦之处,靠近石级这面地势渐渐往上高起,怪石如林,灯光不照,只由石缝中透过一条条的光线,景甚昏暗,方想掩往乱石丛中藏起,只能逃得敌人耳目,便可逃走。忽听轰隆叭咻一声大震,目光到处,瞥见老贼由石级中部坐处山石上翻纵下来,落在离地丈许高的低崖之上,手微一伸一拉,崖上一株大石笋便朝敌人那面倒去,刚刚把路隔断。老贼钢拐不在手内,想是逃命心切,手脚并用,连按带纵,绕到第二株石笋后面,又拉了一下,一串铃响声中,旁边地面便自下沉,忽然醒悟过来,想起老贼机警绝伦,曾说洞中到处都有机关埋伏,秘径甚多,我才来过两次,人地生疏,理应和他一起才可逃命,当时警觉,慌不迭纵将过去。
井泽见上层洞口飞落的仇敌扬手两掌,把秦天章打飞,竟未追扑老贼,接连两纵,落到铁栅旁边,口中连声呼喝,看去十分情急,乌氏兄妹同呼“二伯”,相继赶过,匆匆说了两句,也未听清,便同往自己这面扑来。同时,身后白衣女子也快赶到,人已纵到尽头低崖边上,相去只有三四丈,中间隔着几块怪石,因见老贼脚底陷落五六尺方圆一洞,人却不曾纵落,还在东张西望,惊慌异常,眼看形势危急万分,不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正想探询,刚开口喊得一声“大哥”,老贼口说“寻死”,身子忽然往下一矮,便顺洞口溜了下去,也未招呼自己。
井泽先当下面真是水牢,方一迟疑,忽听人落铁板和轧轧之声,一看地势,靠里一片虽与地牢相连,地势由崖前相隔一两丈便往上高起,那条通往上面的石级便在低崖之上,下面再用石块筑成一段,靠外表面是铁栏杆,其实内中藏有两处机关,已被老贼扳倒一根。想起老贼狡猾,分明下面便是逃路,水牢至多只到眼前为止,另有石壁隔断,暗骂:老贼真不是人,多年同党,此时同在患难之中,又立在他的身旁,逃时只顾自己,稍微招呼他都不肯。心中寻思,人早随同纵下,不料半截身子刚刚下去,上面铁板已随石笋同往身前移来,连两臂带头竟被夹紧,奇痛欲裂,知道机关厉害,转眼便要轧为两段,忙用全力推抵,忍痛大喝:“你没有钢拐行路,多我一人照应,岂不方便得多,何必这样心狠?”
话未说完,铁板一松,人便纵下,差一点没受重伤。
卜二先生情急救人,断定老贼逃不出去,铁栅旁边的埋伏共只两处翻板铁梁,早已看破,不会上当,匆匆纵到铁棚上面,低头急呼“玉妹”,接连几声,未听答应。刚想起翻板如不打开,人就答应,也无法将她救上。乌氏兄妹看出老贼大势已去,转眼遭报,也正赶过,急喊:“二伯,不将机关扳开,如何救人?还有老贼也须防他逃走。”
边说边同往崖上赶来。林玉虬也同赶到,只卜大先生一人刚将老贼金如意打死,想要走过,瞥见老贼翻身下坠,石峰倒塌,碎石星飞,烟尘迷漫,兄弟那样情急慌张从未见过,微笑了笑,也未追过,顺着石级从从容容往上层洞内走去。卜二先生等四人赶到崖上一看,地洞业已复原,卜二先生不顾追敌,过去一扳机关,才知老贼心毒,早已防到,走时竟将机关毁去,启闭业已不灵。小红忙说:“老贼没有钢拐,不能纵跃,决难逃走。这条秘径日前曾听说过,地底歧径甚多,当时擒回,恐难办到。这样寒天,水冷如冰,师娘人又有病,如何禁得住呢?”
卜二先生连试两次,铁板均无动静,悲愤填胸,不顾答话,四面一看,一双老眼忽发奇光,二次纵身,往铁栅上面纵去,随手抄起两柄大铁锹,双手并举,上下齐挥,接连几铁锹,竟将生根之处的崖石铁棍打碎了一片,跟着抛去铁锹,双手一边一根,握紧铁栅的另一头,运足全身之力,大喝一声,满头白发根根倒竖,人和疯人一般,只听铮玱叭哒金石皆鸣,一片巨响过处,老贼苦用心计、纯钢打就、四面钢条嵌紧、深藏在又坚又厚石缝之中的整片铁栅竟被卜二先生神力拔起,接连又是几铁锹,石火星飞、碎块雨射中,铁栅掀向一旁,现出一个比原来大了好几倍的深洞,又急呼了几声“玉妹”,仍无回应,一看下面寒泉离开脚底已只丈许,洞深三四丈,新涌进来的山水少说也深两丈以上,忙朝林玉虬、乌氏兄妹三人急呼:“那两老贼决逃不走,一个不巧还要被水淹死。你们三人可将他手下徒党管住,急速准备姜汤衣服,我去救她上来!”
林玉虬知他本领虽高,水性不佳,这样大雪寒天,下面两丈多深的寒泉,如何禁受?心料任如玉必已送命,决救不活,方喊得一声:“二叔不可下去!”
人已往下纵落。林玉虬本意问明小红下面秘径走法,往追老贼,见状好生忧疑。乌氏兄妹早成一路,老贼两个心腹死党业已伏诛,剩下这几个男女徒党虽说迫于无奈,对于老贼也早离叛,方才并未动手,连兵器都未取出。自从小红略一招呼,便同守在一旁待命,一个都未走开。看似无虑,到底初见,不知虚实,只听小红一面之词,这班人久在老贼门下,难免染上恶习,人心难测,卜二先生孤身犯险,深入寒泉,更是危险,忙将套索取出,缒将下去,守在上面,不敢离开。乌氏兄妹见铁栅埋桩之处被铁锹打破,忽然动念,招呼众人同往石级旁边,如法施为,无意中竟将内中两根总弦掘断,翻板忽然下沉,铁梁却倒向一边,并未压在上面。另一翻板也被掘破,又空出两个大洞,忙往水边赶去。那些徒党因任如玉平日待人宽厚,每受老贼刑罚必代化解,心生感念,均不愿她淹死,不约而同也拿了绳索和拆下来的铁梁伸向水中,同声呼喊,乱捞一气。
卜二先生本在水中时起时落,到处乱扑乱捞,水性不佳,天气酷寒,又穿着一身翻皮衣裤,越发累赘,全仗本身精力过人,武功高强,下面地方虽大,水流不急,捞了一阵,人已冻得心都发抖,面如刀割,无意中摸向水口前面,大股寒泉已将方才所掘碗大洞眼冲宽了数十倍,顺着水的压力朝里急冲,其猛无比。卜二先生武功虽高,水里却不济事,吃那正面强大水力一冲,人和转风车一般斜蹿出去,接连翻滚了几次,有力难施,气闭不住,连灌了几口寒泉,几乎闷死过去,四肢早已冻木,心中一惊,情急慌乱中,先捞到一样东西,软绵绵的刚刚触手,又被急流冲开。正往前扑,急中生智,索性用力沉底,暗中运足气力,口中真气往外一喷,脚在地面上猛力一蹬,人刚蹿到水面之上,忽然发现上面灯火照处,水面上有小半截黑影飘动,像是一人,定睛一看,水花迷目中不禁心肠皆裂,忙扑过去。恰巧上面的人也发现水中有人浮起,刚刚露头,忙将套索抛将过去,卜二先生连冻带淹,人已支持不住,心又万分悲痛,恰巧接住,连那浮尸一齐套将上来。
男女二人都和落汤鸡一般,任如玉人早淹死。卜二先生见心上人死得这惨,还想救醒,不顾寒冷,忙将人抱起,打算把腹中的水倒控出来。乌氏兄妹早命人取来姜汤火盆和几身男女干净衣服,等候更换,火也生起。卜二先生先还以为落水时候不久,总有回生之望,后来用尽方法,均未救醒,一摸死人周身已无一丝暖气,手臂和头部上还有伤痕,伤口肿胀,流着淡血,牙齿紧闭,身已僵直,才知回生无望,不禁老泪纵横,抚尸痛哭起来。众人正劝他更换衣服,忽然纵起,“哈哈”一笑,连湿衣也不肯换,便要前往搜贼。
林玉虬和他相识多年,知道此老虽具特性,人最刚直,除对后辈比较辞色严厉,望好心切,往往话不中听,使人难堪而外,平日相处人最和易,见他此时须发皆张,面容悲愤,握拳切齿,已失常态,周身冷水还在下滴。因其武功精纯,又是童身,初上来时虽冻得面容灰败,声都有些发抖。隔不一会人便复原,此时头上热气蒸腾,加上那满头篷乱的白发白须,直似一只猛恶的狮子,恐其性大刚烈,激怒太甚,受什伤害,方想劝阻,忽听脚步之声,上层洞口有人在呼“二弟!”
卜二先生好似明白过来,笑说:“大哥已回,老贼决无幸免,可恨我不曾亲手报仇,生裂了他。我为玉妹多年痛苦,委曲求全,无非她和老贼已成夫妻,昧着良心包庇恶人,结果还是恩将仇报,死在老贼手内。玉妹一死,我对老贼还有什么宽容!”
话未说完,大侠卜报已由上走下。见面正色说道:“老二真没出息,看你好好一个人,为一无知妇女糟蹋成什么样子,山东那面事情要紧,铁笛子尚须帮手,还不换了衣服,随我快到上面商量正事。”
卜二先生方才那么暴跳,闻言似知理屈内愧,呆了一呆苦笑道:“大哥,我已铸错于先,请再容我两天功夫,料理完了玉妹丧葬,我必随后赶去。此后有生之日,均与你们一起,往救民间疾苦如何?”
卜大先生含笑点头,便令乌桓陪往上面,借了一套贼徒的衣服,先换好了湿衣,一面命人料理丧葬。下余还有几个男女贼徒,俱都立誓悔过,从此改做好人。乌氏弟兄又代他们力保。另一孤儿名叫卞喜儿,早经小红暗中劝告,假意降顺老贼,不曾受害,也被引来,暂时交与林玉虬带去收养。跟着把老贼财帛藏金全数搜出,当地田产仍照武当诸侠旧例,按谷中人数平均分配,所存粮食充作救穷之用,许多华丽珍贵的衣服古玩,连藏金一齐装箱,运往山东,变卖赈济。老贼本被卜大先生在地道中擒住抓杀,无人掩埋,后来山水越长越宽,下层地洞全被水淹,各处出口均被炸毁堵塞,自然腐烂在内。
大侠卜报直等事情分配停当,有了头绪,再交林玉虬代为主持,准备葬完任如玉,二老便同起身,先往山东赶去,一面又命林玉虬寻来几个有交情的朋友相助料理,并还通知郭氏弟兄,令其选上一些可靠土人前往相助。因二老去后,还要回来一次,当日夜里便要起身,又因铁笛子信上的意思业已知道,卜二先生心情悲愤,忙着安葬死人,不令旺子往见,只将前行途向和所投前辈女侠的姓名、如何才能见到写上一封密信,交玉虬带与旺子,令其明日一早,乘着雪止天晴,骑马上路,将第二封信交到,听到前辈女侠如何吩咐,再经栈道入川,去往成都青城等地,照乃师所说行事。走水路顺流而下,去往洞庭湖边沙洲上,寻沈鸿、樊茵二位师叔,送还小花云豹;等候乃师到来,见面之后再作计较。并说:“旺子虽肯用功,又得高明传授,到底入门日浅,功力尚差,此去途中切不可以多事,谷中杀贼之事上人并不知道,只由乌氏兄妹出面,作为老贼夫妻全家回转原籍。因听卜老人之劝,将田财衣物分与众人,山洞封闭之后,人便遣散。”
前乌家堡主乌雄本因一时气愤,带了子女出访名师,想要报仇,夺回产业,在地洞中潜伏多年,看出老贼凶残,女儿又被强奸霸占,常时向他偷偷哭诉,都是当年一念之差所害。本就心生悔恨,时常思家,无奈上了贼船,稍露行意必遭杀身之祸,总算老贼爱小红美貌,反受挟制,知他父女终年不见天日,心中烦闷,乌雄又是孤身一人,每日苦练,不肯纳妾,由去年夏天起,特允乌雄移居在崖后所辟后洞之外。当地山清水秀,风景极好,种有大片竹林和菜园花坞,地势深险,无人能到,虽比地洞之中要强得多,老年人都喜子女在旁亲热,老贼偏是霸住小红,片刻不令离开。乌桓虽经小红力争,每日能够回家一次,为了老贼严酷无情,喜怒难测,也是不敢久留。乌雄一个人孤孤单单,空自气愤,无可如何。
这日发现有一老年人忽由洞中狼狈逃出,那是老贼井泽,因随老贼戚当逃到洞底,途中看出危机,心生急智,假意讨好,等把两条秘径问明,走到一处险地,下面乃是一个乱石森立的水洞,上下深达十丈、只有尺许宽一条栈道,再往前去便是两条秘径的交叉之处。正想少时仇敌掩来,或是前遇埋伏,如何溜走,忽然发现前面路口似有亮光一闪,情知不妙,见老贼恰未看出,无意中又摸到一块活动的山石,一推便倒,假装内急小解,落在后面。遥望前面暗影中老贼手中灯筒尚在闪动,低声催他急走,忽装失足,用力将身旁那块半人多高的山石推落下去,口中惊呼了一声“救命”,人往栈道下面一翻,隐在崖凹里面。
初意老贼没有钢拐,是个大累赘,人性又太凶毒,走到路上非吃他的大亏不可,好在途向业已问明,前面有亮光闪动就许遇见仇敌,打算弃之而去。不料此举高明已极,非但前面绕路赶来的大侠卜报闻声被其瞒过,下面水洞又深又黑,事后看了一看,知道井贼人地生疏,以为已死,便自疏忽过去,连老贼戚当那么狡猾机警的人,也因忙中有错,心慌大甚。正走之间,想起敌人厉害。前途吉凶难测,正在惊慌情急,便听后面惊呼求救,做梦也未想到,这个同党比他还要狡猾,竟会装死,弃之而去。后退无路,前面又似有了动静,但未听真,暗忖:井贼就是救起,人也受伤,不能相助,还是仗着路熟,逃走要紧。并不曾回身救援,喊了两声未应,反而一路毒口咒骂往前走去。刚到前面路口,灯筒照处瞥见对面坐定一个白人,正是他的死对头大侠卜报,逃已无及。
老贼死后,井泽候了两个时辰不见动静,方始悄悄掩上,寻见老贼死尸,想起方才所闻惨号,心胆皆裂,便照所说途间偷偷掩出。遇见乌雄,因听老贼说过,随口编了几句谎话,便自混过。乌雄虽听女儿说,老贼恶贯将盈,事情并不深知,以为这条秘径外人决难出入,虽觉那人形迹可疑,武功甚好,心想:此人如是贼党,不敢得罪,如是外来对头,更应纵他逃走,乐得装不知道。又隔了些时,乌氏兄妹请其往见二老,才知前事,贼已逃远。因听二老力劝,更悔前非,年又老大,知道此仇不能再报,念头一转,当时醒悟,好在当年敌人本来给他家属留有田产,回家耕种足以自给,何况子女业已成长,同声力劝,跟着便与郭氏兄弟见面商谈,决计重返家园,做一安善良民,不再过那倚势横行、不劳而获的生活了。因林玉虬听说旺子刚睡不久,不令喊醒。事已半日过去,旺子听完前情,接过郭妻书信,因郭氏弟兄要到半夜才回,又听卜氏二老性情刚直,不令往见,此时人在地洞之中,内外隔绝,也无法再进去,只得罢了。看完书信,惊喜交集,知道前途光明远大,各位师长对他器重,准备等候主人回来见上一面,便骑小花云豹往间中赶去。本书至此暂告结束,要知小铁笛子大侠祖旺学成出世,以及前途紧张新奇情节,请看无名侠盗小铁笛子《翼人影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