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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回 慨允赠裘谢恩宜上座 试猜织锦好在不言时

  这时,金子原举起手表来看,已是十二点钟了。刘伯同跟随在后面,很知道他的意思,因道:“专员,这不是一口气所能查勘完毕的事。我们先找个地方吃午饭,饭后再来点验其他物资,好不好?”
  金子原道:“我们还是回去吃饭吧。”
  他说话时,作出了沉吟的样子,两手插在衣袋里,抗起肩膀来,耸了两耸,而皮鞋尖却在地面上颠动着。刘伯同笑道:“今天早上,露珠给我打了个电话,要请专员吃个小馆。可是……”
  金子原问道:“露珠?谁?”
  刘伯同向他面前走近了一步低声笑道:“难道到现在为止,专员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在这个动作之下,金子原明白了,这指的是杨小姐,先“哦”了一声,然后道:“我明白了,你不是说,她是个小职员,请不起客吗?”
  刘伯同道:“她虽然请不起客,可是年轻人总要这个面子,昨天在我那里借了一笔款子。”
  金子原笑道:“那太不敢当了。你是她老大哥,你应该拦着她。”
  他们一面说着话,一面随着任守忠的引导,向客厅里走。
  那位日本人板井,向任守忠说了两句日本话。任守忠可,不敢把他的话直接向专员报告,因对刘伯同道:“日本人说这里已经预备好了午饭,请刘先生……。”
  他不等说完就连连摇着头道:“专员初到北平,应酬忙得很。你们倒不必客气。而且他这个人铁面无私,也恐怕不肯接受招待。现在我们去赴一个应酬,饭后再来。”
  任守忠说“是是。”
  刘伯同向金子原道:“我们就走吗?”
  金子原道“我们到什么地方去?”
  刘伯同道:“你随我来就是。”
  他说话时,脸上现出一种带有启示性的微笑,将眼光向金子原射符。于是两人也不向任守忠、板井打招呼,径自走出来了。板井倒是十分恭敬,直送到他们上了汽车,汽车轮子开动了,他又来个恭送如仪的九十度鞠躬。金子原根本没有睬他,首先忍不住含笑问道:“杨小姐在哪里,你怎么事先也不告诉我一声?”
  刘伯同笑道:“她比我聪明得多。她知道专员今日点查仓库,忙得很,不一定什么时候有工夫,所以没有规定时间和地点。约定我们到了饭馆子里,由我打电话去通知她,她正在我家里等着呢。”
  金子原道:“现在快一点钟了,要把人家饿坏了。你怎么不早一点告诉我呢?”
  刘伯同笑着,没说什么。
  车子到了一家大饭馆门口停住,刘伯同当然是首先下车。金子原把他拉住,笑道:“不用打电话了。你就告诉开车的,让他开车子去接杨小姐,还有你太太,也请一起来。”
  刘伯同笑着说“是”,就把话告诉了司机,然后引金专见进了馆子。经过柜台时刘伯同悄悄的向台上交代了一句话后,这馆子里空气立刻紧张起来,三四个伙计,跟着后面。他们走逬了最大的一间雅座,四壁挂着精裱字画,屋子里炉火熊熊,暖气如春。金子原一脱大衣,两个伙计抢上前来迎接。他刚落坐在沙发上,伙计就斟上一大杯热气腾腾的香片茶来,放在茶几上。金子原见刘伯同还在屋子正中站着,手夹了一支纸烟反背在身后,只是沉吟着,便问道:“你还想些什么?”
  刘伯同笑道:“我想,应当给你点几样可口的菜。可是点出菜来,又怕不对劲。我们离别了十几年了,知道你的口味是不是有点儿变更呢?”
  金子原道:“等杨小姐来了再说把。人家不还是要作主人吗?喂!老刘,我通知你一声,主人是让杨小姐作,可不能让她真拿出钱来。”
  刘伯同伸手搔搔头发道:“这话怎么解释?”
  金子原笑道:“就是你给她付钱。”
  刘伯同笑道:“反正她也是在我那里挪的款子,我不要她归还就是了。”
  金子原道:“她借你的钱,我替她还。可是你暂时不许对她说。”
  刘伯同听了这话,在他的圆胖脸上,笑得肉泡眼挤成了一条缝,他手指夹了烟卷,只管弹灰。金子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儿语病。因笑道:“我的意思,是要给她一点工作,将来我也得给人家薪水不是。”
  刘伯同这就抱了拳头,连连向金子原拱手,笑道:“专员真是聪明绝顶。我要说的这几句话,老憋在心里,实在难受,你一下子说出来了,我真是如释重负。”
  他口里说着,两只手还是不住的打拱。就在这时,玻璃门拉开,杨小姐一跳,跃进了门槛,向金子原连连的点头道:“专员今天辛苦!”
  她说着话走向前,左手拉着右手的红线手套,然后就伸出那只涂了红指甲的手过来。金子原看到她进门,本就是满脸笑容,站起来相迎的,这就和她握着手,向她笑道:“老刘说你要请客这怎样敢当?”
  杨小姐笑道:“什么又不敢当呢?除非说是不忍。专员,你是不是见我的皮大衣破了呢?说着,牵了牵那冒充紫羔大衣的袖子,已是微微的荒了两块,不免在皮子下面,露出几道皮板子来。金子原笑道:“八年的沦陷,小姐们是太苦了。那没有问题,我送你一件大衣。喂!老刘,你明天叫那估衣铺送几件大衣给杨小姐看看。让她挑一件。”
  杨小姐听说,两手同摇着,笑道:“那不好,那不好。我是和专员说了闹着玩的。真要那么着,倒证实了我是敲竹杠了。”
  刘伯同站在旁边,扛了两扛肩膀,笑道:“人家专员待你好着呢。他刚才说了,要给你一点工作。我声明,这完全是出于专员的自动,我还没有保荐呢。”
  杨露珠向金子原鞠了个躬,笑道:“这样,今天那我得好好的请请。”
  她满面春风的,一面脱大衣,一面就叫茶房。茶房来了,她道:“我告诉你,今天我们请中央来的专员,你得好好儿的给我配几个菜。”
  茶房笑着说“是”,开了个菜单子来。她接过送到金子原面前,笑道:“请不要客气,喜欢吃什么,只管点。而且也不跟于这单子上开的几样菜。”
  金子原道:“统共四个人。哦!刘太太怎没来?只三个人。”
  杨露珠道:“我姐姐有点别的事,出门去了。她让我向专员道歉。”
  金子原望了她道:“你真会说话呀。”
  杨小姐微笑了一笑,也没答复他这一句话。手里捧着那个菜单子,弯腰站在沙发面前,一阵阵的脂粉香气,向金专员的鼻子里送了去。金子原向她脸上看着时,她红嘴唇里露出了雪白的牙齿。他脑筋里有点醺醺然,像是中了酒了。这就向她笑道:“我是山上下来的人,北平的风味,隔别已久,大概我什么都觉得好吃。”
  杨露珠左手托了那菜单子,右手按在沙发椅子靠手上,她的身子微弯下来,脸子偏看着金子原。那脂粉香气,更是咄咄逼人。她笑道:“专员,你总得说两个菜呀,不然,那是太不赏脸了。”
  金子原笑道:“我们山城里的人,总是鱼虾吃得不够,那就来个干烧鲫鱼和清炒虾仁吧。”
  刘伯同在一旁鼓了两下掌,笑道:“专员这个菜,点得太好了,点得太好了。”
  杨露珠这才站起来,回转脸,向他瞪了一眼道:“你又要瞎说了。”
  金子原笑道:“这里面似乎有什么文章。杨小姐,希望你自己说出来。”
  她笑道:“这是刘先生跟着人起哄,其实让我说出来,也没有什么关系。我在学校里练习家政这一课,我会弄几样菜。比较有把握的是炒虾仁和烧鱼呵!我想起来了,怎么专员就会单单的点到这两样菜呢?准是刘先生把这话告诉了你的。”
  金子原笑道:“他可没有告诉我,不过我是真喜欢吃这两样罢了。说起来也真是巧,怎么我什么不点,就点到你这两样拿手菜呢?可说二人同心了。”
  杨露珠将手上那张菜单子在金专员面前,轻的挥了一下,笑道:“你说这话我不信。”
  刘伯同道:“不要调皮了。赶快把菜单子交给茶房,让他们拿去作吧。我和专员忙了一上午,现在也该进一点饮食了。”
  杨小姐笑道:“除非说专员饿了。你可应该饿着。”
  刘伯同道:“那为什么?就为了我说你会炒虾仁和干烧鲫鱼吗?”
  杨小姐道:“不但是你,我也该饿,我们沦陷在北平,很少替国家尽力,现在我们该竭忠尽力,以盖前愆了。”
  金专员站起来,将她手上的菜单子接过,叫了茶房来交给他,笑道:“你二人只管讨论谁该饿,这问题不解决,那就把我老饿下去了。”
  说着,哈哈大笑。刘伯同可看出来他和杨小姐的态度来了。他们在几次见面之后,已有了很深的友谊。尤其是金子原对于杨小姐殷勤招待,心里必然是十分高兴。但高兴虽然高兴可又不能不维持他专员那分尊严,所以借着一个题目,也一就哈哈大笑了。于是刘伯同对杨露珠望了一眼,笑道:“听见没有?专员今天可真饿了,你得多敬两杯酒,慰劈慰劳。”
  金子原见他们只是凑趣,自也笑嘻嘻的承认,并不反对。
  一会儿茶房送着酒菜来了,杨露珠点头向金子原说:“专员请上座,请上座。这里的茶房,知道是要人前来小酌,把圆桌面抬开,杯盘摆在四方桌子上。”
  杨露珠将手钳着金子原的一角衣袖,带一点儿强制性质,把他引到正而的位子上去。也不管他同意不同意,已是提起下方放着的一把酒壶,向上座放的空杯子斟下酒去。金子原看是白酒,笑费摇了摇头道:“小姐,你不要灌醉我呀。喝呢,我倒是能喝两盅,不过我今天查仓库查到现在,一粒米饭没有到口,先让我喝起空心白酒来,这有点不体恤人。”
  杨露珠笑道:“专员喝不喝,那都没有关系。我这样斟着那是表示我们一点敬意。”
  说着,她放下酒壶,在侧手坐下。看到专员面前的筷子,还压住着纸片,就拿了过去,将纸片把筷子抹擦一阵,然后送了过来。金子原对于这位小姐处处的照顾,心里实在感到莫大的痛快。由她和刘伯同陪着,慢慢的吃过了这顿饭。醉饱之余,抬起手表来看,已是三点钟了。因向刘伯同道:“随便混混,一天就去了。这个样子,一天要检点一所地方,时间上真有些来不及呢。”
  刘伯同陪着他坐在茶几边喝饭后茶,先回头看看屋子里并没存外人,因低了声道:“若是你放心的话,我倒有个意见。我们若再去查勘第二个地方,只叫他们把册子拿出来,你就算接收了。多带些封条,由大门口封起直封到厕所里为止,这里面也不会有什么物资能在表册上登记以后还能遗漏出去的。若是表册上有漏列的,反正东西被封存着,将来慢慢再去清理就是了。许多接收又员,不都是用眷这简单的法子吗?”
  金子原道:“这个法子,我怎不知道,不过我想为国家作事,要办得淸淸楚楚,涓滴归公,就非自己亲自出马查看不可。今天既然是辛苦了一上午了,下午就继续的办理。你那个法子,我们明天到新地方施行吧。”
  杨露珠看到他们在谈公亊,就不便插嘴'只是微笑着斜坐在一边。
  金子原虽是和刘伯同说着话,可是他的眼光,却不住向杨小姐看着。见人家默然呆坐,这倒有好些个过意不去。便笑道:“杨小姐,你晚上有事没有,我应当请你。”
  杨露珠笑道:“那不好,中午我请客,晚上你就回席,显着是太急碴一点了。”
  金子原道:“不是回席不回席的话。反正我自己晚上也得吃饭。”
  杨露珠道:“你真要回礼的话,晚上不必请我吃饭,请我听回戏吧。今天晚上的戏都很好。”
  金子原向刘伯同道:“那么,这件事我交给你了。我对于欢就不怎么内行,尤其是与北平离别了十年之久,我也判断不出来哪个戏馆子好和哪个角儿好。你看今天哪家的戏好,你就替我买哪家的戏票。”
  刘伯同笑道:“那我照办了。听‘纺棉花’好吗?”
  说着,向杨小姐飘了一眼。杨小姐抿了嘴微笑着,也回递了刘先生一个眼色。金子原笑道:“怎么回事,我不能听这种戏吗?”
  刘伯同道:“怎么不能听这种戏?这是最摩登的一出戏呢。不过色情味太重一点,我怕杨小姐不愿去。”
  杨露珠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那要什么紧!”
  刘伯同笑道:“好吧。那么我今天晚上包两个厢。”
  杨露珠道:“为什么要两个厢?”
  刘伯同笑道:“专员花钱请客,我落得作个好人,多定两个座位。也好让朋友们揩揩油呀。”
  金子原笑道:“你这家伙,一辈子也干不出有出息的事来。要揩油也揩个黄金美钞,怎么目光那么小,只是听回白戏。走,我们再去干公事。你好好的跟着我走吧。”
  他说着话站了起来,问道:“我们是不是先送杨小姐回去?”
  刘伯同扛了肩膀笑道:“这个用不着你烦心。我们有的是车子,我早已给杨小姐安排好了,拨了一部小车子给杨小姐暂用一两天,反正不耽误专员的公事就是。金子原道:“我们大大小小,大概有二十辆车子吧?那就拨一辆给杨小姐坐着吧。以后我们请杨小姐吃饭,也免得派车子去接。”
  杨露珠在旁边听到,只是微笑,似乎找不出一个适当的词句来应付这个局面。金子原向刘伯同道:“有油没有,一齐和杨小姐预备着。”
  刘伯同向杨露珠道:“你叫我预备多少呢?杨小姐,二百加仑够了吗?”
  杨露珠更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是笑。金子原伸着手拍了她两下肩膀,笑道:“现在各便吧,我们晚上见了。”
  杨小姐向他笑着,自去取了皮大衣在手。金子原立刻走过去把大衣接过来,就有伺候的意思。杨露珠却是急了,“哟”了一声,把大衣接过去,在胁下夹着,就夺门而出。他们彼此相顾一笑,并不说什么话。刘伯同穿上大衣,扛着肩膀,扭着脖子乱笑了一阵。金子原看到她和老刘的情形,就知道自己的心事,位们完全知道,事到如今,也用不着瞒他们了。也就嘻嘻的笑个不止。大家出了馆子,各自坐上汽车。在车上金子原才想起一件大事,并没有看到刘、杨二人会东,因问道:“大摇大摆的就出来了,我们谁给的饭帐?”
  刘伯同笑道:“这个还成什么问题吗?他们悄消的送上帐单子来,我又悄悄的在帐单子上签个字,这事情就过去了。”
  金子原笑道:“你刘先生在北平,还真有个字号。”
  他笑道:“专座,别的我不敢说,若是吃馆子听戏,你只要一提刘三爷,倒是没有什么路子走不通的。不信,晚上你瞧我的吧。”
  他说到得意处把头还摆上了两摆。金子原对于他这句话,虽不怎样的介意,可是他说话的那种情形,太让人注意了,因之金子原脑子里就留下了一个很深的印象。他们下午查仓库的工作,虽还是像上年那一般的紧张,可是办观得十分熟手,不到六点钟,就把这事结朿了。现在金子原唯一的心事,就是和杨露珠同坐包厢看戏,他和刘伯同一坐上汽车,就问道:“我们现在到哪里去?”
  刘伯同道:“当然回家去休息一下。这样,也可以约杨小姐来。”
  金子原微笑了一笑,在身上摸出了烟盒子与打火机来。可是他并没有打火吸烟,又把家具送到衣袋里去了。他笑道:“她倒是很活泼的。”
  刘伯同笑道:“当个女秘书,她是胜任愉快的。”
  金子原抬起手来换摸下巴,微笑着道:“可不知道我这个职务是不是可以用女秘书的。若是……”
  说到这甩,他又摇摇头道:“将来再说吧,将来再说吧。”
  刘伯同当然知道他下句什么意思,但也只微笑着,并不把话说下去。两个人始终都微笑着高高兴兴的回到行馆。金子原正想交代刘伯同一句,打电话去请杨小姐。可是他在车窗子里向外看,就看到大门口停了一辆相当干净的汽车,因问近:“谁到我们这里来了?”
  刘伯同笑道:“那不就是杨小姐坐的车子吗?你看她多么聪明。她准知我们会回来打电话邀她,就先来了。金子原笑着点了点头。
  他们走回到上房里去,客厅里空空洞洞的,并没有人。听差走来接过脱下的大衣和帽子,他就随便何道:“家里有客来吗?”
  听差道:“没有。”
  金子原不便再问杨小姐来了没有,就径自走向那间办事的小屋子里去。一拉房门,倒让他吃了一惊,眼前先是一阵红亮。一个烫着头发的女子,上身穿了红羊毛紧身小褂子,坐在靠窗的一张小沙发上。那不是是杨小姐是谁?她这时又改扮了一个装朿,上身穿了红紫身衣,下面穿着紫呢的西服裤子,腰上束了根皮带。两手捧了一堆雪白的毛绳,将三根竹针来倒挑剔,低了头在那里结衣服。她听到门响,才抬起头来。看到金专员来了,先笑着,然后站起来相迎道:“对不起,我没有征求你的同意,就到这里面来了。这有个理由,请你听我解释,我怕你有客来,免得临时避开,干脆,我就先到这里来吧。因为我要赶这东西。”
  说着,把手上的活计举起。金子原笑道:“这有什么关系呢?我在这里,不也是借住吗,这是给谁打的毛绳衣?”
  杨露诛将活计向怀里抱着,偏了头斜瞅了他一下,然后笑着说了两个字:“你猜!”
  金子原在她这种情形下,已经完全明白了。但觉得还是让她说出来的好。这就笑着摇摇头道:“我到北平来不过两天,我知道有谁够得上烦劳玉手呢?”
  杨露珠道:“你猜不着,我也就不说了。若是给别人打毛线衣服,我能拿到你这里来做吗?”
  金子原笑道:“给我打的吗?那我谢谢了。怎么突然想到了这件事的呢?”
  杨露珠对他身上一努嘴笑道:“你看,你穿的西装里面,就是西服背心,不大软和。我就给你赶件毛绳背心。可是我有点武断,不知道你西喜欢什么颜色,也不知道用什么颜色。干脆用白的,你看好吗?”
  说着又把手上的活计举起,直送到他面前来。金子原接着几根毛绳,不但觉得拿在手上,柔软异常,而且还有很浓厚的香气,不断的向鼻子里送来。他索性送到鼻子尖上唤了两下。杨露珠笑道:“这是新买的,没有什么气味的。”
  说着,她索性拱着两手,把那白毛线球送到他脸上来。金子原笑盒:“实在有些香气,这香气是哪里来的?”
  杨露珠道:“让我想想吧。”
  说着,她偏着头静静的想去。然后眼珠转动着出了一会神。她将身子耸动了两下,笑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我去买这批毛线的时候,顺便买了些化装品。化装品里面与有一瓶香水精。可能是那瓶塞子不紧,泼出一点香水精来了。这或者是有损专员尊严的。可是你穿在衣服里面,也没有人闻得着。要不然,我另外去和你找点毛线,这个哲且搁着。”
  金子原左手拿着毛线球,右手摆着道:“不用不用,这就很好。我也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香臭不分。这个问题暂且放下不谈。我们到什么地方去吃饭,吃了饭好去听戏。”
  杨露珠道:“就在炎公馆吃一点东西得了,你还打算上馆子吗?家里现成的厨子,你为什么不尝尝?你不尝尝不要紧,这厨子有点好手艺,也就没打法子表现了。”
  金子原道:“这里还预备了一个厨子,我例是没有理会。可是老刘他并没有告诉我。既是那么着,就在家取吃饭吧。以后你也可以随便在这里吃饭了。杨露珠道:“这话我有点不明白。我怎么可以随便在这里吃饭呢?”
  金子原笑道:“那我要反问你一句,你为什么可以随便在我这里打毛线呢?”
  她笑道:“那算我揩你们的油,你们这李暖和,工作起来,比较舒服。”
  他道:“那么,你是说,吃了饭到我这里来结毛线,结完了毛线又回去吃饭。”
  她点着头,鼻子里哼了一声,笑道:“当然是这样。难道我还能借了给专员结毛绳背心,天天到这里来吃饭。”
  金子原道:“那有什么关系,就怕你不来呀。,说到这里,杨小姐便不便接口,依然坐到那沙发上去结毛绳。低了头没有看人,像很不经意的问道:“我们见面,不过两天,倒好像是很熟似的。”
  金子原在她对面椅子上坐了,笑道:“这就是佛家所说保缘了。”
  这个“缘”字,金子原是无心出口的。杨小姐却抬起眼皮来很快的看了一服,立刻又把头低了下去。金子原在她这一递眼色,心里也有点省悟,自己这话,是比较的孟浪一点的。只有掏出烟卷来,默然的吸着纸烟。搭讪着昂起头来,看着屋子四周挂的字画。并微微咳嗽两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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