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江幼农君闲谈。说动植物名最不好办,不但中外古今难以沟通,即同一俗名也常有地方的界限,不能通用。例如蝼蛄,我们一听这个名称,即立想到那替曲蟮叫了一世的形似蟋蟀的虫,北方则不能通行,郝豁行在《尔雅义疏》的注里特别添上北边的俗名“拉拉蛄”一项。虫旁翟叟二字我们乡下也认识,读作其休,是蜈蚣似的多足虫,江南云蓑衣虫,北方称钱串子,或曰钱龙,以前者为更普遍。江君云别又有所谓蓑衣虫,系蛾类的幼虫,织碎叶小枝为囊以自裹,负之而行,案此即《尔雅》之蚬缢女,因为它附枝下垂,古人观察粗率,便以为缢,郝氏断之曰,此虫吐丝自裹,望如披蓑,形似自悬而非真死,旧说殊未了也。我们乡间称之曰袋皮虫,《尔雅翼》云俗呼避债虫。
披蓑有渔人或农人的印象,袋皮已沦为瘪三,避债的联想更为滑稽,缢女则太悲惨了,我们想起山西省妇女自杀的统计,觉得这种事实还未消除①,难怪古人那么的说。我不知道这在北京叫作什么,仿佛没有看见过,要有也未必叫蓑衣虫了吧,因为在北方蓑衣极少见,其实秋天雨并不小,虽或缺乏棕皮,但也可以用别的草制的,不知何以不用。唐人诗云,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这种情景在黄河以北实在是难被了解,不但寒江不能钓,就是蓑笠也是很生疏的东西,读了不会发生什么兴趣。
①周作人在本年3月20日所写《男性中心思想》一文中曾谈到:“据山西妇联会统计,去年一月至十月共发生妇女人命案四百六十四件,其中自杀占百分之七五……在原因上则出于中国传统之男性中心思想为封建社会的三纲主义的核心,祸害甚大,但势力也极顽强,很不易征服”。
(1950年9月作,选自《知堂集外文·亦报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