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又问:“那两条神金怪人并未看见,所说不知是否有理?”
凤珠拦道:“此时暂且不谈,明早想好主意再作商量。”
姬棠从旁接口,方说:“姊姊说得极是,此事关系非小。”
忽听森林那面两声鬼啸,声甚凄厉,曳空而过,仿佛飞出老远方始停止,顺风传来,听得毕真。这时雨过天晴,月光如昼,照得远近湖山林野到处清明。因鬼声来路偏在湖西北寨崖角上林野之中,相隔尚远,遥望各处山崖上的号灯均作黄色,知道各地守望的人均已警觉,但未发现别的形迹。业已有人出动,正在四面窥探,因那声音飞得又长又快,决不是人。如在平日,必当怪鸟飞过,不会在意。当日因老妖巫派人来此恫吓警告,兰花连传密令小心戒备,刚刚天黑不久又发现了一次黑影,众蛮人都知敌人厉害,由不得添了许多戒心,稍微有点动静便加留意,不肯丝毫放松。众人在平台上仔细查看,森林那面仍是静悄悄的,并未有什影迹。方想山中怪鸟飞过,事出偶然,忽又听西南角上又是同样三声鬼啸。当地靠近湖边,相隔不远,可是用尽目力也看不见一点人影。防守蛮人已各持刀枪分头掩将过去,崖上号灯仍是黄色,仍未发现敌踪。
兰花越想越怪,忙令幺桃多取几枝镖箭毒弩,准备去往对岸查看。姬棠劝道:“兰姊先不要忙,这鬼啸之声恐是好人闹鬼,声东击西,乱人耳目。你是全山之主,不可妄动,可将平台上面这盏总号灯转动,传令他们各自留神戒备,不见敌人不可自相惊扰,就是发现奸细也照平日我们所说各守地段,看清来敌多少,再行分头合围,不许一拥齐上。存放兵器粮食之处更要添人把守,以防中他调虎离山之计。”
因四人均住竹楼之中,自从姬棠出主意添设号灯之后,仗着以前练过,物料齐全,不消多时便全备好。这盏四色主灯刚刚挂上还没多时。兰花闻言觉着有理,再见敌人连影子都未看见,对岸蛮人业已纷纷出动,有的还拿着火把,虽未乱吹芦笙,看去人甚纷乱,忙将号灯转成绿色。众蛮人老远望见,便各赶回,鬼也不曾再叫。
兰花见凤珠自听鬼啸便离座而起,朝着森林那面远近眺望,似颇紧张,笑呼:“叔婆,可曾看见什么?我想这东西许是山鸟飞过的居多,未必会是奸细呢。”
凤珠坐下答道:“我看此事大有可疑。第一次鬼啸由西南飞向西北,飞出老远才住,又长又快,共总几句话的功夫,又由西北飞向西南,发声之处似均在崖角不远森林之中,并非由落处北面飞回。头两声相继发作,我未留意;后来三声仿佛一个接一个飞起,带着那极尖厉的异声,同时往南飞去,仿佛有人主持,用几枝响箭一类的东西忽左忽右相继发出,否则无论是人是怪,多少也看得出一点影子,何况那声音又快得出奇。如我料得不差,多半敌人暗中闹鬼,想要惑乱人心。今日我在对面洞中晕倒醒来,曾令你父多派点人去往来路崖口防守,并将我那二十多个女兵换回。照理步行要走两三天才能往返,蒙你父好意,命人骑了快马赶往离此数十里的飞凤崖,传令沿途守望的人用警急信号令众女兵连夜赶来。彼时雨还未住,还有山洪阻路,恐她们初来,山路不熟,并还命人护送。并说,危崖人口奇险,下面飞索业已收上,崖口上面的飞桥又被我斩断,多厉害的敌人插翅难飞,不等接班人到,便令连夜赶来。”
“这些蛮女从小在我身旁,忠心已极,又都力大身轻,留守的这二十多个更是一些好手,便我同来这二十个,如非途中风雨太大,饥疲交加,遇见山洪阻路,也不至于那样艰难。你父发令时,我人正不舒服,忘了招呼两句。她们接到警急号令,不知我有何事发生,定必当时起身,连夜赶来。照我算计途程,至多天明前后必要赶到。方才鬼叫声音正是她们来路一面。老妖巫原有由森林来犯之言,当地也是大片树林,我日里曾经走过。听说西南角上过去不远便是森林人口,中间只隔两条小溪,一片里许长的石山。
你们采荒不走此路,也不知有人防守没有?妖巫本人今日还未接到回信,决不会来。如在派人送信恐吓以前双管齐下,当场示威,另命几个徒党来此装神弄鬼、兴妖作怪,她们匆匆赶来,不知底细,中途相遇,岂不容易受人暗算?”
姬棠接口道:“那代妖巫下书的人因感姊姊恩义,看出妖巫邪法全是骗人,老寨无什亲属,有一兄弟又在这里当小头目,日子过得极好,自己不愿回去。兰姊为防泄漏机密,又有点信他不过,始终命人暗中监视,不许妄自行动。另将一只小野猪作为他的替身,缒往崖下,向老妖巫回信。
这鬼啸之声固是可疑,姊姊也料得有理,但那送信的人看去老实,不像虚假,如与妖徒分路同来,只要知道,便可问出。”
兰花闻言,正要命人去唤,忽见崖角号灯本已还原,忽然由绿而白,由白转红,照着预定信号,这样灯光转动当地必有变故,但是只限一地,无须别处往援,因此各地守望,连同搜敌扑空回来的蛮人并未惊扰,只有原在左近防守的十多个壮士飞驰赶去。同时,瞥见东北角森林那面也有同样信号转动,因相隔远,一有警兆,左近另有专人接应,只将芦笙吹起,由近而远,分三四面传将过去,跟着声便停止。凤珠见这样凶野粗蠢的蛮人居然能受兵法部勒,除方才几声鬼叫稍微惊扰,经兰花口吹银笛,发令禁止,主灯一转,立时复原。照眼前形势业已几处发现惊兆,一点也不慌乱,看去整齐已极,比前两次避暑所见胜强十倍,暗忖此女真个智勇双全。王翼虽是负心,得她为妻,应该满足。
他已负心在前,今日见我又想勾引,实在可恶。如不看在兰花面上,岂肯甘休?便夸奖了两句。
兰花人最好胜,闻言笑道:“这哪是我一人的功劳。自从他(王翼)和时二弟来了,我们四人一同教练才学会的。为了他们一味勇猛,稍微有点事,便一窝蜂钻头不顾屁股,乱糟糟的。不打他们不怕,打得太重,又觉不忍。时二弟更不愿意,说人都一样,聪明绝顶的人固然也有,许多人才都由他的身世境遇和激励提拔、利害磨练而成。天生下愚都是生来有病;常人十九是为境遇所困,或是放纵已惯,埋没了他的本能,他也不肯上进,因而虚生一世。一味鞭打毫无用处,就是勉强学会,也和一柄百炼钢刀一样,只管苦心打造,锋利无比,没有主持人去挥动它,毫无用处。到了敌人手里,还变成自己一个大害。真能苦心教导,赏罚公明,没有造就不出的人。因此我们说好,我和侄孙女婿专一立威,但是雷声大,雨点小,由时二弟夫妇去做好人。平日无事,和他们同在一起做事,什么都是好言劝说;一旦遇到正经大事,或是有什警兆,便由我一人做主,轻易不罚,一罚必重,但是极少杀人,重在改过,以功赎罪。不消一年,居然做到全山的人成了一家,不像以前还有外族之分。无论何人均以犯规犯法为耻。无事之时,便我四人也和他们亲如家人;一旦有事,我便成了首领,令出必行,从无一人敢于违背,事情过去,仍和平日一样,因此人人胆勇,肯出死力。他们均知无论多么艰险的事,都是为了大家利害所关,并非专为我们四人。”
“不过他们一向怕神怕鬼,时二弟夫妇为此曾费不少心力口舌,百般解释,他们也颇相信;无奈成见太深,只管知道虚假,一到森林,或是月黑天阴之夜,只有一点可疑影迹、奇怪声音,仍不免于疑神疑鬼。怪人和黑猩猩刚出现时,几被闹得风吹草动都要惊疑。后来还是有人对面僮上,看出是人,带一野兽来此窥探,方始胆大起来。所以方才那样纷乱还是怕鬼的缘故。现在已好得多,得到号令敢朝鬼声来处赶去;否则,不先看出真假,天气再要黑暗,就怕受罚,不敢不去,也是伸伸缩缩。只要有个胆小的人疑心生暗鬼,一声惊呼,全都忘命奔逃,四下乱窜。历来山寨妖巫那样猖狂,便由于此。”
“因我法令最严,这枝银笛能发各种号令,按着声音长短快慢指挥一切,一经吹动,他们知我四人业已看重,此时亲自出动,无论前面多么凶险艰难,也必照令而行。今日黄昏前,我又重新布置,选出许多勇士,层层埋伏,由来路西北山口起,远近各地紧要所在俱都有人守望,各有各的专任,不奉号令决不轻举妄动。叔婆所说通往森林的来路树林一角,早派有人,藏处隐秘,休说妖党,便我们自己人不与明言也难发现。那一带地势我早看明,来敌无论何方均走不进,叔婆只管放心。那代妖巫传信的始终不曾离开一步,决无同谋之理。妖巫本意装神装鬼,打算吓人,她派妖徒来此,也决不会使人知道。这里每遇天阴月黑,常有各种奇怪鸟兽悲鸣吼叫,听去刺耳。今夜这类声音却是初次听到,又是大月亮底下,容易使人惊疑罢了。”
凤珠方想,兰花发令防备,业已将近黄昏,妖徒焉知不是早到?料定决非偶然,因见兰花好胜,自信太强,不愿拦她高兴,也未再说。姬棠心细,自将回信绑在野猪身上、命人送往山口之后,想起碧龙洲虽然孤悬水中,后面小桥相隔对岸太近,洲上近来土地虽多开辟,因王翼兰花均喜风景,竹楼四外还有不少花木环绕,又有一座玲珑剔透的小山和喷泉水洞,到处都可隐藏奸细。前收两只小狮业已长大,经过日常训练,天性凶猛,十分灵巧,对主尤为忠义,寻常蛮人身边再要带有兵器,谁也休想去往楼前一带走动。
如是山中;日人还好一点,至多发威怒吼,不许来人走近;有那新由老寨来的,便要由四人分别指点,经过两三次后才能认得,要想走到楼前仍是不行。只几个服侍兰花的蛮女能喊得住。有时四人喊那些小头目到楼前问话,必须将它引开,或是分出一人去往楼下喝止,才可无事。否则一个不巧便被扑倒,往往受伤。洲上风景又好,楼离小桥又近,必由之路,除却寨舞欢会,二狮平日看惯,照例伏在四人身旁,等人散后各自归洞,不向来人发威。平日新来的人一不小心未由楼旁小径绕走,离楼稍近,必受虚惊。
兰花先觉好玩,引以为乐,日久嫌烦,便用铁链锁住,不令伏在楼下。到了夜里,如有不常去往楼前的人走过,仍要发威怒吼。四人因其不伤幼童,洲上人家都是兰花用过的蛮女和一些随同长期种田、比较温和干净一点的蛮人,分居楼前小山侧面,共只三四十家,二狮俱都认得。他们不奉命不去楼前走动,也就听之。当日因凤珠新来,又有二十名初来的女兵,恐其发威惊人,特意给了许多鲜牛肉,将其喂饱,把锁链缩短,关在楼旁小山洞内,打算天晴向来人分别指点认熟之后再行放开。姬棠因觉妖巫诡计多端,防不胜防,关心风珠,恐其受惊,先向洲上住家的蛮人通知,令其轮班守望,随时戒备,又在对面寨中选了二十名勇士,分成两班,防守楼前和桥口两岸。后又想起二狮大有用处,好在这些防守的都是旧人,狮甚灵慧,能通人意,只在他口中咬上一根短铁棍,便不再吼啸,见了生人照样猛扑上去,便将二狮领到楼下,交由两个新近嫁人、喂过二狮的蛮女轮流看守,埋伏在花林里面,以防万一。
先见兰花、王翼还在发令,因那号灯以前虽然练过,到底初次应用,特令几个聪明记得的男女蛮人分头指点,另外还要加上两种分合信号。事情尚多,姬棠急于要和再兴商量,并和风珠乘机亲近,匆匆选了二十名勇士便先赶回,布置停当,又将二狮迁到楼下。因听楼上再兴和风珠笑语之声,恐再兴疑她赶回窥探,事完重又赶往对岸,与王翼、夫妇同回。进门只顾随将说笑,也未提起。鬼叫一起,先听二狮在花林中走动,喉间微微轻吼,料知已有警觉,在彼发威。先并不曾想到用它搜敌,正在寻思,那二十多名女兵无论走得多快,也要半夜赶到,看神气奸细人必不多,久闻这些女兵均得凤珠真传,身轻力大,纵跃如飞,内有几个本领竟不在风珠之下,也许凑巧能将奸细擒到,岂非快事?
忽又听一声鬼啸隐隐随风传来,相隔比前要远得多,正是女兵来路一面,心中一动,方想说女兵走得极快,中途平地一带又有快马接应,天色一晴,山洪便退,比起凤珠来时一难一易相去天渊,何况又是轻身急驰,不似王、时二人和风珠来时,虽然带得人多,挑有许多东西,和寻常行路一样,无法走快。此时夜还未深,虽还不应赶到,必已走到中途。如其来得大快,人已上马,四五十里的平林山野,山中快马不消半个时辰便可赶到,莫要中途巧遇,不能擒回,反遭暗算?最好派人赶往接应,或发信号警告,令引路的人传话戒备。
话未出口,忽听花林中铁链落地之声,接连又是两声狮吼,抢往旁边一看,只见山风大作,林木萧萧,花影闪乱,起伏如潮。目光到处,两对蓝光如电的狮睛连闪两闪,跟着又听二狮怒吼和蛮女惊呼之声,那两只养得已有牛大的狮子已由林中连蹦带跳猛冲出来,到了小桥旁边,只一跃便到对岸,其行如飞。月光之下,一路烟尘滚滚,绕过寨旁崖角,往来路一面飞驰而去。凤珠骤出意外,忙问:“楼下怎有二狮跳出?”
姬棠大声连喊:“二狮回来!”
二狮只在对岸偏头回望,停了一停,便怒吼驰去。料其发现警兆,想起此事是我所为,万一遇见女兵,当它野狮,双方相斗,无心误伤,如何是好?
心里一急,忙喊:“兴哥,二狮必已听出奸细所在,还不拿了兵器和我追去!”
说罢,不俟答言,拉了再兴就走。
当夜因防万一,四人的兵器均放在一旁,取用方便。再兴见姬棠情急之状,只得匆匆跟去。刚到楼下,便遇两蛮女迎头来报,说:“二狮先听鬼啸,便自低吼发威,互用前爪将口中铁棍细链抓断甩落。先防有事,颈链又未带上,当时逃走。”
再兴方说:“二狮总要回来,棠妹何必性急?”
姬棠急道:“这是我做的事,恐有奸细惊了姊姊,特地将它埋伏林内。此去万一误伤姊姊女兵如何是好?”
再兴闻言也着了急,随听楼上银笛吹动,对岸号灯连闪,二人知道兰花虽已发令,但是二狮遇着生人就扑,有许多话银笛无法传达,仍同过桥飞驰赶去。沿途遇见守望山人飞驰来报,说崖角有人被杀,这原是同时发生转眼间事。二人先见号灯,已知崖角发生变故,闻言未及细听,又遇两个壮汉去往竹楼报信,见了二人,当是为此前往,正要开口,姬棠惟恐误事,说:“我们另外有事,你自禀报。”
边说边往前赶。刚到崖角,便见地上横倒一人,业已被杀,另外十来个壮士正在咒骂,料知凶手还未逃远,正好追去,只命众人留意,不要擅自走开,以防中计,我们前往追贼:说罢匆匆又往前奔,一面互相警告,留神暗算,一面查听,二狮吼声已止。
姬棠因方才鬼啸,那多的人谁都不曾见到影迹,崖下又有一个守望的壮汉被杀,崖角上面便是灯竿,分明奸细看出号灯妙用,乘防守的人被鬼啸引开,意欲上崖破坏,刚将那人杀死,搜查奸细的勇士恰奉号令赶回,同时看出崖上还有守灯勇士,不敢冒失,只得逃走。急于往追二狮,方才过时不曾细问,料知奸细必未逃远,再往前去便须穿林而过,月光虽明,那么多的大树最易藏伏,敌暗我明,稍微疏忽,便遭毒手。这类妖巫蛮人又都机警胆大,凶险非常,越想越觉可虑,一面将刀和暗器拿在手上,脚底飞驰,耳目并用,连呼:“兴哥不可大意,须防奸细藏在树后暗算!”
再兴见她关心忧疑,笑答:“棠妹放心,休说我多年苦功,耳目最灵,又有这亮的月光,稍有动静便可警觉。
便是那两只狮子,你我也曾试过,人在数十步外便可闻到气息。二狮在前,如有奸细刺客,早被它扑倒了。”
二人边走边说,一口气跑出了好几里,姬棠忽然惊道:“兴哥所说虽然有理,久闻这类妖巫所用飞刀飞箭均有奇毒,方才死的那人伤处并非要害,如何死得这快?可知毒刀厉害。二狮在前不听吼声,此事奇怪,莫要奸细人多,二狮已为毒刀所杀才冤枉呢。”
再兴也觉可虑,心方一动,忽听远远一声惨嗥,仿佛有人骤出不意受了重伤,死前惊呼神气。只叫了一声,底下便停,再兴急呼:“又有一人被害,但盼不是自己人才好。前带二狮出猎,跑得虽比人快,照我们这样脚程,不应相隔太远。此时不听狮吼,大是可疑,我们真要小心一点。”
说罢,便朝惨嗥那面赶去。相隔半里多路,晃眼赶到。二人见沿途都是高林密莽,只当中有人工开出来的一条大路。两面大树森列,路旁还有不少草花,均是兰花以前带人所种。左面小路还通着一条溪流。月上中天,清光下照,地面上到处碧云流走,花影离披,夜景十分清丽。道旁树多草深,恐有埋伏,中了仇敌冷箭,不敢靠近深入,只在路中心,每人注意一面,顺着大路急驰。
方觉惨嗥之声不远,小路那面又有人在呻吟悲叫。正要跟踪寻去,忽见转角草树丛中有两团金碧光华闪动。姬棠疑是狮子,刚喊得一声:“兴哥快看,是不是那狮子?”
同时遥望侧面小路旁边也有两团狮睛闪动,果是新近起名追风的那只雄狮由树后轻悄悄闪出,也不回顾,径朝前面一转,沿溪走去,脚底甚轻,走也不快,和平日出猎掩扑野兽神气一样。姬棠看出二狮并未受伤,正想再喊,再兴业已看出有异,刚把姬棠一拉,低呼:“姬妹禁声,前面许有奸细。”
另一只命名逐电的雄狮已由侧面草树地里悄没声轻轻掩了过来,朝着二人把头尾一摇,忽又转身,贴着树下阴影顺小路往溪旁掩去,仿佛前面有什东西,想要掩往猎取。
二人常带二狮出猎,每次发现前有野兽,都是这等动作。方才又听有人惨嗥,这条小路与众女兵来路不对。二狮既在当地埋伏,可见前有奸细,许还不止一个,惟恐敌人刀箭凶毒,忙即跟踪掩去。刚到溪旁,便见相隔两丈左右浅草地里伏倒一人,强挣着想要坐起,一手正由身边摸出一个尺许长的竹筒,忽见一条黑影连纵带跳,一路东张西望,掩掩藏藏,贴着背阴之处赶了过来。二人见这两人都是一身黑衣,头上蒙有面具,上面露出四个白圈,两横两直,头上还有两个尖角,神情鬼祟,动作轻快,形如鬼物,一望而知是仇敌派来的奸细。因恐还有余党,二狮不知何往,且喜不曾看见自己,忙往树后一隐,暗中窥听。地下卧倒的一个好似受伤甚重,上半身好容易挣起,呻吟了一声,重又卧倒。新来同党也如飞赶到,刚一见面,便将手中竹筒抢过,再朝地下那人的伤势看了一看,跟着低声说话。受伤的似想求他救走,语言哀切,新来的一个左手拿着一柄尺许长的尖刀,寒光映月,甚是锋利,和那人匆匆问答了两句,语声甚急,也未听清。二人正想纵将出去,忽听远远一声鬼啸,与前闻相似,声音却短,微啸即至,知有余党,重又缩回。
再兴想用暗器将其打倒,先不出去,静以观变,看清人数多少再说;姬棠摇手止住,打算看上一会再说。再兴一想,既有同党,必要寻来,到齐下手也是一样,便未出去。
忽又听一声惨叫,目光到处,原来地上受伤的一个已被同党手中刀刺死,并将腰间东西搜去,跟着挟起死尸,似想觅地丢弃。再兴恐他要逃,二次拉了姬棠想要纵出,将其打倒,擒到再说,猛瞥见二狮由路旁草树中一前一后同时纵出。来贼一手挟着同党死尸正走之间,前面一狮突由斜刺里猛扑过来。因那毒刀竹筒还有一包东西均拿在另一手内,不及出手抵御,百忙中把手中死尸往前一推,跟着往旁纵去,一面忙将另一手的竹筒分过,似要用毒弩朝狮打去;不料另一狮也由树后纵出,悄没声朝前便扑。同时,再兴恐前狮为毒弩所伤,扬手一镖打去。那黑衣蒙面贼动作虽极轻快,无奈三面夹攻,先被后狮扑到,前狮也猛冲过来,一爪便将拿竹筒的手打折,肩臂上又中了一镖,再兴大喊:“要留活口!”
那贼听出身后有人追来,自知无幸,忽然“姑拉拉”一声厉啸,人便卧倒。二狮均通人意,又知那贼伤重,不能逃走,前面一狮立时掉头往前掩去,只剩后狮扑在那贼身上。
再兴料知前面还有同党,见贼未死,忙同姬棠赶出,待要拷问,不料后狮急于追敌,见二人赶来,舍了那贼,径由树下往前掩去。二人见那贼打扮真和恶鬼一样,腿股已断了一条,右手连腕被狮爪扑折,重伤残废,痛得周身乱抖,不能行动,只左手毒刀还未放下。只当伎俩已穷,也未在意,正在低喝:“狗贼哪里来的?快说实话,少受好些罪孽!”
那贼勉强挣起上半身,似在提气,也未回答。二人知他痛极,方说:“你缓一口气再说无妨,我们还有止痛伤药,稍微情有可原,是受妖巫愚弄而来,便可活命。”
那贼忽用一种从未听过的土语高声哭喊起来。再兴听他声音都抖,心还不忍,又不通他语言,正想如何问法,姬棠见那贼面向再兴哭喊,眼看二狮去路,所说土语甚是尖厉,与方才所闻不同,忽然醒悟,方喊:“兴哥,留意此贼闹鬼!”
那贼似知奸谋已被识破,伤处又痛不可当,忽朝二人咬牙切齿,又是“姑拉拉”一声厉啸。
姬棠听出他在招呼同党,不禁有气,方要喝问,用刀背打去,那贼已似支持不住,往后便倒。姬棠一刀背不曾打下,那贼已冷不防回转左手刀朝胸前划了一下,忽然厉声怒吼,脱手一刀照准再兴头上打去。再兴防他回刀自杀,不曾想到这类发过毒誓的妖徒最是凶险,临死还要阴谋害人,刀更见血封喉,中人必死,幸而姬棠持刀在旁。那贼又听出那镖是再兴所发,看出敌人没有防备,专伤再兴一人,被姬棠随手一刀背打飞,才得无事;否则二人立得都近,再兴只管手疾眼快,决想不到有此一来,如打姬棠,更未必能避得开,非伤一个不可。姬棠自是恨极,刚朝那贼一刀背斫下,耳听怒吼得半声,那贼被这一刀背连左膀也被打断,底下却无动静。仔细一看,胸前流出一缕紫血,人已断气,才知那贼回刀自杀之后,方始甩刀朝人暗算,只用刀尖刺破一点前胸,人便惨死。
这等凶毒之物真个从所未见,好生惊奇。
一搜二贼身上,那奇毒的刀只有一把,另外还有一些刀箭等凶器和一个皮囊,里面放着两面符令,两个形如毒蛇的铁环,和一包干粮、一个水壶,均被后死那贼搜集一起。
再将衣服面具剥下,现出本相,都是十七八岁的蛮人,满头乱发,周身紫黑,耳带铜环,形貌狞厉,面上刻有花纹,比带面具还要丑恶。因知前面还有同党,恐二狮追去受害,匆匆看了一眼,便将毒刀还匣,一齐放入囊内,掖向腰间,朝二狮跟踪追去。
刚把沿溪小路走完,绕上正路,便听狮吼之声,二狮己同赶回。二人先要回转,再兴断定还有余党,业已逃走,天已不早,恐女兵赶来,相逢狭路,受了暗算;出林不远便有一处守望,意欲赶往通知,发动信号,四面搜索,并命人将女兵接回。略一商谈,重带二狮往林外追去。相隔只有一箭多地,转眼出林,二狮忽向侧面崖上怒吼,这才看出左近不远那片危崖峭壁,下半陡削,但有不少藤树,易于攀援,二狮却不能上去。料知贼党上崖逃走,二狮无法追赶,越恐女兵与之相遇,只得往那守望之处赶去。方悔来时匆忙,未带芦笙号笛,忽听侧面崖顶芦笙吹动,谷中来路也有芦笙,由远而近,传将过来。姬棠听出前面山谷中发现敌人,并还有人受伤,忙喊:“方才奸细已被我们防守的人发现,正在动手,我们快往接应!”
话未说完,二狮已当先跑去。二人想起奸细毒刀厉害,二狮凶猛异常,恐又不留活口,一面大声急呼,令其等候人来同行,一面忙同往前急追。
崖上防守的都是!日人,刚接前面警报,便见二狮先往谷中驰去,后面又来二人,因隔较远,没有看真,忙由上面呐喊驰下,照着寨规,先朝来人面前掷下镖枪,以作警告。二人跑得太急,所掷镖枪离身不过丈许,虽然早已防备,手持兵器,不会被其打中,到底可虑。芦笙铜笛均未带出,前面信号又正紧急。再兴恐姬棠受伤,忙抢向前面,大声呼喊,上面蛮人也自认出,纷纷赶下停手行礼。再兴忙喊:“快将芦笙与我一枝,速往追敌。如见黑衣蒙面、头有双角的怪人,便是奸细假扮,所用毒刀弩箭凶毒非常,务要留意。先用镖箭将其打倒,最好生擒,更须防他回刀自杀。”
边说边令众人往前追赶。
因知敌人形迹飘忽,翻山越崖轻快无比,又命众人分散开来,连上带下一同追逐。为首壮士一面递过芦笙,口中急道:“敌人不多,听信号似只发现一两个,但极凶狡。时二爷头上未带羽毛标记,此去沿途都有埋伏,如今两三面前后合围,奸细决难逃走,忙乱之中恐他们认不出来,好在由此向前都是;日人把守,又都一色装束,人和狮子俱都相识,我和二爷二娘一路,就不致认错人了。”
再兴认出那人原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猎虎族人,名叫乌角,从小便随父母被金牛寨蛮族掳来,生长当地。起初生活苦痛非常,自从兰花主持,改变寨规,才得由苦转乐,劳逸相当。自己到后,看出这般蛮人天性凶猛,身轻力大,以前曾有多次叛乱,乌角长大更记以前仇恨,曾想刺杀孟龙,虽经兰花以恩相结,息了凶谋,到底野性难驯,又是蛮人中第一流勇士,意欲将其感化,借着耕田为由,恩威并用,给他许多帮助。平日无事,又向众蛮人再三劝导,引使归善,从此对于全山的人,不论是否孟家同族,都是一律看待,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照护体贴,样样周到。再兴夫妇对众蛮人又肯用心,全力从事,善于诱导;不似王翼虽肯出力,每日遇有空隙,便和兰花游乐,无心及此。表面上虽是兰花为首,众蛮人对于兰花也极感恩畏威,十分爱戴,但和再兴亲热得多。王、时二人到了寨中,便显出惊人本领,众人日子也越过越好,本对二人敬重,经此一来,越发亲如家人。对于再兴更似亲生父母一样看待,便对姬棠也极敬爱。
再兴早就试出乌角忠义,旧日仇恨业已全消,特向兰花力请,令其率领十多个蛮人防守中部险要之地,遇事两面接应。兰花对众人表面一样,终觉蛮人天性凶野,又是异族,还不十分放心。各地防守的壮士多是本族蛮人为首,以前连外族蛮人都不肯派。后经王、时二人力劝,非将种族成见消去,不能万众一心,万不可分出高低界限,方始答应混在一起,但以外族蛮人为首防守险要之地更是从来所无。为示公平,事前并令众蛮人经过比武角力考试,谁有本领,谁就为首,不许再存种族私见,只要互相扶助,亲爱精诚,在值班防守期中没有口角争执,便是无功可建,也有奖赏。如有嫌怨,便须当众评理,理亏的人受的虽是不痛不痒的轻罚,但是众人俱都对他嘲笑,比受重刑还要难当。
不消数月,全都耻于私斗,非但彼此关爱,遇事更肯出力,乌角便是内中有数人物。
再兴夫妇一见是他,同声笑说:“你一个人可当好几十人,奸细纵跃如飞,善于掩藏,不易捉摸,还不快些上前立功,和我二人一路作什?”
乌角笑说:“这一段崖高谷深,奸细容易藏伏,暗放冷箭,就是我们的人不会把人认错,也不放心。他们是我手下,如能立功,我更体面。”
再兴自到以来,便提议命众蛮入学习汉语和各异族的语言,以为有事之用,见他竟用汉语问答,说得极好,正在夸奖,人已走到谷的中部,前面芦笙和喊杀之声也越来越近。地势虽比来路较宽,山形越发险恶。正走之间,忽听狮吼之声,同时瞥见前面转角有一黑影飞坠,跟着崖上又有几个壮汉纷纷纵落,相隔还有十多丈。
追往一看,先见转角不远倒着两个壮士,每人身上中着一枝毒箭,人已惨死,耳听二狮吼声在前。乌角看出死了两个同伙,一声怒吼,当先飞驰而去。
二人看出毒箭厉害,恐其心粗受伤,正在边追边喊,遥闻一声惨号,与前死两贼相同,恐其又用毒刀自杀,无法问供,匆匆赶到。见二狮守在路旁尚在怒吼,先纵落的壮汉正在四下搜索,前面乃是一片草莽灌木,奸细似已受伤,藏在草里,号叫之声已止。
乌角正纵将进去,方喊:“不可冒失,留神他那毒刀毒箭!”
崖上忽有女子喝骂之声,抬头一看,正是十几个女兵相继沿崖追来,好生惊喜,忙同大声询问:“途中可曾有人受伤?”
并告以夫人人甚平安,不必多虑。
女兵多半认得再兴,闻言大喜,同声答说:“先在崖口把守,忽接信号,令众女兵速往碧龙洲相见,心疑有什急事,又知崖口险要,无须多人防守,当时赶来。因有一壮汉领路,抄捷径翻山而来,路近许多。赶到谷口外面,遇见往接的一群快马,因听当中一段是条羊肠小路,还要上下两次山坡,须要走过两座小山,到了谷前平野之中才能跑快,急于往见主人,本想仍用步行好快一点。跟着又遇几个抬送野猪的人,得知夫人途中受伤,还曾晕倒,此时病卧竹楼之上,越发情急愁虑,谢了来接的人,由两个腿快的勇士领路急驰。”
“因嫌正路绕远,改走直线,一路翻山前进。刚由斜刺里走上谷旁山顶,领路的人见她们走得太快,所行又非正路,沿途草树大多,光景昏暗,好些地方均背月光,恐遇防守的人一个看错发生误会,彼此不便。刚用芦笙发出来客信号,忽然发现两个形如恶鬼的黑影在前面树林中掩藏逃窜。这些女兵久经凤珠训练,不信鬼怪,又听说老妖巫要来暗算,知道沿途蛮人均是一样装束,料定那是敌人奸细,便追过来。领路的人也用芦笙报警。那两奸细原因同党被杀,惊慌逃走;中途闻得芦笙,不知信号用意,只当被人发现,又往横里逃走,才被众女兵看破,追将过去。”
“因相隔颇远,山路崎岖,那两黑影纵跃轻灵,中间还有阻隔,一晃无踪,先未追上。正在分途搜索,忽听前面有人怒吼惊呼,赶往一看,乃是两个埋伏山顶的蛮人因听芦笙迎来,正在分途搜索,斜刺里忽然飞来两枝毒箭,因伤不重,同声怒吼,还想追逐,走不几步,毒性发作,周身酸麻,人便倒地。那两黑人也乘机赶将过来,正想剥取蛮兵服装,女兵忽然赶到,受惊逃走,众女兵听那人说,听奸细对谈口气,共有四人来此扰闹,两个已为人所杀,内中一个本往来路崖口查探形势,业已先走,因听后面逃来的同党说起敌人厉害,还有二狮猛恶已极,不是援崖逃上,稍慢一步已为所杀,归路已断,必须觅地藏起等语。刚朝众人指点二贼逃路,女兵身上均有解毒伤药,还想分人医治,蛮人一声惨号,相继死去。”
“众女兵越发急怒交加,忙又前追,不料二贼慌不择路,分头逃走。一个逃得较近的被众追上,妄想用毒箭伤人,刚一回身,手举竹筒要发,内两女兵武功最高,扬手一镖打中他的右膀,飞身持刀纵去,想要生擒。那贼已被迫到崖口,中了一镖,竹筒落地,看出人多厉害,不敢迎敌,慌不迭便朝危崖下面翻身纵落,一面将所着黑衣上面的腰带解开,两膀微抬,四边立时鼓起一圈,将上身黑衣绷起,极似一顶黑伞,将人裹在当中,往下落去。借着风力,本不至死,无奈逃时心慌,一手受伤大重,环身黑伞空出一角,不曾撑满,被山风一吹,挂向大树之上,将黑衣所化的伞撕裂。这时离地还有好几丈,下面怪石林立,森如刀树,等到众人攀援下去一看,人已脑裂而死。遥望另一贼所逃更是死路,石崖无树,不能隐藏,便分上下两面追来。贼已解衣为伞,往下纵落。”
说时,乌角已将草中奸细抓出,也伤重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