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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除旧岁师徒同献艺 过新春师兄巧相逢

  上回书说到:诸葛建邀海川九主公坟相会,等到他回到西胜镖局自己的屋中,万没想到杜清风、燕雷都在他的屋中。燕雷质问他,诸葛建支支吾吾,不敢说出详情。杜清风口诵佛号:“无量佛!老英雄,我们都是绿林人,只要不把夺取十三省总镖头这件事情说出去,那么旁的没什么关系。”诸葛建无法,长叹一口气:“唉!杜道爷,燕二将军,您要问,这么回事,我惦记访访童林,我约他明天晚上在安定门外九公主坟见面。”“无量佛,你约别人可以。你知道我杜清风跟童林有仇吗?他抢走了我的小徒弟,打伤了我的二徒弟,还要打死我的大徒弟,抛钺亮剑削了我的道冠。老英雄,您要去可以,您得把山人带上。”“杜道爷,这个可失了咱们武林道的规矩了。再说您是武林道的老前辈,你要找童林报仇,童林住家在什么地方谁都知道,您自己去。我约童林出来,是光明正大约的。至于夺取十三省总镖头的事我只字不提,我就是访访童林。我要把您带去,人家童林说我诸葛建算是什么人!”
  “无量佛,我管不着。老英雄,你不带着我,咱们就得一块儿见见老军师,见见我师哥燕普,咱们说说。”“杜道爷,您这就有点发赖了。”杜清风真是无耻之极:“无量佛!我就赖了,你不带着我不成!”“那我带着您!咱们可是这么着,我跟童林论武的时候您不能跟童林论武,那怕人家童林跟我论完武没事了,您也不能出手。但要童林走半道你劫他,这我管不着。还有我跟童林见面您可不能露面。”“无量佛,我不露面。”“唉,带着我吗?诸葛老头子,我也去。”“二将军,您有什么脸面见人家童林哪?!您吃饭不给人钱,叫人打得体无完肤,人家候您的饭帐,恭请您到大栅栏双龙镖局沐浴更衣,请您吃喝已毕,派徒弟给您送到西胜镖局,可您把人家徒弟打吐了血。二将军,您还有什么脸见童林哪?以我良言相劝,二将军,您可不能去啊!”“少说这个!我见童林,我怎么不敢见他,他让他徒弟败坏我的名誉,我就跟他势不两立。”“二将军,人家既然有让徒弟败坏您的心,干吗还要把您带到镖局,请您吃饭更衣啊?”“那个,我不知情。你带我不带我?你要不带我去,反正我是犯了法了,犯了咱们的令了,我也豁出去了,不过临死我得拉个垫背的。走!咱们找我哥哥说说去。”这时,杜清风对诸葛建说:“无量佛,老英雄,您把二弟燕雷也带着去,他帮着我,您看好不好,反正您见童林我们不露面。”“好吧,二将军,我真是没法子!”“唉,明天咱一块去。”第二天老早地吃完饭,他们三人就来了。诸葛建对他俩说:“你们二位在树林里头瞧着,我跟童林见面谈话,然后我们试艺比武。等我们俩人交完手,童林一走您二位再露头,这比什么都强。”“行了,行了,咱们就这么办了。”两人到树上头藏了起来。  月到中天,海川来了,这才跟诸葛建见面。谁知他们俩人看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这不是杀童林的好机会吗?杜清风出来,燕雷也出来了,当场打在一处。没想到海川努伤吐血,扔宝剑往前一栽身倒下了。当他昏迷不醒的时候,三人却被点住了。一位老仙长对童林说:“你瞧见没有,这三人我全给拿住了,你怎么处置他们都可以,杀了他们都可以。”要像赛南极诸葛建,童林决不能杀,云霞道士杜清风,海川也不能杀。主要这燕雷太坏了,我童林一口一个燕师父叫着你,给你候了饭帐,让你沐浴更衣,我打发徒弟给你送到西胜镖局,让你们宾朋见面,你却把我徒弟打吐了血。若此时童林心地狭窄,致燕雷于死地,别人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但人家童林可没有:“老仙长,这三位今天在九公主坟迫我童林抛钺亮剑,这也是武林之中交流武艺许可的。既然是老人家把他们三人治住,任凭老人家发落吧,您说怎么好就怎么好。”“无量佛,好!”老仙长攥着这铁镢走过来,用点穴镢一指诸葛建:“诸葛建啊,诸葛建,你也是江湖路武林道的前辈,你要想跟童林见面,就不应当鬼鬼祟祟,你把童林正大光明地约出来,跟童林交换交换武艺,彼此都有好处,这是可以的。为什么还要带着杜清风跟燕雷来呢?当然看得出来,你们四个人在这动手的时候,你有意袒护童林,不然的话,童林早死多时。话虽如此,你这叫什么呢?约童林来,你的心术不端,山人本应当手起镢落,击碎你项上的人头,念其你八十岁的老人闯荡江湖十分不易,武林之中到你这份上就很可以了,希望你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激流勇退,闭门思过。自己找处深山老峪一忍,以乐晚年,不再出世,这便才对啊。得了!你走吧。”
  拿这铁镢轻轻地一拍诸葛建的后脊背,“啪”地一下,诸葛建缓上气来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看了看这位老仙长,又看了看杜清风跟燕雷,尤其是转身形看了看童林,满腹的话说不出来,只能冲着童海川一躬到地说道:“唉,童侠客,诸葛建有口难分说,将来再会吧!”说完作了个揖,进树林走了。
  老仙长又对杜清风说:“你的弟子焦秋华、马宝善本都是好人,约童林也没有什么大的歹意。论马宝善的本领,要害童林也办不到。童林失手打伤了焦秋华,已是追悔不及,你作长辈的就应当把仇恨给化解才对,可你反而要将童林致于死地,还说要给你徒弟报仇。试问你徒弟焦秋华有这个心吗?他们都不见得有你这种狼心狗肺!童海川抛钺亮剑斩了你的道冠,你便迫不及待地要报仇。试问,童林既能斩你的道冠,为什么不能斩你的六阳魁首?这是童海川手下留情。谁知慈心生祸,你恩将仇报,反而到镖局子行刺,幸亏被山人发现,已然教育过你,可惜你置若罔闻。山人苦口婆心,劝你你不听,今天晚上又投井下石乘人之危,到九公主坟来助纣为虐,山人本应当致你于死地。唉!念其你我都是出家的道长,三清弟子,你也这么大的年纪了,在江湖路也实非容易。得啦,你逃命去吧。”老仙长把这点穴镢倒过来,用这粗头趄前,抡圆了对准杜清风的后脊梁,“啪”就是一下。他喘过气来了,可出去了一溜滚啊。起来之后,猫腰捡起了宝剑,长叹了一口气,又看了看打人的这位仙长,掉过脸来走了。  老仙长一看,最后剩下燕雷了,便迈步往前恶狠狠地用镢点指:“小畜生!你是皮包血肉十个月怀胎的人,不是披毛带掌的衣冠禽兽啊!你到北京城没了银两路费,吃人家饭不给钱还跟人家打架。这么多的人打你,人家童林与你水米无交,不相识,看你是个练武的,候了你的饭帐。嗳!这在武林之中本不多见啊,你不但不领人家童林的人情,反而小儿长小儿短的还执意要跟童林比武,夺取十三省总镖头。人家童海川把你带回大栅栏双龙镖局,也对你很不错,派弟子把你又送到西胜镖局。作为甘虎傻傻呵呵的傻孩子来说,要说你两句也未尝不可。但你恼羞成怒,把甘虎打吐了血啊。讲人心,比自心,你这种以怨报德的人,决不是好人吧。到今天你还有脸面来到九公主坟,跟海川动手,待山人击碎你的头颅!”没想到老仙长把这点穴镢举起来刚要打。童海川跪下央告:“老人家,暂息雷霆之怒啊,晚生童林有话要说。”“无量佛,童林哪,山人欲把燕雷致于死地,你还要给他讲情吗?!”
  “唉,有这么一句话:遇见文王讲理义。燕雷不讲理,不讲信义,这是他的人性。但老仙长举足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您是个静悟参修的前辈,何必要跟他一般见识呢。既然把杜清风、诸葛建都放了,以晚生良言相劝,您把他也就放了吧!”老人家听了点点头:“燕雷,小畜生,你听听人家童林,在这个时候还要给你讲情。得了,既然童林给你讲情,我也不能违背童林的善意,好。”老仙长往起一带点穴镢,这个劲头就打得足了,起码得有八成劲啊,照着燕雷的后腰上,“啪!”把燕雷也给打出一溜跟头去,当时后脊背就肿起来了,疼得燕雷直转腰子,把日月双轮捡起来,飞身形上树也走了。
  老仙长回来,把点穴镢插在背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红葫芦,把红葫芦铁盖打开,真是异香扑鼻!一共倒出三十粒药来。然后说道:“童林哪,你努伤吐了血,不给你这三十粒药吃啊,恐怕明年三月三亮镖会你就不能登场。不过,你应该完全吐净,你的身体里边还有淤血,将来遇见急怒,恐怕你还要吐血。你先吃三粒,从明天起你每天服三粒。再服九天,这十天吃完了之后,你自己慢慢调养气息,你又会武功,很快地就能痊愈,把药吃下去吧。”
  海川心说:按理说,我跟仙长素不相识,人家两次三番搭救自己,苦口婆心相劝于我,而且又是我本门的前辈,我怎么能不吃呢。“弟子谢谢老人家了!”  海川说罢,便把三粒药吃到嘴里头,用唾液浸化。这三粒药一下去,海川的精神倍长,不像方才那么四肢无力了,然后把这二十七粒药揣到怀里头放好。  老仙长关心地问:“你自己能走吗?”“老人家,弟子能走。”“要是能走,你回家好好休息几天吧。”“是。老人家,两次三番搭救弟子性命,感恩不浅啊!临别之际,您老人家把您的名姓告诉弟子可以吗?”“无量佛!童林,你要问山人我的名姓,唉!满天星月访贤良,不遇空回亦感伤,若问山人名和姓,三月三日必登场。”说到这儿,左手一撩自己的道袍,脚尖一点地,抱元守一,一长腰,飞身形上树林,蹬着树梢,捷似飞鸟,转眼之间,踪影不见了。
  海川站起身形,自己转了转,拿汤布手巾擦了擦自己的嘴,落叶秋风扫宝刃捡起来撞好了,围在腰中,子母鸡爪鸳鸯钺拿起来,把包袱皮包好了,自己摸了摸药,有点劲了,慢慢地沿着甬路一直往前走。夜静更深,想起今天晚上这一幕,自己也真是后怕的不得了,幸亏老人家赶到了,万一老人家赶不到,我童林的性命何在?!看来今后,这种事情我可得加点小心了,不能轻身涉险,胆大妄为了。英雄想到这儿,抬头看,已经到了关厢,飞身形越过了护城河,来到城墙根底下,施展“狸猫登树枝”的功夫,就走上去了。
  到自己的家东墙外,越墙进来,来到的自己房中,慢慢地把灯点亮,收拾一下。觉得自己浑身发软,漱了漱口,把药放起来,这样调匀了气息,把灯吹了,稍事休息。  天还没亮,三更左右刘俊就起来了。叫起师弟们后,便来到师父的房门外,把灯点亮:“哟!师父,您昨儿什么时候回来的?您这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噢!怎么了?”“您瞧瞧!”拿过镜子来让海川一照,海川瞧着自己的脸啊,真跟五更天的窗棂纸一样煞白煞白的。师徒爷儿俩过心,海川就把昨天九公主坟的事情从头至尾全说了。最后问刘俊:“刘俊哪,你看看,这位老仙长到底是谁?几次搭救为师的性命,这有二十七粒药,今天再吃三粒,一天一天我连吃九天,身体也就好了。”刘俊这才知道师父吐了血。海川说:“这是努伤吐血,你不要害怕,是我自己努着了,不是外力促使我吐的血,这你放心。不过,听仙长说,血没有吐净,恐怕将来啊,遇见过力的事情还要吐血。”刘俊听完了道:“师父,那您好好地休息吧,我带着师弟们练功去了。”这样,刘俊可就把灯吹了,让师父休息。刘俊暗含着来到王府见王爷,就把师父昨天的事情提了。王爷吓了一大跳,赶紧跟着刘俊来到海川的屋中:“海川哪,你,这一晚上的事,我刚才听俊哥跟我提了。”海川笑着说:“这孩子,又跟爷提什么呢,真是大惊小怪!惊动爷驾操心。”
  海川要下地,王爷伸手扶住了:“你呀,好好地养养吧。你看,这个事你怎么不告诉我呀?哪能一个人去啊!上次护国寺的的事情,我听了之后都后怕,何况这一次呢。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老仙长这话,说得太对了。你好好养养病吧,啊。”“王爷,您待我童林恩重如山啊。真没想到我有这么点事,您老人家的大驾还来到我的家里看我。您的恩德我童林怎么报啊!”海川说到这儿,心里有点发惨。王爷忙问:“海川,你怎么了?咱们爷儿俩不是有交情!你要说那个,我怎么谢你啊。你不但有保护我的性命之责,本府的生命财产都由你来负责,我也能挂在嘴头上吗?这个事情,不要紧着提,提出没有意思。好吧,俊哥,你回头上我那边去,到帐房要它二两人参给你师父炖点人参汤喝。”海川拦了:“唉,王爷,这倒不必吧。因为我的身体不是……”“补一补好!咱们不能误明年三月三的亮镖会,老仙长的话是对的。刘俊,呆会儿,让你师父想着吃药。”爷儿俩说了半天的话,王爷走了。海川努伤的事儿,大栅栏的人都知道了。西方侠于爷带着老哥几个,带着一部分礼物,前后全来了。一来是看望看望海川,二来是看望看望海川的父母。说真的,像西方侠于爷这就甭提了,北侠不都八十好几的人吗。
  镇东侠、南侠、连二爷侯杰,都八十多岁了,见着人家父母,那海川是弟兄也没法子,也要行礼,尽管老夫妻不敢当。  海川一边用着功,一边吃着药将息着。十天过去了,半月过去了,就基本上恢复了原状。海川又带着徒弟们下场子练功,师徒更加紧了。眼看着上了大冻了,地表鸣风,天心欲雪,一年易逝,又报岁残。声声腊鼓敲愁旅客之魂,阵阵寒鸦唤醒征人之梦。两府都要过年了,人家王府过年那就更不得了啦,擦铜器,擦灯泡,置办年货,买挂起,贴对联,到处都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海川的礼物到了大栅栏,大栅栏的礼物也到了海川的府上,到了王爷的府上,互相都有问候。很快就到了年下了,王爷当然是忙一点,但忙里偷闲跟海川也要见个面,也要到大栅栏去一趟。眼看着年三十,该辞岁了,海川在家里头给父母行完礼,徒弟们也都过来给师爷爷、师奶奶行礼。这顿年饭,不上王府吃去,居家大小,海川带着八个徒弟连同父母,自己的兄弟,弟妹一家子吃这顿团圆饭。饭吃完了以后,知道待一会儿接神呢,爷儿几个出来到前厅坐下。海川说道:“咱们爷几个今天也要过一个好年。这么办吧,咱们就在这客厅里头,桌椅板凳完全都靠后搬一搬,你们把这几年练功夫练的得心的,每人都练一手,师父看看。师父也给你们练手功夫,让大家伙儿看看。”这徒弟们多高兴啊!桌椅板凳完全都搬开了。海川看弟子们兢兢业业练功不辍,都有进步,十分喜悦。
  这时,刘俊说:“师父,您练一手功夫让我们大家伙儿瞧瞧。”“好吧。”  海川自己往这屋里面一站,双手下垂,两只手掌平放。海川就这样双足提膝而行,“嚓、嚓、嚓”,在这屋里头一步挨着一步地走。但是刘俊他们还没领会到,这是海川的基本功啊!当年在卧虎山学艺,就在卧虎山玉皇顶玉皇观的山门外头,有两棵槐树,一棵大的,一棵小点的,都有几千年了。海川绕树行功,就练了三年。徒弟们见师父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海川的姿式是越走越往下,走来走去,其快如风。徒弟们的眼睛也搭着跟不上,就跟刮了一个旋风一样,瞧不见师父了。唉哟!真是登峰造极炉火纯青啊。等海川掐住了姿势不走了,鼻孔之中一省力,徒弟们都过来了。大家伙儿都羡慕地问:“师父,您这身法怎么这么快啊?我们都看不见您了。”“慢慢来。为师我在卧虎山你师祖面前练艺,绕树行功,昼夜不停就三年哪!今天为师给你们练的第一手就是咱们八卦掌的第一手。我再把八卦掌给你们练一趟,你们瞧瞧。”海川把三百八十四爻,八八六十四式,尽命连环掌练开了之后,海川的脚就好像离开了地似的。其实离开地这么一点,就如同整个的身子不在地上走,都瞧不见脚印,这就是“登萍渡水”、“踏雪无痕”的真功夫。等海川把这一趟八卦盘龙掌打下来后,刘俊便对师父说:“师父,这套掌法实在是奥妙无穷。”海川夸奖着说:“你这孩子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就是你这作师哥的比你师弟们强,等知道了它奥妙无穷了,那就分明自己已经置身其中了,你已经进了这个掌法里来了,你的师弟们可还办不到。反正这一套掌法,要说一气练下来也真不容易,你记三招,他记五式,为师不在的时候,你们大家伙儿往一块攒,往一块练,为师在的时候给你们指点。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这样,爷儿几个练完了功,大家伙儿都换了新衣服。外头鞭炮响起,该接神了,里边童缓的妻子煮了饺子端出来,爷儿几个都吃了点,海川带徒弟们到上房见父母,这才拜年。老夫妻都拿出几吊钱来给孩子们分分,师弟、师婶也都给了徒弟们一些压岁钱。这个年过的十分欢喜。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转眼之间就到了初五。初五上午已时,还没到吃饭的时候,海川带着徒弟们穿好了衣服都到王爷这边来了。海川来了以后,大管家何吉跟二管家何春正出来:“哟,教师爷您来了,我们两人正要到东院去请您去。王爷会着客呢。”“噢!王爷既然会着客,我们爷儿几个就回去了。”“别价!正因为王爷会着客呢,才请你们爷儿几个来。快到上房去吧。”说着话往里来,王爷在客厅可就喊上了:“海川,我这儿派他们正找你去呢。你来了,太好了!这儿有朋友,我给你介绍介绍。”海川进来,一看,王爷在那站着,这个朋友也在那站着。只见他中等的身材,双肩抱拢,四十多岁,黑白净子脸,三柳墨髯,穿着一身便服,一条大辫,外头的衣服、帽子,可能都在衣架上放着呢。一看就知道这人有身份,起码是朝廷的一品大员或二品大员。“海川,这就是我跟你提的礼部侍郎年羹尧啊。老年,你老说你会把式,海川不在我这里的时候,你尽跟我吹,海川在我这的时候,你吹的工夫少了。今天让你开开眼,瞧瞧我们海川的功夫。这是我的教习,我就是跟他下江南拿二小请国宝的。他叫镇八方紫面昆仑侠童林。”“哎哟喝!童教师,年某给您拜年。”童海川赶紧过来磕头:“大人,王爷尽提起您来,我给您磕头。”“噢,可不敢当。”真的,什么叫爱屋及乌啊,童海川不过是个王府的教师,别看王府的教师不在品级,头品官也不敢接受。年羹尧赶紧抱住了:“得了,得了,别客气!咱们互相致意,就算完了。”孩子们都过来给王爷行礼,给大人磕头。王爷道:“坐下,坐下,喝着茶。我这儿饭快得了,我正让何吉跟何春他们两人赶紧到那院子叫你。老年今天还放一天假,明天他就得上朝了,所以呢,有点时间。”童林知道,年羹尧号叫亮功。亮功跟王爷不是一般的关系,两人可以说交成莫逆,尤其是年羹尧的妹子就是王爷的侧福晋,他跟王爷至亲至近,童海川怎么敢小瞧呢。
  年羹尧家住在东单三条胡同的东口。他父亲叫年嘉林,母亲杨氏。前后有两个儿子,长子是羹尧,次子叫熙尧。两个孩子都十分聪明。孩子大点了,就得要请专馆的先生教他们读书。年嘉林官居到礼部尚书,后来告老致仕回到家中就算抱着胳膊忍了,叫闭门课子。家大业大,骡马成群,是个大财,您想官宦人家要招聘西宾,这还不很容易吗?但是年羹尧这个小孩子他不爱念书,一听说念书他脑仁儿疼。结果有一位饱学的秀才,张老先生到这应聘来了。老大人年嘉林把张老先生接进来,一看就知道是个饱学之士。二位这么一谈,三坟五典,八索九丘,五帝三代之事,百家之说,没有人家老先生不通达的。老大人乐意了,把两个孩子叫出来,举行拜师典礼。把圣人的牌位写好了,大成至圣先师孔夫子之神位,三柱香,两只蜡,白毡子铺地,拜罢了老师。
  熙尧好好地读书,年羹尧就不然,趴在桌子上傻瞧,也不念。赶到了时候,老师叫他们俩人停住了,先要熙尧来背书,老师把竹板往旁边一放,那就准备要打人啦。熙尧规规矩矩把书冲着老师放好了,背过脸去,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褚魏蒋沈韩杨。嗳,啪啪啪,背完了。好!又给上了几堂,打发熙尧出去了。羹尧拿着书来了,攥着书在老师跟前一站。“背!”“老师,我背这玩艺干什么呢?我背这玩艺能背饱了吗?不是一会还得上内宅吃饭去吗?你呀,就当到这儿来蒙顿饭吃完了,你甭管我念书不念书。”老师一听,这像话吗?”年羹尧,‘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呀,玉不琢不成器啊。”“你甭跟我背这三字经,我不爱听这个,我耳朵里头磨出茧子来了,我不爱念。”“你不爱念,好!你背得过来背不过来?”“我背不过来。”“背不过来上外头站着去,背不过来不下你的学,你不能吃饭去。”  “不吃就不吃!”打发年熙尧吃饭去了,年羹尧站在这儿,不让吃饭。您琢磨琢磨,熙尧一回去他母亲就要问啊,熙尧便说,我哥哥被老师留下了,让他背书,他不背。老太太赶紧派婆子出来央告老师。老师也只可打发年羹尧回去吃饭了。
  吃完饭以后,年羹尧奔花园来,花把式金三在里头正锄草。“大少爷,怎么样?公子爷,这回野鸟入笼您够呛了吧?”“金三,这老师还真厉害哩,他让我弟弟吃饭,不让我吃饭,饿着我,幸亏我妈派人出来了,他没办法才让我吃饭。咱们得想想办法啊,把这老师给赶跑了。”金三一听道:“想办法把老师赶跑?我还真有主意。”“怎么个主意?”“您这来!”把年羹尧带到他那屋里去了。他这桌上有一大玻璃瓶子,里头装着好些个乏茶叶,乏茶叶上头养着好多个大青蝎子。金三对年羹尧说:“您瞧这个没有,拿这青蝎子就能把老师给蜇跑了。”“金三,我给你十两银子。怎么给他蜇跑了?”  “嗳,蝎子叫护背虫。您打开盖,它爬不出来,您拿双竹筷子把它夹出一个来,搁在先生好摸的地方,按住了它别撒手,它就护它这脊梁背。您拿点乏茶叶往上一堆,盖上它,它就不动窝。什么砚水壶里啊,笔筒里头啊,先生的桌上啊,你都放上,他要一扒拉就得蜇他。”“金三,好主意!”他到书房,果然,先生刚睡完中午觉,要出去解手去。年羹尧蔫蔫地带着东西来到先生的桌前头,他一瞧这不错哩!先把笔筒里头放上蝎子,夹出来搁在里头,拿乏茶叶给盖上,一共搁了俩。砚水壶的水倒出来,把里头放上一个蝎子,拿乏茶叶堆上。然后就在桌上搁上蝎子,拿乏茶叶给堆上,一切都准备好了。
  拿着本书跟兄弟比划着。老先生回来了,两个人上午写的仿。孩子们读书的时候,先生要给号号仿,横平竖直,看看两个孩子写的字有劲没劲,哪应当改正,得给判判仿。老先生坐好了以后,嗯,一瞧桌上有两堆乏茶叶,心想乏茶叶怎么在桌上放着?他慢慢地扒拉,这蝎子就出来了。老先生一哆嗦,手就一动,把后面那堆茶叶也扒拉开了。可了不得了,两个大蝎子就咬住先生的手了,“哎哟哟哟”,疼得先生直哆嗦,脸色也青了。哆嗦着用手拿笔筒里的笔,惦记把这蝎子夹开,没想到他这一动窝,这笔筒里头有蝎子,顺着笔“扑”爬上来了,老先生受得了吗?一拍砚水壶,“啪”地一下,砚水壶拍碎了,里头的蝎子没拍死,“呼”,又一钩子,把先生这手全给蜇肿了,疼的先生直哆嗦啊。年羹尧在屋里头哈哈大笑,老先生眼泪都下来了,汗也下来了,右手托着左手,一推门到了年羹尧的跟前,用手点指:“公子,这是你办的吗?”“没错啊,是我!那还有错吗,蝎子是我搁的,你想饿着我,我就要蜇你。”“好好好好!!”拉着年羹尧去找老大人年嘉林。张先生掉着眼泪把事情一说,大人赶紧请大夫给先生治伤,敷上药。止住疼后,张先生对大人说:“您的令郎我教不了,您给我算帐吧。老大人怎么挽留,张老夫子不教了,没法了,给算了帐,多给先生几个钱,派管家年盛给雇了个车,把人家先生打发走了。
  老员外爷来到书房,年羹尧就知道不好,撒腿往后跑。来到内宅见着母亲,把事情提了:“妈,我爸爸非揍我不成。”老太太说:“你放心,他不敢,有娘呢。”年老大人从外头进来了,气冲牛斗,用手点指:“羹尧啊,玉不琢不成器啊!为父我好容易请了这么一位饱学的张老夫子教你弟兄二人,不想你弟弟还好好地念书,唯有你,用蝎子把人家老师蜇跑了。小冤家,你不好好读书,将来为父死不瞑目,我也对不起年家的祖宗!”说着话往前一赶步,伸手抓年羹尧要打。老太太一拦:“等等,这样的先生饿着我儿子,书没念出来把我儿子饿死了,这你管哪?请先生要请那能教的,反正他没能耐。他要有能耐还至于让我儿子不念书了?要设法让我儿子喜欢念书,连你这做爹的都一样,要循循善诱。值不值你就打,孩子怕你都怕不过来,见你就哆嗦,还念书呢,这你甭管!”敢情老大人有点惧内:“那好,你就这么溺爱吧!”一赌气,年大人出去了。可静坐了一想,两儿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荒废学业,还得设法请先生,最后年盛又给请了一位告老的知府姓刘叫汉文。
  这位老知府为什么告老不干了?就因为寒腿,动转走路太费劲,等把刘老先生请到大人的书房,二位一谈,嗳,虽不说是一榜同年,同科同甲,但是,老二位都叙得上来,谁在前科谁在后科,谁在前甲谁在后甲,谁在二甲谁在三甲,这都能说得上来。老大人陪着刘老先生来到东院,请老先生住下来,让书童侍候着。
  第三天头上是黄道吉日,带着羹尧、熙尧来了。老大人已经告诉刘老先生了,我这二儿子熙尧还可以,羹尧有些不听话。刘老先生当过知府,有点杀手,给两个人教了书,让他们念去。念了以后让他们俩人背,熙尧背下来了,羹尧不背,刚要说话,刘先生把羹尧的手攥住了,拿竹板照着年羹尧左手上,“啪、啪、啪”,打了三板。年羹尧可抓瞎了,他真打我,怎么办呢?
  哎哟!自己着急又找金三去了。“金三,我再给你十两。”“您还给十两?”
  “嗯。”“您要给十两,我就想办法帮着您,把这老先生也给治跑了。”“怎么治啊?”金三道:“你瞧,管家大人刚才告诉我信了,在咱这大茅房里头立根棍。这老先生是寒腿,蹲下站不起来,解完大手之后他往起站呢,让我给立根棍,他两只手一攥这根棍,借劲使劲他站起来省事,这个就能把他治跑了。”“金三,这棍怎么能治他?”“唉,咱们把这棍啊,底下拿锯给它拉了,等它快拉折了,咱们把它埋在他眼头里,这棍的锯口正擦着地皮,等他解完手往起一站,他一定要抱这棍,他一抱这棍一使劲,准折,不就把他掉到大茅坑里去了吗?让他洗个屎澡。”“嘿!金三,这要成了,我多给你十两。”“大少爷,您瞧好得了,咱就这么办了,我这就做去。”金三马上找了鸭蛋圆的这么一根小木棍用锯给它锯了,距离这棍子底部,剩下这么一尺多点开锯,拉来拉去,拉得连着一点了,然后刨坑,刨完,正好棍杵到里头一尺多点,埋得很结实,拿浮土把锯口一盖,也瞧不出来。金三说:“咱两人找一地方藏起来,咱们瞧瞧这先生怎么滚屎蛋。”两人藏在一片破瓦垛后面瞧着。
  果然,老先生解手来了,拄着棍啊直哼哼,来到茅房,一看棍给埋好了,知道这是为自己准备的,就褪下中衣来解手。解完了,擦抹干净,一提中衣,往起这么一站一使劲,右手一扳这棍,也快站起来,这棍折了,“咔嚓”,喝,刘老先生这个乐大了,正掉在这大茅坑里,“扑喳”一下,弄了一身的屎,寒腿起不来。“来人啊!来人啊!!”金三往这里跑,年羹尧站在这儿乐:“哈哈哈,真好啊!让你打我,我让你滚个屎蛋。”金三也不顾他臭了,把刘老先生给搀起来:“好啊!好啊!年羹尧啊,年羹尧,慢待师尊,天诛地灭啊!你,你敢出这主意!”说着,拿着这棍儿,让金三跟着往员外爷的书房来了。金三也傻眼了,心说要坏事。  老员外爷正在书房读书,见门帘一动,“啊!先生,你怎么如此这般?”  “哼!年大人,你身为朝廷的一品命官,而你的令郎年羹尧却如此可恶,他慢待与我。走!咱们俩是一场官司!我告你纵子欺师。”年嘉林吓坏了:“先生,先生,犬子无知到如此地步实在可恨,实在对不起您。我这儿给您作揖!”
  刘老先生道:“我这么大的年纪,也教不了您的孩子。得!您给我算帐,我回家了。”年大人也不能再挽留人家了,马上准备了钱,给先生归置好了,雇了车子让年盛给送走了。这一来不要紧,年府上连辞了两位高宾。南北城都轰动了,年大人家里头大少爷年羹尧往外打先生,凡是应聘的西宾都不敢来了。
  光阴荏苒,日月如流,转眼之间过了两三个月,为自己的俩孩子,老大人发愁啊。吃完早饭自己在屋里坐着,管家年盛进来:“老员外爷。”“嗳,什么事?”“外头有一个出家的大师父前来化缘。”“啊,可以。化粮化米化布匹化业油钱,你让帐房先生给他们写了缘簿该给多少给多少。”“不,这位老师父惦记跟您见个面。”“唉,跟我见面干什么?”“嗳,说化什么不说,先得跟您见个面。”“噢,那么请进来。”管家年盛出去了,一会儿的工夫,“唰”,一挑帘子:“弥陀佛!哈哈哈,老大人。”合掌打问讯。
  年大人抬头这么一看,这个和尚跟一般的和尚不一样,大高个,宽肩膀,灰僧袍,圆领阔袖,煞着绒绳。“大师父,您来到我的寒舍有事吧?”和尚点了点头:“老员外,贫僧身怀文武两科技艺,欲得传人而授之。我听说您这里招聘西宾,因此前来应聘。”“高僧,您看得起下官!我这已经走了两位饱学的老师了,一位张老夫子,一位做知府的刘汉文刘大人。我这两个孩啊,二孩子还可以,唯有这长子羹尧桀骜不驯,兼受他母亲的溺爱,对于先生唯恐有失礼之处,我愿意您在我府里头教教孩子,可我又害怕,我这孩子到时对不起您。”“哈哈哈哈,弥陀佛,老大人,这无关紧要,您要认为贫僧行,贫僧愿作西宾。可有一样,您得应我三个条件,有这三个条件,我才教呢。没这三个条件,您给我十车紫金,我也不教。”“高僧,您说说看。”“第一,清静之处派专人侍奉,供应贫僧一年四季的僧衣,我只是吃素,您得派个大师傅给我做,吃好吃坏没关系。再派一个书童侍候着我,这是头一件。”  “行,我办得到。”“第二,十年为限,不到十年,九年零十一个月,您不准过问,到十年头上,我教不出您的孩子来,那个时候,贫僧我愿受罚,咱们得十年为限。”“唉,十年寒窗苦,铁砚磨穿,行。那么这第三件呢?”  “第三件,凡是我教孩子们需用的东西,不管我这字条上写的什么,您府里没有,外头给我买去,您必须得给我买来。”“高僧啊,这三件事下官都能应允。”“要是那样,就很好啦。”“那么高僧您贵上怎么称呼?”“这个贫僧我要教出令郎,我当然有名有姓,教不出令郎,说出来没有益处,老大人您不必再问了。”“好!”陪着高僧到东院。年盛重新又给安排一番,东屋里头是先生住的地方,单给先生准备厨房,派一个大师傅,派一个底下人侍候着;北房五大间,是先生教书的地方;还有东边一个单间,先生在里屋,推门出去,外间屋四间一通连,就是两个孩子读书的地方。一切安排就绪。  到了第一天,老大人过来问:“高僧,您在寒舍还住得惯吗?”“啊,很好很好!”“那么,我马上带着孩子来,让他们两人拜师吧。”“行行行!从今天起,咱们这三个条件就要遵照执行。”“高僧,这您放心!”把羹尧、熙尧带来之后,给老师行完礼,老大人带着总管年盛走了,告诉年盛,要什么给买什么。金三已经暗含着告诉年羹尧了:“大少爷,又来个一脑袋疤痢的和尚,长得寒碜极啦,而且瞧着凶啊!”所以年羹尧心里也在琢磨,如何把这和尚弄跑。敢情和尚一教课,年羹尧高兴了:“你们俩人谁爱念书,谁不爱念书啊?”“师父,我爱念书。”这是熙尧的声音。“你呢?”“我不爱念书。”“不爱念书啊,陪你弟弟那儿坐着,我教你弟弟一人读书。”给上了几行书,让熙尧外头读去了。年羹尧随便呆着,随便玩,但不能出书房。
  过了一会儿,让熙尧背书,背完之后又给他上了几行书,到了时候下课吃饭。
  老太太问:“羹尧哇,我问问你,这个师父怎么样?”“母亲,这个师父不错,就给我弟弟上课,不给我上课,让我在旁边瞧着,让我一人儿玩。不然的话,我还得想办法把他弄跑了。”“孩子,你就先在那儿圈两天,等你的野性没有了,到了时候,你也就该读书了。我跟你爹说过,先生有能耐,自能把你教出来,先生没能耐,怎么也教不出你来。”
  每天如此,只教熙尧一个人,不教羹尧。过了十天,先生写了个条子,买一只九节箫来。总管年盛这么一瞧,马上到前门外乐器铺给买回来了。和尚给熙尧上完课,让他在外间屋自己去读书了。老师父拿起箫来了,在里间屋,“呜呜呜”这么一吹。嘿!老先生吹的这箫可太好听了,声音十分悲壮呀,让你这么一听,手舞足蹈,真是如泣如诉。年羹尧听着听着就陶醉了,赶紧一拉里间门进来:“师父,您会吹箫啊!我也喜欢,您教给我得了。”
  老和尚也不理羹尧,接茬还吹,羹尧越听越爱听,等老和尚把这一曲吹完,年羹尧说:“师父,您教给我吹箫,好不好?”“弥陀佛,你愿意学吹箫啊?”  “啊!”“坐下。”“唉。”羹尧坐在这了,和尚沉得住气:“你想吹箫?你知道这箫产生在何年吗?古代的箫什么样?今天的箫什么样?上头有多少个音符?怎么个按法?怎么个吹法?怎么个气口?你都懂吗?”“我不懂!师父,您教我。”“我不教。你这孩子没常性,我教你两天也教不出来,所以我就不教。”“师父,我有常性。我要跟您学就要学好,学不好半途而废我不学。”“真的假的?”“真的。”“好吧,我给你讲讲这箫。当年黄帝造乐,命他的大臣伶伦竹于昆仑之野,取来这种竹子把它编得了,跟那凤凰翅膀一样,长短不齐有许多管,类似现在咱们捧的笙,两边都是竹管编的,叫排箫。吹出来也特别好听,真跟凤凰叫似的,非常地悦耳。后来就取一根吹起来,声音也非常地协和,也非常地好听,才管它叫箫,就是现在吹的这九节箫。”哎呀,这年羹尧听得很留神,敢情年羹尧这小孩十分聪明,三天他就学会了,由打这起,爷俩就吹上这箫了。“呜呜呜”,这好听啊。等年羹尧学会了,老和尚瞧出来了,他要烦,马上又改了,改成吹管子。管学会了,又教给他学吹笛。然后又教给他捧笙,接着教给他打堂鼓,教给他打钹、打镲,一样一样乐器,年羹尧全都学会了。这回可热闹了,教给年熙尧读书啊,年熙尧两个手指头杵着自己的耳朵,“子曰……”,摇晃着脑袋读。
  现在年羹尧不在内宅住,已经搬到书房,跟老师住在一块去了。爷儿俩昼夜不离身。嘿!年大人这高兴啊,看起来人家这位大师父确实是高啊!“年盛。”“唉。”“你看大少爷都不在内宅睡了,搬到东院里跟老师住在一块去了。看来这个老师父是高人啊!”“是啊。哈哈哈,太高了,比老高都高。”
  “你这叫什么话?!”“奴才说这话,我不是讨您窝心脚,将来您跟老夫人死了,咱们都甭请和尚念经了,咱们家里就够一栅经,连放焰口都可以了。”
  “唉,您这叫什么话?”“您听听去。”年盛带着老员外爷来到东院,到月亮门往里这么一听,这俩打上河西钹了,一边打着河西钹一边敲鼓,一边吹着乐器。年盛对老员外爷说:“您看热闹不热闹,您瞧是不是放焰口哪!”
  “我让他教你家公子爷读书,他怎么教给放焰口呢?”“谁说不是呢,哈哈!我刚才不是跟您提了吗,明儿您死了,咱们不外请和尚。”“胡说!这不把我的孩子耽误了吗?”“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我可不敢说什么。”“那么,这些东西哪来的?”年盛安慰老员外爷:“您别着急啊!咱们跟人家大师父有话,只要条子出来,要什么给什么,这是您答应过的,奴才不敢违背。”
  年大人捋着胡子,呲牙咧嘴,勃然大怒:“和尚,你误我的子弟!”老大人怒气冲冲往里走,年盛心说:这回和尚您有个乐儿了,您真想在这儿念经念长了,这办不到。我们老大人是有钱,但是不花这冤钱。没想到,刚往里走两步,年嘉林停住脚,蔫蔫儿地又退回来了。哎!年盛心说您这老头儿怎么回事,虎头蛇尾呀。年盛忙问:“大人,您怎么又退回来了!让他们这么样儿地欺骗咱们?”“年盛啊,此事非汝所知呀!老师父要什么,只要条子出来,你就给买,供应无缺,你别管啦!”年盛说:“和尚吃你,你心里痛快,老道吃你,你心里痛快,明儿七姑子来了吃你,你心里更痛快!这大人什么毛病!”年盛没法子了。不只是音乐年羹学了,甚至于养鸟、养花全学了。
  而且刻戳子、调印泥,各种的赌博工具全会。最后,老和尚开出一个条来,什么尺寸什么样子的大枪。年熙尧当然要好好地读书,唯有年羹尧跟老师已经耳鬓厮磨离不开了。
  过了几天,年盛派人把大枪给送来了。老和尚在院子里“啪”这么一颤大枪,“扑噜噜”,走行门开过步一练,这条大枪吞吐撒欢。年羹尧在旁边看着,等老师练完了,爷儿俩回到书房,年羹尧惊奇地问:“哟!师父,你会武哇?”“哈哈哈,弥陀佛!为师不单会武,而且精通武艺,精通文学,文武两科都好。可惜没有一个传人,我想把我这身能耐教给他,将来能使他居万人之上,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提刀定太平,作为国家的干城之将、栋粱之材!”“师父,弟子愿做您的得意门生,您把文武两科教给弟子吧。”
  “羹尧啊,为师是有此心。通过咱们爷俩这一段接触,你聪明颖悟,实在有超人的天赋,这是为师所喜欢的。但是相反的,我看你爱而不专,这件东西你喜欢,只要你会了,时间一长,你不往里深究它的奥秘,你就把它扔在一旁,只能观其大略。孩子,这可不能成大事啊!充其量只能落个多学少成。  要想走金马步玉堂,佐天子以正百官,恐怕不容易呀!孩子,你家里世代书香,你父亲官居一品,应当有个克绍箕裘的主儿。你兄弟中人之资,不能成其大事,飞不高也跌不重。唯有你,确实是一块很好很好的材料,正如你父亲当初跟我讲的,玉不琢不成器,空是一块美玉,要不把它琢出来成为一件珍玩,它不能成为美器啊!孩子,你要让为师像教笙管笛箫那样教给你大枪,为师绝对不教。”羹尧可就愣了:“师父,为什么呢?”“唉,我教会你骑射,大不了你也是张飞、赵云之流,怎么能成为七擒六出的诸葛丞相?你要打算跟为师我学能耐,只能学七擒六出的诸葛,不能学血战长坂的子龙。为相可以,为将可不成,因为你家世代书香,你父亲官居一品,为这个你应该继承你父亲事业。”“师父,弟子愿意学。”“孩儿啊,这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时间再长,只要师父肯教,弟子就愿意学!”“好孩子,要是那样,就正式地拜师。”这样,写好了武圣人的牌位,又给老师磕了一个头。
  “咱们这些武圣人的老师,你仔细看了吗?”“弟子没有。”“他可不是旁人,正是前七国孙庞斗智、后七国乐毅伐齐的无极真人孙膑,他是咱们的祖师父。你知道啦?”“哎,我知道了。”“好吧,从今天开始单日习文,双日习武。”单日习文是哥儿俩,双日习武是一个。这样二五更的工夫可就真搁上了。
  光阴荏苒,日月如流,屈指算来,将近十年了。年羹尧都十八九啦,大高个,小伙子浑身是劲。一身的好武功,一肚子好学问,真是满腹经纶。年熙尧也读出来了。这天爷儿俩吃完早饭,正要继续练功。老和尚对年羹尧说道:“羹尧啊!”“师父。”“今天不练啦”“哟!怎么了师父?”“把你父亲请来,我要说两句话。”“是。”羹尧规规矩矩来到前厅,面见天伦,和以前判若两人。“师父不教孩儿了,请父亲去,要跟父亲说两句话。”老大人年嘉林明白,这位高僧教年羹尧是由邪引正,因势利导。现在把儿子教出来,老大人感激得是无以名状,赶紧来到书房,道:“高僧啊,犬子说您呼唤下官,但不知有什么吩咐?”“当年跟老员外爷提过,教令郎以十年为限,这日月如流,已经是十年了。令郎刻苦用功,不使这锦绣年华如水流逝,结果功夫和学问出来了。我想,我该走啦。”就这一句话,年羹尧“扑嗵”就跪下啦,泪“唰”就流出来了:“师父,难道说弟子有慢待师尊之处吗?您老人家怎么能走哇?!”“孩子,你这是什么话?我一定得走啊,因为我江南还有事情呢!这个不用求。来的时候不是你父子相求而来,走时你父子再挽留我也该走了。我在此无益,教你也没得教了。年大人,羹尧、熙尧都出自老僧之手,熙尧只是一般的才华,唯有羹尧将来能够出人头地,我才以文武两科之技传授于他。”“哎!高僧,我先谢谢您。您一定要走,您是个出家人,身如闲云野鹤,我挽留也挽留不住,明日我给您饯行。”  第二天,准备了一桌丰盛的素席,恭请高僧吃饭。爷儿三个作陪,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大人年嘉林一躬到地:“高僧啊,蒙您的春风化雨,使孺子成才。不但身受者感德无涯,即是老夫也承恩不浅呀!”“弥陀佛!大人过奖了。令郎才华出众,也是您二老夫妻之荣,年门的德厚,贫僧何功有之?但愿他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立朝刚正不阿,做一个清廉之官,那您也高兴,贫僧也高兴。”“高僧,您说得太对了!”吃完饭以后,年羹尧跪下了:“师父,您一定得走了吗?”和尚点头道:“你我师徒缘尽于此,我到江南去还有些事情。”年羹尧恳求地问:“十年之久,与弟子耳鬓厮磨,把文武两科技艺相传弟子,尚不知恩师上姓高名?十年来老师不言,弟子不敢动问。临别在即,您还不把名字告诉我一家吗?”“孩子,起来。我告诉你,为师我俗家姓顾,名启字肯堂,人称东山先生。出家的名字叫宝如和尚,我自起的名字叫癞头僧。不瞒你们父子说,我也是十年寒窗苦,铁砚磨穿。但是,我连考了三次九年,都没进了学,真是‘不愿文章高天下,但愿文章中试官’,人家试官不中咱,这叫‘文到福不至’啊!因此我很失意灰心。这样,我不再考了,愿意出家为僧,自己云游四海到处为家,走到江南巧遇江湖武林两位出家的仙长,他们是江西省贵溪县卧虎山上玉顶玉皇观的两位观主,一位是谈笑清居无极子尚道明,一位是爱莲居士太乙剑客何道源。他们哥儿俩爱为师我的文学,我十分喜欢他们哥儿俩的武学,这样,我打算拜他们二位为师,两位仙长只收一个出家僧人为师弟,为师把文学相赠,他二人也把武学相传,取彼之长补已之短。数年之后。为师我离开了江西,闯荡江湖至今几十年了,才落出这么个号来,叫宝如和尚。贫僧我来到北京旧地重游,我在一个茶馆里头喝茶,听了许多闲话,但不便跟你父子去讲。”年老大人再三央请,老和尚才简单提了为什么要来应聘。  原来,老和尚在东单口外头一个茶馆里喝茶,很多人高谈阔论。北京人坐茶馆,喝上两碗之后,先说山后说天,说完大塔说旗杆,海子城门骆驼象,什么大说什么。就有人说了:“嘿!你们听说这口儿里,哈哈!这位老大人……咱们可说着啊,他们家德性差。”“怎么回事?闲谈莫论人非,你说这个干什么?”“他们家那大少爷把两位先生都给赶跑了,一位先生叫蝎子给蜇跑了,一位掉茅房滚屎蛋了。人家先生要告他,幸亏本家老员外爷说好的,不然的话,咳,都打上官司了。”“哎哟,真是那样吗?”“那还有错!真没想到啊,年嘉林年大人一辈子养活这么个桀骜不驯的儿子,怎能成材呢!”
  “别说啦,来啦!”奔窗户头一瞧,由打东单三条胡同口里,年羹尧出来了。
  老和尚瞧着,喝!这个小伙子好身板啊!那俩人说话了,其中一个说:“您瞧见没有?现在小鸟又没笼头了,满处去跑啦,谁还敢上他们家去呀!”宝如和尚仔细地观察年羹尧,心说:唉,老师没能耐啊!这可是一匹千里驹呀,可惜!又一想:对!我闲着也是闲着。老和尚这才来到年羹尧家里应聘。到了现在,老和尚把这件事情这么一提,最后说道:“没想到老大人您腹能容物,容留贫僧在这里呆十年。幸不辱命,所以我把令郎成全出来了。”老和尚接着又对年羹尧说:“羹尧啊,我走以后,你当然要科举,这个为师不拦你。不过我告诉你几句话应该牢记!”羹尧跪下,眼里含着泪:“恩师有谕,请告诫弟子。”和尚点头道:“孩子,由于你的福德深厚,高官显爵不难至也。但有一条你必须记住,功成者退。孩子,到了你功成名就的时候,激流勇退。”“师父的话,弟子当铭之肺腑!师父,分手以后弟子什么时候还能跟师门再见一面呢?”老和尚安慰说:“有缘总能见着,无缘想见也难。贫僧去也。”一家人往外送,直送到大门口,看着老和尚走远了。
  老大人回来叨谢了祖先。年羹尧,年熙尧两个兄弟趁当年风华正茂,大比三年都进学了。三年登科,六年登甲。年羹尧殿试中在二甲以内,也搭着妹妹当了雍亲王的侧妃。这样,年羹尧一帆风顺,官运亨通,青云直上,现在官居礼部侍郎,颇受皇帝的青睐。
  酒席筵前,年羹尧当着海川把这事情从头至尾一说,海川可就愣啦。王爷鼓掌大笑:“哈哈哈,哎呀!老年呀,这么长时间你都没跟本爵提过这些事。海川,瞧见没有,你们俩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啦!”
  “王爷,您说得对。”年大人愣啦:“王爷,您这是什么意思?”王爷说出一番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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