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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桂子飘香秋山如画 山民报警客馆惊心

  三人原是边走边说,万芳听完,忽把秀眉一皱,气道:“二弟,我们这些年来和大哥各位师兄师姊也曾到处除暴安良,打抱不平,常觉好些号称恶霸的豪绅富户罪不至此,除却一些穷凶极恶之徒不算,事后想起往往后悔,觉着他们虽是重利盘剥,压榨农民,当初一主一客也均出于自愿,何致说得那么罪恶深重?尤其这些人只要犯在大师兄手里,每使人觉得处置大过,心中不安。直到今日听旺子一说,他一幼童,并不知道多少道理,所说全是实事,不知怎的我会恍然大悟。活了好几十岁,才知这类极少数的富豪劣绅便不天性凶残,公然作恶,但他本身制度先是一个历代相传的大害。他便多么善良,因其专做剥夺他人以为己有、劳役众人供他一家一族享受的事,自然而然也必走上这条害人的道路。方才我曾想到,人都爱他自己所有,多想日子过得好些。如今到处都是大量苦人,却又无人与之休养生息,也无谋生之道,全是为了没有恒产恒业之故。好的土地已被少数人霸占巧取,边荒之区没有资力前往开垦,即便千辛万苦开垦出来,又被这些少数人侵吞强夺了去,所以大众百姓永无安生之日。人是越生越多,自然越过越苦。
  “假使有大权力,使其分田而耕,量力而得,人人均有恒产,人人自然均知向上,没有穷人,也无大富,具有智能而又勤劳的人享受就比别人稍高,是他自己心力所获,也不为过。常人除非懒惰自弃,也都能安度生活,这样互相勉励、各尽心力做去,原有土地的出产先不止此,新开垦出的地利也必逐年增加。人口只管加多,这大一片山河世界也不愁没有衣食之处。我们暂时无此权力,只好看到就做,救一点是一点。天下事随着年月改进,没有一成不变之理。假使永远停滞,我们此时仍和上古茹毛饮血一样生活了,哪有今日?照我看法,如今富吞贫,贵压贱,为了有限的人巧取豪夺,使广大人民沉沦水火,落在终身穷苦之中不能自拔,危害业已到了极点。就是我们看不见全部改革,过上一二百年自来物极必反,早晚也必有这一天,使所有的人没有贵贱贫富之分,大家都能安居乐业,各以智力取其所得,人间永无争杀,天下也必从此太平,多么好呢。”
  三人一路低声谈论,不觉走往新集村的路上。这条路在张庄的西南角上,相隔半里是个二岔路口,前段都是山沟野地,走出七八里才到集上,乃是本县一个大镇,附近各县药材山货集散转运之处,就不是集期,照样来往人多,好些东西部卖得出,与别的山镇不同。全镇共有数百户人家,分为前后两街。前街多是各业行商的货栈,“后街人烟稠密,居民较多,开有二三十家商店,出卖农具和食用之物,还有两家酒楼、几家客店,西北路上的客店大都院落宽广,备有牛马棚,最大的能容数十辆两三套的大车。内中一家悦来店最大,共有五座院落,能容二十多辆大车。店主人也是一个老江湖,与王万山最有交情。三人去时还带有万山一封信。另一条路由三岔路口往西便走上通往天水的驿路官道,沿途村镇颇多,这且不提。姜、万二人因老汉听说方才动手的两少年和那一伙贼党多半去往新集一面,只时间有先后。贼党等少年走后,隔有半顿饭时方始起身,所行虽是另一条山路,前面并无大的村镇,就有村落也是种着张庄这几家富户田地的穷苦土人,不会停留,到头仍要绕到三岔路口。虽拿不准这伙贼党是否走往天水,看那行径颇似跟在两少年的后面。二人急于寻访沈鸿下落,看两少年是谁,因何与贼党争斗,又不到山口里去。再想,今朝遇见两贼便在新集一家店房门口,决计先往当地一探。因悦来店主柳六眼皮甚杂,多少必能打听出点线索,往返又只二十来里,所以上来便往新集赶去。
  先见雨住之后,路上往来人多,不便施展轻功,只得且谈且行,进了山沟一看,前后无人,路又宽大,左面还有一条小溪,地多砂石,雨水早已流入溪中,激流滚滚,飞驰乱窜。当中地面微微凸起,路极好走。两崖野花盛开,崖上下又有好些槐柳杂树,新雨之后树上积有不少雨水,鲜翠欲流,吃风一吹,变成大小水点洒到脸上,凉阴阴的。
  斜阳始终不曾露面,到处烟笼雾约,枝头小鸟剔羽梳翎,呜声上下。虽然时近中秋,连日依然秋热未消,刚显出一点秋意,时有残蝉曳声而过,一阵接一阵的山风迎面吹来,中间还夹着各种野花香味。三人迎风而行,觉着心身轻快,凉爽非凡,沿途风景也别有一种天然的情趣,比起来路满地水泥狼藉要好得多。那沟又长又阔,当时一高兴,便把脚步加快,朝前飞驰。姜飞见旺子竟能追上,自己虽未施展全力,小小年纪不满一年有此成就已非容易。正在连声夸奖,令其量力而行,如觉吃力不要勉强,忽见隔溪山崖较低,还有一片斜坡可以走上,树木甚多,许多野生的菊花已在含苞欲吐,并有桂花香味随风吹来,想起爱妻最喜桂香,笑说:“二姊,崖上有桂花树,我们由上面走,就便采它两枝如何?”
  话未说完,人先一跃过溪,轻轻两个起落便到崖上。旺子幼童心性,见师叔夸他,自然心喜,也想逞能,口中应是,跟踪纵过。
  万芳本想拦阻,见这两人已先纵过,只得跟踪追去,相继到了崖顶树林之中,忽然一阵风来,树枝上的积水便和暴雨一般当头泼下,闹得三人满头皆湿。万芳刚埋怨姜飞不晓事:“这类地方晴天顺路游玩自然是好,此时树上积有许多雨水,一个不巧周身被它打湿,岂不讨厌?方才两少年已去了好些时候,也不知是否有沈大哥在内,大嫂跟来也未。三凶两怪已极凶险狡猾,又加上张家这起狗贼,黑老业已寻来,大师兄本领虽高,我们到底人少,你如何还是这样小孩脾气,强敌当前一点不在心上。”
  说时旺子眼尖,瞥见相隔丈许一株大槐树后有人影一闪,旁边正有一株桂花树,便装采花,赶将过去,留神一看,那人业已走开,乃是一个身背斗笠、脚穿草鞋、形似土人的壮汉,同时发现附近树后还有四个,都是一色打扮,穿着一身土布短装。因其不像贼党装束,姜、万二人虽也看见,也因那几个都像土人,贼党不似这等神气,旺子人地皆熟,又未开口,只当对方也在崖上行走,无心相遇,不愿再露形迹。刚在暗中示意,不要跑得太快,使人生疑,忽然想起,这五个土人如何一样打扮,衣服一色干净,没有一个补巴,草鞋斗笠全是新的,都那么年轻力壮。崖上树林甚多,时有大蓬水点吹落,现成斗笠怎不取用,全数背在背上,心方一动。忽见旺子手持一技桂花凑近身旁,低声悄说:“这五个人好些可疑,背上全都带有兵器,用斗笠盖住,不留心看不出来。又跟在我们身后。二位师叔留意一点。”
  万芳忍不住回头一看,见那五人业已跟来,相去不过两丈,表面装着说笑,目光却注定自己这面,所背斗笠也比常见的大,内中一个身材矮小的,笠边还露出两三寸长一角刀尖。说他绿林中人,不应这样装柬,手脚又是这样粗大,皮肤晒得那么黑中透紫;说是上人,貌相神情又不应这样雄壮强悍,身法步法也与常人不同,一望而知练过武功,与寻常土人躬腰驼背,不是面容愁苦便是举动迟钝,毫不活泼的大不相同,急切间看不出什么路道。本想回身借话探询,姜飞早听旺子说,从八?a href='/panchang.html' target='_blank'>潘昶鹩肴四僚7叛颍诟浇迓渲辛骼送矗喔舳锏耐寥吮悴幌嗍煲捕际炝常馕迦舜游醇侄及荡鳎陨桑嫌性颍蚍祭。乃担?ldquo;此时寻找大哥要紧,不必多事。
  万一这五个是对头也不在我们心上。前途都是山野,不见什人,既被看破,索性走快一点,他不逞强行凶,便由他去,寻到大哥再说,你看如何?”
  这两夫妻,一个急于想见沈鸿,一个又极想念沈鸿之妻女侠樊茵,旺子也急于拜见这两位师叔,都恨不得当时赶到新集。万芳先就不愿走慢,。又看出这五人的本领全都现在外面,并非强敌,无须放在心上,闻言笑诺,一声招呼,各把脚步放快,施展轻功,飞也似顺着崖边无树之处往前驰去。姜、万二人老恐旺子功夫不到家,追赶不上,不肯施展全力,后见旺子并不气喘,神态自然,力说:“从小爬山飞驰,善走长路,又经老汉翁媳指点,学了多半年轻功,虽不敢比二位师叔,真走起来还可快上好些。”
  先不甚信,二次由崖上起身,旺子又在连声催快,并还当先前驰,细一察看,果比方才要快得多,虽然年幼好胜,格外讨好,并不十分勉强,心中一喜,便加急前进,追上旺子,三人一路,照他快慢往前同驰。
  三人这里越走越快,途中回顾,身后五人也在加急追来,看神气未必能够追上,暗骂:“笨贼,这点本领也敢出来追人!”
  万芳一赌气,又见旺子走得毫不吃力,索性催快,等旺子长力不继再行停歇缓气,看这五人还追不追。经此一来当然更快。初发步时,微闻身后好似喊了两声,双方相去已有十丈以外,山风正大,不曾听清。姜飞又在暗中嘱咐说:“这五个决非我们对手,此时既不打算多事,索性不要理他。”
  于是三人头也未回,等将那条山崖跑完,一晃两三里转入平地,路上已有行人往来,现出田地人家和一些零星小村落,三人也由上而下,转向去往新集的大路。回头一看,那五人已没有影子,心中好笑。旺子随同急驰,一口气三四里路,虽未显出吃力还有一点脸红,便把脚步放慢。正往前走,迎面又来两人,也与方才五人同一装束神情,背后斗笠中也全藏有兵刃,均用粗布套包住,走得甚急,对面走过,头都未抬。跟着又遇见两个肩挑小筐做小生意的土人,装束虽然不同,斗笠却是一样,这类背戴斗笠的土人本来甚多,不易分辨,如非来路五人形迹可疑,所背斗笠较大,看出暗藏兵器,先就留心,一点也看不出来。
  当日是镇上赶集的正日子,接连三天,又当中秋将近,土人都用秋粮和各种田产山货去往集上交易,往来甚忙。雨停之后,原有好些人去而复转,新集往来要道水陆皆便,四通八达,来路大半段因是华家岭一面,村庄较少。所有山地田土都在一些土豪富绅手里,土人均极穷苦,赶集的人有限,早来冒着大雨往赶头集的人业已回转,天又不早,所以沿途无什人迹。等走到人村路上,相隔只剩两里,便见各路田野中肩挑背负和推着手车、赶有牲口牛车的上人往来不断,内中还有好些常往镇上交易,有往来相识人家的,隔夜先把货物运去,准备明朝再交易出卖的,途中互相吆喝,笑语喧哗,甚是热闹。
  一轮斜阳刚在西方天边阴云层中透出红光,附近云层都被映成金、红、墨、紫各色异彩,天空中还横着一条长虹,大有放晴之意。越往前人越多,像方才自背斗笠的人倒有一多半,好些土人为了方便,都戴在头上。细一分辨,由村前起直到镇上,前后所遇背大斗笠装成各式土人打扮的同党少说也遇见十五六个,十有八九是由镇中赶出,往华家岭一面走去。有几个装成行贩的,都挑着一副空担,里面随便放上一点极少的菜蔬果品,装成赶集回去。内中两人所挑扁担狭而沉重,两头中间均有铁箍,三人料知有事,本来就想打听此是哪路贼党,忽见前面便是悦来店,恰有一个身背斗笠、身材高大的壮汉拿了一根扁担匆匆走出,门口立着一个短装老头,像是店主,朝那人还打了一个手势,虽未开口,神态甚是恭敬。过去一请教,正是店主柳六。心想,此老必知这伙贼党来历,忙照万山所说把信交上。
  三人装束神情均极平常,又是那样貌丑,柳六先未看在眼里。一听万山好友,忙赔笑容往里让进,敷衍了两句,及至到了无人房内,把信一看,不禁大惊,连说:“老汉该死,以前也在江湖上跑过些年,竟会瞎眼,连平日最仰慕的几位侠客都认不出,说出去都丢人,还望三位不要见怪!”
  跟着便忙命人准备酒饭。姜飞连忙劝住,说:“刚刚吃饱,无须客气,只在这里歇一歇脚,打听点事。久闻老汉各路朋友都有来往,开店多年,外人到此必能看出一点来历,我想打听点事,能见告么?”
  柳六连声应诺。一听姜飞打听两少年可曾来过,途中所见十几个背斗笠的壮汉是哪一路贼党,为何这等打扮,忙笑答道:“你先说这两人看似少年,实则年已不小,非但来过,内中一位便住在店里。昨夜到此,好似等人,将近中午未来。因我看出这位不是常人,对他恭敬,蒙他老先生也看我得起,交我一张纸条,说有一男一女也许随后寻来,这两人虽不同路,都是他的姊妹兄弟,如其相遇,可将纸条交他,说在附近有点事,至迟黄昏以前必回,请这两人在后院房中等候,千万不可离开,以防相左。不料他刚走不多时,门前便有一人走过,正与内中一人身材形貌相仿。我因受人之托,特意守在门前,以防错过,忙照所说,冒喊了一声'洪相公',果然回身,问我喊他作什。我说有一阴相公是否相识,留有纸条在此。他刚看完,便问人往何方走去,前途什么地方,我刚分别说完,便将纸条揣起,说他此时必须寻见此人,要往张庄赶去,怎么劝说也留不住,纸条又被带走。心想还有一位女客,想把纸条讨回,他说无须,只说阴相公如回,令在店中等候,他也至迟黄昏以前必要赶到,尚有事情商量。那位女客是他妹子,虽然日内必到,大约今日这样大雨决不会来,说完便走。这时雨大,往来人多,这位身上穿着一身旧雨衣,转眼不见。先还当他混入人丛之中,后来我们伙计朱义由村口回来,说是曾见一人冒雨急驰,手中拿有一把雨伞,那大风雨动都不动,一算时光,就这转身之间人已出村,这等神速从所未见。
  “守到下午,那位先住店的阴相公忽然赶回,还骑了一匹花马,说那两人已全遇到,特意回店取他先留的包裹,准备三人一路,还要去往别处寻人。此后有人来访,只一个腰间挂着一根铁笛的中年人可对他说实话,余者不要多言。他说这位异人铁笛子我也晓得,这位老前辈是苦人的福星,二十年前便听说起,近年才知他常时改换外号,与化名王老汉的金家父子相识,为想拜见他老人家,去年还特意到华家岭万山老弟酒铺中守了好几天,才得见到一面,得了许多指教。这三位男女英侠是他好友,当然有大来历,我便对他说了。阴相公听我相识,越发高兴,因不肯要他店钱,还给了伙计几两银子。
  “事也真巧,阴相公刚走,不过顿饭光景,天水那伙刀客的首领二当家野马张三忽然带了几个人来,进门便把我喊在无人之处,说起张氏父子为富不仁,作恶多端,他弟兄本要寻他,不料这厮竟在暗中约人,请了许多武师打手,准备勾结官家大举搜山,将他弟兄当乱民反叛全数消灭。他素来性暴,不听大当家的劝,选了三十多个有本领的弟兄赶来,打算乘着这几天的秋集,窥探对方虚实,一面买通内线,索性先下手为强,抢他一个精光,并将张氏父子掳回山去,然后相机行事。中途忽遇大雨,他们出外抢劫都在远处,照例装成行商小贩各色人等,轻易不出,平日仍在山中开垦山地,按时耕种,所劫的人也是有钱的贪官恶绅之类,偶抢商客,也只要他财物,不伤人命,不是吃亏得起的人决不下手。偶然抢错了人,只要问出真情,到手之后照样发还。可是不看中则已,只要被他们看中,将来踪去迹、强弱虚实以及本身底子厚薄访查清楚决不放过,不问对方人有多少,防备多严,有力使力,力不敌使智,不到手决不甘休。所得一半周济穷苦,一半留作自己弟兄公平分配,再抽出一些积蓄,作为扶持新来弟兄之用。而被抢的人差不多均经打听仔细,深知对方阴私,甚而还把把柄盗在手内,用以挟制,向不妄杀一人,又不轻出,藏伏深山之中,地势奇险,树林又多,谁也奈何他不得。
  “因此不满十年光阴,声威远震,一班土豪恶霸闻名胆寒,都想他早晚是个大害,互相暗中勾结,到处约人想要除他,结果都因山深路险,人少无用,人多也办不了事,就能寻到当地,只看到东一片、西一片长满庄稼的山田,休说人寻不到一个,因其隐藏巧妙,所居不是山洞便在地底,逃时只把出入洞口堵塞封闭,急切间连门户都寻不到。
  即便发现入口,内里黑暗已极,并有预先埋伏的猛兽毒蛇,谁也不敢走进。仿佛许多田地庄稼天然生就,寻不到一所人家。他们对敌第一是要保全实力,不伤自己一人,避实击虚,专用奇兵去胜。一见敌人太多,全数隐起,却在暗中作怪,使去的人心生恐怖,觉着四方八面都是敌人,草木皆兵。就此退还,不去惹他,至多归途吃点小亏,受点警告了事。如将他庄稼烧掉,再毁坏一点未收完的农具,不是吃他跟踪追击,打个落花流水,便是从此结下深仇,主谋的土豪恶霸更是休想活命。官府自然束手无策,好在踪迹隐秘,天水境内向不生事,也就听之。几次过去,邻县的富翁土豪只管夜不安枕,提起咒骂,但都拿他无可如何,只好耗费些造孽钱,多请一些保家武师,有的地方并还设有联庄会。因其形迹飘忽,出没无常,谁也拿不准他们何时光降,防备的人越多越好,天水周围远近州县大户人家全都养有不少武师打手便由于此。
  “我们这一县虽然比较富足,因附近山中盛产药材和别的山货,多是外来商帮药客。
  全县真正大富的豪绅只张庄两三家最出名,靠近华家岭山地田亩方圆百里之内,有一多半是这两三家的财产,内以张家最多,要占十之六七。虽是附近十多县的第一家首富,因其地势占得好,所养武师打手甚多,父子都有功名,大当家豹尾鞭花蝉人最谨细,觉着自己力量不够,决不轻举妄动。虽早将他看中,还在等候时机,尚未发难,因此一向安静。这次实是激将出来,他们弟兄虽未在本县出手,常时却要路过。因我比较明白知趣,向不隐瞒,便是地方上的穷人也有好些认得他们,有的井还得过好处,见面装不认得。他们又都那样打扮,休说张家那些饭桶武师,便是别的绿林中人也未必能够分辨。
  初进门时见他那样气盛,还吓了我一跳。后来问明经过才知他因不听大当家之劝冒失赶来,没想到下手晚了数日。早来也好,就这一夜张家和几个有名大盗勾结一起,非但不怕他抢,还要寻上门去作对。如非途中遇到一位异人赶到前面将对头打败,凭他们的本领去时稍露形迹便吃了大亏。虽被别人劝住,只作旁观,看出厉害,没有冒失上前,事情并没有完。同时探出对方除却三个最负盛名的老贼外,昔年名震江湖的三凶两怪也在其内,还有十来个贼党也都不是弱者。
  “山中除他弟兄二人本领最高,只有限二十几个开始结义的弟兄,经过多年熬练出来的体力和所学武艺,虽也不算庸手,别的都是远近投来的穷苦农民,上起阵来虽极勇猛,无一怕死,毕竟这些人都是半途出家,来时业已年长,至少也是二十多岁,山中的人虽以这两个当家的为首,实则大家同甘共苦,躬耕自给,真正出外抢劫之时极少,耕作时多。听说前年还有一位高人暗中指教,近来山规越发严整,好像这一两年来就没听说他们出山闹事。他的法子虽极巧妙,真有本领能够对付强敌的连新带旧人并不多。他们战无不胜全仗众心如一,机警细密,人又勇敢,方始成功。遇到三凶两怪这样强敌,各凭真实本领对面动手,便是败多胜少。他们又最爱惜同党,不愿伤亡一人,只管恨到极点,明见贼党以多为胜,向两少年围攻,激动义愤,一经异人警告便全退了回来。那两少年不知是谁,方才这两位客人至少必有一个在内。听二当家的口气业已怒极,决不为了敌人大强就此罢手,到我这里稍微歇腿,商计了一阵,便即相继走去。来时他还只有好些弟兄窥探对方虚实和地理形势,只等回到山中,和大当家商计停当,想好计策,便即带人下手。
  “我便告他,方才有一阴相公来此,骑着一匹花马,可曾看见?在张家门前动手的两少年是否有他在内?他仔细问完年貌装束,连说奇怪。原来动手两人事前便有一人与他们途中相识,未说姓名,好些事均听那人指教,本领甚高,年纪比阴相公轻得多,是个美貌少年,正骑着这匹花马,但决不是阴相公。另外还有一位异人从旁警告,不曾动手,也不肯说名姓。本来素不相识,先未看重,后见那人身后背着一个包裹,竟和前遇少年一样,也是那么俊美,并还笑说,动手两人都是他的好友,本来他想上前相助,因在来路遇到一个老怪物,和双方都有一点情面,这场架打不起来,就要与贼一拼,也不定在今天。又因为首诸贼不曾到齐,他向来不愿做白费力气的事,乐得先不出面,免得对方警觉,多了防备,反而不便。另有一起贼党和那老怪物已快赶到,他们都是三凶两怪约来,本想抢张家一票,曾照他们规矩登门拜访,不知何故会被主人留住,看神气业已勾结一起,还不曾探出底细等语。二当家闻言,又见后来数贼向内中一人发暗器,那人身都未动,相隔老远把手一抬,只见两线寸多长的银光和针一样一闪,那贼的手立受重伤,抬不起来。后才看出用的是两根绣花针,不是就在他的身旁亲眼看见他用三指发出,那么细小的暗器出手比电还快,谁也不会发现,这才心生敬佩。又将张家昨夜与贼勾结之事告知。那人笑说:'原来如此,我来迟了一步,所以还不知道。他们就快打完,我们最好先走,莫被对头相了面去。'说完人便走开。跟着,果有一手持拐杖的驼背瘦贼同了一伙贼党先后赶到,将双方喊住,和两少年说了几句,便各走开。他们立处虽比别的土人要近得多,离战场也有七八丈,语声太低,仿佛有重阳登高的话,别的都不晓得。
  “本还想和两少年见上一面,那骑花马的一个业由身旁走过,暗使眼色,并怪他们不应在旁观战,催其快走。二当家见他面有怒容,不敢当着敌人跟踪,只得另走一路,退到无人之处,忙朝他们去路急追,一面命人四路追赶,意欲再见一面,与之结交,请其指教。哪知到处搜寻,登高四望,明明只此两条路,无论走得多快,共总不大一会,虽未一路,彼此同一方向,并还分人追赶,并无一人见到这两少年的影子。先说那位更不必提。后来那起贼党和先动手的一伙退将回来,走的是条小路,中途都是穷苦土人的村落。张三料他们应往新集赶来,中途据尾随的弟兄回报,那伙贼党业已中途改道翻山而去,前途已无人烟。山崖那面除却绕往华家岭外别无道路。
  “最奇是那老怪物先帮群贼说话,走到路上不知何故与群贼争论了两句,忽然一怒而去,不是有人劝住,几乎动手,独个儿往新集这面跑来,其行如飞。去的人恐再跟过去被贼党看破,又见老怪物老远朝他挥手,也似有些警觉,不敢再追,忙赶回来。这前后三位异人始终竟无一人看见他的影子,只得留下十余人,在这条路上往来查看,就便探敌。没想到还有一人将他那匹比人还灵的花马骑去,遇时看出此马外人不能近身,性猛心灵,力大无穷,料定这前后四人必是一路,急于回山送信;又因先遇骑马少年曾令其急速回山,他寻到同伴,也许抽空前往之言,听口气好似山里的事他全知道,越想越怪,急于回山,又在途中往来寻人,耽搁了些时才到;心疑这几位异人业已赶往天水,匆匆走去。他们的人刚相继走完,二当家才离店门,三位便到,想不到一二日内遇见好几位闻名多年的英侠,这位老弟年纪虽轻,既和二位一路,他的师长想也是位有名人物了。”
  旺子忙道:“我名旺子,你老人家前去义父酒店,彼时我还不曾和他住在一起,没有遇上,所以都不相识。”
  柳六闻言惊喜,方说:“我早听说老弟要拜在铁笛子门下,果然如愿,真太好了。”
  万芳已朝姜飞笑道:“照此说来,非但沈大哥大嫂业已寻来,和贼党动手的就是沈大哥夫妇,连我哥哥也会同时到达。最可喜是我这位嫂嫂比沈大嫂还要任性,老是独往独来,不愿和我哥哥一路。这还不说,她由前年起便奉师命往云贵一带有事,预计至少今冬才得办完。哥哥两次找她,同在一起,没有几天便被赶回,还说大家年已半百,应该多做点事业,再像少年时那样形影不离,岂不叫人笑话,自家也不好意思。哥哥更比沈大哥还要听话,心虽不愿离开,但不敢强,又说她不过,只好生着闷气回来。看见沈大哥和我们老是夫妻一路,常发牢骚,说他是个孤鬼,一个人在外游荡已快两年,许多恶贼凶人均遭了晦气,我们均料嫂嫂不会就回,就回也不会到这里来,想不到他两夫妻会在此相遇。
  “听柳老汉所说,分明我哥哥先来住店,今朝沈大哥寻来,想是途中得到信息,以为我哥哥已往张家窥探,又防沈大嫂来此跟踪赶去,不料沈大嫂也在此时赶到,并在途中遇见天水这伙刀客,不知怎会晓得山中虚实,也许近年刀客们所遇、指教他们的那位异人便是我们好友都不一定。因知张家贼党厉害,将其劝住。那匹小花云豹自从前数年被贼党暗算受伤之后,沈大嫂永不许其出场,对敌以前必要将它遣开。我哥哥还未赶到,他夫妻已先会面,与贼动手。我嫂嫂必是故弄玄虚,未和哥哥见面,哥哥到得最后,途中遇见沈大嫂,才问出我嫂嫂的去处,借了她的花云豹赶回店房,拿了衣包追去,连和贼党动手的事都是后来得知。这两姊妹本极貌美,看去比我还年轻。她们一向胆大,不轻肯改男装的人,竟会不约而同改了装束,不是敌人厉害,耳目太多,便是别有深意。
  她们明知大师兄必往华家岭,如何相隔这近,连山口都未走人,必有原因。如今沈大哥夫妇不知何往,我哥哥又慢了一步,不曾追上,到底往何处去寻他们呢。”
  姜飞方答:“可笑方才崖上所遇五人从后跟踪,差一点没有发生误会。照他们所说口气,共总两条路,这里没有见人,莫要都去天水了吧?”
  柳六插口方说:“不会,就往天水,至多也只未动手的那一位女侠一人前去。”
  忽听门外有人咳嗽,忙即追出,一会回转,笑道:“三位途中所遇五个弟兄追赶你们并非恶意。先奉他首领之命,假装土人沿途窥探,就便留心先那四位英侠踪迹,无意之中遇到一位异人,说你们两位与那四位是一路,此去张庄如与相遇,请其速回玉泉崖。未等回问人便走去,形态甚是滑稽。
  正想起好笑,三位便纵上崖来,因所说年貌不符,又是两个男子只说这两人必往张家门前窥探,一见便要将话送到,如不见人,可分一人去往华家岭山口内窥探,再如不见,可托开酒店的王老汉带话,即速回转。闲话少说,以防被人泄漏。
  “那人说时,还取出他们本山最重要的令牌为证,料是首领好友,当然照办。没想到还未走出多远,便遇见姜、万二位,又多了一个小孩,心中惊疑,正跟在后面商计,对方脚底忽然加快,同时想起方才所遇那人曾说,这两人身后各有一个小圆包袱,内藏兵器,甚是沉重,比较易认,免得他们摇身一变,变上一副怪相,看不出来,而这三人的貌相又都丑怪,方始有点醒悟,连喊两声,人已走远,追赶不上,也拿不准是否。正在为难,忽有同伴赶去,说这三人已往新集一面走去,跟着又遇方才那个头戴毡帽、手持芭蕉扇的矮胖,怪他五人误事,说狗强盗们已同赶往华家岭玉泉崖,想住崖顶山洞之中,群贼来意是向张家强讨恶要,勒索重金,中了老贼苏五以毒攻毒之计,事出无心。
  可是他说这两人带着一个大孩、一个小孩,今夜也要住在那里,只有一人落单,遇上贼党,便是凶多吉少,命他五人速往报信,如有失闪回山必受重罚等语,吓得这五个弟兄急慌慌沿途打听跑来,问出三位人在这里,不敢冒失入见,叫店伙把我请去,托我转告,井问见他不见。”
  三人闻言,想起王万山此时正往玉泉崖送饮食用具,扫崖洞,方才又听野马张三途中得报,说先和沈氏夫妻动手的群贼翻山往华家岭走去,放着山口的路不走,故意绕远,必有阴谋诡计,不禁着起急来。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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