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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紫金山唐营尽覆 瓦桥关辽将出降

  却说周世宗还都后,尚拟再征江南,因思水军不及南唐,未免相形见绌,乃于城西汴水中,造了战舰百艘,命唐降将督练水师,一面搜乘补卒,连日阅操,约期水陆大举。适唐遣员外郎朱元,出兵江北,攻夺舒、和、蕲各州,兵锋直至扬、滁。扬、滁守城诸周将,闻风遁走,转入寿春,周主闻知,正是忿恨,只因水师尚未练就,不得不忍待时日,惟遥饬李重进,严行戒备,休为唐兵所乘。重进围攻寿州,又阅半年,唐节度使刘仁赡,扼守寿州城,多方抵御,无懈可击,所以重进仍顿兵城下,不能攻入,自接奉周主诏命,格外小心,把步兵分为两队,一队屯驻城下,专力围攻,一队遏守要冲,专防敌援,自己居中调度,日夕不怠。重进系周室忠臣,故叙笔亦较从详。会唐将朱元、边镐、许文緽等率师数万,来援寿州,各军据住紫金山,共立十余寨,与城中烽火相应。又南筑甬道,输粮入城,绵亘数十里。重进乘夜袭击,杀败唐将,夺了数十车粮草,得胜回营。朱元等吃了败仗,不敢逼攻,只守住紫金山,遥作声援。
  周主闻唐兵援寿,恐重进有失,遂命王环为水军统领,自己亲督战船,从闵河沿颍入淮,旌旗蔽空,舳舻横江。这消息传到唐营,朱元等不胜惊骇,飞向金陵乞援。唐主再遣齐王景达,及监军使陈觉,率兵五万,来援唐军。过了数日,周主渡淮抵寿春城,朱元登山遥望,但见战船如织,顺流而来,纵横出没,无不如意,不禁大惊道:“尝谓南人使船,北人使马,谁料北人今日,也能乘船飞驶,反比我南人敏捷,这真是出人不料了。”
  事在人为,何分南北。既而复见一艨艟大舰,蔽江前来,正中坐着一位衮衣龙袍的大元帅,料知是周世宗,旁边有一位威风凛凛相貌堂堂的大将,比周主还要威武,禁不住称羡起来,便指问将校道:“他是何人?”
  将校有经过战阵,认识周将,便道:“这便叫作赵匡胤。”
  作者注意在此,下笔特著神采。朱元叹息道:“我闻他智勇兼全,屡败吾将,今日遥望丰仪,才知名不虚传了。”
  后来倾寨降周,已伏于此。说着,周主已薄紫金山,号炮三声,即饬军士登岸。周主亲环甲胄,率兵攻城。赵匡胤领着偏师,来攻紫金山唐寨,唐将边镐、许文緽,开寨搦战,两阵对圆,刀枪并举。战不多时,匡胤忽勒兵退去,边镐、许文緽不知有计,驱兵大进。匡胤且战且走,行到寿州城南,突然翻身杀转,各用长枪大戟,刺入唐阵。唐兵前队,纷纷落马。边、许两将,才知中计,正拟整队奋斗,忽左边冲入一队,乃是周将李怀忠的人马,右边又冲入一队,又是周将张琼人马。两队周军,捣入阵内,好似虎入羊群,大肆吞嚼,急得边镐、许文緽,无法拦阻,慌忙退还原路。哪知部兵已被橛数截,首尾不能相顾,连退避都来不及,只剩了数十骑,随着边、许,奔回紫金山。匡胤复率众大呼:“降者免死!”
  于是进退两难的唐兵,都下马投甲,跪降道旁。是匡胤第四次立功。历叙匡胤战事,无一重复,是笔法矫变处。匡胤收了降军,再逼紫金山下寨。边镐、许文緽已丧失全师,只望朱元寨中,出来救应,不防朱元寨内,已竖起降旗,输款周军。看官!试想这妙手空空的边、许两将,如何退敌?没奈何卸甲改装,潜越紫金山后,抱头窜去。
  唐齐王景达,及监军陈觉,正率兵入淮,巧遇周水师统领王环,迎头痛击,两下里正在酣斗,那周主已经闻着,自率数百骑,夹岸督战。水军见周主亲到,越战越勇。还有赵匡胤一军,也因紫金山已经荡平,分兵相助。景达、陈觉尚未知边、许败耗,兀自勉强支持,及见周兵越来越多,不胜惊讶,方令弁目缘桅遥望。不瞧犹可,瞧将过去,那紫金山,已遍悬大周旗号了。当下报知景达,景达语陈觉道:“莫非紫金山各寨,已被周兵夺去?”
  陈觉道:“若不夺去,如何悬着周字旗号?看来我等只好回军。再或不退,也要全军覆没哩。”
  正是鼠胆。景达遂传令回军。军士接到此令,自然没有斗志,战舰一动,被周军乘势追杀,夺去舰械无算,唐兵或乞降,或溺死,共失去二万余人。景达、陈觉都逃回金陵去了。
  寿州城内的刘仁赡,连年防守,已是鼓衰力竭,械尽食空,此次又闻援军败衄,急得疾病交乘,卧不能起。周主耀兵城下,且射入诏书,劝令速降,唐监军使周廷构,与左骑都指挥使张全约议道:“主帅病重,不能理事,况又兵疲粮尽,如何保守此城?与其被敌陷入,致遭屠戮,不如见机迎降,尚望瓦全,君意以为何如?”
  全约连声赞成,乃代仁赡草定降表,并舁仁赡出降。仁赡已不省人事,由周主仍令还城,传谕仁赡家属,安心侍奉,并封他为天平节度使,兼中书令。仁赡即日逝世,追赐爵为彭城郡王,仁赡实是忠唐。并改名清淮军为忠正军。
  寿州已下,周主还都,匡胤亦随驾北归,加拜义成军节度使,晋封检校太保。未几,周主又出攻濠、泗,匡胤自请为前锋,兵至十八里滩,见岸上唐营森列,周主拟用櫜驼济师,匡胤独跃马入水,截流先渡,骑兵追随恐后,霎时间尽登彼岸。唐营中不及防备,骤被匡胤捣入,害得脚忙手乱,纷纷溃散,营外泊有战舰,舰内已虚无一人,匡胤乘势下船,进薄泗州城下。泗州守将范再遇,惊慌的了不得,当即开城乞降。匡胤入城后,禁止掳掠,秋毫无犯,人民大悦,争献刍粟给军。是匡胤第五次立功。周主闻泗州已定,移师攻濠,濠州团练使郭廷谓,自知力不能支,命参军李延邹草表降周。延邹不允,被廷谓杀死,自作降表,举城归降。周主即遣郭廷谓徇天长,别派指挥使武守琦趋扬州,南唐守将,望风披靡,天长、扬州陆续平定,泰州、海州亦相率归附。于是周主进攻楚州,楚州防御使张彦卿,与都监郑昭业,督兵登陴,誓死固守,周主猛攻不克。唐节度使陈承诏,复出兵清口,与城中连为犄角,互相呼应,因此楚城益固。周主愁烦得很,乃调赵匡胤助战。总需此人出马。
  匡胤即调集水师,泝淮北上,将到清口,已值黄昏时候,诸将请觅港寄泊,匡胤道:“清口闻有唐营,他不意我军骤至,势必无备,我正好乘夜掩袭,捣破唐营,奈何中流停泊呢?”
  言讫,即命扬帆疾驶,直达清口。是夕天色沉阴,淡月无光,唐营中虽有逻卒,巡至夜半,不见什么动静,便都回营安睡。匡胤正率兵驶至,悄悄登岸,爇起火炬,呐一声喊,竟向唐营奔入。营兵方入睡乡,及至惊醒,见营帐已是通明,连忙起床,不及携械,凭着赤手空拳,如何对敌?周兵已杀进寨门,顺手乱剁,杀死唐兵数千名,尸如山积。匡胤踹入后帐,不见什么陈承诏,料他先行逃走,遂带着百骑,从帐后越出,向前追赶,约行五六里,已至山阳境内,方见前面有一黑影,隐约奔驰,当即加鞭疾驱,急行里许,才得追着。这黑影正是陈承诏,他自梦中惊觉,孤身潜遁,好容易跑了若干里,偏偏冤家路狭,不肯放手,没奈何束手就擒,任他缚去。匡胤既擒住承诏,遂转趋楚州,献俘军前。是匡胤第六次立功。周主大喜,便与匡胤并力攻城,城中势孤援绝,哪里抵挡得住?当被周兵攻入。张彦卿与郑昭业,尚率众巷战,杀到矢尽刀缺,彦卿尚举起绳床,舍命抗拒,卒被乱军杀死,郑昭业拔剑自刎,守兵千余人,一律斗死,无一生降。周主不禁嗟叹,命将张、郑两人的尸首,棺殓安葬,随即出示安民,休息数天,再行南下。
  唐主闻报大惧,寝食俱废,若坐针毡。嗣闻周主复出扬州,乃遣陈觉奉表,愿传位太子弘冀,听命中国,并献庐、舒、蕲、黄四州地,画江为界,哀恳息兵。周主道:“朕兴师只取江北,今尔主举国内附,尚有何求?”
  乃赐书唐主,通好罢兵。唐主自去帝号,奉周正朔,江北悉平,周主奏凯还朝,大小百官,依次行赏;赐赉匡胤,特别从优。既而唐主遣使至周,私贻匡胤书,并馈白金三千两。匡胤笑道:“这明明是反间计,我难道为他所算么?”
  遂将书函白金,悉行呈入,周主嘉他忠荩,温言褒奖;嗣复改授忠武军节度使,会弘殷旧疾复发,医药无效,竟至谢世。周主又厚赐赙仪,追赠太尉,并武清节度使官衔;封匡胤母杜氏为南阳郡太夫人。匡胤世受周恩,不为不厚,历叙封赠,以著匡胤负周之罪。匡胤居丧守制,不闻政事。越年为周世宗显德六年,周统终于是年,故特笔点醒。周主以北鄙未复,北汉尝引辽入寇,屡为边患,乃下诏亲自征辽,当召匡胤入朝,命为水路都部署,另简亲军都虞侯韩通,为陆路都部署。两将先行出发,水陆并进,车驾自御龙舟,作为后应。
  匡胤带领战舰,克日出发,顺风顺水,驶过瀛、莫各州,辽地兵民,毫不防备,骤见周兵到来,都心惊胆落,逃得不知去向。辽宁州刺史王洪,也接到周兵入境消息,正拟请兵守城,谁知辽兵尚没有影响,周师已飞薄城河。王洪居守空城,自知不能抵敌,便即开城乞降。匡胤乃收降王洪,令为向导,进抵益津关。关中守将终廷辉,登关南望,但见河中敌舰,一字儿排着,旌旗招颭,戈戟森严,不觉大惊失色;正在徬徨失措,忽闻关下有人大叫道:“快快开关!”
  当下俯视来人,乃是宁州刺史王洪,便问道:“你来此何事?”
  王洪道:“我为关内生灵,单骑到此,特欲与君商议。”
  廷辉乃下关迎入。相见后,王洪便言:“周兵势大,未易迎敌,不如降周为是。”
  廷辉踌躇半晌,想不出甚么方法,只好依王洪言,随他出降。匡胤好言抚慰,并问廷辉路径。廷辉道:“此去到瓦桥关,不过数十里,但水路狭隘,不便行船,大帅若要前行,须舍舟登陆,方可前进。”
  匡胤乃即派遣裨将,与王洪返守宁州,并留兵数百,助廷辉守益津关;自思韩通未至,不应久待,索性乘势前行,入捣瓦桥关,于是令军士一齐登岸,鼓行而西。
  不一日,即至瓦桥关下,守将姚内斌,率着马兵数千骑,出来截击,不值匡胤一扫,内斌遁回关中。由匡胤攻扑一昼夜,未曾得手。翌日,韩通亦到,报称莫州刺史刘楚信,瀛州刺史高彦晖,俱已降服了。韩通一路用虚写法,因本书注重宋祖,故详此略彼。匡胤大喜,便亲至关下,召姚内斌答话。内斌在关上相见,匡胤朗声道:“守将听着!天军到此,所有瀛、莫各州,及宁州益津关诸吏,都已望风降顺,畏威怀德。独你据住此关,不肯归服,难道我不能捣破么?但念南北生民,莫非赤子,若为你一人,害得玉石俱焚,你心何忍?不如早日投降,免致糜烂。”
  内斌道:“且待明日报命。”
  匡胤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若明日不降,管教你粉骨碎身,悔无可及。”
  言毕返营。巧值都指挥使李重进等,带领禁军,呼喝前来。匡胤知周主亲到,便与韩通出营接驾,行櫜鞬礼。周主入营巡视,慰问劳苦,三军无不欣跃。是夕,周主便留宿营中。到了次日,姚内斌亲至营前,奉表请降。是匡胤第七次立功。匡胤引见周主,由内斌拜跪毕,周主亦嘉他效顺,温语褒奖。内斌复叩首谢恩;叙述各降将,亦无一条重复。随起导周主入关。
  周主置酒大会,遍宴群臣,席间议进取幽州,诸将奏对道:“陛下离京,不过四十二日,兵不血刃,即得燕南各州,此正陛下威灵远播,所以得此奇功。惟辽主闻失燕南,势必大集虏骑,扼守幽州,还望陛下先机审慎,幸勿轻入。”
  周主默然不答。已露不悦之意。散宴后,便召先锋都指挥使李重进入帐,与语道:“朕志在统一,削平南北,今已出兵到此,幸得燕南各州,难道就此罢手不成?你率兵万人,明日出发,朕即统军后至。不捣辽都,决不返师!”
  李重进唯唯而退。又传谕散骑指挥孙行友,令带骑卒五千,即日往攻易州。孙行友亦奉命去讫。
  越日,李重进发兵先行,到了固安,守吏已逃避一空,城门大开,一任周兵拥入,重进略命休息,转眼间周主亦到,当下奉驾前进,行至固安县北,只见一带长河,流水潺潺,望将下去,深不可测;询问土人,叫作安阳水,水中本有渡筏,因对岸辽人,闻有敌军,将筏收藏,眼见得汪洋浩淼,不便轻涉。周主乃命各军采木作桥,限日告竣,自率亲军还宿瓦桥。不意夜间竟发寒疾,本是孟夏天气,偏觉挟纩不温,到了翌晨,尚未痊可,一卧两日,孙行友捷报已至,并押献辽刺史李在钦。周主抱病升帐,见左右绑入囚犯,便问他愿降愿死?在钦却瞋目道:“要杀就杀,何必多言!”
  周主便喝令枭首。自觉头晕目眩,急忙退入寝室。又越两日,疾仍未瘳,诸将欲请驾还都,因恐触动主怒,未敢请奏。匡胤独奋然道:“主疾未愈,长此羁留,倘或辽兵大至,反为不美,待我入请还跸便了。”
  乃径入周主寝门,力请还驾。正是:
  雄主一生期扫虏,老臣片语足回天。
  未知周主曾否邀准,且看下回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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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世宗为五季英主,而拓疆略地之功,多出匡胤之力,史家记载特详,虽未免有溢美之辞,而后此受禅以后,除韩通诸人外,未闻与抗,是必其平日威望,足以制人,故取周祚如反掌耳。本回叙匡胤破紫金山,降瓦桥关,写得声容突兀,如火如荼,且妙在与前数回战仗,叙笔不同,令阅者赏心豁目。至若旧小说中捏造杜撰,概不采入,无征不信,著书人固不敢妄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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