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诗本是一个最和平最能忍让的人,平常对于沙金更是优厚,虽沙金早已和他兄妹结成深仇,但他始终不肯破除情面,将沙金逐出村去,以致才有今天的结果。此时他兄妹与雷五藏在岩洞中商量此后的办法,眼见此时诸部已经进占本村,沙金的势力愈大,自己平日守御得虽严,可是到今天已成了全功尽弃,不但不易恢复,连自己这几人存身之处,都成了问题。因此傅诗只愁得连连叹气,一点办法都没有。雷五却毅然向傅诗说道:“我看此事并不困难。”
傅诗问他此话怎讲?雷五道:“我想川贼不想得本村,此是真意,如今忽然的来,这不是为了那个姓应的被捕,便是沙周等去求来的,这些都是乌合之众,只要把为首的人一经降服,他们也就完了。”
傅诗道:“话是不错,试问为首的人,如何降服呢?”
么凤又道:“昨晚我曾与沙金交手,那贼确是了得,我们还真不曾遇到这样的一个劲敌呢。”
雷五闻言点头道:“我知道他,不过我向未说过就是,实不相瞒,此人不但可算是我的同门,而且也算有些师门的瓜葛,原来他的师父悟性禅师,人虽刚愎,却还正直,沙金此种举动,他决不知道的。我也闻得许多少林同门说过,沙金与悟性二人,一同参透七十二种拳经,所以能为甚高,差不多的同门,都不是他对手,我想此事只有去求他的师父悟性来收服此人,其余之贼,则不难一击而灭了。”
傅诗闻言诧异道:“如今一时三刻又到那里去找悟性禅师呢?”
雷五道:“这个我有办法,村长就不用管了,我看眼前且到我家暂避,待我找到悟性禅师再说。”
傅诗想了一想,望向雷五道:“我看你家也不能去,那贼对你准有举动,你忘了上回栽赃诬陷之事吗?”
一句话提醒了雷五,便点头道:“如此你二位就在此洞内暂时躲避,待我悄悄回家看一看,因为我若要找那位悟性,必须请李濠安去,才能找着。”
当时他们商量好了,等到晚间,雷五一方面悄悄通知了几个忠于钟姓的村民,向岩洞内送吃送用的物件去,一方面便回家去找李濠安,一路上遮遮掩掩,也遇上好几拨川贼,多是三五成群,全被雷五躲过,那知他跑到离家不到二里路的地方,正低着头向前急走的时候,忽觉身后有人将自己后衣一把扯住,雷五冷不防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正是自己要找的李濠安;原来雷五上次同往佛泉的三友,冯、裘二人住了些时,也就他去,只李濠安尚在他家住着,此时一见濠安,面色灰败,还带着些惊惶急怒之态,心中奇怪,便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正要回家找你有事呢。”
李濠安一听,兜头就是一句道:“你还想回家吗?”
雷五闻言一惊,知道不好,强自镇定道:“怎么样?不能回去了吗?”
濠安哭丧着脸说道:“家里全完了。”
雷五一听大惊,忙抓住濠安一只手道:“我父亲呢?”
濠安道:“完了,被那姓沙的给害了。”
一句话不要紧,险些没把雷五气疯了。当即一顿足,强忍着满腔痛泪道了声“好”,拉着濠安回头就跑,二人一路上经过多次危险的局面,居然都被雷五躲过,直到黄昏以后,才又回到傅诗等住的那岩洞内,将家里被害情形说了一遍,傅诗兄妹听说雷父被害,连连顿足,不胜痛恨。雷五当又向濠安谈到访寻悟性之意。濠安道:“此事不难,我知悟性禅师与师父一泉禅师最为莫逆,定知他踪迹。”
雷五等闻言大喜,当夜就请濠安上道,向福建少林而去,临别雷五又请濠安如有法寻到裘、冯或是其他同门,肯来帮助的,就多约几位。不提濠安此去如何,再说村中自从被众贼占了,沙、周等人,格外耀武扬威起来,沙金早占住了傅诗的家宅。又因傅诗在逃,终是后患,便派手下日夜在村民家中搜查,闹得鸡犬不宁,人人敢怒而不敢言,越发同心协力的将傅诗兄妹藏到一个极安稳的地方,沙金虽明知村众必知傅诗的藏处,可也无可奈何。雷五之父,就在川贼入村那夜,由沙金亲去搜捕雷五,没有遇上,李濠安又被他打跑,便将雷父生生的活埋了,到了第二天,心中气还不出,又命人放一把火,将雷家的房屋烧了个精光。其余村中所遭的,诸如奸淫掳掠,直闹得不能一日安居,没一个不将沙、周二人恨得要寝皮食肉。这样纷乱不安的情况,一直延续了二十余天,也不知什么人竟将傅诗兄妹藏匿的处所,偷偷的向沙、周报告了个大概,沙金于是下令大索,将那一带林木十停烧掉了八停,结果还是不曾寻到,也只得罢了,正在此万分紧张之时,李濠安居然回到了狮村。
原来少林寺的戒规最严。少林拳术,平时差不多只传本寺僧众,不传俗家,偶尔传一俗家子弟,也必诰诫甚严,如果犯规,自然立即由本门师父严加惩处,其名谓之清理门户。悟性禅师自从参透七十二种拳经以后,功力自然大进,沙金的功候,本还不够学习这多的拳经,只因悟性禅师念在此事成功的一半,亏了沙金的文字,所以当时也颇感激他,就于参悟之时,也教授了沙金一部分,沙金因限于功候,并不能全部学会。又因思念狮村,亟于返里,对于拳经,自然无从继续研究,所以这七十二种拳经中,沙金真已学成的,也只有十三种,其余五十九种,不过得知名目与架式而已。可是他到了狮村一吹一擂,好在他本已得知七十二种的名目架式,只要滔滔不绝的那么一卖弄,自然人都认为他是精通拳经的主儿了。
此次李濠安千里寻师,找到一泉禅师那里,将悟性弟子沙金如何作恶,与师弟雷洪之父被害等事都说了个备细,并将搬请悟性之意也说了出来,一泉听了,自然也觉得通匪陷村,正为少林之羞,何况自从明室鼍革以后,那些有武功的朱姓宗室,纷纷出家投少林寺来,以备暂时韬晦,待机而动。再图恢复,岂容本门徒弟,反倒通贼呢?因此一泉当时便找了悟性,将这情形一说,又将自己门徒李濠安叫来见过悟性。悟性听了,真个气得一佛磐涅,二佛出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当时便答应李濠安,在五天之后动身,因他日内正有一件功事未了。李濠安由是拜别先行,他又在归途中到湖南醴阳去访裘瀚和冯性存,知是正到邻县亲戚家祝寿去了,虽未见着,却留了一封信,说明狮村之祸,请他们回家后,即日到狮村某处相晤。等到李濠安回到狮村,见过傅诗和雷五,那时川贼盘踞村中,已经半个多月,那一种骚扰,正是一言难尽,全村之人,没一个不将沙、周二人恨入骨髓,只是奈何他们不得。
这天李濠安回村之后,雷五知道悟性等人快要到来,虽然有了能人,可以对付沙金,但这五百余名川贼,虽系乌合之众,毕竟临时也须要人抵挡,过去村中守卒,自沙金等开门迎贼以来,村北村南两方,自己完全投贼,村东一路,正是梁实甫所守,虽然心存观望样子,但也还不至于与贼一气,到时尚可利用,至于么凤与自己防守的村西一路,此番抗贼时,杀戮最重,后因寡不敌众,悄悄的叫他们暂时与贼众虚与委蛇,不必徒作无谓牺牲,这才大家逃的逃,躲得躲,目前已经四散。自从濠安一归,雷五便与他二人着手召集这些散亡在四外的村众,同时又悄悄联合村东梁部,原来梁实甫这人最是稳健,事前虽曾与周郁文同谋降敌,但后来看到沙金这类行径,也深表不满,知他必站不住,便变了观望态度,不过他与周郁文俱是客户,又多年相与,而且怕被他们招忌,不便十分露出不合作来,所以自从村子失陷,他除保住了自己的范围以外,也和他们虚与委蛇。此时见雷五召集村中散亡,倒是同情,便也悄悄与雷五说过,自己这面到时自当为保护全村而尽力。等到雷五把此一工作作到差不多的时候,川贼已经占了将近一月,村中治安,更不堪问,傅诗等只有干着急,毫无办法。濠安回来也有旬日,眼看悟性禅师还是没有影儿,众人正在岩洞内无可奈何之时,忽见一个村民,直奔进来,满面惊慌之色,向傅诗说道:“村长快逃吧,不好啦。”
傅诗被此人没头没脑的一叫,正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忙问道:“你是何人,到此何事,为什么叫我逃?有什么不好的事?”
那人见问,楞柯柯的望着傅诗半晌道:“你老不知道吗?我准知你不知道。你老住的地方,已经让姓沙的小子知道了,一会子就来拿你啦,快逃吧。”
说完了雷五问道:“你怎么知道的,真有这事吗?”
那人听了似乎不耐烦的一跺脚道:“嘿,你们还不信,我来告诉你吧,我就是他派来逮人的,可是我可不能作那种缺德事,为此特来给你们送个信,大队人马一会就到,快走吧。”
说完了头也不回的匆匆跑了出去。傅诗见此人走去,料他所言非伪,大家一商量,还是迁地为良。濠安一看已经日暮时光,便说道:“天色已晚,我们一时不易找到好的地方,倒不如先在左右觅一个暂避风雨的地点,混过一夜,明天再与村众们商量如何?”
众人一想,也只好如此,当时傅诗兄妹,和雷五濠安四人,带了两个旧日的随从,携了什物,匆匆跑出岩洞,还走不到半里路,果然远远听见从北面吹过来一阵喧哗的人声,他们忙向丛草中伏下,细辨来人方向,才知还远在一里以外,雷五道:“如今贼自北来,我们只有望南走。”
旁边一个随从说道:“小人有一外婆,正住在离此不远的绀溪口,她家没有闲人,又无邻居,不如奔她家里?”
傅诗点头道好,于是他们一行人便奔了绀溪口,暂时藏在这一家茅屋内,可是不到半个时辰,早已听到原来路上呼声震地,还夹着些树木爆裂之声,雷五偷偷的隔篱向西北上一望,只见原来藏身的那个岩洞,内外俱是火焰。秋天草木本就干燥,经此一烧,只见拉拉杂杂,岩洞左右,早成了一片火海,四面却站满了贼众,擎着弓,向着火,持满待发,以备见了从火中逃出来的人,就一齐放箭,幸而着急众人早走一步。雷五见了此种情形,不由咬牙立誓,要将沙、周碎尸万段。
那时村中妇女被奸自杀,或因奸不成被杀的事,日有所闻,抢劫更不必说,傅诗觉得自己添为村长,今日事到紧急,自己躲在屋里,不能保护全村人众,实在有负他们平日的期望,觉得愧恨万分,恨不得立时跑出去与沙金拼个死活,但与事实仍是无补,雷五等就劝他留待有用之身,徐图报复。不言傅诗等这种情形,单说沙金念念不忘于么凤兄妹,他的用意,乃在诛其兄而辱其妹,所以纷纷派出许多暗探的人物,混入村众间去打探,他又知道傅诗得村民之爱,轻易不肯为己所用,便出下重大的赏格,这一来自然有那些见利忘义的人,会替沙金效力,当时便有一个人,本是傅诗等人目前藏匿这一家的亲戚,也就是傅诗从人外婆家的远房内侄,名步高顺儿,素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近来与川贼们作眼线,抢劫村人财物,弄到几个钱,便狂赌起来,这几天赌输了,正没办法,一听见赏格,便悄悄的向沙、周密告了傅诗的藏处。那天夜间还未到三更天,么凤忽从夜间听到远远地一声喊叫,心中有事,自然分外关心,忙起身走到窗口向外望去,果见人声嘈杂,直向自己这边奔来,一看形势不妙,忙唤醒傅诗等人,正要逃避,只见火光影里,果然是沙金带了数十名川贼,向这里奔来,傅诗此时怒气冲天,不等他们围上来,手提一柄宝剑,与雷五的单头棍,一齐杀了出去,后面紧跟着么凤和李濠安,来得人虽多,但这四人都不是好惹的人,一阵劈砍,围上来的人,早已纷纷倒下七八个,沙金怒吼一声,先奔了傅诗,傅诗刚刚接住,旁边雷五也向沙金身后的岳涛扑了过去。这一场恶战,来者沙、邓、张、岳,也正是四个人,和傅诗这边正是一个对一个,不偏不倚,半斤八两。只是沙金究竟武功出众,傅诗与他力战到半个时辰,渐觉剑法散乱,心想沙金的武功,果然是好,可惜如此一个人物,心术不正,竟落到盗匪群中,还要残害从小一处的村众,真是人面兽心。他这一思索,自然格外分神,此时沙金宝剑,正从当头落下,傅诗见他来势太猛,不敢用剑去格,便想侧身避过,那知沙金下手奇快,一见傅诗有右侧之势,立变招式,那柄剑陡而右斜方一侧,变成了单臂擒龙的招式,那柄剑就斜着奔了傅诗的肩窝,傅诗叫声不好,忙一个大转身,索性往左边蹿去,虽然闪过这一剑,可是哧的一声,左肩上早被剑端带着一丝,不但肩上衣服划了一道口子,便连皮肉也受了微伤,心内一惊,便自气馁不少,正想招呼么凤一同逃走,一看么凤此时早被邓炳文缠上,邓炳文在上文么凤巡夜时,曾经对过手,么凤还吃过他的亏,不是雷五赶到,么凤已是危险,不想今天又曾遇上,当日么凤虽不记得敌人面目,但一见身法,自可立辨,便不敢怠慢。正自小心翼翼在对付着,忽见傅诗敌不住沙金,心中一急,未免分神,邓炳文看出便宜,立紧手中三棱刺,刷的声如电一般直逼到么凤肚腹上,么凤耸身向后一退,不料山间道路坎坷,一脚正踹在一道浅沟里,不由脚下一软,两腿向前一歪,几乎成了跪势,便要向前跪倒。跪倒还不甚要紧,可是这以来就躲不开三棱刺的尺寸了,眼看敌人一刺,正好搠在小肚子上。幸而雷五一棍打倒了岳涛,乘他尚未跃起,一见么凤要糟,也来不及换别的招儿去解救,只有腾出单头棍,从下往上向着邓炳文的三棱刺这一撩,当的一声,才算将三棱刺格开,救了么凤的这一手。
在上面这一场火炽的战斗,以人数论,倒是四对四,一点也不算不公平,但是其中就因为有了一个沙金,他的武功,可以说是压倒眼前这一班人,就连雷五都略有逊色,结果傅诗等自被打得七零八落,四个人纷纷向田野间逃去,沙金一心想先捉住么凤,他便撇了傅诗,竟向么凤追了下去,么凤一见,知他存心不良,不由一咬牙,回身一撒手,只见一道寒光,直奔沙金的面门,沙金虽不知她发的是什么暗器,可是他艺高胆大,见暗器发来,看得清,伸左手只一掏,原来正是一只棱子镖,那知他刚刚将镖接住,么凤已是拼了命的,一见镖被接去,又是一举,同时两道黄光,又奔了沙金的咽喉和心窝,沙金也是忒也大意,见她将二次暗器发出,就将左手一扬,对准来镖,就将她原来那只棱子镖还打出去,果然铮的一声,二镖相触,中途击落,可是他忘了么凤二次本是发出两镖,上面一镖,虽被顶了回去,下面一镖,却依旧直飞过来,等到沙金觉得,已到了他的心口,这倒真使他吓了一跳,真亏他身法轻快,赶紧一拧腰,将整个身体,几乎横倒地面,这才算躲过那一镖,一时心中不由大怒,立即狂吼一声,一个箭步,蹿出一丈多远,向前一探身,轻舒猿臂,去抓么凤腰上的带子,正好雷五赶上,一见危险,一声怪叫,立起单头棍,从横里向沙金扫了过去,沙金跑得好好的,正要伸手抓住么凤,忽从道旁扫来一股劲风,忙纵身一跃,单头棍已从他脚下直扫过去。沙金举目一看,正是死对头雷洪,高叱一声:“好小子,今天有你就没有我。”
话到风到人到,一柄剑正如矫矢游龙一般,向雷五当胸刺去,雷五真料不到此人身法如此快疾,不由哎呀一声喊了出来,跟着就想向后倒退,好闪过这招,那知沙金下手比他快一步,无论如何也输他一着,眼看怎么也没法躲过了,正当此性命呼吸之际,忽见眼前一道人影过处,沙金的宝剑早转了向,原来那人凭空在沙金身后臂肘上这一磕,沙金不由身体一侧,手臂就传了向,这一剑正搠在空间,沙金登时心中大怒,回过脸来厉声喝骂道:“什么人大胆?敢……”
那知一语未了,面前立着一人,正是自己的师父悟性禅师,立时一愣,不禁诧异道:“师父怎的到此?你莫非来看我的?”
悟性禅师面色铁青,厉声答道:“我正要来看你,因为你的事闹得太不像话了。”
沙金一听师父的口气不善,不由有些局促,忙道:“师父且到我家里,尚有要事细谈。”
悟性禅师一看沙金满脸杀气中,还带着些淫凶奸狡之色,说话时双目乱转,见了自己并不行礼,真是一点礼貌都没有,不由喟然叹道:“孽障孽障,我看你还能横行几时?”
说罢两足一顿,回身就走,沙金一看师父情形,虽还不知正是雷五等所请,但觉得对于自己似有责备之意,看他转身走了,便也不高兴再去趋奉他,略一凝思,再回过头来,看么凤等人俱已不见,忽觉四野夜风竦竦,一片凄凉,只剩自己一人立着,回想方才之事,恍恍惚惚,如做梦一般,心中正自疑怪,忽听北面有人呼叫,隐隐中见多人明火执仗而至,近前一看,正是邓炳文等人,因自己一人追了下去,放心不下,才又赶到。沙金问起傅诗等人,都说已被逃脱,沙金也就率众而归。
傅诗等回到绀溪口,幸而房屋尚在,大家进入,一见悟性禅师也到了,不由大喜,忙由雷五向傅诗引见,傅诗自然不比沙金,见了悟性,便行大礼,然后再令么凤拜见,大家分宾主坐下,先由傅诗将自己与沙金的关系,和村中前后情形,都说个详细,只不便说出沙金为了么凤而已,那知悟性闻言微笑道:“钟檀越与孽徒的幼年时事,贫僧一概尽知,不过孽徒虽然狂妄,究非疯癫之辈,而且他性智敏慧,资质国人,此次通贼叛乱,又与总角之交结下深仇,我想此中必有缘故,必是有激而起,到底为的是什么呢?”
果然悟性是明心见性的人,一语中肯,便道着了病源,但是傅诗一听,这话当着妹子,如何能说,同时么凤一听悟性之言,便回想到沙金的狂妄,不由粉颊低垂,面红过耳,悟性一看他兄妹的面色,又一眼看到么凤是个容华绝代的女子,此时羞涩之中,似怀愤怒,心中早已了然,便暗暗点头又叹了声道:“孽障可杀,我悔不该授他武艺,以贻门户之羞。”
说罢便向傅诗问道:“村中向着檀越的,现有多少人?”
傅诗尚未回答,雷五早说道:“除了周家死党以外,全村没一个愿意从贼的,也没一个不向着村长的。”
悟性点头道:“如此甚好,我看此事尚易办成,我们必须找一座深固可守的穴洞,或是山头,在那边振臂一呼,将全村义民,呼集一处,然后我来收拾孽徒,众位与村众,可专一对付川贼,此番只好大开杀戒了。”
傅诗闻言,十分佩服悟性的计划,便与雷五商量,正说话间,忽然李濠安陪了裘冯二人走了进来,二人正是闻了濠安去听请悟性禅师的话,才一同赶到村中助阵,辗转询问村民,才能寻到这里的。悟性认识他们俱是一泉禅师的门下,便道:“你们目前快去寻到一所合适的山洞,我们便可招收村众,村众一齐便可举义讨贼了。”
众人闻言,无不兴奋,次日就在村西磨盘岭找到一个相当的山谷,名曰磨盘谷。四面高岩围绕,只有一条一人一骑的出入口,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形势,于是由悟性、傅诗,带领众人一同投入磨盘谷。
人心谁不向着正义呢?傅诗素来以大公无我的精神,为村众服务,任劳任怨,无一人不崇敬他,服从他,在他主持村中事物时,各路防守,无一人不尽忠竭力,直到沙金等人这一捣乱,竟将匪徒等引进村中,奸淫掳掠,谁不痛恨?只是限于力量,不敢作积极的反抗,只得作一种消极的不合作。及至傅诗在磨盘谷一经号召,村中除了周郁文死党外,无论老少男女,没一个不倾向傅诗,即使有许多人不能抛撇家庭,赶到磨盘谷去参加,也无人不在暗中出力。至于那些少壮的村民,可说十九都投到磨盘谷来。傅诗见人心可为,便与悟性商量进取之策,悟性概然对傅诗说道:“我看孽徒沙金,恃能妄作,早晚是不可收拾,但贫僧与他,毕竟师徒之分,不忍不教而诛,所以打算于今日晚间,我单身去到他那里,以大义譬解,希望他能翻然悔悟,那便是两全其美,如果真个执迷不悟,总算已尽到我作师父的一番意想,檀越不以为贫僧多此一举吧?”
傅诗闻言,忙答道:“老禅师说那里话,就是晚辈,也本不愿和他决裂,怎奈过去他逼迫太甚,而且献村通贼,这是何等的事,实在没办法庇护他,才与他对立,其实晚辈凭良心说一句,实在无时无刻不想他翩然来归,大家言归于好,重为手足如初,所以老禅师这番意思,正与晚辈素意相同,就请老禅师辛苦一趟吧,倘能使沙金悔过来归,我钟傅诗就真要向老禅师叩一百个头,承谢你这拔登彼岸的功德呢。“悟性站起一笑道:“且试试看,看看人定是否可以胜天。”
说完就在那夜二更以后,脱了长裰,背了宝剑,单身飞离了磨盘谷,直向村中昔日钟傅诗家而来;原来沙金此时,早将钟家房屋占为己有了。不言悟性夜探孽徒,再说沙金自从引贼据村,便以为大功全是自己一人的,曾屡次向邓炳文表示,要求诸匪收留手下,便可在狮村隐隐以首领自居,自以为人生享受,不可虚度,第一件事便向村中搜寻美貌妇女,可怜狮村风俗素来敦厚,谁肯以身事贼,沙金亲命手下到四面去抢,如此已非一次,这一天他正一人坐在傅诗的卧室中,面前摆了一席酒,怀中搂着两个村中少女,喝酒取乐,可怜这两个少女,一个十八岁,一个十五岁,那里懂得风情,被沙金搂在怀里,只急得缩缩的抖,沙金一见不大高兴,便一手将这小姑娘推在地下,那小姑娘又不敢哭,只躺在地上不敢起来,沙金见了,益发有气,推开桌子,一脚将那小姑娘踢出五六尺远去,然后回手一把搂住那个大的,喝了口酒,口对口儿的灌起皮盃儿来。那姑娘究竟年纪大些,稍解人事,居然战战兢兢的伺候着沙金,灌了个半醉。
沙金正在那姑娘身上起腻,醉眼模糊的望着她那一张小脸蛋儿,忽觉庭前烛光一黯,人影一晃,刚一回头,就见桌前多了一个人,正要叱问是谁?只见那人白面乌须,一身夜行衣靠,背插宝剑,十分威武,原来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师父悟性禅师。
悟性禅师从磨盘谷别了傅诗,单身去找沙金,原来本想去劝导劝导他,使他及早悔悟,免得不可拔救。到了沙金住的屋上,忽然心中一动,心说我倒看看他在家作些什么?便悄悄的使了个倒插莲的招式,将身倒挂在屋檐上,一眼向里望去,那知不看犹可,一看时不由悟性禅师气往上冲;原来屋中灯烛辉煌,廊下立满了伺候的人们,屋内正中正摆着一桌子酒菜,沙金朝南坐着,怀中抱着一个小姑娘,身旁还坐着一个小姑娘,似乎在低头拭泪,沙金却只顾搂着怀中那一个,双手捧住了姑娘的俊脸,只是乱闻乱嗅。悟性几时见过这种情形,立时回想沙金在自己庙内学艺之时,何等老成规矩?到如今仅仅相隔年余,怎的一变至此?当时不愿再看,两腿一蹬,刷的声翻下房来,向屋内直走,廊下人也来不及拦阻,悟性早已到了桌前;那正是沙金回头看见师父的时节。悟性用手戟指着沙金骂道:“好孽障,果然多行不义,如此看来,你这孽障,魔劫已深,也无法劝导的了。”
说完,转身便要走去,那知沙金忽的将身上那个小姑娘向地上一推,立起身来,向着悟性道:“师父,你老从那里来?怎的见我就不说好话?”
悟性听他居然口出不逊,不由立住了回过脸来问道:“你还要听我的好话吗?”
说着看沙金脸上,正醉眼模糊,歪着头微笑,一脸的奸狡。悟性想到当初授艺一场,不由长叹一声,刚刚一脚跨出门外,只听沙金以一种轻蔑的口气说道:“好一个高明的师父,不向着徒弟,倒向着外人?我告诉你老吧,狮村不见得给你供长生禄位的。”
这句话一出口,悟性便沉不住气了,当即喝道:“你说什么?你自己不想想,你作的什么事?通贼献村,害了全村人的生命财产,还要自恃高艺,到死不悟,难道你觉得你这点本领,便是天下无敌了吗?”
不想沙金一听,也立刻翻了脸说道:“师父,你不要以为我怕你,你也想想,本领果然是你教的,可是没有我沙金,你师父也照样成不了名,学不了七十二钟拳经,如今你自己过河拆桥,倒还拿大义来责备我,这可真是新鲜。”
悟性一听沙金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把收徒弟的心寒透了,本待再责叱他几句,既而一想,此人天良尽丧,正不必再与他争口舌之长,便一声不响,走出屋门,到了庭心,身形一晃,早已蹿房越脊而去,悟性走后,沙金心里毕竟也有点惊惕,便独自考虑悟性此来的用意,既而想到傅诗已在磨盘谷召集村民,要向召集抵抗,这一回有了这贼秃,倒不能大意,于是眉头一皱,主意早已拿定,便暗暗的先自布置起来。
傅诗在磨盘谷号召村众以来,村民十人中倒有八九人都愿为傅诗效力,同时村东的梁实甫也派了人暗中向傅诗接洽,傅诗虽知他有些儿骑墙,但也来者不拒,以诚意接受他的合作。不过目前所欠缺的,就是兵器一事,因过去守备所用的,都被诸自雄派来的强盗与沙、周收罗了去,要制既无财力,时间又不许可。好在那个时代作战,不像如今讲究机械化,所谓利器,也就是刀枪矛戟而已,如今傅诗等无此利器,就以农家耕作的农器来替代,一时锄耙铁棍,全都负起了杀敌致果的使命,精诚所至,也居然一样的发生了极大的效用。在一个准备了相当可动的时期,傅诗与悟性雷五等人商量攻势,大致要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就是沙金所在,也就是最最重要的所在,第二部分便是周郁文的庄院,第三部分才是诸氏手下的营垒。因为川匪之来,全靠内应,诸自雄派了一个头目名叫刘胡子,率领了五百来名喽罗,驻扎在村里,原意是打算肃清了本村,再上州里去劫出应天化,那知本村既肃清不了,州里更不易进去,以至就在村里一面劫掠,一面就在狮村驻扎下,过着掳劫的生活,根本各谋各的力量,只要将沙、周扑灭,村中便可立时恢复,因此傅诗特别看重沙金。当晚由自己带了么凤、李濠安去攻沙金,雷五、裘瀚去攻周郁文的庄院,冯性存带了百余名村中壮丁去攻刘胡子的匪寨。分派已定,就请悟性禅师坐守磨盘谷大本营,因为深怕沙金趁虚而入,大本营如有蹉跌,便不好发号施令了。这原是傅诗的一种预防,不想竟给他防着哩。当傅诗一众人率领三十名壮丁悄悄的奔向沙金住所,那正是当日傅诗的庄院,那庄院盖的相当宽大坚固,宅子四周,也有一道宽约近丈的小河,仿佛是护城濠的意思,沟内高墙,几有丈五,墙内又有一道夹墙,夹墙以内,才是房屋,傅诗等人虽是自己家里,门户道路皆熟,但是沙金加派守护之人,所以仍是小心翼翼,他们一路上也遇见几次放哨的,都由么凤与李濠安等轻轻的将那些守卫消灭了,一连闯过五道口子,竟人不知鬼不觉的到了钟家庄院外面。傅诗一看濠沟四面,静静的并无一人防守,心中奇怪,再看中间墙外,本有一道木栅,那是与壕沟并列的,论理栅口应有守卫,但是仍然没有,他三人正在暗暗议论,说沙金武功虽精,一点也不懂得防备,那知话刚说完,觉得前面的木栅影子,渐渐的黯淡起来,么凤低声道:“来看今晚就要下雾,这倒是给我们一个机会。”
那知她一语未了,只一刹眼的时间,不但栅门已经隐入浓雾中,便是栅后高墙,与那一带的崇楼高树,一切的一切,都已沉浸在雾中。傅诗看着奇怪,暗想今夜天气不像个潮闷有雾的样子,何以转眼已起了这大的雾,再一回头,除了自己家宅这方面以外,来路上与两边的村落,竟然一些也没有,虽在一里路以外,还能隐约辨别,再抬头望去,一轮皓月,依然悬在天空,心中越发疑怪,这种天那里还来的月亮呢?如此一想,便识得其中大有原故,便即轻轻向么凤二人说了,命他们不可大意,仗着是自己家里大门口,便闭了眼也能走,三人就慢慢的摸到栅边,果然扪之木栅依然,而望之不见,么凤便向傅诗说道:“大哥不必踌躇,这地方还能拦得了你我?”
回头又向濠安道:“李兄随我来。”
当即摸过木栅,走进高垣,就是大门,可是一片模糊,仍然看不见,但么凤此时已有了办法,便不用目力,专凭印象,知道那里是门,那里是路,她一段一段的摸将过去,傅诗也依着她的方法,跟了她走进去,这是全仗着到了自己家里呢,心想照这样的摸法,也一样可以摸到上房。那知一念未了,么凤忽然失色惊呼起来,她一时忘了形,幸而声音不大,未被屋里发觉,要问么凤如何惊呼,原来她摸来摸去,自以为已经该摸到二门了,谁知还是在栅门外边打转。这一下连傅诗也怔住了,心说怎么一回事呢?明明已到了二门内了,怎的还在这里?二人正自狐疑,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现象,全会通辘轳般的转动起来,一时便将兄妹二人的方向迷糊了,李濠安自然更摸不到头路。
三个人直转了一个更次,始终也不会离开那道木栅的方寸地。傅诗此时,猛的醒悟道:“是了,我明白了,我们快走吧,再不走还须要吃亏?”
一句话未完,就听四面号角乱鸣,只见远远的人影憧憧,往来不绝,傅诗拉着么凤,抹头就走跑,李濠安也急急跟了下来,幸而三人的脚力快,不是那些守卫的人所能追获,可是已经吃惊不小。三人一口气跑回磨盘谷,不多时雷五这一支人马也是一样的闹了个一塌糊涂,不得要领而归,只有冯性存的一百多名壮丁,到了刘胡子寨子近边,一看步哨守望,什么也没有,原来刘胡子蔑视那些村民,自以为有一身武功,又有五百名喽罗,那会将这些村众搁在心上,他们竟自吃饱喝足,搂了抢来的妇女正睡得好觉,故而一些防备都没有。也是冯性存要露脸,一个信炮一放,百余名村壮,虽只有铁锄铁耙,却是恨透了这些奸淫掳掠的贼人,无一人不是勇气百倍,见人就砸,再说强盗手下,除了几名头目,比较有一二手,余外的也不过全是些地痞无赖不负正义之辈,也正是乌合之众。此时睡在梦里被一声信炮惊醒,慌得连门都摸不着,正赶上村众咬牙切齿的见人就砸,于是不到一会儿,五百个喽罗,容容易易的去了一大半。刘胡子搂着一个娘们儿睡的正香,一炮将他惊醒,他毕竟经验多了,正想起身看看情形,偏偏那个娘们儿是村子里一个混事的,这回被劫,她自然什么也不怕,先落个好吃好穿,夜夜把那刘胡子反倒耍个够,此时她明明听到外面人声喧哗,“不要放走了贼首。”
知道准是本村大众杀进来了,她倒也想的周到,知道自己不能杀贼,何不腻住他,免得他又出去造孽。一看到刘胡子睡眼迷蒙的正想下床出去,那娘们儿一把将刘胡子拉住,腻声说道:“你忙什么,大约又是弟兄们喝醉了撒酒疯,要不就是赌输了打架,你管这个干吗,来吧来吧。”
说完一把重又死命将刘胡子搂的紧紧儿的,不让下去。
刘胡子也真是死星高照,一时竟糊里糊涂的又躺在娘们儿身上,等到冯性存的宝剑眼看已经到了刘胡子的背脊上,刘胡子要想极力挣扎起来,那娘们儿知道此时正是刘胡子的生死关头,如何肯放,下死劲将刘胡子一把搂紧,说什么也不放。刘胡子先还不明白她的意思,以为她的贪欢忘晓,后来一看神色不对,才想到妇人不怀好意,当即怒吼一声,右手一下向妇人咽喉上掐去,左手挈了小衣,一躬身跳下地来,可笑他还未立稳,冯性存的剑锋已拂到他脖子上,只听卡嚓一声,骨碌碌登时滚下一颗又肥又亮的大肉球来,可惜冯性存心粗了些,他以为与强盗一床睡的决没好人,顺便将剑向床上一扫,又听噗哧一响,可怜一个心存舍身杀敌的娘们儿,竟也丧命在他剑下。刘胡子一死,众贼更没了头脑,大家谁肯送死,忙不迭丢了兵器,跑向四面山里去了,冯性存在寨中救出许多掳去的男女,都放了出来,男子们一听是傅诗派来的搭救,忙命妇女们回家,自己都随了冯性存到磨盘谷效力来了。
傅诗等人回到磨盘谷,将自己在沙金门外迷了方向的话向悟性禅师说了一遍,随即问道:“尝闻沙金自诩,他曾学得奇门术,今夜之事,颇有点相像,是否此术作祟,还求禅师指示。”
悟性闻言,长叹一声道:“怎的不是,不料此术正所以济其罪恶,真是我授徒不慎的过失了。”
原来沙金自从悟性一到,也就防着有人要来,便在自己这边,和周郁文庄院四外,设了奇门阵势,使敌人不得其门而入,幸而傅诗已经醒悟,便即退出,如果一往直前,入了他的禁网,再触了他的禁忌,立即发生反击之力,可就危险了。此时悟性闻听沙金连奇门都用上了,觉得此子不除,日后的祸事正不堪设想,就是这样,事完之后,自己也得回到河南少林寺去领受师父明远上人的责罚;这明远便是发明达摩祖师十八手为一百七十二手的觉远上人第十二代师门弟子呢。悟性当时秘密的与傅诗、雷五三人定下了一举扑灭沙金恢复村子的计划,就分别着手起来,遣兵派将,准备即在当夜动手。刘胡子已死,川匪四散,这路已不必顾及,周郁文也是碌碌余子,不足为虑,只到时由悟性先带了冯、裘二人,二百名村壮,到了周家庄院外,悟性将沙金所设的奇门禁法破了以后,便由冯、裘杀入庄内,同时梁实甫见刘胡子都已被杀,部下四散,又闻沙金之师少林僧已到,眼看沙金、周郁文都将败亡,自己如和不想掉转风头,向傅诗去送秋波,傅诗自然是加以赞许,当即与他暗暗约定在攻打周郁文家时,请他协助,梁实甫自然一口应允,但他自己究不好意去赶落周郁文,便请家中的两位拳师,带了一部村丁,在冯裘杀入时,也向周氏庄院后面乘了个现成的,周郁文父子见大势已去,还想逃到沙金处求庇护,于是撇了家财族人,父子二人急急忙忙如丧家犬一般,骑了两匹牲口,赶到沙金这里,谁知这里更热闹,原来正当悟性傅诗等人,大破沙金的奇门阵法,与七十二种神拳之时,结果与沙金同归于尽。
雷五本名雷洪,原也是少林僧一泉禅师的得意门人,十五岁便学成在江湖上闯荡,享了盛名,因他年青爱穿一见白色绣花短袄,面貌又生得白净,当时人便送他一个外号叫“锦面狮”。本书这狮村中,原有五狮一凤,一凤自不必说,那五狮前文也已说出四狮的姓名绰号,只余一狮,尚未说明,那一狮便是锦面狮雷洪。此五狮同居一村,如能和衷共济,那是何等好的一件事,奈何他们为了一凤,便生了嫌隙,不但不能同心同德,沙金反而通贼献村,毒害全村,要说一句迷信话,五狮相争,也是狮村的一层劫数。幸而雷五深知沙金就是师叔悟性禅师的弟子,要论武功,自己并不在沙金之下,可是因沙金不但学会了奇门遁甲之术,况又得了他师父悟性不传之秘七十二种拳经,自己便输与他这一手,为此特烦师父一泉禅师,请来悟性,以便降伏沙金,好挽救全村的浩劫。当夜傅诗与悟性商定二次围攻贼人的办法,雷五受了悟性禅师之命,第一个先去打头阵引沙金,一来因知沙金认自己为情敌,要激怒沙金,必须自己出马,二来自己与沙金,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明知敌不过来,也决不肯退缩,因此雷五单身持棍,挨到钟家庄院,此时庄院内外,沙金本已按了五行生克,设下奇门六甲的阵法,外人不识阵者,走到阵里,但见五花八门,一片光怪陆离,摸不着头脑,既不能进,又不能退,等到天明,沙金只要准备绳索来捉现成的好了。他自以为金城汤池,无其坚固,却忘了师父已到,他岂不能破你,当时雷五到了钟府外墙,禁法早被悟性破了个干净,雷五便一纵身翻进高墙,一阵蹿越,早到了沙金住的内院。沙金此时,仍是左拥右抱的怀中搂了两三个少年村姑,在那里取乐,岂知乐极生悲,雷五早看得不耐烦,高喝一声:“反叛沙金,还不出来受死。”
沙金正在迷迷糊糊的当儿,这一嗓子可真将他喝醒了;因为他万不料有人能闯进了奇门阵内。当时想到必是悟性破的,立即一咬牙,推开怀中妇女,向案上提起宝剑,风一般的闯了出来。他也知道自己师父和他作对,到了这时,心中有些发慌,但他本性凶顽,近来为了么凤,刺激受得深了,神经上实已起了变化,自从通贼献村以后,这样的倒行逆施,究竟他也是聪明人,岂有不知败亡在即的,也是事到临头,无可奈何,老实说,到这个阶段,其人的神经,早已近于疯狂,已是孤注一掷,冥不畏死的了,作到那里算到那里,因此一动到手,他就拼上了命,对手往往败衄,这就是因他的神经作用,已足使他如同杀神附体一般了。
二人在院中一见面,沙金一眼望去,又认识是雷五。这时沙金的脑筋,被外面冷风一激,忽然清醒,回忆当时与傅诗一家共住此屋时,何等的融融洩洩,就从姓雷的这个小子来了以后,么凤忽然变态,自己才落到今日的结局。他想到伤心处,又悔又恨又痛,不由一声怪喊道:“姓雷的,今天可是我与你二人该拼的时候了。”
一语未了,话到风到人到,家伙也到,向着雷五的上下左右,一阵狂挥猛砍,正如疯虎一般,猛不可档,雷五也正念着杀父之仇,恨不得亲划沙金之胸,只是雷五纵然武功好,也不能抵御他这样神经质的剑法,还不到六七个照面,已杀得还招不迭,顾了上面,顾不了下面,但听哧的一声,雷五小腿上早被剑尖刺中,幸而雷五武功好,忍得住疼,咬着牙一味躲闪,沙金见一剑未能致死,又狂喊一声,剑光就如雨点般直奔雷五,雷五此时实为他的狂焰所慑,竟至连招架都来不及了,沙金在乱击乱刺之中,又是一长胳膊,刷的声将剑向雷五眉心里直刺过来,雷五忙一侧头避过,就觉来剑向下一沈,自己要用剑去格,已是不及,左肩上登时又受了他一剑,幸而退得快,不过剑端略微擦过,可是衣服早被划破,肩头上渐渐向外冒血,雷五一见,心中发悚,正在危急之时,偏偏空中一声娇叱,飞下一人,正是么凤。沙金一见,更如失了魂似的,口内高喊道:“好呀,你们俩个来赶落我一个,来来来,我们拼了吧。”
么凤见他神色有异,心中也有些凛凛然,不知骂他什么好,正在这一惊顾之间,沙金下手真快,只见刷的一声,宝剑早已向么凤当胸带着风就卷进来了。么凤一个纵步,退出去有一丈远,沙金见一剑刺空,决不让么凤还手,接着一连两个箭步,哧哧两声,和一阵风似的,已蹿到么凤跟前。么凤在那一夜间,已知得沙金的厉害,又见他行动如风,更有些胆寒,正在待退不退的当儿,沙金已经举右手剑在么凤剑上一磕,么凤猛觉右臂一震,宝剑已被磕向下垂,正自惊顾,沙金左手早进,在么凤右肩上这一击,下边左脚又是一扫,只听蹦的一声,正扫在么凤右腿上,上身被掌击着一歪,下面又扫中了一脚,那里还立得住,一连几个退步,蹬蹬蹬冲到墙根下,好狠的沙金,他今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见么凤已退到墙边,无可再退,当即一绞右手宝剑,高喝了声:“我的好妹妹,我送你回舅母家吧。”
哧的一声,那柄剑真如一条银龙似的,向么凤心窝直刺进去,么凤此时已无可再退,如左趋右避,却已都在沙金的拳脚尺寸之中,万万逃不过去,只喊了声:“好贼子,你杀吧。”
喊完了双目一闭,就在墙边等死,那知宝剑竟不曾扎到身上来,但听耳边似乎一阵微声过处,就听有人喝道:“休伤我妹。”
一句话知道哥哥傅诗到了,睁眼一看,果然沙金已被傅诗接住,此时正与雷五二人竭力围攻,么凤也立刻参加进去,三个人丁字式围住他一个,但是任他们怎么拼命也战不下沙金来,一不留神,么凤又被沙金双手摔出两丈远去,那一手名为展翅腾鸦,乃是七十二种拳经中鹤拳的一手绝招,能双手摔敌于数丈之外,此手一使,竟无人能破,所以么凤就遭了殃了,傅诗一见么凤被摔,心内一惊,好个沙金,就乘得傅诗这略一惊顾之际,果然是心狠手辣,立即一翻右手腕,宝剑先向雷五面门上一晃,雷五一步退后,沙金乘剑势下垂,一个大转身,面冲傅诗,腾左足进右足,单臂举剑向上一撩,其名为撩阴;此手在拳中名撩阴手,在剑法中名撩阴剑,厉害处就在一个快字,令人无从退避。原来傅诗只见他如何转身,却不见他如何起剑,等到傅诗看见剑到裆下,已来不及退避,也来不及用刀去格,这真是危险万分,雷五在旁也在暗暗忖道:“这一下完了。”
那知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当的一声响过,傅诗裆前,金星直迸,忽然从平空来了一柄晶莹夺目的短剑,一下正击在沙金这手撩阴剑上,立见沙金的剑头向下一沈,沙金见了一跳,再一看,面前又立定自己的师父悟性禅师,沙金立刻怪嚷起来道:“好哇,师父帮着外人打徒弟呀。”
一语未了,哧的一声,立剑就向悟性刺去,悟性倏一旋身,已到了沙金身后,二人就一往一来的对上招数,这才是棋逢对手呢,索性连傅诗等三人都不打了,立在旁边,仿佛看他师徒比武。
傅诗此时旁观者清,才看出沙金剑法的高妙,和身手的灵敏沉着,不由暗暗叹息,想他如此武功,便饶上两个钟傅诗,也不见得能击败他?哪想到此人竟会误入歧途,到如此地步,真正可惜到万分。不言傅诗等在旁观局,再说沙金见悟性帮了外人来和自己作对,不由动了杀机,心想如不是这贼秃赶来,姓钟的姓雷的都得躺下,偏偏这贼秃赶到,也是我命该如此,我纵然被这贼秃杀了,也得拉着他给我垫背。沙金心存歹毒,已作了困兽之斗,每一下都是致死命的招儿。悟性虽深恨沙金的荒谬,但究属自己一手教出的爱徒,而且他念目前少林门中能通七十二种拳经的,不过二三人,何况自己参解拳经,此子亦有功劳,此时纵为公义所迫,本也不肯伤他,希望他自己悔过,那知他一见自己救了傅诗,居然就与自己动手,毫未顾及师生的礼貌和情分,及至一动上手,又居然每一手都下绝招,看他恨不能一剑劈恩师为两段,悟性看了半天,看他越来越狠,简直和野兽一般,那有一丝一毫是人类的行径,不由又悔又怒,大喝一声道:“大胆孽障,你真想一剑刺死你的师父吗?”
他这句话,还是存着几分犊爱在里面,无非希望一语提醒他,他能醒悟,也就放他去了。那知沙金闻言,大喝道:“你这秃驴,不念师徒之情,谁来念你。”
傅诗等见悟性一闻此言,陡的面色一变,发须尽张,其时正當沙金立剑当胸,猛的一摇剑柄,那柄剑便横着奔了悟性的右颅旁,真如风驰电掣般快,这也是少林剑术中一手绝招,名曰“豹尾摇金”,那功力全在剑前的一摇剑柄,以乱敌人眼神,但又如何能乱得了悟性,只听悟性大喝一声“孽障”,接着又一声“去吧”,这二语相隔,也只在片刻间,悟性不等沙金剑到,忽地腾身而起,真如神龙一般,就连傅诗等这快眼光,也不曾看出他是怎样起来,正一惊顾,就听见当的一声,沙金宝剑早被踢上数丈的高空,紧接着一声“去吧”,也不曾看清悟性是怎样下手的,剑光闪处,听沙金一声惨号,已经飞跌出两丈以外,伏地不起,傅诗望过去一看,只见沙金左右两腿齐膝盖以下,全被剑砍断,只剩下大半截上身,两只手,和一张将死的白脸,平摊在地了。
在沙金与傅诗等三人动手之时,悟性已将邓炳文与张岳三个人擒获,因不肯杀害人命,故捆绑后交与村众,命他们好好看守,事毕好解往大理州,与应天化并案办理,安排已了,才到沙金这边,一进门就救了傅诗,原希望沙金自己悔悟,那知一动手,居然有杀师之意,屡下毒手,这才飞剑削他双足,使他不能再去为恶,在沙金倒地以后,周郁文父子还不知道,正好从家中逃到这里,就被傅诗逮住。这一件通匪献村案中的几个要犯,总算全数被获,过了两天,便一齐解往大理州归案。
本书写到此处,全部均告结束,悟性禅师十分感慨的回转了少林寺,傅诗与么凤仍回到自己家中,全村村众为了感谢傅诗兄妹的保卫乡土,便在村中磨盘谷开了一次盛大的胜利会,以纪念恢复故乡的壮举,在会场中,傅诗又当众赞颂了锦面狮雷洪的功绩,同时并宣布了他与妹子钟蕤贞订婚的消息,招得村众一阵阵的欢呼,直到深夜还不曾停息。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