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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二堂上画山庆寿 西花园和尚化斋

  诗曰:
  二八娇妻四八春,昔年亲友半凋零。
  可怜叔婶形枯槁,何不回头一问津。
  话说湘子归天去了,林英转回绣房悲泪,杜夫人闻听,越更痛心。湘子在终南观见说道:“我前度我叔父,不肯回头;私度婶母,也不回心,今日婶母念我,待我写封书信与她,看她心事如何!”
  想罢就写,封好,说道:这封书信,真情说尽,若不回头,再作别论,放在桌上,夫人将信拆开观看,认得是湘子的笔迹,试听:
  韩湘子亲笔书俚言真正,多拜上叔父母高厚慈仁。
  苦命儿才三岁父亲丧命,又不幸方七岁母继归阴。
  那时间蒙叔婶将儿抚引,真贴骨一片心教养栽成。
  曾不记七岁时延师教训,赛金桥请来的二位仙人。
  卧虎山得了道儿真万幸,又谁知叔打骂教学功名。
  跳墙去上终南勤把苦挣,得一步进一步直到通明。
  普度卿天花真玉皇封赠,那时间我父母也证上乘。
  叔犹父婶犹母儿心何忍,也好比叔做官閤家显荣。
  求玉旨领天恩心诚切恳,下凡来度叔婶报答层层。
  儿虽然未在家多温夏凊,这如今儿转来定省晨昏。
  儿虽然不读书虚浮糊混,这如今唱道情显亲扬名。
  儿虽然抛林英未把后荫,这如今长称作韩家后人。
  大堂上演道妙本非索隐,我叔父当成了小道旁门。
  二堂上火栽莲阴阳妙景,我叔父当成了惺眼戏文。
  屡次的变化来孝心耿耿,怎奈的我叔父贪做大臣。
  屡次的度婶娘恭恭敬敬,怎奈的我婶母当作常行。
  屡次的度林英和和顺顺,又怎奈我的妻心挂红尘。
  总总的看不穿世间迷阵,儿这些衷肠话敢对谁云。
  也不过做夫人好时好运,也不过做高官执掌权衡
  也不过穿朝衣朝珠挂颈,也不过坐八轿服事人群。
  也不过出入时人民肃静,也不过举动间卑职奉承。
  可怜的七十岁从君使令,可怜的形容老早夜朝廷。
  可怜的在金殿其难其慎,可怜的君一怒胆战散魂。
  论叔父本算得忠臣一等,想起来虽荣耀费力淘神。
  儿今番无法了特送书信,望叔婶早看淡急速修行。
  说起来天宫事希奇美景,五铢衣随心荣无旧无新。
  口食的仙茶饭仙肴果品,行动间有仙鸟作乐歌吟。
  左金童右玉女时时跟定,护驾的众执事摆对成群。
  异香味现鼻闻快乐不尽,坐莲台有幢旛罩耀身形。
  儿身穿这一件永无破损,儿脚登这一双万里腾云。
  儿腰拴这一条长短松紧,儿头戴这一顶一性圆明。
  儿手提这一个变化真狠,儿腰挂这一个装尽乾坤。
  倘叔婶一想儿遥观远听,若叔婶要动刑儿隐身形。
  这就是人上人三教截径,这就是中庸理功化圣神。
  大无外小无内儒书言论,及其至虽圣人有所不能。
  爱儒家谤释道千急谨慎,教分三理同源只别姓名。
  一封书儿湘子真情说尽,倘叔父再不醒怕祸来临。
  老天爷一恼怒顷刻灵应,儿怕的蓝关雪秦岭云横。
  一口气不来时谁人救命,到阴司受罪苦儿岂不疼。
  为叔婶儿终南未能安稳,为叔婶儿早夜不得安宁。
  始提笔儿湘子珠泪滚滚,一封好儿湘子洒泪投呈。
  哀哀叔切莫说言词浅近,哀哀婶切莫说是套假文。
  话说夫人看罢书信,道声儿呀!你倒有了神仙份,我二老靠着何人?不觉泪下,悲伤不止。老爷朝罢回衙,见夫人如此光景,正要问个明白。夫人便对老爷说道:“我因在桌上,拾得我儿的书信,不由的伤心痛杀。韩爷即将书信一一看明,果是湘子的笔迹,纵铁石心肝,也肠回九转。说道,夫人不必掉泪,明日是老夫的生辰,他定来与老夫上寿,叫人把前后门关锁,将他留住,岂不是好。且说次日,满朝文武诸亲,齐来上寿,正在延宾欢饮,忽听鱼鼓简板响声,进门来了。
  轻敲动鱼鼓简板,不觉的大闹喧天。
  任随他聪明世宦,怎能知俺是神仙。
  韩大人高声叫喊,是何方野道化缘。
  今日间老夫寿诞,众大人饮酒盘旋。
  你来此有何事干,须谨慎不准胡谈。
  满堂的嘉宾式燕,有礼物快献席前。
  湘子听便回言转,尊大人请听俺言。
  过南天忙中顺便,带树桃来贺寿延。
  这个桃其味无限,吃到口好似蜜甜。
  请众位多少吃点,增禄位高升大官。
  韩爷见骂声大胆,老夫前敢取笑顽。
  席前宾个个体面,文共武望之俨然。
  小毛桃也拿上献,把老夫看不值钱。
  席上的珍馐摆满,吃不尽享用不完。
  话说湘子说道:“大人嫌少了,贫道多取些来添。就念一二三四五,金木水火土,一个变十个,十百千万数,若是变不足,要叫变来补。霎时变出一盘桃来,韩爷说:“你这毛桃有甚稀罕?”
  道人说:“我这桃非比凡桃,人吃成仙,犬吃成鹤。”
  韩爷听了,就抓一把丢在地下,一个黄犬跑来吃了,就变黄鹤飞上天去了。湘子叫它下来,又叫它上去。韩爷说:“这个道人,倒有些手段,我且问你,人生在世,有何好处?你是少年出家吗?你或是中年?”
  湘子说:大人尊坐,听我讲来:
  大人苦苦来问咱,青春年少好出家。
  锁定心猿拴意马,丢别堂上老爹妈。
  年少妻子都抛下,妻财子禄不挂他。
  跳出红尘真潇洒,不恋富贵与荣华。
  人生在世般般假,大限来时件件差。
  头似金刚身铁打,双眼流泪手脚拔。
  只有修行真无价,逍遥游耍乐更加。
  话说韩爷听了,又问道人:“你实是哪里人氏?姓甚名谁?”
  道人说:“贫道是永平府,昌黎县人氏,世世都姓韩,名叫湘子!”
  林大人一旁听得,连忙叫声:“亲翁大人!此人莫非是大相公!”
  韩爷说:“这道人的像貌不同!”
  湘子急忙把在家的容颜放下,说道:“叔父在上,侄儿回来了。”
  韩爷看见,果是湘子的模样,又想恐怕道人有邪法,也不敢相认。湘子又说:“侄儿带来一瓶美酒与叔父上寿。”
  说罢,就在花篮内取出一瓶酒来,摆在桌上,尊声叔父!请饮此酒。
  仙桌子摆下两张,琼浆玉液葫芦装。
  仙桃仙果般般有,金杯玉盏摆几行。
  叔父独坐中堂上,侄儿祝寿在此方。
  叔父饮了这杯酒,不枉为官伴君王。
  叔爷连饮三杯酒,返老还童寿而康。
  众位肯饮这杯酒,福与天齐寿康疆。
  韩爷放出千锺量,篮内奇事见一桩。
  一座仙山长春样,四时花景妙非常。
  心想登高把远望,造个上品乐羲皇。
  话说韩爷见了,问道:“这座山的景致还好,不知上去走得否?”
  湘子说:“叔父上去走得,若是别位就上去走不得了。”
  韩爷说:“既然如此,老夫上去走走。”
  湘子说:“侄儿保举叔父只管前行。”
  湘子前头把路引,文公跟随步步登。
  步步引人来入胜,一层一层在腾云。
  不觉云腾一阵阵,一阵将近南天门。
  山中景致看不尽,韩爷欢喜笑盈盈。
  话说湘子心中暗想:今度叔父到此,费心不少,不免将简板变成独木桥,登时可到南天门,韩爷一见,问是甚么桥?湘子说:“名为升仙桥。为官的过此桥,官上加官;吃荤的过此桥,百子千孙,万代富贵;吃素的过此桥,与天地同休,日月同明。”
  韩爷听了,说道:“老夫喜的是官上加官,待我上去走走!”
  湘子把叔来度上,一心度上见玉皇。
  走在桥上飘荡荡,清风缈缈上天堂。
  韩爷忽然抬头望,独木桥上窄又长。
  身站云端高万丈,魂魄失散无主张。
  就把湘子来骂嚷,胆大狗才欠思量。
  你要害我摩心想,世间哪样叫伦常。
  三岁之时你父丧,七岁之上你母亡。
  是谁把你来抚养,是谁教养费心肠。
  正是栽树把虎养,虎大伤人只讲强。
  话说湘子说道:“叔父你莫要喊,恐防玉皇上帝知道侄儿泄漏天机,那时怎样开交?儿送叔父下去就是!”
  湘子哭得肝肠断,叫声叔父泪涟涟。
  千方百计几复返,只望度叔早成仙。
  谁知你是铁石汉,费尽心血也枉然。
  今日你的难未满,要到临危才心甘。
  马逼岩前收缰晚,船到江心补漏难。
  雪拥蓝关真伤惨,才知侄儿不虚言。
  我想叔父度不转,请旨定夺另行权。
  话说湘子费了几多心,才把叔父度到半天云内去。谁知叔父惧怕就大声喊起来,湘子恐怕玉帝知道,急忙把他送下云来,依然哭回天宫去了。且说林英在绣房听闻此事,不禁伤心掉泪,哭罢一场,便叫丫环同到花园焚香,拜求天地神明,保佑你大相公急速回来:
  不唱林英焚香拜,单表湘子在天台。
  看见林英香案摆,心想来度女裙钗。
  急忙将身来变改,变个和尚来化斋。
  和尚嘴尖头又大,一双眼皮翻转来。
  鼻子下面生瘤崽,脚跏腰簸步步歪。
  鱼鼓响进花园内,阿弥陀佛化碗斋。
  小姐看见心思揣,和尚来此理不该。
  当时开言将他怪,该死和尚秃奴才。
  别人化斋前门外,你今化到后门来。
  别人化斋白日化,太阳落西化甚斋。
  湘子听说微微笑,阿弥陀佛女裙钗。
  你今要问化斋事,洗耳留神听开怀。
  凡人化斋前门外,神仙化斋后门来。
  凡人化斋白日化,我是千里赶不来。
  我在终南来路远,因此化斋夜晚来。
  湘子说罢化斋事,小姐喉哽把言开。
  和尚讲的仙家话,就将仙家盘一番。
  天河上面几个湾,几个湾来几个滩。
  几棵树木在中间,几棵直来几棵弯。
  几棵树上结桃子,几棵甜来几棵酸。
  谁把圣旨来传下,谁人把守那桃园。
  谁人桃园把桃盗,后来怎样治罪愆。
  歪嘴和尚将言答,娘子你今听我言。
  天河原来九个湾,九个湾来九个滩。
  二九树木在中间,九棵直来九棵弯。
  棵棵树上结桃子,九棵甜来九棵酸。
  玉皇把旨来传下,四个仙女守桃园。
  孙猴桃园把桃盗,八卦炉中治罪愆。
  小姐又把和尚问,你今听我把话言。
  甚么星出独自过,甚么星出姊妹多。
  甚么星往娘家去,甚么星宿紧跟着。
  跟着甚星红了脸,取下何物化成河。
  哪位星宿河东坐,哪位星坐河西坡。
  哪月哪日会一面,还是言语和不和。
  和尚听说回言答,叫声娘子请听着。
  过天星宿独自过,姑星出来姊妹多。
  织女星往娘家去,牛郎星宿紧跟着。
  跟得织女红了脸,取下金钗画成河。
  牛郎隔在河东坐,织女隔在河西坡。
  七月七日会一面,只是言和意不和。
  小姐又把仙家问,和尚知情不知情。
  谁个几岁丧父母,是谁将他抚养成。
  还是几岁攻书史,几岁娶妻去修行。
  你是神仙该知道,你若知了是仙人。
  和尚当时回言答,娘子听我说分明。
  三岁之时丧了父,七岁才满丧母亲。
  抚养还是他叔婶,七岁以上攻书文。
  十三岁把林英娶,十六终南去修行。
  八洞神仙他有份,逍遥快乐不回程。
  小姐听罢扪心问,草非此人是真神。
  话说林英听罢,叫声:“和尚!这仙家事情你倒说得不错,你今来不凑巧,我一时备办不及,你且到寺院,等侯三日,我做成僧衣、僧帽、僧鞋、僧袜,预备金银斋食,你便来取!”
  和尚当时忙答应,阿弥陀佛女裙钗。
  不化僧衣并僧帽,不化僧袜并僧鞋。
  不化金银并宝贝,不化娘子来献斋。
  只化娘子一双脚,双双跳上蒲团来。
  小姐闻言高声骂,该死和尚秃奴才。
  我倒好心栽培你,为何说话不自裁。
  将他吊起用棍打,是他惹祸自招灾。
  湘子看见事不好,两脚腾云上天台。
  站在云端高声喊,叫声小姐听从来。
  你的心性还不改,对着亲人骂奴才。
  眼内无珠不识宝,只说和尚真化斋。
  是你丈夫韩湘子,形容改变度裙钗。
  反叫丫环将我锁,吊在门外用棍排。
  小姐接头来观看,自己埋怨没主裁。
  还望慈悲将我度,同你一路上天台。
  湘子摇手将言改,凡心未了怎上来。
  我若念在夫妻义,我去三年再转来。
  我若不念夫妻义,我今一去永不来。
  湘子说罢天宫去,地下哭坏女裙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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