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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太守

  某大僚,位首揆,甲第连云,富拟卓、郑,门庭若市。干谒者,恒旬月不得一见,名纸堆积。某太守,失其名,夙与其家奴某季相友善。每入都,则馆其家。季巨富,拥资百万,喜交仕宦为光宠,往来无白丁。太守呼季之父为叔。其父出入,太守每为执鞭捉衔,修子侄礼,以是为众人所羡,亦以是为君子所轻,鄙不齿数,而太守自以为得计,处之怡然。
  适相国寿辰,季父子皆入府供役,太守独坐斋中。夜分有叩门环声,启户视之,则一秾纤合度、位置得宜、皓齿明眸、雪肤花貌二八佳丽人也。太守惊异,询所由来,女称家人之女,怜公岑寂,聊过一谈。太守神思惚惚,弗克定情,乃相与缱绻,无夜不然。每至则醇醪膳馐,满前列罗,不审从何处得来。女无所不能,能无不妙。而尤精李虚中秘传之术。太守问功名胡底,女推之曰:“八字入格,自是二品贵人。所可惜者,官品高而人品低,人爵进而天爵退耳。”太守曰:“敢闻其说。”女曰:“人生富贵贫贱,皆有命焉,非人力所可迁就也。世人不安其命,不明此理,以为人力可以致之,奴颜婢膝,倚靠冰山,百计经营,以达夤缘之路。即如今日相君之门庭奔竞者是矣。然相君之势位日崇,则门下之趋承日盛。此而千金为寿,彼则蓓蓰以进之;彼而万金为赂,此则什伯以形之。相君纵欲市恩,而即此两端,已不得不高下其手。况趋炎附势者,如蝇之逐臭,蚁之慕膻,不堪屈指,讵止此两端而已。公欲叨淑世之荣,而先蹈失身之辱,且又等而下之,媚及臧获,此巾帼尚以为羞,宁须眉反不为愧?异日莫云二品,虽位极人臣,夫何功名之足称述乎?”太守闻之,惭汗如雨,改容谢曰:“敬闻命矣,会当他徙。”女曰:“徙之似矣。白圭之玷,尚可磨也。还须痛改前非,勿蹈故辙为得。”太守曰:“虽然,舍卿而去,何以为情?”女曰:“儿亦从此永诀。”太守愕然曰:“何遽出此?”女曰:“儿非人,实日坛中一老狐也。与公稍有夙缘,故来了之。了却夙缘,虽欲一夕聚首,不可得也。前程远大,慎之重之!”言讫遽去,不复至。太守不胜感喟。翌日,托故他徙。
  未一年,相国以罪免,季亦罹法。太守深自悔过,磨琢自新,后果仕至某省巡抚,晋兵部侍郎,一如狐女所云。
  闲斋曰:人设喻借人之势,以恣威福者,曰假虎,曰凭城。是天下胁肩谄笑,最工媚人者,莫狐若也。今观此狐之所以规正太守者,人而狐,狐而人矣。如此狐,固为仅见,而世之如太守其人者,胡何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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