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贾本治自从买了异人三口宝剑,同了众镖师一行人等行经铁锅冲孽龙附近歇了下来,不想被崖上把守要口的山民窥见,赶往冲里报信。孽龙拉拉正值黄昏淫乐之时,本来想亲往却杀,因为淫娃柳燕听说来了大批汉客,所带行囊箱筐甚多,贪心大动,料出来人不是好相与,又恐孽龙不去,单靠手下不能取胜,一味撒娇,再三怂恿,要孽龙陪了自己一同前往。孽龙无奈,只得应了。因以前在盘谷吃过大亏,不愿走那条路,将手下交与柳燕率领,由要口抄盘谷近路出去,自己绕走蜈蚣夹子翻山过来,到了地头两下夹攻。孽龙虽是腿快,因为多走了两三倍的路,还是柳燕和众蛮先到。
这时众人业经为首的镖师下令防备,分布开来,只留下六人在盘谷高冈之上护卫着贾本治主仆。空山夕照;霞绮满天,大家贪看晚景奇丽,又嫌着贾本治酸得惹厌,再加连日山行从未遇警,便是当地邻近孽龙窟穴,也只出诸传闻。待了一会,见到处静荡荡的,不似有变故发生情况,不觉疏懈了些。内中两名镖师因路上多饮了山泉,腹内作痛,前往冈后,各蹲石上方便。恰值柳燕率众蛮相次到来,当先探路的是两个头目,最是力大凶狠,迅捷如飞,一出谷口便看见那两个解手的镖师,因对方人少,不等柳燕等大队到达,使出平日劫杀行旅的惯技,一人奔一个。轻悄悄绕到两镖师身后纵起便扑,两手勒紧咽喉用力一箍,登时便弄死了一个。另一个本领较高,久经大敌,先听同伴话只说出一半,语声有异,忙抬头去看时,忽听脑后风生,一条长大人影飞扑而至,同时看出那同伴已被另一蛮人弄倒石下,尸横就地,吓得提着裤腰,慌不迭地纵向一旁,避开来势,一落地,一手拽好裤子,一手先登出一只镖来,照准蛮人打去,紧接着拔刀应战,一面大声传警。冈上面远有四个镖行中人,偏又走远了些,打了好几个回合,才闻声赶来。
镖客看出蛮人只是力大身轻,所着桶裙善避兵刃,手中招数无多,估量能以取胜,方自转忧为喜时,忽听盘谷里面黄莺弄啭般一声极清脆的娇叱,当头飞出一个腰围兽皮,此外通体裸露的山女,生得花貌星眸,玉肤如雪,胸前颤动着两个滴粉搓酥的肉馒头,手舞单刀藤板,如飞杀出。接着后面又是一片极粗厉难听的暴噪,谷下丛莽密箐中扑腾扑腾窜出二百多个蛮人,俱是赤着紫铜色的上身,腰围桶裙,手持长大竹制刀矛,喊杀连天,一拥齐上。众人一见大惊,知道来势强盛,不可力敌,一面打着呼哨向分散开的同伴求救,一面互相各打招呼觅路纵退。
众镖师处境虽危,还想顾全客人货物,知道贾本治适才在冈上据石写字,此时必已闻警藏入林内行帐之中,恐引贼入室,不敢向冈上退避,径由冈下绕走。原意为首镖师和大队人等俱在长林野径、冈前谷口一带,正可诱敌前往,三面夹攻,谁知敌人早已窥得虚实底细。众人且战且退,退没多远,因自遇警起连打呼哨。听冈前不时回应,却无一人赶来相助,正自有些惊疑。内中一人忽然想起那为首女酋出谷只一照面,便杂入群蛮之中,不再上前,想不到生蛮野人会有这样绝色女子。正寻思间,人已上到冈尾高处,试一寻视那山女踪迹,猛一看见适才争斗处,深草丛莽起伏波动如潮,时有蛮人头戴鸟羽,和手中刀矛隐现,朝相反方顺冈断绕了过去。适见山女不知何时到了冈上,身后跟了三两个蛮人,似要往贾本治主仆藏身的林内跑进,知道今日之事凶多吉少,一时情急,口喊:“众弟兄快随我去救客人!那女山婆往林里去了!”
一边喊,顺着冈脊又往来路冈上跑去。余下四人闻言也着了忙。彼时镖行人最重信义,忠于职守,虽在生死关头,仍未忘了保救客人生命财货,又是死得也真冤枉。那柳燕淫凶好巧,饶有智计,未到以前,早派了四名脚程最快、力大身轻的蛮人分头探查,授以机宜。两个欺敌人少动了手,另两个却乘机绕向冈上。彼时贾本治刚将笔记写完,忽听冈后镖师求救告警之声,因那镖师名头高大,镖师们路上谈起往迹说得有声有色,颇多自负,一则有了先人之见,二则贾本治久惯江湖,奔走四方,已然饱经忧患,颇具识见,虽然事起仓猝未免心惊,总以为镖师们可恃,并未慌乱失措,还拿起笔来写了“余正啸做烟霞赏心自得之间,忽闻警报起自冈后,镖局诸武师均江湖健者,极负盛名,区区蠢蛮当不难珍灭也”。(贾记至此而止。原文多居官阴谋,本书未尽写出。中间情节及下文,均作者夹叙添写。)写完,听得后面吼杀声厉,兀自觉着心惊手战,气再也沉不下去。正要提着胆子前去探望,忽见那名充向导的老人,同了健仆连滚带爬气喘吁吁跑进林来,没口子悄喊:“老爷,野蛮子杀来了,还不快逃!”
贾本治闻言益发心惊,忙问:“有多少蛮子?”
健仆答道:“现在只来了两个。”
贾本治一听人少,心神略定,故作镇静“啐”了一口,未及答话。
健仆已明白他的心意,忙接口道:“人虽来得少,却凶得很呢!又高又大,恶鬼一样。那大力气的王镖师已被弄死,蔡镖师刀斫上去,伤不着他半点皮肉。牛镖师同那三个镖局同伴正赶去接应,小的看蛮子要来决不止两个,不早点逃,要是来得多就逃不及了。”
贾本治也是该死,当时如离开财货行囊一逃,藏人冈侧密莽之中,柳燕志在得货,人又杀了甚多,一时疏忽或使漏网。偏生利令智昏,舍不得走开,心中迟疑,又和健仆商量了几句。这一耽搁,被那两个窥探虚实的蜇进林来看见,因柳燕恐手下缠藤寨人见了汉人财货乘隙私取,来时再三严嘱:“如见看守行囊货物的汉客,哪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千万不许上前动手,最好面都不露,一人暗中看守,防他取了贵重物品逃走,速分一人归报。”
孽龙宠妇之言,哪敢违拗?一个隐身退向林外,一个径去报信。贾本治先是不舍走开,反斥健仆无知,说自己人弱地生,身在虎穴,知道何处可逃!众镖师盛名之下定必可恃,此林甚是静密,又有怪石遮蔽,倒是绝好隐身之处。一动不如一静,出去被凶蛮窥见,反倒惹火烧身。所说的话并非无理,无奈命该惨死,事不由心。
等过一阵,忽听冈后缠藤寨人暴躁,喊杀连天,听声音为数不下千百,料出凶多吉少,这才想起相隔战场太近,别的不怕,万一镖行中人寡不敌众逃上冈来,岂不引鬼人室,滚汤泼老鼠,一窝子都是个死?越想越害怕,还是逃命为要,忙喊幢仆老人悄出窥探何方无敌,觅地逃躲。这时健仆老人已吓得和发疟疾也似周身索索乱抖,三十六个牙齿震震有声,休说走动,连话都说不出来。危急关头又不敢高声喝斥,只得提着胆子提着气,轻悄悄地向前去窥探。还未走到林外,便见前面林木掩映处站定一个身材高大生相狰狞的缠藤寨人,偏向着自己,在林外往来闲走,不禁吓了个亡魂皆冒。估量已有人防守,哪里还敢出去?立时掩手掩脚,绕着林木退回大石后行帐之中。除却这正面出路,一边是冈后盘谷,另一边是数十丈高下的危崖,身后满地丛莽荆棘,高几及人,看去很深,料难通行。想了又想,无计可施,情急呼天,跪在地下不住叩头默祝,乞求神佑,一心只盼众镖师大获全胜。
且不说贾本治自家捣鬼,且说那为首镖师名唤程泰,外号双翅虎,江湖上奔走多年,也颇有名头,先见贾家主仆不肯前进,脚夫们走了一日,齐称力乏饥疲,贾本治又不会用人,心中气忿,勉强答应下来。后一端详形势,诸多可虑,越看越料不是善地,想逼着众人上路,未便出口。饭后将众人一一分配,因见冈侧那条高林野径不时发现人迹,离地一二丈处是枝叶较繁的所在,俱有人手攀折之痕,那林径又不当去蜈蚣夹于的正路,前行地势险恶,尽头处是一座极险峻的崇山,上有缺口,一心以为那是孽龙平日通行之路。此外如有动静,不在谷口冈前一带,预想不是不周密,不过吃了见多识广的亏。因见冈后盘谷虽然盘曲幽险,细查形迹,久已无人出入,照着多年阅历经验,蛮人愚蠢,所行都是熟路,以前既未打此出入,多半是条死谷,无路可通,万一有警,冈上还有六人,由高望下一目了然,临时报警御敌,四面八方均可赶来应接,也不是来不及。所以几条来道全都防到,单疏忽了盘谷这一面,尤其是那条林径,相距前面崇山缺口有五六里路。
程泰久跑南疆,深知土著习性,黄昏前后定要归洞饮食歌跳,先时既未遇上,此时不致出来。见夕阳散彩,山容如画,四山静寂,悄无声息,渐渐宽怀大胆,想起来时镖主嘱咐三凶为害行旅,孽龙尤甚,闹得近年镖局中少做了多少买卖。三凶中一个是怪物,只听传言,不知真假;另一个蔡野神夫妇,与镖主有交情,此去特为多带好些人,最好联合蔡氏夫妇将孽龙除去,再和他打个招呼,不特本镖局威名益发大振,做上一路独门生意,自己也是大有光彩。看前面崇山缺口好似蛮人来路,意欲乘着踩访道路,到山缺口上一看形势,回来逼着众人乘月夜越过蜈蚣夹子,见了蔡氏夫妇再打主意,去除孽龙与他手下那伙缠藤寨人。即使发生事变,有那十八个精通武艺的人分作两班在冈前谷口防守护卫,料也无妨。便和同伴七人说了,趁着衔山夕阳,循着林径,一路探索观察前进,不觉走远了些。盘谷后五人和群蛮交战呼哨求援之声,又吃连冈一阻,声传不到远处。
那在冈前来路谷口上防守的十二人,饭后闲行,也是见空山寂寂,无什动静,疏懈下来。本是三三两两附近闲游,偏巧两名挑夫在来路谷口内吃酒肉,发现一条手臂粗细的大蛇,丢了碗一惊嚷,有几个挨得近的疑心有警,忙持兵刃往谷中赶去,余人见同伴往谷口飞跑,也都跟去。冈上四人恰也看见,因护客货,虽未跟踪追往,恰值冈后变生,同伴报警,求救之声甚急,疑心敌人分由谷口冈后两路齐来,百忙中忘却和那十二人打个招呼,径往应援。那十二人赶到谷中,见是一条大蛇,却也凶猛,各使兵刃一阵乱斫乱打,将蛇杀死,互相说笑走回。不料柳燕已分出一拨缠藤寨人由冈后面赶绕到,行至谷口,正和十二人碰个对面,厮杀起来。怯于缠藤寨人厉害,敌众我寡,心望援兵,却彼此不能相顾。恶斗了好一会,十二人中已有一人为缠藤寨人所杀,三人受了轻重伤,那些不会武艺的挑夫,更是死得一个不存,缠藤寨人方面虽也有十几个被众人用暗器打中双目和身上要害,死伤在地,无奈缠藤寨人猛悍,众寡悬殊,如何能敌?也只得且战且退,直退到了冈前平地上。
前面程泰等八人已然行近崇山之下,正要攀登,耳听来路似有呼哨之声,忙即回望,才行发觉,看出群蛮势众,知道不好,慌不迭地回身飞跑。跑回约有三里,相隔渐近,遥望自己这面已有四五人倒地,下余的也似有两三个负伤应战,不禁又惊又急,各把脚底加劲,口里打着呼哨回应,往前飞奔。眼看再有里许便可到达,忽听身后面暴雷也似一声怪吼,回头一看,一个怪人身长约有两丈,头如巴斗,略具龙形,巨口突唇,赤须蓝面,红眼凸出,獠牙外露,通体赤裸,露出满身逆鳞闪闪有光,吼声如雷,在斜阳影里疾如奔马,飞步追来。程泰一见,料准来的是孽龙拉拉,形态如此狰狞猛恶,定非善类,继一想群蛮如此之多,擒贼擒王,如不将他先弄死,必遭惨败无疑,回去怎生交代?
想到这里把牙一咬,口喊:“弟兄们!这孽畜身上生有逆鳞,刀剑恐难伤他。大家须要小心,不可力敌,专用暗器照他咽喉和身上无鳞之处下手要紧!”
一言甫毕,孽龙已赶到身前,八人忙向四面分开应战。
内中一个姓张名峦的镖师,单臂使锏,最称力大,外号铁手臂,大力金刚,见孽龙空着两手,自持练就神力,因孽龙臂长手大,还没敢由正面下手,径由侧后面纵起身来,运足平生之力,照准孽龙背胁上就是一下。这时程泰自当正面,一手鸳鸯拐虚点了一下,孽龙伸手便抓,没有防到后面这一锏叭嚓一声打个正着。如换常人,这一下早打得皮烂肉糟、骨断筋裂,孽龙虽未受着重伤,却将身上逆鳞砸落了两三片,孽龙哪吃过这样的亏?负痛一声怪吼,往侧一纵身,伸手便捞。张峦见一铜打去,孽龙并不怎样,反因用力太猛,铁膀虎口全部震酸,心中吃惊,一疏神,纵出去本就不远,孽龙又是恨极仇敌,奋力追扑,不得不止,力大步长,行动甚是神速,只一纵便被赶上,不问青红皂白和身后敌人夹攻,一伸双手照人便抓。张峦见人已被他双手圈住,逃走不脱,意欲死中求活,不但不往后退,反往前一进步,奋起神威,又用足平生之力当胸一铜打去,叭的一声打个正着,就势身子往下一矮。本想用“就地十八滚”使孽龙抱一个空,往斜刺里滚去,只一脱了毒手,便可纵起逃生。主意原想得好好的,偏他素常多疑,身刚往下一矮,一眼看见孽龙胯下甚是宽大,百忙中猛想起孽龙手长腿快,往侧滚退仍难免不被捞住,何不由他胯下穿向他的身后,岂不比较容易逃出?
说时迟,那时快!他想到了这里主意一改,双脚往前一顺,身子往后一顿,脚前头后,正要往孽龙胯下溜穿出去。不料孽龙自恃刀斧不伤,一心捉人,向不在意敌人兵器,目力又极尖锐,那一锏打中在他胸前最结实之处,连鳞片也未伤着一块,双手一抱抱了空,见敌人身形往下一矮,忙跟着随手抓下,看出敌人身往后仰,疑心跌倒在地,还不知是要打从他胯下逃走。因是忿怒已极,急欲得而甘心,身子一蹲,原欲就势伸手往地下抓起,那胯下垂着驴肾般的东西偏巧碰在张峦的肩头之上,同时张峦身子就在这歙忽之间就要穿胯而过。因这一碰,孽龙方觉出敌人图逃之策,再加手未捞着发了大急,一声暴吼,双腿一并,往下便跪。这一下恰将张峦肩头一带夹住压在底下,张峦立觉骨断筋折痛彻全身,自知难以活命,张口想咬他胯间之物,头昂不起,没有咬中。刚闻得一股子奇腥极臊之味,中人欲呕,人已禁受不住疼痛,晕死过去。吃孽龙伸开蒲扇般大手一把抓向头上,立时鲜血冒处便是五个窟窿,手指深深插入肉内,就势纵身捞起横着向颈间一口咬断颈皮,将人头扯落,对准颈腔“咕嘟嘟”吸入一阵人血,手扬处尸身抛出老远,坠于地上。
当张峦危急之际,程泰等七人刀剑齐上,纷纷向着孽龙乱斫,通没伤着他分毫。后来孽龙吸完人血反身追逐,众人大半吓得心胆皆裂,哪里还敢真个近前,俱想比准咽喉用暗器乘隙取胜。谁知孽龙对身上几处要害防卫紧密,一下也打他不中。众人手忙脚乱,苦斗不过七八个照面,又有四个相次死在他的手里。程泰手中暗器业已用完,再一回看冈前的人伤亡殆尽,只剩两人,正亡命一般往谷口逃去。群蛮追在后面,兀自不舍,这两名同伴都红了眼,毫无退走之意。自己是众人之长,更是不能独生,一阵难过,把心一横,正待拼死上前,用诱敌之策去削孽龙胯间之物,又一寻思,适才曾打中他数镖,俱无用处,刀虽锋利,并非实器,怎能奏功?猛想起贾本治路上曾用三千银子买得异人三口神物,只悔彼时嫌他看不起人,没有索观,看自己的人往谷口内退走,贾家主仆想必隐藏林内,如今事在危急,何不赶将回去取来一用,孽龙厉害只是兵刃难伤,那剑如真是实物,十个孽龙也不济事。一想定,忙喊那两名同伴不可轻生,只仗轻身功夫前后引逗,自己去向客人借了宝剑再来报仇。说罢,舍了孽龙往冈前飞跑,一会赶到冈上一看,冈后防守的六人,有一个尸横就地,三个被群蛮擒住,只剩下年纪最轻最有本领的一个,与一个赤身女酋互相搂抱厮打,在冈上面滚来滚去。
正估量贾家主仆有未遭毒手,群蛮发现来了敌人,一声暴噪杀将上来。程泰恐被他们追去债事,忙使轻身之法往断崖下纵落,纵到中间,猛见一株小松挺生石隙之内,心中大喜,顿生急智,连忙一把抓住,贴身崖壁,屏息不动,容到群蛮追纵下有三五十个,上面没了动静,才提气沿壁往上爬行。到了崖口探头一看,见他们仍在厮打,群蛮旁观指点说笑,不敢惊动,一路潜踪蛇行到了林内,回头无人,才站起身往贾本治行帐中跑去。这前后一耽搁,林径中那两名同伴势子更孤,一个先吃孽龙抓住,生裂两片,一个知独力不行,心还希冀取来宝剑报仇,纵身往回路飞逃,跑到冈前刚往上纵,后面孽龙已然赶到,凭空捞着双脚,往山石一掼便自了账。孽龙甩了死尸上冈一看,见自己心爱的人正和一个少年搂抱,在地上滚扭做一团,不禁醋火中烧,怒从心发,抢步上前,一把抓起。柳燕见孽龙到来,也自心虚吃惊,首先松手。
那少年正是适才发现女酋率众上冈想起客人尚在林内,顺冈脊杀回救自的那五个镖局中人之一,还未抢到林前,惊动柳燕,回身应战,互相恶斗了一会。虽然打倒了几个,五人中却有一个吃竹刀斫裂头脑,死于非命,接着又有三人相次受伤被擒绑起。只剩下这一个姓万的少年镖师,因为年轻俊美,身材健壮,被柳燕一眼看中,一照面便即指挥群蛮合力上前杀那余外四人,留下这一个和自己单打独斗,如不招呼,不许上前相助。
斗时一面交手,一面操着不大流利的汉语向来人引逗,说孽龙和手下群蛮如何凶恶。今日所有来人一个也难活命,并且四面都有埋伏包围,万逃不脱。自己爱他生得雄壮美貌,情愿和他私拉相好,教那姓万的镖师暂作被自己擒住,等带回山去假意投降,孽龙对自己甚是宠爱,言听计从,决能保得性命,永享快活。
那姓万的人虽有些风流自赏,美色当前不能无动于衷,转想领着江湖义气,见同伴相次伤亡,怎可独自贪生,腼颜事仇?二则山女淫凶狠狡,又是孽龙妻子,事先还得束手受绑,休说吉凶难定,就是果如所言,这一充了淫娃的面首,再想逃出虎穴决非容易,即使幸而逃出,有何面目做人?当时破口大骂,奋勇厮杀,想乘女酋无人相助,将她杀死,为同伴们报仇。谁知柳燕力大身轻,手脚灵活,一口缅刀一面藤牌舞得风雨不透,虽不似孽龙那样刀剑不入,本领煞是了得,竟占不着分毫便宜。斗到后来,姓万的使出一个绝招,故卖破绽,先迎面虚晃一刀,等柳燕用藤牌一挡回刀来斫,假意身子一侧让过刀锋,装着被地下石块绊倒,往后一闪。柳燕一见大喜,忙将手中藤牌纵起去按时,姓万的就在这似跌未跌之际,倏地一个“怪蟒翻身”,转侧而起,朝柳燕身旁斜穿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两人肩腰相错之际,姓万的就势反手背刀,一个“横扫千军”暗藏“叶底偷桃”之式,照准柳燕连着带手臂斫去。柳燕骤出不意,本来危机万分,无巧不巧,旁立一个缠藤寨人头目先和别人对敌,也吃过这样的亏,仗着天生异禀能御刀剑,没将肩臂斫断,挨了一刀毕竟有些痛楚,他在群蛮中比较有些心计,也最得孽龙宠信,知柳燕是孽龙的心肝,如要受伤回山,不知要受多大罪过!今日这些汉客又与往日所遇不同,个个武勇有力,如非人多势众,直难讨好。就如这样,自己一面还伤亡了好几个,见柳燕要单人应战生擒来人献与孽龙下酒,并不许人相助,早就担着心,好容易打得来人俱已死伤成擒,柳燕这里尚无胜负,忙赶过来站在一旁留神注视,防备柳燕失守。一看到姓万的假作失足跌倒神气,与适才那人所使身法全然一样,惟恐柳燕上当,非同小可,忙即抢步上前救助。
姓万的因打了一阵并无一人相助,放心大胆全神贯注女酋身上,不曾防到有人暗中作梗,一刀方斫过去,恰被那头目赶将过来从斜刺里伸手,一把掳住刀背。姓万的觉着手上一紧,刀已被人握住,心中大惊,顺势一夺,缠藤寨人力大没有夺过,反举他手中竹矛刺来,同时柳燕也自让开。喊声“不好”,手一撒刀把方要纵逃,忽见柳燕媚目怒睁,朝着对面缠藤寨人娇吼一声,伏地丢了手中刀牌,一个“饿虎擒羊”之势猛扑过来。
姓万的不知就里,怵于缠藤寨人来势,刀脱了手,人刚离地纵起,身子悬空,闪躲不及,吃柳燕扑个正着,双手抱紧,一同跌落地上,由此两下满地翻滚,扭结起来。姓万的双臂连身子被柳燕紧紧束住,力量又大,无法用武,只将两只没被束住的双手在柳燕雪白皮肤上乱捏乱抓。柳燕本就爱他,再经皮肉相接一搂抱,虽还隔着一层衣服,到底汉人皮肉滑腻,比起满身逆鳞的孽龙大不相同,不由触发了天生就的奇淫之性,拼忍一些痛痒,益发牢牢紧抱,口里哼哼卿卿浪声浪气地怪叫,劝姓万的即速降顺,好同他私下快活。滚了一阵,累得粉团般的精白皮肤上通体汗流,腿股间抓伤了好几处,兀自气喘嘘嘘,强熬着不舍放手。
姓万的因见同伴死伤殆尽,心中悲愤已极,见了这般丑态益发厌恶,先还防着夺刀的缠藤寨人从旁下手,自分万无幸理,嗣见缠藤寨人闪开,看出被女酋喝退,心想群蛮这般畏服女酋,如能反客为主破了她的双手,将她擒住作质,人死了的不说,这几个受伤被擒的同伴和客人货物总可保全。忙停了抓挠的手,一面厮挣,暗中用足气力,正要将女酋双臂振开,下手生擒,忽听怪叫一声,女酋忽然松了两手。方欲翻身纵起,头颈和肩臂上一阵剧痛如裂,自己被人抓住,斜眼一看,乃是一个极长大的龙形怪入,“嗳呀”一声方喊出口,身子已吃孽龙反背一撅,再一扯直开来,照准山石上打去,立时脑花飞溅死于非命。
柳燕见人已死,绝了痴望,因爱成仇,不由恨极,就地上拾起缅刀,朝死尸一阵乱斫,恨恨不已。孽龙虽恨敌人,并不疑心柳燕,大骂手下群蛮为何不上前相助,差点使心爱的人吃了大亏。缠藤寨人们吓得战战兢兢,哪敢还言?倒是柳燕还有担待,说是自己主意,见那人年轻血旺,想生擒下来,献与你去享受,所以不要人助,孽龙闻言,喜得抱起柳燕亲个不住,口里怪声怪气直喊“心肝”,又问他们“人都杀完了么”。柳燕忽然想起此来为何,顾不得多说话,忙伸手一指林内,跳下身来,拉了孽龙往里便跑。
这时程泰恰将赶人行帐,首先看见那名健仆和老人吓得面如上色软瘫地上,缩住一堆瑟瑟乱抖,却不见贾本治何往,忙问健仆:“姓贾的藏在何处?他那剑呢?”
叵耐那健仆已然失魂丧胆发了痰风不能言动,一句话都答不上来。程泰连问数声,见他如痴如迷答不出声,又想起他平日可恶,今日伤亡多人全误在他主仆身上,不禁怒从心起,劈手一掌打闷在地,闭过气去。还是老人稍微胆大,强挣起一只颤巍巍的手来向行帐后连指。程泰忙出帐赶向帐后面,在乱石堆中将贾本治寻定,见他双手抱定一只竹丝考篮,正向天叩头许愿呢。因事在紧急,不暇多言,开口便问:“宝剑何在?‘快拿了来!”
谁知贾本治早从林隙内偷偷外望,看见群蛮凶恶与众人惨死之状,自知难免于死,也吓得神志昏迷,程泰的话全没心听,反指着那考篮颤声说道:“东西都在这里。我行走不动,程武师你保我带了它逃出去,情愿分你一半……”
言还未了,程泰百忙中会错了意,以为剑在篮中,也没想想考篮多大,剑有多长,劈手夺将过来,见上面还有极精巧的白铜广锁锁住,着急一扭将锁扭断,正要开取,忽然想到这小考篮如何能藏得下三口宝剑?
气得将篮往地下一掷,“哗琅”一声,三隔考篮翻倒了两隔,滚了一地的金珠宝玉,益发气急交加,低喝道:“我问你路上买的那三口宝剑呢?‘快些拿来买命吧!
贾本治见他凶神恶煞之状,既痛惜地上财宝,又误会他受心内叛,所说仍未听清,战兢兢答道:“我的心血件件俱在这只箱于里,还有一些金沙值钱,别的……”
还要往下说时,因他一说起箱子,将程泰提醒,料那宝剑必在那些长箱以内,此人已吓疯了心,明问无用,忿怒之极,省得和他废话,当胸一把,捉鸡般从山石堆中提起,重又跑回行帐,放在他那一堆箱筐旁,道:“你那三口宝剑快取出来,我就要用!”
一言甫毕,贾本治没有答言,随手倒地,再一看,已然连惊带急晕死过去。程泰这时真是啼笑皆非,气不打一处来,匆迫间无计可施,只得一脚将他踢开,举刀往那些箱筐上便斫。偏生贾本治所带得行囊箱筐甚多,有好些都装的是准备结送蔡氏夫妻的布帛之类的礼物,连开好几只箱筐并不见宝剑影于。
这时那健仆恰好微微醒转,先前本听明白程泰所说之言,无奈受惊太过,吓得发了痰风,心里明白,不能言动,吃程泰一掌,虽然暂时打晕在地,醒来却神志渐清,一见程泰翻箱破筐之状,忙高声喊道:“程武师!剑在你身旁第二口长箱里面,有铁匣装着。”
程泰忙即如言用刀挑破长箱一看,果见衣被中藏卧着两个铁匣,不禁心头怦怦跳动。刚取起来伸手一按匣盖,猛听健仆“嗳呀”一声惊叫,再回头一看,孽龙拉拉业已如飞钻了进来,伸腰举手一掀行帐,便连帐脚木桩一齐拔起,掀过一旁。
程泰尝过他厉害,心中暗恨又是贾家主仆误事,偏巧慢了一步。生死关头,不暇再计及别的,心中气急,一伸手就地上抓起贾本治朝孽龙飞掷过去,身子忙向帐外纵退,原意孽龙得到人,照今日所见的例,总要咬颈吸一阵血。只他微一耽延,便可取出宝剑报仇雪恨。谁知当日孽龙杀人甚多,血已饮足,手接过人,一撕两半,反当成兵器杀将过来。程泰初开剑匣,又在暮色迷蒙之中,百忙中刚分出倒顺,看清匣口,刚拉开剑盖,孽龙已然杀到,劈脸一只手带着血淋淋心脏的死尸当头打下。程泰往旁一纵,虽未被他打中,可是死人热血洒了一满脸,双眼立时一阵奇热剧痛睁不开来,知道不好,还欲拼死报仇。手刚握到剑柄上面,忽听两耳生风,双目失明,欲逃无路,吃孽龙手下死尸二次当头一下,打倒在地,身后淫娃柳燕跟踪赶上,再补一刀,身首异处。那往谷中逃走的二人也吃群蛮赶上杀死,一行数十人俱被孽龙拉拉和众蛮杀死净尽,无一幸免。
柳燕何等奸诡,杀人时一眼瞥见有物放光,看出那剑是个宝物,忙取在手装入匣内,再一搜寻,又找到了一双短匣。孽龙因见天黑,极盼她同归淫乐,别的通没放在心上。
柳燕借此要挟,将当日所得财货宝物全数据为己有,群蛮应得的犒赏俱由她回山第二天再行分配。孽龙应允,群蛮自也不敢违忤。柳燕除认定那匣中宝剑镶有发光明珠,是个宝贝,紧抱在怀不放手外,又因地上散落的金珠,在石堆里寻到那只考篮,将所遗金珠一一拾起装好,连同一些心爱之物,均交与孽龙代拿,将所得财货器械行囊箱筐,连同死伤诸人的衣履全扒下来,包扎聚齐,点明件数,交与几个手下,分同挟起带回冲去。
这类缠藤寨人性最凶残,嗜食人肉,贾本治和镖局挑夫等数十具死尸,连几个受伤被擒的镖师,早由那头目派人挟起,同了一队人先行准备回冲大嚼。
柳燕见诸事分派已定,才向着孽龙满脸媚笑,手抱双匣,纵体人怀。孽龙嘻着一张大嘴,一把将她抱起,斜身放坐肩头之上,代携了考篮和所挑几件心爱之物,当时急于回山淫乐,慌不迭拔开步便要由原来的路往回飞跑。柳燕撒着娇,媚声浪气止住他道:“我们才走的山夹夹都好好的,你这般猴急,还绕走远路,你等得我还等不得呢!”
孽龙闻言,不禁欲心大动,也忘了心中忌讳,撇下众凶蛮,抄着盘谷近路回去。
那随着柳燕做通事的山娃子因柳燕嫁与孽龙日久,言语已通,本无庸长居虎穴,一则柳燕想留她常和蔡氏夫妻传信需索,二则山娃子人甚忠心,情愿冒险在冲里做细作,打探孽龙、柳燕虚实和心意,孽龙稍有动作,一得闲便偷偷出来往蜈蚣夹子送信。柳燕来时,本要带她同往,山娃于一听蜈蚣夹子前面来了大批汉客财货,疑是投奔蔡氏夫妻的人,推说肚痛没有随行,等龙、柳二人一走,连忙由要口跑出,赶往蜈蚣夹子告密。
恰遇大锤轮值防守,因孽龙这场大祸是自己惹开的头,姐姐一谈起就抱怨,好容易弄了柳燕来,只说可以里应外合用计除却孽龙,偏这淫贱不替人争气,日子一久反成了孽龙一党,时常挟势需索,心中气忿已极。一听山娃子报语,夹子前面来了大批客货,想起以前行旅众多,百物均可交易,何等自在?如今被孽龙闹得好些年来无一人敢走这条道路,寨中缺用之物甚多,无法与人交易,难得今天有汉客经过,又吃这孽畜和淫贱发现,想出夹去和他理论,怎奈连番惨败,已成惊弓之鸟,不惹他还恐无事生非来门上寻晦气,如何还去轻捋虎须:即便自己胆大拼险,手下也未必有人敢往,就此罢手,眼看他在夹前猖狂,心又不甘,山娃于走后,越想越烦。隔了一会,因山娃子曾说龙、柳二人同出动杀时,孽龙因在盘谷道上吃过苦头,不愿走那捷径,由柳燕率众蛮抄出盘谷,他一人独自抄越夹旁崇山绕远路走,不由想起一条计策。心想缠藤寨人素来怕火,盘谷之内尽是险厌崎岖的路,危崖壁立,上下满生林木杂草,极易纵火。难得孽龙不曾同行,柳燕回时不忙,必与孽畜同路,何不也抄旧寨远道赶入谷中,将自家近来备作异日火攻用的山产油块带些前去,伏在他归路西头转角隐秘之处,等众蛮走到中间,两头用火种一点即燃。虽然伤不着孽畜本人,多烧死他二三百个也是好的。好在这种办法无须人多,便将野骡队交与一个可靠的小头目,在夹中率领防守,以备万一。自己只挑了十名亲属曾受孽龙惨杀、素有报仇深心、又胆大不怕死的手下勇士,携了油块火种,绕走傍晚昏林暗径,翻山越岭往盘谷进发,照计而行。
那一带地方本是蔡氏夫妻旧寨,大锤从小生长其地,路径极熟,不比缠藤寨人深居铁锅冲内走没几次,遭过两次火攻即不再走,由别径入谷的路多不知悉,容容易易便被大锤由谷旁翻山进去,深入谷底,相好地势,立时布置起来。这时天己昏黑,谷深林暗,只剩山月斜照到两崖藤荫之上,不时漏下一点点光明,多半暗沉沉的不能辨物。大锤共是十一人,七人在前,自己同了三人在后,分据着谷中一条草深树密的厌径,藏身所在极为隐秘,火一点燃,立可援升上崖会合一起,由间道翻越谷顶出去,不致被人觉察。
以前早就相好地势,因孽龙不再走这条路,没有用上,今日正当天黑谷暗之时,真是再好不过。前后相隔,从谷底行,路虽远到三里之遥,可是谷径盘纤,中间恰当最弯之处,如照直说,连一里路也不到,火光极易看见,加以两崖壁立,不下百丈,壁间满生油性易燃的多年老藤,火一发立即蔓延,燃烧成了一片,更难攀升,大锤等十一人另有极巧好隐秘上升之路。那油块是本山天产的老石油,晒干成块,星灰之火一触即燃,比起什么引火之物都要猛烈得多。一切准备停当,孽龙也自赶到。
大锤在后是头一关口,隐身林莽丛中正在延颈眺望,忽听孽龙拉拉怪笑之声由远而近,骤出意料,不禁吃了一惊。今日不是大举准备,知他厉害非常,哪里敢于妄动?呆得一呆,黑暗中眼看孽龙高大人影抱着淫娃柳燕,闪起一对放光的怪眼飞也似过去。前边埋伏的七人不见后面火光,又见是孽龙本人,也没敢发动。等他过了二层埋伏,大锤才想起孽龙并未带着众人,暗中放火下比明处,正好下手,就与他同归于尽也值,为何害起怕来!正后悔间,又听谷口那边群蛮叫啸之声越来越近。这一拨正是那挟带死伤人等先动身走的那头目和手下百多名众蛮,因孽龙行速,入谷不远,便超越到了众蛮的前面,俱想讨好,纷纷脚底加劲,谁知赶来送死!
谷险地黑,众凶蛮不比孽龙天生夜眼能在暗中辨物,有一小半都持着入谷时现扎成的火把,还未近前,便被大锤看见。他不知所劫财货落在后面,心想孽龙已被漏网,这伙蛮人万放他不得!来人一拐过谷弯,便悄悄爬出,将林莽中预存的油块发火点燃,附近林木连同两壁油藤立即跟着燃烧起来。前面七人看见后面火光大作,也将火势引起。
两下夹攻,顷刻之间烈焰飞扬,上冲霄汉。大锤等前后十一人火一点燃,先后悄不声地攀升上去。准知这火一起,一会便成了野烧,全谷林木难免都化灰烬,谷顶一样存身不住,不等火发,早绕路翻越回去。
这百多个缠藤寨人满心高兴,饱载而归,准备回去对着星月舞蹈,大嚼一回人肉。
先见后面火起,回顾无人,还以为自不小心,路过时手中火把举高了些,无意燎着树枝,虽然无碍,延成野烧岂不断了后面动身人的归路?又得由夹子翻山,多走出老远,互相埋怨推倭,尚未发慌。刚又拐了一个弯,忽见前面去路上也有火起,相隔约有二里左近。
群蛮吃过火攻之苦,这才大惊,始而分头乱窜寻觅逃路,一会火势渐盛,前后路全被遮断,益发慌骇失措,纷纷丢了死伤俘虏,亡命一般欲往谷顶攀升。谁知老藤油性易燃,底下的火往中间渐渐合拢其势尚缓,惟有壁上的藤蔓却是一挨就蔓延开来。众蛮有的地方未找对抢攀不上去;有的力猛枝弱一下攀折坠落谷底,先跌了一个半死,仍难再上;有的好容易攀升到了一半,眼看出险,上边藤树之类忽然延烧,欲上无路只得纵落。
群蛮这一阵大乱,火势已然大发,又值山风大作,前边的火正在四下蔓延,越烧越旺,后面的火被山风一吹,又似火浪一般沿着两边崖壁和谷底烈焰熊熊直卷过来,缠藤寨人所着桶裙又是极易引火之物,火星子飞溅上去立即点燃,没有葬身火窟,先烧死了好几十个,同时被烧人的身旁林木藤草也跟着被桶裙遗火燃烧,助长添威,吓得众蛮魂惊胆落,似热锅上的急蚁,走投无路,哭喊之声震得四山都起了回应。哪消半个时辰工夫,火势一合拢,渐渐延烧全谷,成了一条火弄,千寻烈焰突突飞扬,上冲霄汉,照得天都成了红色。众蛮和那数十死伤俘虏,不消说全部烧为焦炭,一个不留。
孽龙仗着腿快走出较远,后来发现火起和群蛮悲号之声,知道不妙,自己吃过大亏,也不敢回身来救,只抱了柳燕往前飞跑,直到跑进要口,回顾野烧已成。柳燕料知后走两拨人凶多吉少,尤以头拨先走的为甚,但是心里兀自舍不得那些东西,总盼拿东西后走的没有遇险,强磨着孽龙再抄远路,由蜈蚣夹子翻将过去接应,并说:“火起得奇怪,难保不又是蔡氏夫妻想劫取现成财货起意暗算。天发的野烧还没的说,果如所料,此仇岂可不报!如是蔡氏夫妻所为,你的腿快,此去必能遇上。”
几句话竟将孽龙说动,又绕路飞奔前往。
这时大锤等计成归来,中途派人探看,还有百十缠藤寨人手挟头顶着许多财货,想因盘谷火起断了归路,改道夹前走来。当时意欲劫夺,又一想缠藤寨人个个力大猛恶,自己人少,休说打他不过,即使能胜,只逃走几个回去送了信,当时便是一场大祸。想了又想,仍以不妄动为是,便率手下潜伏夹外山缺口旁,窥探他到底劫得了多少东西,一面着人与夹内送信,心还未死。一会遥望众蛮渐行渐近,得的东西真不在少,不禁贪心大炽,几番起意,藏身黑暗之中,照准有那拿着东西走落了单在后面的缠藤寨人,两三入服侍一个,用身带索圈套野狼般套上他两个过来,多少得点现成东西。正寻思欲动间,忽听孽龙怪啸之声由远而近,众蛮闻得也齐声吼啸,相与应和。
原来柳燕不放心,既恐第二拨人也葬身火谷,又恐被蔡氏夫妻用计劫去,老远就逼着孽龙怪啸探听有无回应。这一来柳燕固是宽心大胆,大锤却如凉水浇头,贪念冰消。
一会便见孽龙赶来与众蛮会合一起,虽然言语不大通晓,已听出龙、柳二凶有见疑之意,因这场火放得秘,决毫无痕迹,龙、柳与后拨蛮俱来见到一人,以为火把遗火所致,没有找上门来晦气。不禁暗中各吐了吐舌头,等人走远,才回转夹去。与众人谈起,喜得乱迸,总算稍解宿恨。大锤有什识见?得了一次甜头,觉着用计比用力好得多,还想乘机再来它一回,索性连孽龙一起下手除去,恐乃姊持重作梗,再三告诫众人不许向蔡氏夫妻说起。众人哪敢拗他?并且事又做得称心痛快,俱都依言瞒过不提。
大锤敢于身入铁锅冲,想联合柳燕暗算孽龙,起因便由于此。龙、柳二人回到冲里,先尽情淫乐了一阵,死了那多同族,不但没在心上,反因得了好多心爱之物欢喜。柳燕欺着孽龙无知,先藏过了那两个盛剑的匣于,只把些死人身下剩下来的衣物分与同去众蛮,所有贵重心爱之物,先推说孽龙自要,然后一点点运回房去。她爱那三口宝剑,只为剑上所镶珠宝,并不知是神物,加以和孽龙镇日厮缠在一堆寸步不离,绝少回房时候,更防着别人看见,一直也无暇取阅。直到丑妇得宠,她失欢独宿,才想起取出拔剑来看,手还未将匣盖抽开,便听匣中地琅之声犹如龙吟,响个不歇,再取另一匣也是如此。蛮人都畏神鬼,见匣中无故自鸣,哪知神物不容淫女污触,疑心内有怪物,恐怕就是死了的汉客鬼魂作怪,一害怕便仍藏起,准备异日托故往看蔡氏夫妻,请神巫看明何故,请问天神之后再行开视,不想没有几天便死于非命。
此剑来历补叙已毕,且说林、毛、余三人看完贾本治笔记,写到“冈后闻惊”而止,料知底下业已遇祸,所以没有下文。这等阴险小人,死有余孽,只不知那些无辜的镖局中人后来逃脱些毒手也未?全记好了那镖局的地名字号,以备异日得便探问下落。大家饮食已毕,又寻得了仙剑来路,这一耽搁,日头已是老高,林璇便将雷大锤唤至身旁说道:“冲里众蛮大概已被毛小姐的师兄师姊全数杀尽,不能为害。但是本地情形我等不熟,昨晚杀人虽当众蛮舞蹈洗浴之时,老少男女都聚在一起,但是湖里死尸,小孩妇女好似不多,听说除去来路云梯要口外还有两条道路,一条通出盘谷旧寨,业已堵死,还有一条道路是个崖窗夹壁,有千百丈高下,上面俱是众蛮窟宅,此外难保没有被孽龙派出哨探的党羽。我欲留你在此,恐怕他们无心闯来,众寡不敌,我三人又要回去商量上路,不愿留在这肮脏的地方。这类缠藤寨人天性残忍,杀生害命引为至乐,又好吃人肉,我等除恶务尽,一个也留他不得。我看这里相隔蜈蚣夹子必要近些,你可速由云梯要口下去,将夹子里的人们全数领来,我再请余客人助你下去,以防到了要口万一遇上那几个防守的缠藤寨人作梗,我和毛小姐由这娃子和芹芹领路,由崖窗那条道路抄出,就便搜杀余孽,出口之后,再到下面与余客人会合,同回寨去。你率人再到时,即使搜杀未尽,也不过剩三五个奉派在外的人回来。他们见满湖黄水人发,不见一人,必然惊骇,不明就里。他们虽凶狠多力,也敌不住你的人多,此时我们已然回山,喊你姊夫姊姊带人来此搬取财物,并作接应。纵有几个未尽余孽,也逃走不脱了。”
大锤领令,同了余独自去。那云梯要口相隔大寨颇远,到时,在口内并未遇见有人在防守。余独以为众蛮已吃白衣少年斩尽杀绝,林璇此举未免多虑,又疑她想问筠玉什话,故意将自己支走,正要顺梯而下,凭崖遥望,目光到处,一眼瞥见前左侧疏林之中草莽无风乱动,耳听大锤低声说道:“林小姐果是神算。那不是孽种又在那里撕人肉吃么?”
余独定睛往下一看,果然疏林丛草掩映之中蹲坐着四个缠藤寨人,同围着一具新死人的尸身,各用竹刀刺划抢夺那人肉吃,隐隐闻得欢呼怪笑之声。
原来这四个正是当午往云梯要口轮值的孽龙手下,因为窟穴在崖窗夹壁之上,远隔大寨,孽龙自得柳燕,虽难得再将同族妇女强奸惨杀,但是人人俱有戒心,是有妇女的,多半设法移居崖窗去充防守,以避孽龙之害。中有六个缠藤寨人合有两妇,这四便在其内。因冲里近年妇女日少,看得非常珍贵,这六个缠藤寨人又都年壮,除按时该班外,轮流在家守定这两个蛮女争宠献媚,无事轻易不往冲荡里去。昨晚月明,群蛮照例沿湖舞蹈,会浴为乐。四人因两山女同时生病来去,略微应点,洗完便自赶回,因而漏网,照例这四人应在午前往云梯要口接班,黎明起身。六个缠藤寨人像捧凤凰一般,正同围拥着那两个生病的女蛮,在崖壁洞穴中调笑欢唱,去逗女蛮的喜欢,对于昨晚往冲里去的好多同伴天亮不归全未在意。
偏巧芹芹的离夫和那两名同党因刺杀芹芹未成,被两个剑仙惊走,逃时自知违了寨主之命偷来行刺,事又未成,回去还被芹芹泄露,决难免死,一心慌走错了方向,误走向崖窗要路,打算绕回,又恐与白衣仙人和大锤等撞上,更难幸免,仗着知得路径,以为群蛮俱趁月明会集,崖窗路上无人防守,日头未起,那里危崖高深,天光不照,事出不意,就有人在彼悄悄走过也看不出,意欲由此冒险逃出山去,从此远走高飞不再回寨。
谁知道途甚远,险径难行,只平日听蛮娃子口说,初次经历,好容易走完了七八停路,出口已然望见,再有一两停便能脱险。这时崖壁上居住的缠藤寨人不下百十家,十之八九都在昨晚月夜会浴,死于白衣少年男女飞剑之下。所留十九是些妇孺,夹壁阴黑,有的因大人一夜来归,熬到半夜眠倒,尚自熟睡洞中未起。有那大一点的蛮娃子起身得早,约了几个同伴,三三两两援藤而下,拿着竹矢刀矛跑出夹壁,满山刺杀虫蚁去了,只一跑出即便遇上。
没有大蛮在侧也不妨事,原是三人逃走的好机会。不料那六个缠藤寨人据崖欢唱了一阵,见蛮妇面容委顿仍不高兴,都着了忙,各想讨好。缠藤寨人向来恃强凌弱,原无信义,有一个力气最大,想起隔壁那家七八个男女蛮俱往冲里会浴未归,家中只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昨晚相遇,曾听他说起黄昏时打得一只肥野猪已剥了皮,还有在前山采来的许多新鲜果子,准备浴罢回来痛快吃它一顿。那家一个女蛮却有七个丈夫,人多东西不甚多,又都吝啬,等回来和她明讨必然不肯,何不乘她未归小孩不敢拦阻,过去硬夺了来,豁出回来与她拼命,也在婆娘前显得自己英雄。想到这里,悄不声的离了蛮婆出洞,向间壁飞纵过去,一手挟了野猪,套了果兜子便往回纵。
那家小蛮虽然年幼,也颇凶悍胆大,已能在壁问攀援上下,不过力量小些罢了。早起见妈妈和一些爸爸一个未回,缠藤寨人常时你抢我夺不论亲戚,家有绝好食物,无人照看不敢离开。眼看邻童相次出游,正在烦躁,拼命吃着山果解闷,忽被右邻来人劈手抢去,不由大怒,拿了竹矛追到穴口,照准来人背上用力便刺。那蛮人回手一把将矛夺去,扔向崖下。小孩着了急,往前一纵,紧紧抱定那人大腿不放,张开小嘴乱咬一阵。
那人将脚一甩未见挣脱,一手仍挟着东西,一手抓住小孩身子往起一提。小孩见强他不过,一松手被提起来,小孩更是手急眼快,一面口中怪叫,没等放下,一手打了那人一个嘴巴,另一手便伸出铁一般的小指头朝那人双目挖去。那人大怒,手一甩,便将小孩往崖下丢去,由上至下有数十丈高下,加以力大,下掷之势本无幸理。也是那小孩命不该绝,芹芹离夫三人合当数尽,过时闻得壁崖上缠藤寨人歌唱之声,俱都毛骨悚然,吃了一惊,恐被步履之声警觉,不敢照前急驰,各把脚步放轻放慢,不时仰观上面动静,一见缠藤寨人在上面纵过,益发不敢丝毫大意,索性停了步,贴壁立定仰视上面,看准无人再走。
实则壁上缠藤寨人只有限几个,又从未出过事,无人注视下面,就此急行本不妨事,这一停正赶上小孩被掷落。那小孩生有异禀,日后也是本书中有数人物,不特胆大矫捷,而且饶有机智,比别的同族迥然不同,落时心神并未慌乱,自知平日由上往下纵跃至多不过三五丈高下,今日势甚危急,落到崖底危石之上要跌个筋断骨折。正惶恐间,离地已只十多丈左近,危迫中猛一眼看见贴壁站着三人,顿生急智,也没看清是否自己人,满心想那三人接他一下,却不料觉出三人好似呆立未动,并无相救之状,心里一着急,腰一躬手足一伸,靠着天赋本能,不知不觉与武家“燕子穿云”之势暗合,径由半悬空改了方向,由中间往壁间三人立处扑落下去。那三人忽见上空一条人影飞坠,因相隔太高,不知是个小孩,只当缠藤寨人发觉追下,各吓了一大跳,不禁失声惊叫,身在虎穴,心虚不敢迎敌,拿起脚来往外飞跑。
小孩目光敏锐。原意想三人接他,不料身随意动变为沿壁下落,还没落到地上,便吃他看见壁间盘生的老藤,伸出小手只一两捞便即抓住,缓了绝高飞坠之势,然后略一定神,又缓了缓气,纵到地上。当时忙迫顾命,没看清三人逃走,见人不在原处也未在意,一心记着仇恨,仰面向上跳足大骂,说那人不该欺他小孩强夺野猪,等爸爸们回来,定要他的狗命,将他生吃解恨!上面穴中还有五个,见前蛮取得美食献与蛮婆,又叫大家同吃,面有得色,相形见绌,本就有些酸溜溜的,一听得小孩在地下乱跳乱骂,才知东西抢自间壁,还未知前蛮对小孩曾下毒手,只知那家山民多力大,不甚好惹,故意当着蛮婆,拿话去激前蛮,说:“小崽在骂你呢!何不纵下去将他捉来吊起,等他大人来讨?索性要惹祸惹个大的,准备一人轮流打他七个,全死了,多英雄!”
只管说便宜话,仍无出视之意。
后来前蛮也听小孩骂得大恶,渐将左右对邻中残留的几家蛮婆惊动出询。小孩见有人出,历述前蛮平日怕他几个爸爸,见面连路都不敢并着走,今早趁大人不在家,却以大压小,上门欺人,如今骂他都不敢下来,真比臭虫不如!骂得淋漓壮快,有声有色。
前蛮再被这五个同好一激,实也忍不下去,刚一跑到穴口,二蛮妇和五蛮也跟出想看热闹。前蛮待要援藤下落去打小孩,忽听那几家蛮婆齐声指着前面大叫道:“那是铁洞的人,怎么被他们走进来的?‘快看呀!”
这一喊,六蛮顺指处往谷口一看,果是三个敌人,由内往外已将出口,立时暴喝一声,也不再顾及别的,纷纷取了刀矛竹矢,似猿猴一般援藤纵落,飞步朝前赶去。
可笑那三个铁洞山民先时那样惊窜,嗣见并无人追,坠落只是一个七八岁大小孩,手指崖上怪叫。两下言语不通,不知上面这一段故事,又看出小孩未见自己,只当是在和崖上大人倔强闹脾气。心想既未看破行藏,左就快要出险,还是小心一点,不被他发现,悄悄逃去的好,省得出了口仍要被他追上。于是又放轻了脚步,贴着弯曲的壁径,掩掩藏藏审慎相度前行。不料小孩叫了一阵,渐渐壁上有大人应声出现,先是一面还可贴避遮蔽不致看见,后来人出渐多,两边崖上都有,疑心非被发现不可,二次心里一惊慌,全都沉不住气。一个快跑,两个跟着,只顾急窜,全不顾掩藏行径,焉有不被发现之理?男女缠藤寨人昨晚在冲里的虽然全数就戮,只存下这六个,余者仅剩这大小数十个妇孺,但要收拾这三个铁洞山民,有两三个男蛮已绰绰有余。六个一到下面,三人只管亡命飞奔,不消片刻仍被追上。芹芹离夫较为武勇,还力斗了十几回合,终于受伤力竭倒地刺死。那两名同伴一人敌两,只两三照面便死在长矛之下。
二蛮妇正在想吃肉,六蛮得了三人,喜出望外,事由小孩一骂而起,当时一高兴,前蛮经五蛮一劝说,不特未与计较,反将先抢的野猪山果还与了他。六男二女八个当时先吃去一人,犹未尽兴。一会天将近午,有四个该去值班,便将下余二死人平分,留下一个,由四蛮带一个到云梯要口去吃。到了崖下,见前班的人不在崖口,哪知就里,疑在口里闲坐。有一个说:“前班几人俱好欺人,看见难免强讨,不与又要争打淘气。他们该班时已过去,我们如因争打误了班要受罪过,他却没事,大已吃亏。不如就近藏起来,吃完人肉再去。他们等我们不到,出口来看时再说,至多分他一点剩的骨头,不致被他吃去好的。”
俱觉有理,刚刺开人肉吃没两口,便被大锤看见。
余独哪见得这个!立时怒火中烧,一句话也未答,手持野象骨朵,由云梯上当先飞驰而下。大锤借着众人新胜之势,知缠藤寨人余孽所存无多,迥非以前望影先惊心理,也拔出大刀跟踪赶下。四个正吃得兴头上,偶一回头,望见云梯上飞驰下两个人来,认得后面的一个是铁洞二寨主,只料是偷入寨内窥探逃出,如能捉到,既可献功,又可得一顿好人肉吃,各自丢了死尸,怪叫一声迎杀上来。那地方相隔云梯脚下也有里许,加以削壁前石笋怒生,林立若剑,刺藤荆蔓碍足难行,还未近前,余独、大锤已从云梯上冲下。余独不比蛮人在那里跑惯,一见来攻,嫌怪石错落不好用武,意欲纵到林前平地去动手。大锤没有看出他的用意,一心想同杀缠藤寨人,跑得又落后了些,见缠藤寨人快要赶到,只顾立定迎敌,未留神余独业已纵起。大锤虽然在群蛮中比较矫健,又从蔡野神学过武,一人独斗四个却非对手,加以这四个又是缠藤寨人中的健者,劈面一刀照准当头一个斫去,吃那个缩颈藏头用桶裙一架格住,跟着身后三个赶到,刀矛并举,一拥齐上。大锤勉强招架,已是手忙足乱,几被竹矛刺中。
正危急间,幸而余独原意想将缠藤寨人引到平处再打,落地刚要再纵,听得身后喊杀之声,忙一回头,大锤已和四人在乱石丛中动起手来,只得反身相助,又纵回来。恰好内中有两个看见前面还有一个汉人纵起,以为想往林内逃走,舍了大锤追纵过来,两下一照面,举起丈许长的竹矛就刺。余独昨晚曾经独斗孽龙,又恃有利器在手,哪把这两个放在心上!握紧骨朵奋力往前一格,二人来势甚猛,两枝长矛全撞在骨朵上,立时断折。缠藤寨人哪知厉害,手足又极轻快,全不想那么粗长坚韧的竹矛是怎么一碰就折的。因敌人一味急进,不似平日铁洞人一面对敌一面留神纵避之状,生得又那么文秀,反倒心喜,仗着身有积年松脂和桶裙护体,善避兵刃,匆匆没有寻思,都想拼着挨上一下上前捉人,双双就势把断矛一丢,纵起身来,各伸双手同向余独扑去。
余独先是一个“推窗望月”之势,单臂举骨朵横扫出去,一打断了敌人兵器,跟着进身一晃骨朵,拿它当了枪使,化成“飞虹绕月”之势,由外圈往里,半片形斜荡上来。
原意地下乱石大多,缠藤寨人身高,懒得纵起,改取他的下三路,等缠藤寨人纵避时再换招数,好歹也伤着他一点,不想缠藤寨人竟同抢上来送死,正称心怀,也不再换式子,一骨朵荡起去。头一个来势稍前,见敌人打到,临时变主意,又不想舍那一下,竟自伸手就捞。骨朵无坚不摧,余独舞动又极迅速,便是钢铁铸就之躯也禁不住,一下碰上去,立时骨断手折,“咕”的一声厉吼。余独手中骨朵并未就此而止,顺手扫荡过去,正打在那人的腰胯之上,打了个腰烂肠流,血肉横飞,尸身贴着余力,往斜刺里横倒落去,正撞在那同伴的身上。这人刚纵起,被这尸身一撞,往左侧一歪,一怔神的工夫,余独手中骨朵紧跟着换了“拨草寻蛇”之势扫将过来。缠藤寨人想也知道不好,身子往下一缩,桶裙刚刚升起来挡,已然打中,一声未吼出,连人带桶裙打得稀糟血烂,倒于就地。
这时大锤独断二蛮本就不支,只两三个照面,便心寒胆怯,想退下来与余独会合,抽个空刚刚纵起,落地时一个不留神,吃地下乱石一绊跌倒在地。还算好,当头追来的一个因他也算是敌人之主,意欲生擒了去献功,没有将矛刺下,伸手弯腰正要去抓,不料去势太猛,大锤一倒地见人抓来,仓猝中纵爬不起,恰好身侧有一四五尺高二尺许粗细的半截石笋,当时急于逃脱毒手,也不顾磷磷乱石伤痛皮肉,就地一滚滚了过去。缠藤寨人两手抓空,抢步上前,隔着石笋又要伸手,身子往石那面一俯。大锤借着断石阻隔敌手,一滚到忍着背上痛楚,就势双足用力在石上一踹斜穿出去。缠藤寨人二次眼看抓空,一情急,身子前探,还未起立,恰值余独打死二凶,追来接应。一见大锤奇险之状,隔开三五丈远近便飞身纵起,奋起神威,手举着骨朵,照准石前一个,就着下落之势猛打一下。缠藤寨人耳听头上风声,头才往起一抬,余独一骨朵已自打个正着,克哺叭叉一声,整个人头连颈断落,脑花飞溅,烂饼一般。这一击之威,竟连那半截石笋也都成为粉碎。
后面还有一蛮随追过来,见敌人纵起半空,飞落下来暗打他的同伴,连声怪吼,抢步上前。说时迟,那时快!余独救人情切,纵起时是个猛劲,全无顾虑,一骨朵打中,对面缠藤寨人也自赶到,见敌人不知使何兵器,同伴挨着就死,那大断石竟能随手粉碎,自己还被爆散的碎石块打中脸上,仗着皮肉很厚虽未受伤,吃了一惊,来势略缓了缓。
余独便有了准备,因那蛮身手也颇迅捷,地下又是乱石纵横,并无轻敌之念,只站在那里觑准来势还手。那蛮同伴四人倒失了一对半,也知不好,一面动手,口中山嚷怪叫,想惊动孽龙率众来援,斗时也不似前蛮莽撞,并不敢和敌人手中兵器去碰。余独见大锤已然脱险,反正这个逃走不脱,安心逗着玩,约有几个回合,一骨朵又将长矛打折。
那蛮见狂喊救兵不到,敌人厉害,才飞身纵起想逃,不敢往云梯上爬,竟往来路狂奔。余独自然不舍,且追且想,隔了这一阵他们如何未到?正想之间,那蛮腿快路熟,眼看追到前面崖角,忽听一声清叱,那蛮狂吼一声,双手捂了脸,侧转身想往林莽中逃去,走不几步,便被地下石埂绊倒,崖后又飞出一条人影落到那蛮身后,扬手一骨朵,打了个脑浆迸裂,死于非命。余独看清正是筠玉,心中大喜。接着林璇同了芹芹、蛮娃子也相次跑出。最奇怪的是林璇身后跟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小蛮孩,哭啼啼满脸泪容追随不舍,后面还跟着三十多个妇孺。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