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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森林之花

  王翼初意蛮女只是生长山野,力大身轻,未必会什武功,容易打发。自身是客,又当危难逃亡、望门投止之际,本心不愿伤人,只想稍微给她吃点苦头,将其制服,知难而退,稍有机会立即下台。哪知蛮女兰花生具异禀神力,非但纵跃轻灵,手疾眼快,人更机警聪明。上来便看出对方纵跃如飞,不易抓扑,惟恐滑脱,本心又只气不愤,想将来人制住,给他一个下马威,并无伤人之念。及至见人之后,看出来人本领甚高,貌相又极英俊,与寻常所闻汉家人不同,并不那样鬼头鬼脑、欺软怕硬、倚势凌人,不由消去一些敌意。表面虽仍逞强任性,追扑不已,无形中却生出一种微妙感觉,越发不肯伤害来人,心情十分矛盾。王翼更料对方必是当地酋长之女,所以同来蛮兵不敢上前,前后那等口气。自己既要在此久居,如何与之结怨?惟恐互用手脚,难免打伤,正想如何打法方能两全。不料双方同一心理。
  他这里微一迟疑,山女早已看准他的手脚,冷不防猛扑过来。王翼因恐回手伤人,微一疏忽,竟被将双臂抓了一个结实。当时如用擒拿手,本可将其解开,无奈蛮女抱得太紧,力气又大,轻了不行,手法重了非伤不可,只得一面用力将下盘立稳,不令扳倒,口中急呼:“快些松手,这是什么打法?”
  蛮女见敌人被她抓紧,同来蛮女均在喊好,越发得意,笑道:“我不管什么打法,将你打倒就算我赢。看你是客,我不会撕破你的衣服。你如照样将我摔倒也是一样。你留点神,我要用力气摔你了。”
  王翼见她死不肯放,力气又大,只管下盘功夫结实,差一点仍被摔倒,就这样身子还晃了两晃才得立稳,不禁吃了一惊。蛮女见摔他不倒,又用脚来勾,一面向前猛推,说什么也不放手。王翼本就觉她明艳可爱,这一对面相对,彼此紧握对方膀臂,肌肤相触,越发不忍伤害。无奈对方死不放手,虽是一味蛮打猛摔,心思却极灵巧,稍一疏忽便吃大亏。知道此女神力,长此相持,我又不肯反手伤她,好些顾虑。正想卖一破绽,容她摔出,不等倒地人便纵起,以后不令双手沾身,仍可取胜。人未跌倒,便不算败。后来试出蛮女似知自己滑溜,只管用力猛摔,并不松手。正在暗中叫苦,左右为难,无计可施,忽见蛮女满面笑容,一双明眸望着自己,得意非常。暗忖此女实是天真,不知因何起了误会,人又这样好胜,如非蛮人尚武,恐被看轻,便让她赢也不相干。
  王翼正在寻思,就这心神微分之际,蛮女早在暗中蓄好全力,声东击西,假装向右猛摔,忽然反手朝左摔去,同时脚底用力一勾。王翼骤出不意,身子立往左侧,右脚业已离地。心中一惊,知道不妙,少年好胜,又恐被其打败,以后寄人篱下,容易受欺。
  一时情急,忙将双手一松,就势往蛮女胁下点去。本意想点她的软筋,使其周身酸麻,双手无力,自然放开,人也不会跌倒。这一手方才早已想到,因是汉人,觉着对方美貌少女,胸中仍有平日男女之见,只想解脱,不肯随便伸手,露出轻薄。这时虽是情急万分,势出不已,但也只想点到为止,只要对方松手,能够拉个平手,不打最好。哪知蛮女最是怕痒,这一下恰巧触到她的痒处,一见敌人手往胁下伸来,也是情急。又要护痒,手又不舍放开,猛力往回一纵。王翼人往左侧,下盘本就发飘,立足不稳,心慌情急中反手去点蛮女双胁,没想到对方如此怕痒,不顾摔人,往回一带,其势又猛又急,不由整个身子往前扑去。蛮女本只一脚立地,百忙中用力往后倒纵,脚底一样不稳,哪禁得住王翼全身扑来,当时往后便倒。王翼两膀被其抓紧,无法收势,恐其仰跌受伤,心里一急,忙喊“姑娘松手,留神跌伤”,一面收回双手,想将对方膀臂抓住,准备落地时提她一提,免得后脑着地受伤。
  蛮女摔人不成,反而跌倒,也是情急手乱。将倒未倒之时瞥见王翼手动,又误以为要触她的痒处,一时心慌太甚,突然将手松开。一见对方人已压上身来,忙用脚跟着地,身子往上一挺,就势一把,双手环抱上去。本意将人抱住,往侧一翻,还可转败为胜。
  无如双方势子都猛,王翼业已全身扑下,再被她拦腰一抱,双方都是一个猛劲,蛮女仰跌在地,王翼也正扑下,恰巧压在她的身上。当时觉着周身温软,花香扑鼻,一看蛮女头上茉莉花冠业已落地,还是不肯松手,抱得更紧。双方头脸相对不过寸许,蛮女始而急怒交加,猛张樱口,似要咬来,忽又收回,用力更猛。旁观蛮兵重又哗笑,喊起好来。
  另外四个蛮女同声怒喝,如飞赶到,其势汹汹,似见主人吃亏,想要动手。蛮女侧顾,一声娇叱,全都退去,双手却始终抱紧不放。
  王翼越发不忍伤她,连挣两挣没有挣脱,又不敢用力太猛,急得连声急呼:“姑娘快放手,哪有这样打的!真要不行,我情愿认输,由你打上几下出气如何?”
  说时将手一松,身子往旁一侧。蛮女立时就势翻向上面,方要开口,猛觉事太容易。又见王翼手放地上,平卧不动,毫未抗拒。同时听出言中之意,忙把双手一松,纵将起来,喘吁吁气道:“你不用力气回手,我不来了。这个不算我赢,还要来过,快些起来再打,非要真敌不过我才算你输呢。”
  王翼见她秀发蓬松,娇嗔满面,明眸皓齿,容光眩目,越生爱惜,如何还肯动手?从容坐起,笑道:“我真输了,这样打法也弄不来,我们并非真正敌人,何必拼命?”
  蛮女想起也觉好笑,便问:“你恨我不恨?”
  王翼笑答:“姑娘不过年轻好胜,又嫌我们汉家人,双方素无仇怨,我虽打败,并未受伤,如何会恨?主人不愿我们在此,本不应该打扰,无奈我弟兄受仇人逼迫,无家可归,才来此地暂避,如蒙收留,自是感谢。否则,也请借我二人数亩之地,使得自耕自猎,我们定必守你规矩,两不相犯,你看如何?”
  蛮女见来人少年英俊,与平日所闻汉家人迥不相同,被自己欺侮强迫打了一阵,答话仍是那么温和。心肠一软,又消了好些敌意。便在对面坐下,笑问:“你们还有一个人呢,怎不过来相见?”
  王翼笑答:“他怕姑娘打他,还在一旁等候。”
  随将时再兴喊了过去。蛮女要他同坐谈话,随问:“你二人的来历我已知道一点,但不知是何心意,你们须要明言。老金牛寨那位夫人可是你们一家?”
  二人便将来意经过照直明言。明知蛮女必是当地酋长之女,表面故作不知,却说以前常听老寨主说起,当地主人忠心勇猛如何好法,也不先问对方来历。说完方问孟寨主今在何处,小金牛寨碧龙洲离此多远,我二人不知这里规矩,是否可蒙收留。蛮女兰花闻言越发喜道:“你们原来不是坏人,并非想和我父亲为难的么?我每日正嫌闷气,来了你们两个汉家哥哥,又有这大本事,真太好了。方才王哥哥又故意让我,免我丢人,我更喜欢。孟龙是我爹爹,我叫兰花,因他年老,这里的人均由我管,便无老寨主之命也必当你们亲人看待,这样好的汉家人,我还舍不得你们走呢!不过你们既来做客,如何带有老寨主的象牙令牌?方才受我逼迫欺侮怎不取出?”
  二人又将孟雄夫妇赠那令牌的用意说出,因防当地蛮人凶野不肯听命,以后还要训练他们一同耕种,所以连五谷菜蔬的种子都带了来。说罢,又将牙牌取出递过。
  兰花闻言,越发喜出望外,先朝牙牌用蛮礼拜过,然后起立交还,一手一个挽着二人肩膀,有说有笑道:“此是租传令箭,最为重要,如其奉有密令收拾我们,你也决不会交我手内。自从去年叔婆带了许多菜蔬米面来此避暑,我爱吃极了。因为这里全靠打猎和采掘各种山果野菜来吃,没有种子,无法生产,叔婆原答应我再来带些与我,常时都在盼望。今年听说他们不来过夏,还在失望,想不到你们都带了来,真叫人快活极了!
  我爹爹对叔公、叔婆最是忠心,今早闻报来了两个汉客,带有老寨主的祖传令箭,知其向不轻出,来人又带有二十个有名的寨兵,疑是去年有什怠漫,命人来此收拾我们,此时还在担心呢。我因爹爹来此三十年,汉城中都未去过,每日带了许多人为叔公搜掘荒金和药材兽皮,出力不少。我从小生长山中,连汉话都不会说,还是叔婆前后两次来此避暑时学会一点。好端端叫两个外人来欺我们,心中不服。又听人说,汉家人欺软怕硬,想给你们一个下马威,没想会这样好法。你们同来的蛮兵有两个常时往来本寨,先在途中和守山的人说,劝我不要动手。我不肯听后,见我和王哥哥对打,他怕闯祸,业往我们寨中送信。爹爹本来和我说好装病,知道此事定必发急赶来。我带得有酒肉,可要吃上一点再走?还有八九里,过去这片树林,就到你们所说的碧龙洲了。”
  二人没想到方才那样紧张的形势,竟会水到渠成。兰花又是当地酋长爱女,最有威权,忽然打成相识,彼此投机。人更聪明美艳,与理想中的蛮人大不相同,也是喜出望外,宽心大放,高兴已极,笑答:“我们蒙老寨主夫妇厚待,来路备有不少酒食。人谷以前,听说不消半日便可到达,打算一口气赶到碧龙洲,全都饱餐之后方始上路,吃了没有多少时候,我们就走可好?”
  兰花早令随来蛮人赶回去报喜信,并请乃父准备酒席,聚众欢饮,夜来山寨歌舞,款待佳宾,一面排队来迎。全体蛮人俱都不用做事,大家快乐一夜。闻言立命起身。二人不通蛮语,也未听出,因双方业已成为好友,便将同来蛮兵招呼过来,告以前事。众蛮兵奉命护送,又有夫人严令,此去须要好好招呼这二位贵客,休说伤亡,稍有不周,或是违抗,必加严罚。不料快要走到,兰花忽然迎来作梗,竟将二客当成仇敌。因是酋长之女,威权极重,劝说不听,又不敢明抗,想叫二人拿出牙牌,偏又不肯。后见双方动手,越发惶急,一面分出两人去向孟龙告警,令速来迎;一面旁观,准备王翼如其受伤,只取出牙牌招呼一声,便照寨规上前拼斗。没想到双方都未存心真打,转眼之间化敌为友,全都高兴欢呼起来。
  谷口侧面里许便是兰花所说树林,原是森林的另一角。因其地方不大,中间又有溪涧隔断,内中猛兽早被当地蛮人搜杀殆尽,为了孟雄夫妇每隔了两年要来此避暑,特意开出一条道路。树木也较稀少,到处均有天光透下,与别处森林黑暗险恶不同。这时虽是八月天气,当地气候温和,四时皆春,并不现一点秋意。二人被蛮女一边一个搀着肩膀并肩同行,男女蛮兵跟随在后。先在外面已觉山形奇秀,野花甚繁。再走进林中一看,花明柳媚,香光如锦,到处都是粗约数抱、参天排云、千百年以上的古木巨树,离地又高,浓阴如幄,凉翠扑人。不时遇到大小溪流横亘交错,泉声潺潺,与松风鸟语互相应和。平流浅岸之间,水中时有鹊、白鹭之类飞鸣翔止,见人不惊,悠然自得。水静沙明,游鱼可数,稍微浅一点的溪涧都有荷花盛开,红白相间,尚还未谢。一面却是桂子飘香,霜华欲绽。另外还有许多形似牡丹的奇花山茶,都有碗大,奇花异卉五色缤纷,清馨染衣,鲜艳欲流。使人如人众香国里,耳目应接不暇,便画图上也找不出这好所在。
  蛮女兰花又是那么天真爽直,诚恳亲热,使人有如归之乐,不由心旷神怡,忧虑皆忘,彼此庆幸,赞不绝口。
  兰花见二人高兴,并有“此真福地仙境,如能久居,情愿在此终老”之言,越发欢喜,笑说:“这片树林本和森林相通,四五年前为了叔婆来此避暑,经我带人开辟出来,将许多难看的大树去悼,又种上许多花草,才有今日景致。除却这片树林,还有碧龙洲风景也好,去年还盖了好些楼房。那旁森林之中就危险难走极了。二位哥哥虽有本领,到底汉家人,没经过这样事,照你方才所说,想要同了我们去往森林探险,采取荒金和兽皮药材,恐怕弄不惯呢。你们是客,每天和我同在碧龙洲上竹楼里面说笑同玩,教我说汉家话。天气好时就要打猎,附近也有不少地方,无须去往森林里面,冒险受罪。我还认得几个字呢,王哥哥再肯教我认字,那更好了。”
  时再兴人最方正,见蛮女对他二人那样亲热,虽知蛮人风俗向例如此,少年男女只要彼此情投意合,更无嫌忌,心中仍不免存有男女界限。见兰花对于王翼更是投缘,每次说笑均要偏头侧顾,满面都是喜容。方才二人动手,又曾互相搂抱。知其未婚少女容易结合,蛮俗又无什拘束,只等日久情深,双方愿意,便可结为夫妇。想起同盟弟兄二人均是孤身汉子,大丈夫到处可为家,况有贪官土豪作对为害,好些危险,归已无家,难得蛮烟瘴雨之乡居然有此绝代佳人,与大哥正是一双佳偶,免得钟情人家有夫之妇惹出事来。见状心甚喜慰,便在旁边留心查看。见王翼对于兰花也极投缘,不知怎的,正说得高兴头上,忽然将头低下,说笑便带勉强,仿佛有什心事神气。兰花却未看出,始终兴高采烈,紧靠在王翼身旁,笑语如珠,问长问短,说之不已。偶然也向自己问上几句,稍微应答,头又偏向一旁,全副心神都在一人身上,暗中好笑,越料八九有望。好在山路森林险阻重重,大哥便对凤珠钟情,对方也有意于他,见面先就困难。何况蛮人性妒,双方如有私情,当时便是杀身之祸。此中伏有不少危机,大哥为人何等机警,不能不知利害这一面。非但近水楼台,难得蛮女对他如此垂青,以后朝夕相见,大家年轻心热,日子一久,定必改变初念。免得误人误己,受了人家救命之恩,还落一个两败俱伤。越想越觉有理,便把这三日内的忧疑之念全数去掉,借着双方问答,说我这位大哥如何好法,在旁凑趣。
  兰花对于王翼已是一见钟情,蛮女情热,生长荒山森林之中,寨中少年蛮人均极粗野,平日积威之下,对于主人最为敬畏。虽因兰花常肯助人解除困苦,也颇感受,但都不敢亲近。兰花更看他们不上,年已将近二十,尚无配偶。蛮女都有早婚之习,兰花非但没有意中人,从来也未有过求偶之想。乃父孟龙虽为她婚事着急,一则手下蛮人连自己都看不上,何况蛮女?二则独女钟爱,不舍送往别寨山墟之中歌舞求偶。去年凤珠来此避暑,曾托代向叔父求说,许他带了爱女出山一次,去往老金牛寨物色佳偶,业已答应,苦干无人接替。内有数十个异族山奴都被孟雄俘虏了来,残忍凶恶,野性难驯。以前去往森林采猎,身上都带有锁链,五六个人作一串,另用本族罪人拿了刀鞭在旁监督,就这样防备严密,有时连森林都不叫去,专令做些笨重的事,仍不免于暴动。看守山人稍一疏忽,便为所杀,带了锁链往森林中逃去。虽然早晚寻到,或是饿极掩出,擒住杀死,但是人血未干,暴动又起。明知捉到必遭惨杀,照样反抗暴动,最是难制。偏又多力,能耐劳苦,有许多事均要他们去做,而那采荒的事又是人数越多越好,不能全杀。
  每遇老寨送来的人,有这类蛮人在内便自头痛。
  自从听了爱女的话,先向他们好言劝说,再由爱女亲自将锁斩断,由此与本族中人一样看待,谁也不许无故欺凌,有什争执,均由爱女凭公判断,不许私相杀害,这才安静下来。起初还在担心,防其不逃也要暴动,暗中戒备了半年,不料事出意外,这班山奴均把爱女奉如天神,非但安分,无一逃走;所得反比以前增加许多。偶然犯法,只要爱女一开口,全都信服,居然相安了一两年。但这类山奴终是野性凶恶,又最记仇,只对爱女一人奉命惟谨,有的连对自己均不免以怒目相视。父女二人如其离山他出,决难免于发生变故。放纵已惯,无故将其禁闭,势所不能,爱女先就坚持不肯,为此迁延下来。
  兰花从未想到婚姻之念,每当月明之夜,全体蛮人成双作对山寨歌舞,也觉热闹好玩,照样加入,从未以此动念,反见男女双方亲热引逗,认作丑态,看去好笑。平日也从不许人和她亲热。当日原因听平日蛮人传说,汉家人如何卑鄙阴险,种种可恶,心有成见,上来先将对方当作敌人。双方对面一动手,越看越觉来客这样人品从未见过,与平日所闻不同,始而奇怪。及至双方扑跌搂抱,无形之中种下情根。再在途中一谈,才知平日所闻,都是那些贪利行险、专以欺骗蛮人为生的货郎药客和走方郎中,本是汉人中的败类,以及犯了官法逃往南疆的杀人凶犯、盗贼流氓等亡命之徒,真正汉人好的居多。为了山川险阻、瘴疠炎荒之区,寻常难得有人到此,而来的十丸都是恶人,蛮人遇不到什好人,只当汉家人都是一样欺软怕硬、险恶无良。加以官贪吏酷、凶横刁恶,蛮人虽然粗野,人都忠厚真实,时常吃亏,人数相差又多,敌他不过,因此互相传说,种下仇怨,始终为着种族之念,不肯与汉人亲近。除将山中物产去往城市换那必需之物而外,互相仇视由来已久。于是恍然大悟,彼此越谈越投机。对于王翼更是喜爱,心中不由生出一种极微妙的好感。
  三人同了男女蛮兵正走之间,忽听前面芦签吹动,鼓声蓬蓬,远远传来。兰花喜对二人道:“我爹爹来接你们了。前面快出树林,再有一里多路,转过一片山崖,就到我们寨里了。如愿先到碧龙洲,先去那里。洲上地方平坦,就在当地饮酒歌舞款待你们吧。”
  说完,又喊:“哥哥,将牙牌取出,好让爹爹礼拜。”
  二人虽对蛮俗寨规不甚得知,先听兰花口气,已知这块象牙令牌关系重大,蛮女差一点因此生出误会,暗忖:身是客体,且喜此女如此投缘,不问如何,谦和谨细一点总好,便不照凤珠所说将牌取出,笑道:“我弟兄来此做客,蒙你父女收留,已极感谢。此牌本防这里的人不肯信服,教他习武做事未必肯听,老寨主才将此牌交我二人带来作一凭证。”
  本是对付他们,你爹爹是此间主人,我们岂敢无礼?“兰花闻言越发喜欢,朝身后说了几句蛮语、便有两个蛮女飞驰而去。二人看出那面象牙令牌并非定要取出,又见方才蛮女初见令牌恭敬礼拜之状,越发拿定主意,不是万不得已决不取出,兰花也未再劝。
  正走之间,芦笙尚还在吹,鼓声忽止。一会走出林外,未见盂龙集众迎来,方以为相隔尚远,忽见前去老蛮兵飞驰赶回。见面先朝三人伏地跪拜,行完蛮礼,起身笑道:“今天真个顺遂,本山寨主先听双方动手,正在愁急跳脚,想要赶来劝解。还未出寨,便听人报,说兰姑已和贵客成了好友,便照所说传令,准备太阳一落便在湖心欢宴,边歌边舞,焚柴待客,一面带人奏乐迎来。走出不远,忽又接报,说二位贵客以客礼自居,不肯取出老王令箭受寨主礼拜,兰姑更是投缘,要认二位贵客做哥哥,派人送信,请寨主洲上等候,等来客自己往见。老王夫人本防双方初见,未必交好。照此一来,寨主和兰姑已把二位贵客当作自家亲人,方才我们所担心事全都去尽,非但不怕为难,还可早点回去,得老王、夫人奖赏,真个快活极了。”
  二人再一探问,才知凤珠用心周密,无微不至。非但这二十个蛮兵都是寨中特选胆勇之士,并还防备孟龙性暴,所管蛮人均极凶野,万一当他外族,不能相处。一面逼着丈夫送与二人象牙令牌,一面严令两个为首蛮兵必须候到二位贵客能够安居快乐,宾主相得,没有歧视,方许回去。每日还要随同出入,不许离开。这些蛮兵在金牛寨中多少均有一点地位,还有妻室子女,一则恋家,二则当地风景虽好,左近便是那大片古森林,不是俘虏和有罪的同族不会来此久居。森林采荒固是出生入死,奇险无比,便在林外一带也是危机四伏。稍微人少走单,遇到毒蛇猛兽照样送命。更有一种飞虫,形似苍蝇,其毒无比,藏在树林之中,一不小心骤然遇上,宛如暴雨一般向人猛扑,咬上几口,不消片刻,伤处肿高数寸,痛不可当。没有当地特产的草药,或是急切之间没有准备,走得稍远一点,一个痛晕倒地,毒气攻心,毒蝇再一追逐飞扑,不消两三个时辰便送了性命。其他危害甚多,一时也说不完。
  前次随同老王夫妇来此避暑,住在碧龙洲上,虽无什人受伤,但是夜来人都藏起,隔水遥望,常见巨狮出没。内有两次月明之夜,有那歌舞晚归的情侣正在湖边歌舞狂欢,忽由椰林中窜出两只巨狮将人扑倒。。众人虽然闻声赶去,镖箭齐施,将狮杀死,那被扑倒的人已有一个被狮子撕裂惨死。又有一次日里过湖打猎,刚进树林,便见前行探路的蛮人被一大蟒缠在树上活活绞死,想起俱都胆寒。久住当地的人习惯自然,又善防御,日常与猛兽毒蛇搏斗还不觉得。未去过的人全都视为畏途,往返之路又危险难行,惟恐不能生还。除为首两老蛮兵最有胆勇,灵巧多力,善于爬山,常时来往而外,余者全都胆小害怕。但是奉了命不敢不来,每日都背了二人向天求告,最好平安送到,早放他们回去。先见兰花存有敌意,全都急怒交加,心中愁苦,无计可施,没料这一架打得如此亲热,又听当地族人说,由去冬起寨主已不大问事,全凭兰花一人做主,只她喜欢,无不如意。照此形势,非但无须发愁,不消多日便可回去,如何不喜?
  三人听完,兰花首先笑道:“你们当我真敢抗命么,不过是听二位哥哥带有象牙令牌,以为来人存有恶意,心中悲愤,想用言语激将,在令牌未取出以前给他一个下马威,使知厉害。来人如好,固以上宾之礼相待;来人如坏,也有一个准备。以为汉家人都是欺软怕硬,吃过苦头总好一点,真要于我父女不利,便让他们来当寨主,我和爹爹一走了事。万想不到全是好人,以后成了一家,你请叔公、叔婆放心好了。”
  时再兴见蛮女胸无城府,随口而出,想起近一月来金牛寨寄居情景,忽然心动,想起一事,暗忖:天下事越细心越好。前听这两个蛮兵说,令牌所到之处便如老王亲临,蛮女所说的话语病甚多,何不用这令牌试她一试,以免方才一场打传说回去,孟雄夫妇觉着蛮女明知来人带有令牌,还敢戏侮作梗,生出反感。念头一转,便将令牌取出,朝为首蛮兵一晃,还未开口,所有蛮人全数跪伏在地,连兰花也同松手伏地,只是面有愤色。王翼见状大惊,忙拉兰花起身,一面急呼:“二弟,你这是做什么?,、再兴回顾蛮女兰花伏地不起,面有怒容,王翼甚是惶急,心想此牌真有这样威力。忙使一眼色,示意王翼不要开口,先朝兰花笑道:“兰花妹妹请起。”
  初意王翼那样拉她,俱都不起,只想分说取这令牌不是对她而发,哪知第二句还未出口,兰花已应声而起。
  再兴看出此牌真个灵极,越发有了主意,便朝同来蛮兵说道:“我弟兄蒙诸位引送来此,又蒙本寨主人厚待,亲如家人,万分高兴,已用你们不着,等我明日起来,照你夫人所说,写下一封回信,交你二人带回复命。愿意在此游玩些日,自可随意;如愿早回金牛寨,也任诸位自便,不论何日,均可起身。但是兰花姑娘先实不知我们带有老王令牌,为了防守的人把话听错,致生疑心,方才并非真打,否则也不是那样打法。如不相信,我弟兄二人到了碧龙洲,无论兵器拳脚,当着你们练上一会,自知真假。照王大哥所说,主人力气比他大得多,如其真打,早已受伤。这原是彼此年轻喜事,事出不知,各有误会”。看在老王令牌面上,这些话回去不必提起。夫人如问,可说我二人以客礼自居,不肯先现令牌,老少二位主人见我弟兄对他尊敬,也极高兴,双方越谈越投机,如今成了一家。多谢老王夫妇,说我弟兄蒙他救命之恩和解难护庇之德,终身感激,至死不忘。他日如有机缘,再当拜谢,赴汤蹈火,均所不辞。余言均在我二人的信上,请起来吧。“说完,将牌收起。
  兰花甚是聪明机警,闻言方始醒悟,立时转怒为喜。众人业已起立,恭恭敬敬跟在后面,已不敢靠近。兰花重又拉着王翼膀臂挽臂同行,回首娇笑道:“你看时哥哥多么聪明,我方才只顾说得高兴,没想到有些心里的话不该说出,传到叔公耳中难免见怪,这样说法再好没有。你还不知这令牌的来历呢。此是祖传四枝神箭之一,本寨的人对它最是敬重。无论何人,只要当面取出,生杀均可听命。你教他们的话必定照说,不敢多少一句,大概你们路上没有用过,难怪方才那两个老东西敢和你们鬼头鬼脑说话,你看他们此时多么恭敬。”
  二人回顾,果然那些蛮兵和金牛寨初出发时一样,非但步伐整齐,连头也不往旁偏。一个个悄无声息,手持盾牌刀矛,静静的远随在后,相去两丈远近。
  不似方才时前时后,跳跳纵纵,随意说笑。连兰花身旁的男女蛮人也都远避,好生惊奇。
  再兴本不愿和蛮女拉在一起,这一分手,见她只顾和王翼亲密,不再理会自己,偶然回望,喊声:“时哥哥怎不过来?走近一点!”
  话未说完,头又偏向王翼一面,正合心意,假装观看沿途花草,不再向前挨近。兰花与王翼正谈得高兴头上,也未勉强。由此二人自自然然成了一对。
  离开树林行约半里多路,便有一峰突起,拔地直上,高出云霄,左面还连着大片山崖。二人走过崖去一看,面前重又展开一幅天然图画,端的美景无边,观之不尽,眼界为之一宽。目光到处,先是大片生满花林的平野,斜侧面正对峰崖,又是大片湖荡,当中一座岛屿,似是湖中沙土涨成,离水不高,甚是平坦。上面却有好些奇峰怪石,都是平地直上,不高而秀。方圆约有二三百亩,花树甚多,临水大片空地,业已聚满了人,似在等候佳客登门。遥望右首黑压压一大片,问出那地方便是森林边界。前面还有一条广溪,与湖水相通。林中猛兽甚多,也全仗此天然地理,被水隔断,否则也是讨厌。就这样,仍有猛兽毒蛇零星越过,伤害人畜。总算兰花近年代父主事,调度有方,使手下蛮人劳逸相均,防御严密。蛮人又都畏威感德,遇事格外出力,一声号令,全数出发。
  所练毒箭镖矛又极厉害,多猛恶凶毒之物中上必死,这才少掉好些危害。本年共才伤了数人,还是胆子太大,自不小心,否则均可无事,不似以前日有伤亡,人不够用,常往老寨讨人,或是翻山过岭去掳蛮人,少掉好些仇怨烦扰。
  可是森林之中仍是奇险。入林稍远,一过三里,步步皆是危机,而那许多富源物产偏又在那密林深处。内中并有一种最凶恶的东西,看去不过手指大小,因其为数大多。“
  防不胜防,无论人畜,遇上均难活命,被它围上,晃眼倒地,成了枯骨。其余凶恶之物尚多,只此最为厉害。近来已有发现,总算运气,相隔还有十五六里,中间又有几处涌泉急流将其隔断。那来势之厉害,兰花每一想起俱都胆寒,日常为此忧疑。几次想把所有的人都移在碧龙洲上,又恐地方大小,没有野兽和野生的食物。就有一点也是新近移植,为数不多。没有吃的,早晚饿死。洲上没有崖洞,房舍又少,无法住人。但是这东西业已发现,早晚是祸,现正准备命人斫伐竹木,打算多盖楼房,以为将来避难之计,只想不出被它围攻之后用什方法除害。日子一久,所存食粮如其吃完,以何度日?难得二人带来五谷菜蔬种予,可照凤珠上次所说开辟田亩耕种起来,仗着地土肥美,气候温和,好些花树都是一年两三次开花结果,无论什么种子撒向地上,转眼成长,所以喜极。
  兰花说完前事,连说:“我们要有地里出来的粮食,二位哥哥又会种田织布,真太好了!”
  二人间那手指大的奇怪毒虫叫什名字,兰花说不出来,只用蛮语答以嘶嘶。一面说那形象仿佛螳螂,但又身短,没有长臂,色作紫黑,别的说不出来。二人见她说时面有忧急之容,暗忖:此女曾独斩巨狮,刀断毒蟒,天生胆勇,神力惊人,怎会对此幺么小虫如此忧惧,大有谈虎色变之势?料是一种极奇怪猛恶的小虫。心想:多么厉害的毒蛇猛兽尚能以人力战胜,何况这样小的虫类?可惜没有见过,不知何名,将来问知底细,终有除它之法。正向兰花安慰,说吉人天相,早晚必能想出除害之法。兰花喜道:“我还忘了叔婆去年说过,你们汉城里也有这类东西,不知怎不伤人,可惜那名字我说不上来。也许哥哥能为我们除此大害,去掉我一块心病,那真快活死人了!实不相瞒,我爹爹老早想我嫁人,只为从小生长,爱这一片地方,不愿离开。这里又无可嫁之人,至今没有一个看得顺眼的。要是被这毒虫侵害,说不得只好逃往山外,我父女多少年的心力全都白用,那有多么可惜呢!”
  二人一听,凤珠曾说汉城中也有此虫,越发看轻,以为蛮人多半迷信鬼神,必是那虫生长深山,和蝗虫一样为数大多,不比猛兽毒蛇可以拼斗,因而害怕,也许还是一种极常见的小虫,并不足奇。正想往下探询,人已走到湖边,对面湖心碧龙洲上笙萧大作,已在迎宾,并有几只独木舟停泊岸旁,就此放过,未以为意。兰花随拉二人登舟,由两壮汉驾驶,往对面洲上驶去。这时,洲上男女蛮人均是一色鲜明的蛮装,头戴花冠,上插鸟羽。上身一件野麻织成的半截短装,下面围着纱笼和战裙之类。背腿大半裸露在外,肤色却不一样,紫、黑、红、白不等。女的大半生得美丽健实,男的看去大半粗野。内中还有好几十个蛮人,貌相更是凶野猛恶,俱都手持刀矛,肩佩弓、矢、梭镖,看去十分威武。二人知是蛮人待客的盛礼,来时在金牛寨已听人说过,忙将衣冠整好,从容走上。蛮女兰花已当先引导,一同走上。所过之处群蛮纷纷手举刀矛,欢呼呐喊,双手交叉,向来人礼拜,看去也极威武。看那孟龙年约六旬,坐在当中铺有虎皮的木凳之上。
  看见二人走来,先如未见,等到近前,由兰花代说来意。二人刚用蛮礼向主人双手交叉,将身一俯,孟龙忽似惊喜非常,立起身来,朝二人分别用力抱紧亲热,口中蛮语说之不休。
  二人初来,言语不通,便由兰花代答。旁边早就设有座位。宾主双方落座之后,互相一谈,才知孟龙虽生长老金牛寨,自来山中已有多年,难得与汉人相见,汉语虽多遗忘,好些话仍听得懂。兰花更是聪明,宾主双方并不隔膜。孟龙本对爱女言听计从,又见三人彼此投缘,爱女当日特别高兴,从所未有,对于王翼更是十分看重,也颇喜慰。
  那湖心沙洲虽是孤悬湖中,四面皆水,东北方却离陆地最近,只有一两丈的水面,休说王、时、兰花等三人,便当地蛮人也多半能够纵过。为了主人看重来客,特意派舟来接,由正面最远之处坐船往见。这时天已将近黄昏,二人遥闻森林那面猛兽怒吼之声,在场山人竟如未闻,知其听惯,不以为奇,方想:此地处境也真个险恶,偏有这样好的风景物产,以后在此久居,必须多做点事,不能白吃人家。忽听芦笙鼓乐重又吹动。那临水一面的广场约有二十余亩方圆,三面均有花树竹林环绕,一面是水。当中空地上也有好些零星散列的花树,还有几座形似假山的孤峰怪石,到处繁花盛开。全洲四面均是大水,湖滨浅处种有好些荷花,点缀得景物分外清丽。临湖空地上堆着大小十几起松枝柴堆。芦笙一止,所有柴堆俱都点燃,火光熊熊,照得湖水通红。一轮明月刚由东方涌起,低悬在湖面水天相接之处,大如冰轮。虽然清辉未吐,与落山夕阳相对。一面是碧水青天,月净波澄,晴空千里,更无片云;一面是晴霞散绮,红光万丈。西半边天空几被彩云布满,中间却隐现着一条条一片片的青痕。落霞、初月互相映照,人在湖心孤岛之上左顾右盼,气象万千。
  二人出生以来从未见到这样清丽雄奇之景,再和主人一谈,才知当地朝晖夕阴,风雨晦冥,往往一日数变。非但秋月春花,平波浩渺,四时之佳景不同,各有各的妙趣,深山森林之中更多珍禽奇兽,瑶草幽花,飞瀑流泉,松风竹韵。只肯探幽选胜,到处都使人耳目应接不暇。蛮女兰花人更聪明,非但善于领略,自寻乐事,对于营建移植也别具匠心。当数年前这湖心沙洲尚是一片荒地,灌木丛生,蛇虫四伏,平日专作山奴居住之所,以防逃走。自从凤珠第一次来此消夏,偶往洲上闲游,看出风景太好。洲旁又有一处涌泉,终年向湖中冲射,如龙蛇蜿蜒,水色又极清碧,才取了现在的洲名。走时无意中谈起,说这样好的地方,如能开辟出来岂非绝妙?一旦遇到大群猛兽毒虫来犯,还可仗着这一片水躲避一时,免为所害。兰花听在心里,始而力劝乃父暂时不去森林中采掘打猎,先率众人将洲上荒地开辟出来。建上一些房舍,斩草伐木,打扫清洁,又种上许多花树。第三年孟雄夫妇又来避暑,见此佳境大力夸奖。兰花越发得意,不久便代乃父主持,越发加意经营,才有今日之盛。东北方一面并还设有竹制悬桥,现因天晚,所有蛮人多在洲上歌舞,准备狂欢一夜。对岸住人的大小洞穴都已封闭,人也走完,惟恐夜来猛兽侵害,桥已拉起。以前歌舞,都在斜对小金牛寨前侧面树林之中。人多之时,就有猛兽来犯,多半当时打死,难得受伤,反倒多得野兽皮肉,增加兴趣。无奈蛮人俱都热情,每到男女双方互相爱悦,必要避向隐僻无人之处谈情幽会。人一走单,遇到猛兽袭来,便难免于伤亡。自从湖心沙洲开辟出来,这类伤人之事便从未发生。因其好些作为均与蛮人有益,众心自然敬爱,令出必行。众蛮人虽也劳苦,但比别家采荒的土人日子好过得多。
  说时,众蛮人已将预先洗涤好的各种牲畜野兽用铁叉绷好,串向一根两头有架的铁梁上面,抬往火上,转动烧烤,焦香流溢,约有半个多时辰相继烤熟。跟着献上果酒,肉也烧好,乘热端来。兰花便请二人食用,笑说:“我们这里以前吃的大多半生不熟,洗得也不干净,自从叔婆来此避暑,大家才知烤法,果然好吃得多。二位哥哥都是汉客,方才特意命他烤透一点。本地人多半心急,往往不等熟透便抢先人口了。”
  二人见内中一盘是煮熟的野菜,兰花吃得颇多,吃肉却少。问知性喜蔬食,不喜吃肉,湖中鱼类甚多,以前不知吃法,只凭手捉,也颇费事。直到近年凤珠来过两次,才学会钓鱼之法。
  因不会烹调,又没那耐心,嫌骨头多,腥气太重,难得有人捉到大鱼才吃上一次。
  二人听出当地百物具备,更有岩盐、石油之便。瓜果最多,有的果子终年花开,结实不断。月光起后,湖中大鱼不时在水面上拨刺腾跃,银鳞闪闪,映月生辉。暗忖:这里真是个好地方,以后和他们一起开辟,不知生出多少利来?当地风俗,除却父母家人,少年男女俱都各寻投机伴侣,毫无拘束。尤其这样花开月明之夜,照例少年男女均在一起饮食作乐,歌舞狂欢。孟龙只将主人之礼尽到,吃了几杯便请来客自便。所有蛮人均早散开,自在饮食。寨主同了几个手下头目将客酒敬完,把手一挥,全体男女蛮人争先上前,各自抢吃酒肉,痛饮欢呼。一时芦声呜呜,鼓声嘭嘭,加上人语喧哗,热闹非常。
  兰花见此烦嚣,眉头一皱,先和孟龙用蛮语说了几句,转对二人笑道:“这里太乱,吵得人心烦,我们同去后面楼上痛快吃上两杯。先吃一点新采来的瓜果,等到月亮高起再同他们歌舞。今天王哥哥和我同跳如何?”
  王翼想要推托,刚说不会,再兴看出兰花面容不快,忙在暗中踏了王翼一脚。王翼想起身来是客,当地又是重女轻男,不应拒绝失礼,忙接口道:“前在金牛寨,病好之后,主人邀我歌舞,为了不会,只作旁观,看见人家热闹,我二人枯坐在旁,甚是无趣,妹妹教我可好?”
  兰花听完,喜道:“我当你讨厌我呢。这个不难,现在我就教你如何?”
  王翼笑答:“不必忙此一时,我一定陪妹妹同跳。今夜人多,看也可以看会。只我时二弟性情忠厚,汉人习气太重,不惯与生人同跳,你又分不开身,最好随他便吧。”
  兰花笑说:“我本想给他找一个秀气点的姊妹,既然如此,少时大家跳开,剩他一人,多无趣呢。”
  再兴巴不得不跳,忙答:“无妨,我连日不曾睡好,我看上些时,到了半夜,先睡也好。”
  兰花惊道:“我真心急糊涂,因见今夜月明花好,正可快乐一夜,忘了二位哥哥长路跋涉,许多辛苦。早知如此,明夜月亮更圆,还不如早点安睡,养好精神,明夜再跳呢。”
  王翼笑答:“我并不累,妹妹这样高兴,更愿奉陪。时二弟天生这样脾气,他人极好,就是不大圆通,素来不喜与妇女说笑。今天对你这样随和,除却你叔婆还是第一次呢,我们由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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