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酒后逞凶不安眠,荒唐帽戏揎屋边。
劝君此后须收敛,不做当年乱讹钱。
话说张妈妈议定房租,当日成交,皮五爷远远站着,并未同老太前来。此刻五爷见已是时刻了,忽然走进草房,见了张妈妈。他叫了一声:“干妈妈,你在块做甚么事?”
“我在块寻房子,你若没事,代我明日搬搬家。”
五爷说:“是!”
奶奶说了一席话,叫五爷:“你代买两个花古来!”
老太取了三文,五爷说:“奶奶,贴子长了价了,要五文才卖!”
老太就与他五文。五爷取了钱,他到贴子店,要了两个花古,把五文钱就打了四两喝喝。一刻工夫,前来见了张妈妈,说:“花古在块!”
妈妈说:“叫倪三爷代我写下字吧。”
倪三爷说:“张太太,我不会写字,自幼不曾念过书。”
徐二说:“我一窍不通,不会写。太太何不请皮五爷代我写下字吧!”
五爷说:“就是了,怎么事件,这用意干鬼!”
倪三借了笔砚前来,五爷举笔写道:立绝卖文书人徐二,今卖到皮名下东门城脚根草住房一间,当日言明收银十二两正。自卖之后,听凭本主修造。一非利债准折等事。自卖之后,并无亲族作闹退还本主。倘或徐姓本家唆讼,俱系倪三中人一面承管。今恐无凭,立此绝卖文书存照。
大宋天圣四年九月初十日
立绝卖文书人徐二(十)
居中人倪三(十)
皮五爷他写了两张花古租批,他原是精皮光棍,又加上倪三、徐二认不得字,他一张上面写的:“一立没相干某人,今立到没相干名下,租得没相干。”
他就写了若干“没相干”在上,倘日后查出,以作废纸无用。张妈妈又称出三钱中,用来交与倪三,又将房租交清,各散。老太说:“五爷同走。”
五爷说:“你先走,我随后就来。”
到了外面,等着倪三说:“小伙!”
挝住敷领,卡住嗓子,在块翻白眼,“小伙,你好好还我三星就罢了。”
倪三没奈何,把三星从腰内拿出来,递与五爷,五爷说:“我家干妈妈要你照应!”
倪三一一应承。
再讲张妈妈一直奔家内,开了门,坐下来一刻工夫,五爷已来,说:“先打四两酒喝喝去了。”
又言张妈妈把门一锁,到了大街,看见一张四脚床,问要卖多少银子,开店说要卖八钱银子。张妈妈还他四钱,那块不卖。妈妈回来,劈面撞见五爷,问:“奶奶,你到那块去的?”
妈妈说:“代你看床去的。”
五爷说:“我去!”
于是同妈妈要了三大星。他走到街上,直奔家伙店来。有一位伙计在块,他认不得皮五癞子,叫了一声:“老爹,你家这个床要卖多少金子一张?”
伙计说:“一两一张,实价六钱就卖。”
五爷说:“五钱吧!”
伙计说:“看便宜你了,我这床是发财床!”
果不然后来皮五爷大发。我看世事,人都要讨个吉兆。当时五爷交了三星,他拣床,拣了一张摇不动的,扛起来飞跑说:“扰了你一半床的子孙床了!”
有伙计正在块剔牙,不妨着他扛床,五爷起意想全扰他的,因他说“发财”二字,才把三星丢下。
五爷扛起就走,伙计老爹叫人代他赶一下子,人说:“你把苦我吃的!他是皮五癞子的,我如何赶他!”
不言众人,再讲皮五癞子将床扛至街上,东撞西歪,不知打了人家多少东西,人也不敢望他启齿。他将床扛至东门城脚根,推开芦巴,床扛至里面放下。他四面一看:“呀?窄了好些。也罢,等我晚上揎他一揎看。”
丢下了床,走到张妈妈家,同他要了四十文脚钱,打酒吃去。
过了半会回来,张妈妈与五爷谈心,问道:“你可有家伙用?”
五爷说:“那块来呀!”
于是,张妈妈找了一张三支腿柳木板凳,一个四耳朵罐子,一个没把子黄罐子,一个破头钵,一个锔大碗,还有一个漏汤木亮子,零星物件,找了一大篮了,叫五爷拿到新房子里去。五爷将零星物件一齐拿到东门城脚根,推开芦巴,将篮放下。五爷喊了一声:“诸位贤邻听着,我新房子搬了些上好的值钱的东西,还有多少古董在内,你们要代我存神些。若是有人偷了我的东西去,我是不得甘休的!我皮五太爷晓得了,你们拿黄腊补起来,我都是不依的。”
皮五癞子说过了些狠话,他又奔妈妈家来。他连日也不窝人去了,每天在老太家,又有酒吃、饭吃。他今日望老太说:“你今日可代我饣?饣?房,又算饣?居,打烧酒我喝喝。”
张妈妈说:“五爷,今日没有你吃的,要得罪邻居,你不是个省油灯盏,恐邻居骂我。我若是被骂,你自己肉身也不安。留着我过几天再骂也不迟!”
皮五爷心中有了底气,直奔街上。已好早晚了,他悄悄地到了芦巴,将门一推进去。他把门推好了,把碗盏一推,弄的叮当响的。旁边四邻此刻已睡了,听见新房子的有人们,皮五爷还好惹的在?众邻居吃过晚饭省油,就睡觉了。此刻听见了新房子里响,都爬起来了,穿了衣服直奔门外。灯球点起,奔芦巴门内一推,五爷瞧见了,推上门,一声喊:“好呀!你们半夜三更打劫我?不好了!你看看我的三十二个皮箱不见了,又不见了两盒子首饰了,只还有四个银箱,又把些铜锡器都搬了去。”
皮五爷将他们挝住问:“你们官休,私休?你要是官休,送到定远县捕衙那里,打你板子,还要赔我的东西;私休,看便宜你们了,只打二斤烧酒,买两碗菜:一碗肝大,一碗烧乌鱼就罢。”
众人没奈何,只得应允。五爷说:“你们拿个灯盏来,带些油来,我点点灯。”
倪三说:“我家只得一个灯盏挂,何能把你用?”
五爷说:“你有的用了这几年了,今朝该派我家用用。”
再言众人说:“伙计,你代我垫一下,明日生意上还你。”
此刻徐二没奈何,又把奶奶生活匾子内代小伙买布鞋子的钱亦弄去,先买两碗菜,打了二斤烧酒。五爷说:“你们吃一杯!”
众人不敢吃他的,多谢了一声,众人散去。
他把门推上,取了杯子,酒儿吃吃,菜儿搭搭,吃了有八分酒意,他酒兴发作起来,想日里要揎房子来,他说:“也罢,老实些揎房子玩罢!”
他先唱一出《醉打山门》,五爷站起,拿条板凳一敲,口中唱起醉熏熏洋花花字。未曾唱完,他就东一推,西一推,推倒倪三家锅腔子,头钵、大碗一齐都打吊了。
他这边又转了腔了,唱的是《卧雪归窑》,到这边一家,两口在床上,被五爷一推,把两口儿推翻在地,把尿壶一泼,泼了老爹一嘴,那种骚味难闻,连细娃子都在尿内。邻居吵闹一夜不安。到了天明,倪三与徐二同到张老太家悔交。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